Re: 【小說館】紐約式接觸
在我的座架前放著剛端來的咖啡，我繼續在空無的腦子裡盤旋著愛略特：
I have measured out my life with coffee spoons。只聽過以蠡測海，以管窺天，
而愛略特竟以咖啡匙來衡量生命。真的，我們在咖啡、飲宴、酬酢中虛度了太多的生命，
而真正的生死交接的邊緣，仍是一片虛無，即使紐約亦然。
再見了，紐約！大瘋人院，再見了！我向自由女神招招手，儘管有人在她的頭上上過
吊，她還是代表著美國的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紐約有世界最好的歌劇院，也有最現代的
藝術中心，也是世界金融的樞紐，但你很難認清紐約的全貌，終於我明白自己不過是滄海
一粟中的過客。
飛機在洛杉磯，換上ＣＤ十型，在西雅圖停留兩小時，換上七四七，接著長程飛行，
橫越太平洋，直飛漢城。
在所有的航空公司裡，西北航空的票價相當昂貴，而且飛機上的酒類都需另外付錢，
我什麼也不敢喝。這一趟已經花了不少錢，又被歐陽公這個千年怪物騙走一百美元，加上
數小時前，在洛杉磯機場，一個商店的黑人少女，竟然衝著我大叫：Mister! You need a
new baggages! 她那特殊高尖的嗓子，引來了店裡四周投過來的眼光，原來我手上提的
一個大塑膠袋的帶子斷了一根，這是臨上飛機朋友送的一些什物，來不及託運，從紐約提
到洛杉磯，三下兩下就斷了。我走過去向那女黑人買了一個新袋子，索價竟然美金二元，
另外還需加稅，我嚇了一跳，這種袋子在台灣任何百貨公司，都當作附贈品，掉在街上，
都沒有人會撿的，可是，這位黑美人能言善道，我又怕她那種尖嗓子，終於買下來，但心
裡洩氣至極，窩囊透頂。
飛了兩小時，始終在雲海裡飄，太陽一直不落，霞光變化萬千。天上與人間，再也沒
有比此刻更為接近的了，想到這點，我終於忍不住叫了最便宜的啤酒。萬一飛機直往下墜
，精神恍惚總比精神百倍，要減少許多恐懼，我想。
突然，機下是一片浩瀚的皚皚白雪。在灰蒼蒼的海面，這些雪景，顯得分外耀眼，尤
其遠處一峰一峰的雪山，在陽光下，那麼燦爛奪目。我問空姐，那是什麼地方。原來飛機
已過阿拉斯加的邊緣，正延著阿留申群島飛行，乖乖，壯觀！
「各位旅客請注意，這是機長說話，前面有很厚的雲層，氣流不穩，請各位立刻繫上
安全帶，謝謝！」
果然，兩分鐘後，飛機顛得厲害，上下起落數十公尺，一顆心也跟著往上提，又往下
沉。好在這一路，我坐過不少飛機，年輕時在東港服役期間，假期常搭軍用運輸機，來往
於屏東台北之間，記得臨上飛機，還要寫切結書，飛機若有萬一，除按軍人撫卹辦法之外
，空軍概不另外負責。換句話說，這條命，三十年前就已經豁出去了。
顛吧！有本事，你西北航空公司就把我顛到阿留申群島去吧！這輩子，我恐怕還沒有
機會去那種地方呢！ 突然，我想起海明威的「雪山盟」，開頭那幾句話：
克里門加洛是非洲最高的雪山，接近西峰絕頂的地方有一隻豹凍僵的屍體，從沒有人
能解釋，這豹到那樣高的地方尋找什麼。
那麼，就讓後人去猜吧，如果世人在阿留申群島，也發現了我的化石，而我的化石也
變成千年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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