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 【小說館】紐約式接觸
街上大雪紛飛，地上的積雪已經很厚了。
我從酒吧裡出來，有幾分醉意，是第幾街，也記不清楚了；反正不是時代廣場，或無
線電城這些犯罪率奇高，歹徒、酒鬼、娼妓充斥的區域。怪的是剛才輝煌燦爛的霓虹，摩
肩接踵的人潮，川流不息的車輛，連綿不斷的櫥窗陳設，統統消失了。街上的景色越來越
暗，行人越來越少，風雪也越見肆虐。時間是夜間十點。
我住的那家西班牙人開的汽車旅館，應該就在附近，走了幾個街角，就是找不到。
四周高大的建築，一律是翹首朝天，對它底下爬行的哺乳動物，一向不動聲色。這些
建築像是塗著厚厚脂粉的老婦，儘管白天濃豔四射，一旦夜深，便層層脂粉剝落，變得非
常恐怖。
室外溫度是零下十九度，我不過暴露在街上幾分鐘，兩隻耳朵，已凍得有如刀割。看
情形，只好叫計程車了。
突然，我聽到前面有沉重的腳步聲，行人道部分是鵝卵石鋪的地面，道兩旁堆著積雪
，使行人道更形狹窄。慢慢的，那腳步聲越來越近了，終於，一個高大的黑影向我走來，
我立即想到：來者不善！
在這雪夜，在這僻靜的街角，所有的紐約客都會那樣想，我也不例外。我想閃到一邊
，或掉頭就跑。但隨即一想，如果對方真有什麼企圖，想躲也無處躲了。不如到時萬一有
何情況，也許我可以先叱喝一聲：「不要動！我口袋裡有槍！」夜間的紐約，這句話一向
具有權威性，而且也極易為人採信。畢竟這是自由國家，子彈也非常自由。
我縮著脖子，兩手插在大衣口袋，左右各握一瓶易開罐的「奧基佛」脾酒，即使沒有
槍，這兩瓶酒也可以敲得他頭破血流。我密切注意逐漸逼上來的影子，突然，對方停下來
。我看到他兩顆眼珠，在暗淡的路燈下，像貓眼一樣閃爍。可是，對方渾身破破爛爛，上
鈕搭下釦的，就像在紐約街角，常可看到的一些向你伸手要一個「闊他」，去買一杯咖啡
的那種酒鬼，一時，我安心不少。
這一生當中，我見過不少酒鬼。在現實的人間，擁有「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
月」這種境界的人畢竟很少。我曾在故鄉的小巷，看到一個酒鬼，醉倒在垃圾箱旁邊，嘔
吐滿地，嘴角沾著殘肴殘渣，野狗過來舔他的臉，他說：「太太，不必擦，不必擦，我沒
有醉。」我不知道美國的酒鬼是如何風貌，但可以看出這種破破爛爛的酒鬼，多半是現實
的輸家，除了一顆破碎的心，身上不但沒有錢，沒有槍，沒有明天，而且沒有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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