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 朱學勤
※ 引述《DarrenTao (陶某)》之銘言：
: 所以問題便是：
: 「一個始於私領域的、知識的置換平台，為何能夠維繫至可運作、被普遍接受的程度？」
: 「自發作為監控者的維基人，行為決策誘因機制究竟是什麼？」
: 「當維基作為兩股誘因結構不同者的價值鬥爭場域，
: 彼此遊走於彼此的邊際之間的過程是如何？對規範的形成過程有什麼影響？」
: 在本質是公共的、場域是公共的、標的也是公共的集體參與的行動中，
: 透過資源動員、國家社會關係、組織理論或可得到部分解釋。
: 但在一個本質上是私部門的領域中，沒有顯著的利益，一開始甚至沒有公共的正當性，
: 制度何以自發形成與鞏固？
: 維基人不曾面臨任何壓力，但他們行動的規範程度與效率並不遜於紅衛兵。
: 無論由各方面的修辭或者回應違法者的實踐來看，
: 他們共同視之為一種榮譽，一種看起來比公權力更不可挑戰的體制規範，
: 全然不在意共同行動的資產價值提升最後很大機會是歸於私領域，
: 就像google或youtube，或是草創期的無名小站。
: 也就是說，一群人耗費私有財（時間精力）在網上增進「公共財」的品質，
: 然而那個公共財本質是私有財。
: 畢竟如果發行股票，我不認為可能將股權分配給所有參與者，
: 更不可能作為「不分割」「不排他」的公共財。
: 這是一個知識社會學，更是知識經濟學的問題。
我想過幾次這一系列的文章，但思緒卻仍然停留在最初的這個地方，也就是
整個論述/論文的起點——你找到的這個現象。
這個現象的確很吸引人，關於網路空間的知識積累及其外部性，其實常常是
各個網路空間、熱門版面中引起爭論的問題。例如前陣子的好人卡事件可能
就是一個廣義來講類似的例子。
不過當我仔細思考我對這個現象的感興趣之處之後，我就知道何以我對這個
討論串的思考總是停留在前面引述的這段話上了。我想我跟你提問的方式有
很大的不同。你是這樣描述你要討論的現象的：
也就是說，一群人耗費私有財（時間精力）在網上增進「公共財」的品
質，然而那個公共財本質是私有財。
你的描述之中，最有趣的一段話當是「然而那個公共財本質是私有財」。若
非這句話，這個現象恐怕就不會那麼特殊。然而，我的疑問卻正好著落在這
句話上。
從一個稍遠的地方開始講起。對很多初入社會科學領域的人而言，在描繪一
個現象並進行論證時，「如何將現象概念化」經常成為一個門檻。然而，我
們都知道你沒有這種困擾。在你的敘述之中，我們幾乎看不到經驗性的名詞
，相反地，你清楚地用幾個概念點出了你要問的問題。
而事實上，我對這串討論的疑惑，就是從這幾個概念而來的。或者，與其說
是概念，倒不如說是概念與其所指涉的對象之間的關連。
你前段敘述的張力之所在，是在於那個「公共財」的特殊性：表面上的公共
財其實是一種私有財（我還是避免使用「本質上」這種鉅力萬鈞的詞）。然
而，這個「公共財」指的究竟是什麼？是維基百科這個知識平台？還是這個
知識平台上承載、流動、積累的知識？還是這個平台加上這些知識衍生出的
商業利益？進一步地，如果你的答案是知識平台的話，我們還可以進一步地
問：這個平台是不是公共財？（「目前」似乎是）建構這個平台的技術又是
不是公共財？（似乎不是）這個平台的商標是不是公共財？（我不知道）..
....如果繼續追問下去，我們恐怕會發現：當我們問道「維基百科是公共財
還是私有財」的時候，我們其實連帶地問了無數的問題。
事情會變得如此複雜，是因為「維基百科」並不是一本書。相反地，它是一
個場域、是一連串技術的衍生物、是一個龐大的知識存量、但又是一個商標
。事實上，若你要說它是被裝在一顆硬碟裡的、甚至它「就是」那顆硬碟，
旁人一時也很難反駁。
我想我可以回到概念化的說法了。維基百科其實是很多東西的複合物，或者
用Foucault的方式說，它沒有本質，卻有無數的double。（１）用經濟學的
話來說，每一個double都牽涉到一個權利。換句話說，維基牽涉到的是一系
列的權利。它的硬碟是私有的、商標可能是私有的，但作為一個場域它目前
仍是公共財，承載於其上的知識亦復如此。這些double之間具有外部性（畢
竟他們是同一個東西的double！），例如知識的積累會讓商標的價值增加。
如此一來，如果要用經濟學的方式，我想我會這樣改寫你前面的那段話：
一群人耗費私有財（時間精力）在網上增進「公共財」的品質，然而那個公
共財對某個私有財有正的的外部效果。
我們總算回到經濟學了。經濟學對這樣的事情，通常會下一個簡單的評估：
這個公共財是否達到最適產量，只要考慮了公共財的「乘數效果」（借用一
下這個詞吧）以及其對私部門的正外部性，就可以得到解答。我在猜測，可
能可以推導出一個數學模型，描繪私有權利持有者為了獲取更多的正外部性
，因而降低了公共財的價值（例如在維基放廣告造成使用者的不便），最後
應該會均衡在一個公共權利的超額效用被私有權利持有者吃光的點。而這個
點可能是符合Pareto equilibrium的。如果真的是這樣，這個模型會很帥：
因為它證明了在某些產權組合的方式之下，公共財由私部門提供可能是有效
率的。自由主義者會愛死這個模型，不過這個模型只是我在寫文章的當下憑
直覺猜的。
當然，另一種可能就是私有權利的持有者直接把公共權利的公共財性質給關
掉，讓網絡平台變成會員制成為不完全（非競爭卻排他）的公共財。這當然
會引起昔日使用者的不滿，因為這個舉措改變了既有的（某種程度上約定俗
成的）產權組織形式。
註（１）：double，中文有時譯為化身，我比較喜歡的譯法是「疊加物」。
用法可參見DP及《古典時期瘋狂史》中文版，林志明的譯序。這
個詞大約也就是在傅柯的這個時期出現（大約是早期及中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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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長地久有時盡，認真的女人最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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