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 [問題] 關於夏伊勒的法國陷落
※ 引述《dro001 (小忠)》之銘言：
: 看到板上大推夏伊勒的"第三帝國興亡史"
: 最近又看到同個作者出的"1940法國陷落" 也頗感興趣
: 第三帝國興亡史在網路上查到很多好評 可是這部1940法國陷落的評價真的少得可憐
: 小弟對近代德法恩怨史很感興趣 想請問看過的前輩推這套書嗎
: 另外時間線跟第三帝國興亡史有重複 內容方面重疊的多嗎
: 畢竟書實在有點厚 小弟平常能看書的時間也不多 想先問問值不值得一看
: 還是板上前輩有沒有推另外好看的德法近代史呢?
: 謝謝
考慮到國內有關於1940年法國戰役或二十世紀法國史的中文書皆寥寥可數的狀況，夏伊勒
這本自然建議是能看就看。
夏伊勒這套厚厚三大冊的套書旨在回答一個問題：為什麼法國會在六周內亡國？法國曾經
成功的在上一場大戰中擋下德國的攻勢且能在最後靠著盟友的幫助下慘勝德國，德法之間
本該是所謂的五五波（或最差四六波吧？），何以會在1940年兵敗如山倒、僅僅幾個禮拜
的時間就屈辱的戰敗？
從法國戰敗的那一刻起至今天，這個問題便不斷的被問起，各國的政治人物、軍事將領、
新聞記者與歷史學家皆曾試圖回答這個問題。而他們的答案，用最粗淺的方式來區分的話
，大約可以分成兩大種：第一種是認為1940年法國戰敗純粹是出於軍事戰略的因素，是因
為英法聯軍錯誤的評估德軍實力與新型科技與戰術的效用，導致聯軍在德軍入侵後將其最
精銳、最具機動性的部隊投入比利時平原進而才會在德軍閃擊突破色當時缺乏預備隊來填
補防線上的缺口。第二種說法則是強調法軍的戰敗不是個短期、突發的現象，而是因為法
國這個國家整體長期以來－在包括政治、經濟乃至社會文化皆出現衰弱的跡象，此消彼長
下最後才會導致1940年的失敗。
這兩種說法打從法國戰敗的那一天起便主導了人們研究法國戰敗原因的取向。在政治分裂
嚴重的法國，出於究責的需要，這兩種說法亦是打從一開始就各有其堅定的支持者：流亡
海外的自由法國與部分前法國第三共和時期的政治人物抱持著第一種看法，認為法國戰敗
的主要責任在法國最高指揮部，在那群沒辦法認識到戰車技術與正確學習閃電戰、導致法
軍沒辦法成功現代化的老人們身上；而保守右派人士、特別是維琪政府支持者則多支持第
二種觀點，認為戰敗責任其實是在戰間期那些導致法國分裂的政客、和平主義分子、工會
聯盟與媒體身上，是這些人導致法國從內部、根本性的衰弱。除此之外，部分因法國戰敗
而對法國前途感到失望悲觀的專家學者們也傾向於支持第二種說法（雖然與上述保守派軍
人與投降派的原因大相逕庭），認為之所以比不過德國，是因為法國從頭到腳：包括自己
在內都必然出了問題。這些人多半認為，擊敗法國的不是德國人，而是法國人自己。推文
的那本《奇怪的戰敗》的作者，年鑑學派開山祖師的馬克布洛克，大抵就屬於這類人。而
至於原po問的這本《1940法國陷落》，雖然作者夏伊勒不是法國人而不需要考慮所謂責任
問題，但夏伊勒的答案，只要細看這本書的架構大抵便已不難猜測。
站在布洛克《奇怪的戰敗》成書逾二十五年之後，夏伊勒的《1940法國陷落》自然有更豐
富的史料來說明法國這一所謂長期的衰弱。夏伊勒在被認為影響法國衰弱、關鍵的1920、
30年代時期正好在法國工作（1925-1933），因此得以對這個時期的法國國情提供一些他個
人的觀察，而這也是我認為這本書最具獨創性與最值得一讀的部分。至於本書的其他部分
，記者出身的夏伊勒亦蒐集了不少的資料，整體而言也是值得一讀，特別是對1920-40年代
法國比較不熟悉的人應該可以獲得不少收穫。
只是要注意的是，儘管該書成書的1960年代距離二戰結束已經有超過二十年的時間，但當
時書寫法國戰敗原因的人多數仍不容易跳出戰後政治鬥爭與道德指控的漩渦，加上當時戴
高樂仍舊勢如中天、對政治不正確的維琪法國研究仍較稀少且容易流於找戰犯的法奸式指
責而未能給予較多同情式的理解。在這一點上夏伊勒自然也難以不受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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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220.135.101.204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Warfare/M.1431593135.A.A09.html
※ 編輯: jonathan836 (220.135.101.204), 05/14/2015 16:5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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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國第一軍殘部在里爾硬撐了四天，阻滯了部分德軍往敦克爾克推進，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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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容易找出一個完美解釋（大概也不存在），但人們還是會想要在諸多原因中找出一些
比較重要的部分。至於戴高樂嘛...戴高樂為何成功的原因很大一部分要先回答盟軍為什
麼會獲得最後勝利（不然他也沒戲唱惹）；再來才是戴高樂如何博取英美之信任並得以在
自由法國的諸多領袖中脫穎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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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要看你法奸指的是什麼...如果是指出賣法國民族／國家利益的話，那他在1940年顯然不
是法奸，因為他代表的是合法的法國政府，足以代表法國的利益（當時國際上也多承認維
琪而不是自由法國）。當然有一批法國人，也就是自由法國那批人不承認貝當的合法代表
性，然後這批人後來打贏大戰取得話語權。維琪法國因為和納粹合作的形象就淪為政治不
正確，才被指控為法奸。
所以貝當爺爺到底是不是法奸這問題很大程度上取決於你從甚麼角度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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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他也有內閣職位，無論名分還是實力都最適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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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敗後總是要歸納一個失敗總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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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被包圍還能做到一定程度的負隅頑抗，牽制了德軍直撲敦克爾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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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覺得兩人在很多地方都差很多，除了同樣都被國人視為叛徒以外
好比汪精衛出逃到南京時，那時候名義上代表中國的合法政府依舊還在抗戰中，而汪精衛
則沒有經過該政府之授權跑到南京去"另立中央"。而貝當則不然，貝當政府完全有其合法
性，是在六月中旬雷諾辭去首相一職後由總統任命的繼任首相（雖然前首相與總統都並不
是很想這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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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許多人來說，將汪、貝等人"前朝化"、"漢/貝奸化"是建立下一個國家與民族認同的重要
關鍵。而這些人在做出這些決定時本來就自知就要付出政治責任，似乎也無所謂衰不衰。
或許只能說，這些想"曲線救國"的人對於自己的行為是有某種程度的自覺的，都是認為自
己在做對自己國家、對民族有益的事情而不悔。只不過就結果論來說頗為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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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 jonathan836 (220.135.101.204), 05/17/2015 11:2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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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體來說就是jimmy5680大說的那樣，對於大局和原本的法國十分失望，而為了保全法軍的
實力以進行國家改造所以必須和德國議和。
雖然英國曾經希望法國可以硬撐下去，但當時英國其實除了開出英法共組更緊密的聯盟
（union）這種空頭支票外也無計可施了。依照法國當時的情勢，硬撐下去大概不是個很好
的選擇。但是比較值得討論的其實是法國的投降相較於其他歐洲國家來說有一個很大的不
同之處：它的政府（反正法國沒有王室）沒有流亡海外、沒有到海外組織流亡政府。
打不贏是一回事，合法的政府全面放棄抵抗乃至於於後來成立維琪法國則是另一回事。法
國還有龐大的殖民地、法國的海軍也還沒有戰敗，為什麼法國的領導層，為什麼貝當爺爺
或者是雷諾首相等人都沒有和其他國家一樣流亡海外、繼續號召抵抗？我認為這才是有意
思的地方
在當時被德國侵略的國家中，只有丹麥和法國一樣。而丹麥的狀況則是另一個特殊的案例
而不具可比性。
至於答案，個人認為得要從當時法國的國情去著手，也就是本篇所提到關於法國為何戰敗
的第二種取向：法國的失敗不單純只是軍事策略的失敗。它的建制整個垮掉了，它的領導
階層對於第三共和徹底地失去信心，不認為有繼續抵抗的可能／必要。
主戰派如雷諾，很快地在內閣被孤立，最後被迫辭去首相一職。戴高樂人微言輕，而且保
守派逼退雷諾的時候這傢伙正好人在英國，派不上用場。而其他軍方高層如魏剛、貝當等
等都主和，因為對他們來說，相較於陪著英國與德國進行毫無希望的殊死戰，不如保存實
力下來替之後的法國展開重組工作－這些人對法國現在的體制徹底失去了信心。
這種信心喪失有很多的根源，有論者或謂可追溯至法國大革命以後法國的分裂（君主派vs
共和派），較近者則是1930年代中期的國民陣線（popular front）。法國的左右派之爭、
君主派與共和派之爭、和平主義與軍事威權主義之爭等撕裂了法國。有很多的學者甚至指
出法國的社會在1930年代中期根本就在進行一場隱形的內戰，而這種根本上的分裂嚴重削
弱了法國執行政策的效率和軍事效能。
法國人都覺得自己很弱，只不過不同陣營的人常常都覺得原因在對方身上。戰敗這件事替
威權保守派、右翼分子找到一個改革國家的機會，所以他們中有不少人沒有抗戰到底的決
心。
例如貝當在還沒有接任首相的時候就開始施壓雷諾要進行和談，而且私下透露了他認為這
場戰爭會失敗都是之前國民陣線執政的錯，因為這群左派人士整天抗議罷工削弱了國家。
也有許多老將領（例如甘莫林元帥）認為都是因為和平主義與重視物質享樂的個人自由主
義蔓延導致年輕人都貪生怕死、不願為國犧牲，才使得軍力如此脆弱
（這狀況大概就像，萬一哪一天共軍在泛綠執政時犯台，某些泛藍將領大概會在戰敗後
認為都是學運社運、都是台灣太自由太民主太自我、要不然就都是貪生怕死泛綠的錯；反
之亦然，大概變成都是賣台中國黨的錯之類）
法國以如此的形式戰敗很大一個程度上可以理解為保守勢力的反撲。這些人自然不樂見法
國輸給德國，但既然木已成舟，當務之急就是在和談後改變他們眼中積弱不振的法國。
共和體制被終結後，原先的自由、平等、博愛被維琪法國改為了勞動、家庭與祖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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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感謝Wittmann大大回應了這麼多。我同意"不該以今非古"這個部分，即不能用今人對
納粹暴行的後見之明來對歷史人物進行指責與有失公允的評論。我不認為我上述的評論有
將貝當這一派意欲實施法國改造計畫的人們邪惡化或妖魔化的色彩。我大抵也不會輕易的
使用反動這樣的修辭去形容他們（頂多就是使用保守或威權這個在當時相對中性、不少人
會以此自稱的詞）
我自認為後面回應的這些並沒有要指責貝當這一派人的意圖，更不認為可以簡單用甚麼法
奸／漢奸或是非對錯來概括這些人。我希望我是試著在用我的理解來解釋法國戰敗後何以
會以維琪如此的形式出現，因為我認為釐清這個現象有助於我們回答法國在1940年為何戰
敗這一個問題。或許行文之處仍舊免不了流露出自己的價值觀，這點還請版上大家多多包
涵。
回到法國問題，法國的問題就在第三共和倒台以前在政治上是很分裂的狀態，你說的那種
認為左派與共產更為可怕的思維也是一直存在著，只不過在第三共和的建制底下這種聲音
沒辦法獨佔檯面。同樣的，即便關於猶太人集中營與東線戰場的的血腥屠殺都是戰敗才逐
漸為西方所認識，但其實早在那之前，早在1940年法國戰敗之前，西方（自然包括法國）
不乏有有人在指責納粹思想與行為的危險性，當然這些指責多半來自自由派與左派。
就算1940年時尚沒有「最終解決方案」，也仍有長刀之夜、水晶之夜等跡象顯示德國境內
有用極端手法在處理異議分子和特定族群，而近者更有德國在1930年代一連串破壞各種國
際協議和將各種承諾視為無物的舉動，這都足以讓當時的人－只要他不是只選擇自己想要
看到的資訊的話，作為對納粹的判斷。這不是歷史學家的後見之明，而是部分當時人的先
見之明。
當然，出於各式各樣的因素，從納粹法西斯主義者、德國同情者（認為德國有權修改一戰
後的國際現狀）、威權保守派人士（注重秩序與穩定而將納粹的行徑作必要之惡的解讀）
到單純不聞不問的無知者，上面的那種對納粹進行批判的聲音在戰前的法國沒有一致的共
識－所以我們才會說法國是分裂的。如你所說，法國投降的當下，有一部分的人並不覺得
納粹是有惡感、讓人警覺的－而這是因為那些有這種感覺的都(被)噤聲了。他們不是死了
、給關在牢裡、就是流亡海外，而有幸在國內倖存下來的人則沒辦法說服同胞－在第三共
和倒台前都無法了，何況是納粹看起來正在崛起的當下。
當時不是沒有人指出納粹的問題，但對於這些人以外的人，也許這種前提是真的不存在。
他們或因為不聞不問的無知，或因為選擇性的無視，以及現實下就是形勢比人強戰敗了的
無奈，而捨棄了共和體制原先想追求的那些東西。
另外你提的關於壓力的切入點我覺得很有意思，算是我之前沒有很好深入思考的一塊。我
現在還不確定該怎麼評斷這件事，但有一件事情我想應該可以先簡單說說
國家面對的外部壓力越大，的確會有可能產生較強烈的富國強兵慾望，因而對政策與思想
產生影響。但產生的影響到底是甚麼、會以怎麼樣的形式出現，則很難單一論斷。也許我
們可以推論，內部越不穩定的國家，則諸如法西斯這類思想就越有吸引力。
倘若你的壓力說為真，那芬蘭為什麼受到蘇聯強大的壓力卻是學習納粹而不是學習蘇聯？
而法國卻是想學習納粹？另外說芬蘭學習納粹，我認為指的應該是學習納粹的軍事技術、
以及出於地緣政治和文化考量而在外交上靠向德國，但這並不意味著芬蘭在內政與建制上
就對自己沒信心而要效仿法西斯。法西斯在戰間期的芬蘭曾經有嘗試過奪權，但因為缺乏
支持而失敗了。而在二戰時期的芬蘭，在蘇聯與納粹的環伺下也曾兩度與蘇聯、一度與納
粹進入戰爭狀態，然而即便芬蘭被迫動員、被迫進入戰時的和中央集權體制的管制，但芬
蘭並未因此對它的民主失去信心。芬蘭沒有因此變成極權國家。
所以我認為芬蘭對法國有無選擇來說似乎不是個好例子，因為它反而說明了芬蘭人其實有
得選擇－的確，它在外交上、軍事上必須要低頭、要犧牲，也充滿許多無奈。但它最後選
擇捍衛它的建制，而不是看到納粹和蘇聯很好很強大就揚棄它。
另外挪威所承受的壓力有沒有比法國小是一個也許有點主觀認定的問題（畢竟這種東西好
像也很難去客觀比較？），1940年的挪威才剛脫離瑞典獨立不到40年，也有其生存的壓力
。只不過因為它的獨立過程沒有像芬蘭一樣經歷過內戰，所以對於軍事入侵和動員的準備
都沒有芬蘭那樣充足。但有一點它和芬蘭是一樣的，它沒有因為戰敗就唾棄它自己的建制
。
那麼法國到底有沒有得選擇？我認為有，但我不會立刻說它選擇了另一個就是錯誤的。
※ 編輯: jonathan836 (60.245.65.134), 05/20/2015 16:4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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