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 故事
※ 引述《NTUqueen (补智恩)》之銘言:
: 衛鞅連飲,滿面紅光,「鞅有一請,內史助我。」
: 「鞅兄請講,景監當全力相助。」
: 「三月之內,不要對秦公言及衛鞅。」
: 景監驚訝,「卻是為何?「
: 「三月後,秦公若對衛鞅不滿,尚請內史保我與秦公連見三次,可否?」
: 景監更是困惑莫名:「鞅兄何出此言?以鞅兄大才,秦公何以不滿?一次便可任職,
: 此後同殿為臣,何故三次?」
: 衛鞅微笑搖頭,「君若信鞅,便當為之,君若不信,亦可不為。個中因由,日後自當
: 詳告,此時卻不便說明。此乃衛鞅拜會內史之故也。」
: 景監沉吟有頃道:「好!景監當勉力為君斡旋。」
: 衛鞅起身,鄭重一躬,「君子重然諾,內史信人也。衛鞅告辭,三月後再會。」
: 「且慢。」景監舉起大陶杯,「鞅兄當辛苦三月,景監以此杯為君餞行。」
: 「好!」衛鞅朗聲大笑,「衛鞅若負苦菜烈酒,無顏見君。干!」
: 兩人不約而同的伸手相握,舉杯相碰,慨然飲盡。
: 9
: 大秦帝國
: 第二天清晨卯時,衛鞅來到招賢館。士子們還在各自的小屋裡收拾衣物零碎,有富裕者
: 來時還帶有隨身貴重之物,吵吵嚷嚷的要求招賢館掌事找地方保管,也有人站在院中商議
: 該到哪裡去?有人說:「我看只到縣府走走就行了,難道真到窮鄉僻壤不成?」有人立即
: 應和,「對,反正秦公說是隨意走訪不做定規嘛。」又有人道:「沒有車馬,僅這翻山越
: 嶺就累死人,能到縣府就謝天謝地了。」更有一個士子揚著手中短劍道:「荒山野嶺,遇
: 到刺客盜賊如何辦?治民在官嘛,看民有何用?」吵吵嚷嚷,竟是莫衷一是。發放錢物的
: 書吏案幾前還是冷冷清清,沒有一個人開始。
: 衛鞅向院中掃了一眼,逕直走到書吏案前遞過刻名木牌。書吏恭敬熱情的笑道:「先
: 生稍等。」便翻開花名簡冊瀏覽,竟是沒有找到衛鞅的名字,正在詫異間,景監來到案前
: 吩咐,「這位先生昨夜剛到,尚未住進招賢館,給先生辦理吧。」書吏點頭答應,便給衛
: 鞅發放了一應物事。那是四樣東西:一張手掌大的通行令牌,裝在一隻皮袋裡的一千枚秦
: 國鐵錢,一雙結實的皮靴,一支騎士用的短劍。衛鞅久有孤身遊歷的經驗,早已是一身布
: 衣,利落的收拾好東西,當場換上皮靴,便走出了招賢館。景監默默望著他的背影,久久
: 佇立在院中。
: 衛鞅這次沒有騎馬。他知道,馬雖可以代步,但在窮困的山鄉,一則是快不了多少,
: 二則是草料負擔難以解決。布衣徒步對於他來說,本來就不是新鮮事,而且踏勘的又是一
: 個準備長期扎根的國家,興奮而愉快,絲毫沒有苦不堪言的沮喪情緒。他也沒有在招賢館
: 士子中尋覓同伴,他相信這麼多士子中肯定也有刻苦勤奮之人,不會全然是浮躁虛榮之士
: 。即或如此,他仍然願意孤身而行。在他看來,深刻的思慮是孤獨的審視所產生的,大行
: 賴獨斷,不賴眾議。深訪山野,嘖嘖眾議只會關注行止妨礙心神,而無助於明澈的思慮。
: 衛鞅首先向西。入秦以前,他仔細研讀了能找到的一切有關秦國的典籍,對早秦部族
: 的坎坷足跡有了深刻印象,知道偏僻的西陲正是秦國的根本,秦國的根基在西方,在涇渭
: 上游的河谷地帶。當年秦部族東進勤王,就是從隴西的河谷地帶秘密開進的。秦人本是一
: 個古老的東方部族,從商代開始,奉命西遷,成為殷商王朝抵禦西部戎狄的主要力量。殷
: 商滅亡後,秦部族作為先朝遺族被輕視遺忘。秦部族回遷無力,便在西部邊陲的戎狄海洋
: 裡浴血奮戰,奪得了涇渭河谷半農半牧。周穆王時代,秦部族出了個馴服烈馬且有駕車絕
: 技的造父,秦部族方得在西周王朝初漏端倪。周孝王時期,秦部族為周室牧養戰馬有功,
: 被封了一個不夠諸侯等級、只有三十里地的「附庸」小邦,頭角終於露了出來。三代之後
: ,戎狄屢犯中原,秦部族重新被起用,首領秦仲被封為周天子的大夫,率領秦部族抗擊戎
: 狄,秦部族鋒芒再現。卻不幸秦仲戰死,戎狄退卻,秦部族再次被遺忘。
: 數十年後,周幽王失政,戎狄大舉佔領鎬京,殺死幽王,焚燒鎬京,周王朝面臨滅頂
: 之災。太子宜臼也就是後來的周平王,再次想起了戎狄剋星秦部族。於是冒險西進,親自
: 求援。首領秦襄親率五萬剽悍善戰的騎兵東進,一戰將戎狄擊潰驅逐,又全力護送周平王
: 東遷洛陽。秦部族對周王朝的再造大功,終於使它成為繼承全部周室王畿的大諸侯國。像
: 這樣脫離中原文明,在西部邊陲獨自發展數百年,即或是當今最強大的魏國,也未必能夠
: 做到。惟其如此,秦國的封閉,秦國的孤立,秦國的窮困,秦國屢敗於東方而沒有滅亡的
: 原因,應該都可以在西部找到蹤跡。
: 衛鞅正是想到秦國西部老根上,看看能否找到別人熟視無睹的東西?
: 依舊是邊走邊問,風餐露宿,整整十天,才走過了秦國舊都雍城,走到了數百年前秦
: 部族被封為「附庸」的山間盆地。這裡再向西走三五十里,便是兩山夾峙的陳倉險道,也
: 是當年秦穆公對付戎狄的咽喉要塞。
: 衛鞅走到陳倉口山巔的時候,正是夕陽將落的時分。茫茫群山的溝溝壑壑均被染成了
: 金色,溝中可見民居點點,炊煙裊裊,山嶺石面裸露,一條小河從溝中流過,兩岸亂石灘
: 依稀可見。其時正是夏日,山野溝壑竟是難得看到幾株綠樹,充滿眼中的不是青白的山石
: ,便是莽蒼蒼的黃土。山溝中時有「哞——哞——」的牛叫聲迴盪,使山嶺溝壑倍顯空曠
: 寂涼。衛鞅站在嶺上遙望,不由沉重的歎息一聲。這是他走遍列國,所見到的最為荒涼貧
: 瘠的地方。應當說,這還是老秦人最早的根基之一,肯定還不是最窮困的地方,也就是說
: ,秦國還有更多的窮山惡水,更多的不毛之地。腹心地帶的渭水平川他已經大體看過了,
: 那是一種富庶的貧瘠。那麼這裡已經是真正的窮困了,可是竟然還有比這裡更為窮困的地
: 方,秦國可真是滿目荒涼的窮極之邦啊!這樣的國家,要變成滿山蒼翠遍野良田遍地牛羊
: 民富國強的強盛之邦,無異於癡人說夢。沒有翻天覆地的大志向大動作,休談秦國富強啊
: 。
: 暮色降臨,衛鞅沿著石塊夾雜著土塊的荊棘小道走下溝來。
: 這是一個很小的村落,大約有二三十戶人家。山頂還有晚霞,溝中卻已經是暮靄沉沉
: 了,可是村中竟然沒有一家顯出燈光。衛鞅走到一座稍微整潔的小院落前,發現粗大的柴
: 門半掩著,黃泥巴糊成的門額上掛著一個破舊的木牌,隱隱可見「村正」兩個大字。衛鞅
: 敲敲柴門上的木幫,拱手高聲問:「村正在家麼?」話音落點,一隻大黑狗兇猛的撲了出
: 來,汪汪吼叫。
: 「黑兒,住了!」黑屋裡傳出一聲蒼老的呵斥,黑狗立即釘在門邊深出長舌呼呼喘息
: 。黑屋門「吱呀」一聲開了,走出一個身形佝僂的老人,邊走邊咳邊嘶聲問:「誰?」衛
: 鞅拱手笑道:「村正老伯,我是遊學士子,迷了路,想投宿一晚,行麼?」老人拉開柴門
: ,上下打量著衛鞅,「黑燈瞎火,能進溝?」衛鞅笑道:「老伯呀,我是不小心滾下溝的
: ,不是從河邊大路進溝的。」老人點頭道:「噢,像,像,手腳都有血珠子。來,先進來
: 。黑兒,臥去!」
: 衛鞅走進院子。大黑狗悄悄的臥在了黑屋門口。老人高聲道:「婆子,出來見客。碎
: 小子,去叫人,籠火迎客!」黑屋裡連應兩聲,先鑽出來一個光屁股男孩向衛鞅躬了一躬
: 腰,尖聲笑道:「遠客哩,好!」便蹦出門去了。後邊又跟出來一個身著黑布短衣褲的女
: 人,向衛鞅貓腰一躬笑道:「客好?」衛鞅拱手笑答:「主家好。」女人道:「同好同好
: 。客坐。碎女子,茶。」
: 雖是最粗樸的山野應酬,卻也是禮數不缺,看來老村正畢竟見過一些世面。衛鞅拱手
: 一禮笑道:「多謝村正關照。」老人給衛鞅搬過一個木墩,「坐。」衛鞅便坐了下來。老
: 人道:「哪國人?」衛鞅道:「陳國,太遠了。」老人點頭,「陳國?還好,老秦跟陳國
: 沒開過仗。沒人罵。」這時一個頗豐滿的女孩子光著腳丫,穿著一身補丁摞補丁說不清顏
: 色的短衫褲,捧來一個碩大的陶壺和瓦盆,將瓦盆放在衛鞅腳前,將大陶壺噗嚕嚕倒滿瓦
: 盆,低聲笑道:「涼茶。客喝。」衛鞅確實是渴極,端起瓦盆,頓覺一種濃濃的土腥味兒
: 夾著干樹葉的味兒撲鼻而來,他還是咕咚咚牛飲而盡了,用衣袖沾沾嘴巴笑道:「多謝。
: 」老人嘿嘿笑道:「碎女子整的涼茶誰都愛哩。今黑兒就她陪你。」衛鞅一下沒聽清字音
: ,以為老人誇讚女兒,便也笑道:「多謝村正,小女勤勞聰敏,定能嫁個好人家。」老人
: 高興的笑道:「碎女子,客誇你哩。」女孩嬌嗔道:「聽著了。客也好哩。」老人笑道:
: 「同好同好,碎女子福氣哩。」
: 「火籠好了——!」門外傳來男孩的尖叫。
: 老人起身:「走,老秦人有客必迎,熱鬧哩。婆子,女子,都走。」
: 山腳下的打麥場中然起了一堆篝火,火上吊烤著一隻野羊。山村孩童們興奮的從山坡
: 上搬來囤積的枯樹枝丟進火裡,篝火熊熊燒著,將半個村子都照得亮了起來。偏僻的窮山
: 溝經年累月沒有客人,一旦有客,就是全村的大喜之日!無論冬夏,山民們都會燃起篝火
: 舉行迎客禮。這是老秦人與戎狄雜居數百年形成的古樸習俗。衛鞅在東方列國遊歷的時候
: ,從來沒有見過主人如此古道熱腸的歡迎來客。他很感動,也很高興,能見到全村人,對
: 他就是最有價值的地方。雖然是七月夏日,山溝河谷卻絲毫不顯炎熱。村人們在火堆旁邊
: 圍成了一個大圈子,每人面前都擺著一個粗陶碗,男女相雜的坐著。衛鞅坐在老村正和一
: 個白髮老人的中間,算做迎客禮的尊位。老村正那黑胖胖的女兒高興的坐在衛鞅身邊。時
: 當月半,天中一輪明月,地上一堆篝火,恍惚間衛鞅彷彿回到了遠古祖先的歲月。
: 「上苦酒——」衛鞅身旁的白髮老人嘶啞的發令。老人是「族老」,在族中最有權威
: ,即或是官府委任的村正,在族中大事上也得聽他的。
: 一個瘸腿光膀子的中年男人,提著一個陶罐向每人面前的陶碗裡倒滿紅紅的汁液。由
: 於瘸,他一步一閃,一閃一點,便是一碗,極有節奏,煞是利落,引起村人們一片讚歎。
: 頃刻之間,男女老少面前的粗黑陶碗便都滿了。佝僂的老村正舉起陶碗向衛鞅一晃,又轉
: 對村人,嘶聲道:「貴客遠來,苦酒,干——」便咕咚咚喝下。衛鞅雖不知苦酒為何酒,
: 但對飲酒卻有著本能的喜好,從來是客隨主便,見村正飲下,便也舉碗道一聲,「多謝族
: 老村正,多謝父老兄弟。」一氣飲盡。剛一入口,便覺得酸嗆刺鼻直衝頭頂,若非他定力
: 極好,便可能要吐了出來。強飲而下,但見村人們嘖嘖擦嘴,交口讚歎,「好苦酒!」「
: 夠酸!」「這是村中最後一壇了,藏了八年,能不好?」
: 族老笑問:「遠客,本族苦酒如何啊?」
: 衛鞅笑道:「提神!很酸很嗆,很像醋。」
: 村人們一齊哈哈大笑。族老正色道:「醋,酒母生,五穀化,不列為酒,老秦人叫做
: 苦酒。遠客不知?」
: 衛鞅恍然大悟,拱手笑道:「多謝教誨。」
: 老村正笑道:「人家魏國,做苦酒用的都是五穀。老秦窮哩,收些爛掉的山果汁水,
: 藏在山窖裡,兩三年後便成苦酒了。這幾年天旱,山果也沒得長,苦酒也沒得做了。這是
: 最後一壇,八年了,捨不得哩。」
: 衛鞅聽得酸楚,感動的拱手道:「素不相識,受此大恩,何以回報?」
: 「回報?」族老哈哈大笑,「遠客入老秦,便是一家人!若求回報,算得老秦?」
: 驀然,衛鞅在火光下看見族老半裸的胳膊上有一塊很大的傷疤,再聽老人談吐不凡,
: 恭敬問道:「敢問老伯,從過軍?」
: 族老悠然笑道:「老秦男丁,誰沒當過兵?你問他們。」
: 倒酒瘸子高聲道:「族老當過千夫長哩,斬首六十二,本事大哩!」
: 衛鞅肅然起敬,「族老,為何解甲歸田了?」
: 瘸子喊道:「丟了一條腿,打不了仗咧,還有啥!」
: 衛鞅低頭一看,族老坐在石頭上盤著的分明只有一條腿,破舊的布褲有個大洞,鮮紅
: 的大腿根在火光下忽隱忽現。衛鞅心如潮湧,顫聲問:「官府沒有封賞?」
: 村正粗重的歎息了一聲,冷冷一笑,「封賞?連從軍時自己的馬和盔甲,都沒得拿回
: 來。光身子一人被抬回來,沒婆子,沒兒子,老可憐去了。」
: 一個老婦人竟是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我的兒呀,你回來吧——」
: 瘸子尖聲喊道:「老嬸子,哭個啥?挺住!給你客說,我山河村百十口人,五十來個
: 男人當兵打過仗,活著的都是半截人,你看!」瘸子猛然拉開自己的褲子,兩腿上赫然漏
: 出十幾個黑洞,「這是中了埋伏,挨箭射的!再看他們。」
: 男子們默默的脫去破舊的衣衫,火光照耀下,黝黑粗糙的身體上各種肉紅色的傷疤閃
: 著奇異的驚心動魄的亮光!村人們掩面哭泣,唏噓不止。
: 族老高聲呵斥,「都抬起頭來!哭個甚?這是迎客麼?」
: 村人們中止了哭聲,抽抽嗒嗒的拭淚抬頭。
: 衛鞅已經是熱淚盈眶,默默拭去,啞聲問道:「斬首立功,不能任官,連個爵位也不
: 給?」
: 族老歎息道:「好遠客哩,普天下爵位都是貴族的。我等黔首賤民,縱然斬首立功,
: 也只配回家耕田賣苦。能在回來時領上千把個鐵錢,泥土糊間房子,就托天之福了,還想
: 爵位?客從外邦來,天下可有一國給賤民爵位的?」
: 衛鞅默默搖頭,無言以對。
: 村正笑道:「說這些做甚?客又不懂。老歌,上肉吧。」
: 族老點點頭,高聲道:「咥肉——!」
: 瘸子高興的跳起來蹦到篝火前,拿出一把短劍,極其利落的將烤野羊割成許多大小一
: 樣的肉塊。兩個赤腳男孩子飛跑著專門往每人面前送肉。惟有衛鞅面前的是一塊肥大的羊
: 腿。肉塊分定,一位一直默默無言的紅衣老人站起,從腰間抽出一支木劍,肅然指劃一圈
: ,高聲念誦起來,「七月流火,天賜我肉,人各均等,合族興盛——咥肉!」村人們歡笑
: 一聲,各自抓起面前的肉塊。村正和族老向衛鞅一拱手,「客請。咥!」
: 衛鞅知道,秦人將吃叫做「咥」。這是極古的一個字,本來發源於周部族。《周易》
: 的《履卦》就有「履虎尾,不咥人,亨。」的卦辭。《詩經‧衛風》也有「咥其笑矣。」
: 的歌詞。老秦部族與周部族同源,又繼承了周部族的西土根基,周部族特殊的語言自然也
: 就在秦人中保留了下來。周部族東遷洛陽後,悠悠數百年,大受中原風習的滲透影響,反
: 倒是丟失了許多古老的語言風習。這個「咥」字,便成了秦人獨有的方言!被東方士子譏
: 笑為「蠻實土話」。衛鞅卻覺得這個「咥」字比吃字更有勁力,口至食物便是「咥」,多
: 直接!「吃」字呢,繞一大圈,要乞求才能到口,多憋氣?所以他到秦國後,很快便學會
: 了這個「咥」字,一坐到案前,拿起筷子說一聲「咥!」便立即開吃。幾次惹得侯嬴哈哈
: 大笑。
: 此刻,衛鞅也笑著拱手道:「多謝。咥!」便在歡笑聲中和村人們一起啃起了烤羊肉
: 。衛鞅撕下一半羊腿,遞給身旁的村正女兒道:「給你吧,我咥不了的。」女兒粲然一笑
: ,便拿過來放在手邊。
: 瘸子尖聲喊道:「來,山唱一支——!」
: 便有山民吹起嗚嗚咽咽的陶塤,村民們一齊用木筷敲打著陶碗唱了起來:
: 七月流火 過我山陵
: 女兒耕織 男兒作兵
: 有功無賞 有田無耕
: 有荒無救 有年無成
: 悠悠上天 忘我蒼生
: 陶塤嗚咽,粗重悠揚的歌聲飄蕩在夏夜的山風裡,飄得很遠,很遠。
: 回到老村正家裡,看天上月亮,已經是三更將盡了。老村正只有一間兩開間的磚泥屋
: ,顯然無處留客。衛鞅對風餐露宿有過錘煉,堅持要睡在院子裡。可老村正夫婦無論如何
: 不答應,說山風要受涼,硬是要他睡在靠近窗戶的牆下。這個位置和老村正夫婦一家僅僅
: 隔了一道半尺高的土坎兒,老村正說,那裡是專門留宿貴客的,冬暖夏涼哩。衛鞅雖說不
: 怕清苦,也抱定了隨遇而安的主意,但對這男女老少同屋而眠,的確是難以接受。然這些
: 山民樸實憨厚,絲毫不以客人見外,如果拒絕,那是大不敬的。想來想去找不到托詞,衛
: 鞅只好在窗下和衣而臥,連日奔波疲勞,竟也呼呼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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