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 故事

看板LordsOfWater作者 (补智恩)時間15年前 (2008/11/21 18:38), 編輯推噓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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廳中酒菜已經上好,公子卬熱情讓道:「鞅兄請入坐貴客尊位。」衛鞅一看座次擺法,便 明白公子卬已經不再將他當作官場中人對待,而當作民間客友對待了。戰國時期,儘管禮 制已經不再煩瑣迂腐,但尊卑座次還是極為講究的。但凡官場中人,包括名士交遊,客人 尊位必是座北面南,主人則在對面或東側相陪。若是非官場之客人,則客人尊位必是座西 面東,主人座東面西相陪。今日座席面東,自然是非官場禮節。兩種坐法,後一種自然比 前一種低了一個規格,但後一種卻不太拘泥,尋常師生朋友間飲宴待客,均是如此坐法。   衛鞅微笑入座。僕人上來酒具,卻不是爵,而是觶。古禮之中,酒具比座次講究更大 。所謂爵位,即是酒具的等次。舉凡大宴,最尊貴者用爵,盛酒一合;次等用觶,盛酒兩 合;三等用觚,盛酒三合;四等用角,盛酒四合;五等用杯,盛酒五合。也就是說,地位 越是尊貴,酒具的容量就越小。各種酒具中又有材質、形制、精粗、銘文等諸多區別,即 或是王室犒賞群臣的數百人大宴,繁多的酒具也會將每個人的身份等次絲毫不差的表現出 來,絕不會出現尊卑混淆。上酒的大容器也有區別,三等以上用大尊,三等以下用大壺。 春秋末期,這種煩瑣酒禮大大的簡化淡化,酒具的使用也變得隨意起來。孔子大為感慨, 曾惋惜長歎:「觚不觚!觚哉!」觚已經不是觚了,觚啊!雖則如此,但在上層官場,酒 具的尊卑講究還是存在的。官吏聚宴,尋常全部用各種爵。民間聚宴,便全部用觶或觚。 上酒容器則完全隨意。今日公子卬用觶,再次表明對衛鞅的接待是民間友人,而不再將他 當作名士小吏。   衛鞅笑道:「丞相通權達變,鞅自愧不如啊。」   「要說通權達變,那是你衛鞅。當今名士,誰能棄官從商?衛鞅也。」   「衛鞅困窘,不得已做稻粱謀,已成天下笑柄,丞相勿得謬獎。」   公子卬發現,素來冷峻傲岸的衛鞅一朝富貴,竟變得柔順了謙卑了,似乎對他這個位 及人臣的王室貴族已經有了敬畏之心。公子卬大為欣慰舒暢,既往對衛鞅才氣的欽佩和人 品的景仰在頃刻之間蕩然無存。他舉觶笑道:「衛鞅啊,來,為了你的富貴前程,先干一 觶!」舉觶一飲而盡。   衛鞅恭敬笑道:「為了丞相功業興隆,干!」也是一飲而盡。   「衛鞅啊,白門家老請我為你在上將軍處開脫,此事可是難辦呢。龐涓要打大仗,正 需要軍務司馬,他如何肯放你走?再說,你原先慷慨應允,守陵期滿後任事,我也在當場 。此話教我如何去說?」公子卬一副為難的樣子。   衛鞅笑道:「丞相放得我一條財路,衛鞅自有報答。」   「噢?此話怎講?」公子卬高深莫測的微笑著。   「白門有言,願以洞香春十年之利金報答丞相。」   「十年有幾多?」   「大約三百萬金,頂一個韓國府庫吧。」   公子卬沉吟道:「衛鞅啊,白門用如此天價買你,卻是為何?你修習學問尚可,經商 為賈難道也是箇中高手?一旦失手,白門無報,此事豈非大大麻煩?要知曉,白氏一門, 和王室可是千絲萬縷啊。」   衛鞅笑道:「丞相勿憂。衛鞅對陶朱公范蠡的《計然》十策,早已經揣摩精熟,對商 道頗有心得。不瞞丞相,衛鞅已經牛刀小試,為白門做成了一筆近十萬金的大買賣。否則 ,以白門這樣的天下巨商,如何能讓衛鞅做總事?又如何肯如此費力的為我周旋?」   公子卬悠然點頭,「鞅兄如此幹才,此事尚可為也。」   「還有,衛鞅每年奉送丞相五千金,以做酒資。」   「好!富貴不忘舊交,果然是聰敏豪爽,啊!」公子卬哈哈大笑,卻突然壓低聲音問 道:「鞅兄,見過白門女主否?」   衛鞅搖搖頭,「我只和白門家老共謀商事。」   公子卬沉吟笑道:「白圭的獨生女,可是名動安邑的神秘麗人,卻是誰都沒有見過。 我想請你疏通一件大事,不知可否?」   「不知何事使丞相犯難?」   「這樣的,」公子卬起身走到衛鞅身旁坐下,低聲道:「魏王一直沒有立狐姬做王后 ,皆因狐姬風情太盛,艷事太過,有累魏王清名。白門乃天下望族,白圭女兒才貌雙絕, 若能使此女做了魏王王后,何愁你做不了上卿?屆時你我同朝,又何愁對付不了一個龐涓 ?鞅兄意下如何?」   衛鞅淡淡一笑,「只是,我能做甚事?」   「好說。鞅兄只要將我意詳明達於白女,約定我與白女一見,萬事皆妥。」   「丞相竟能使白女成為王后?」衛鞅大是驚訝。   公子卬大笑,「後邊的事,鞅兄就不用管了。對付官場,兄不如我也。」   「只是,」衛鞅沉吟道:「我還不能正式在白門任事呢。」   「此事鞅兄盡可放心,我明日即刻辦理。」公子卬爽快明朗。   離開丞相府,衛鞅回到涑水河谷,已經是三更尾四更頭了。他對等候的白雪沒有詳細 講述公子卬的叵測居心,他要等到公子卬有了明確結果再說。   此日午時,公子卬醒來梳洗,覺得精神煥發舒暢極了。用午餐時,掌書和家老分別向 他稟報了早晨的內外事務,他指點了幾件事,又對午後要來的幾撥官吏要辦的幾件事做了 定奪,一天的公事便大體了結。所餘的時間,便是他用來斡旋活動的時間。公子卬做官, 有他獨到的辦法,這便是「少做事,多走動」的六字訣。世間大凡喜歡實幹做事的人,總 是官運艱澀。原因只有一個,要做事就要出錯,一出錯就要遭攻擊,攻擊多了便必然下台 。公子卬對「少做事」又有獨到方式——多議事,少做事,多做虛事,少做實事。作為丞 相,凡事皆可參與議論,凡是皆不可親自做,成則有決策之功,敗則有推委之辭。這是「 多議少做」。但只要為官,永遠不做事亦不可能。這就要盡量多做那些易見功勞而難查錯 漏的虛事,譬如接見使臣、祭奠天地、撫恤將士、救濟災民、編修國史、宮室監造、出使 友邦、巡視吏治、主持國宴、遴選嬪妃、贊立王后等等等等。對於那些易查罪責而難見功 效的實事,非萬不得已,則堅決不做。譬如修築堤防、領兵出征、整肅吏治、制訂法令、 查究彈劾、出使敵國、決定和戰、督導耕耘、剿滅盜賊、審理案件等等等等。   公子卬的大事只有一件,就是鞏固地位,提高聲望。要做到這一點,就要殫精竭慮的 活動——對上斡旋,對下周旋,對官言禮,對士言義。僅以兩端而論,公子卬就做得極有 成效。對魏王,他是極盡投其所好,而又做得雅致有趣。魏王晚睡晚起,他也晚睡晚起, 縱有軍國急務,也絕不在魏王睡覺的時候去打擾。魏王精於玩樂享受,對珠寶鑒賞、狩獵 遊覽、宮室建造、音律品評、美酒美食、美女美色、猛犬珍禽等等等等,都有高深造詣。 公子卬也便刻刻努力,一樣不拉,成了魏王最高雅的玩伴。縱是魏王和狐姬裸體膩戲之時 ,他也能微笑著坐在三尺之外細加評點,使魏王大為感慨,稱讚公子卬為「無拘細行,真 名士也!」也使魏王和他成了無話不談無密不謀的君臣莫逆。對於學問名士,公子卬則是 「義」字當先,謙恭豪爽,不惜降尊紆貴的結交。五年前,他對多才冷傲的衛鞅就稱兄道 弟,傳為安邑佳話,獲得了「賢明好義」的一片聲譽。   公子卬來到王城寢宮時,魏惠王正在湖畔對著大梁新都的王城建造圖入神。湖中飄蕩 的小舟上不時傳來狐姬和侍女們的嬉笑嚷鬧,也沒有使魏王抬起頭來。   「王兄呵,又在為國嘔心了,節勞吧。」公子卬搖著一把大扇,給魏惠王送去一縷清 風。   「啊,王弟,你來得正好。」魏惠王手指敲著攤開在玉几上的大圖,「你看,大梁王 城有如此大一片水面,卻空蕩蕩沒個可看可玩處。我想在湖心造一座可浮游漂動的寢宮, 這湖面方能物盡其用。」   「好!王兄真道的奇思妙想,戰國獨此一家。即刻動工,我來監造!」   魏惠王皺皺眉頭,「你可知曉,浮宮要幾多金?」   「百萬之數吧。」   「百萬?大梁工師已經算過,三百萬金呢。府庫存金,除去龐涓的軍費、官吏俸金和 新都建造費用,只有一百萬金了,如何能夠?」   公子卬爽朗大笑:「天意天意!偏巧我給王兄帶來一筆重金,浮宮可造也。」   「你?你何能如此多金?」魏惠王驚訝的盯住了這位丞相。   「王兄知曉白圭否?」   「笑談,白圭如何不知?」   「白圭死後,其獨生女兒掌業,欲尋覓一位總攬商事的幹才。王兄知曉否?」   「不知。」魏惠王搖搖頭。   「王兄知曉衛鞅此人否?」   「衛鞅?何許人也?不知。」   「老公叔臨終前舉薦的丞相,王兄也忘記了?」   魏惠王哈哈大笑道:「啊啊,那個中庶子嘛。白門請他做總事麼?」   「王兄果然高明。正是此人。」   「此人與兩百萬金何干?」   「王兄不知,上將軍龐涓急需衛鞅做他的軍務司馬,衛鞅原已答應,難以脫身從商。 白門便請我出面與龐涓講情,許以十年內兩百萬利金。小弟一片愚忠,不敢私吞,獻於王 室,豈非王兄有了浮宮?」   魏惠王高興得拊掌大笑,「好好好!王弟忠誠謀國,真正難得。」卻突然沉吟,「十 年?遠水解得近渴?」   公子卬微笑道:「王兄貴為國君,自不通賤商之道。此事可教衛鞅周轉,浮宮用金先 行從府庫支付,衛鞅每年補入庫金即可,何勞王兄擔憂?」   「好主意!」魏惠王笑道:「這衛鞅又沒打過仗,不通軍旅,做何軍務司馬?從商也 算是人盡其才了,就讓他去吧。上將軍用人不當,另當別論。」   「哪?上將軍的軍務司馬如何辦?」   「哪有何難?本王從王族子弟中派出兩個,讓他們也磨練磨練,學學戰陣生涯,不要 整日無所事事嘛。」   「我王思慮深遠,用人得當,臣即刻去上將軍府辦理此事。」 大秦帝國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59.104.90.182
文章代碼(AID): #199e-PgT (LordsOfWa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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