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 [討教]現在的武俠對金庸的依賴是不是太重了

看板JinYong作者nightlight39 (乃賴)時間9年前 (2015/02/22 11:05)推噓48(52推 4噓 118→)

留言174則, 56人參與討論串2/3 (看更多)

金庸之所以前無古人，今無來者，除了作品以外，更可能是因為他的商業頭腦。當然作品而言，金庸是一個山頭，但不是一個無法跨越的山頭，江山代有才人出，各自有各自的風采。金庸不會被超越、也不會被取代，但是會有更多的風景。因為金庸並沒有把武俠寫死、寫絕，還留下了很大的空白，因為金庸的題材仍然是狹隘的。金庸之後，如何武俠？在這個命題之下發揮最精彩的就是古龍。金庸的小說命題幾乎都環繞在「國族鬥爭」上面，從書劍的滿漢，到鹿鼎的滿漢，金庸把國族鬥爭的可能性徹底立了一次，又破了一次。書劍、碧血、飛狐，都討論到國族鬥爭下，個人的情感不可得，終會被犧牲。射鵰三部曲討論：何謂民族英雄。最後金庸在國族鬥爭的議題上，擺脫了狹隘的民族觀：天龍，討論王霸雄圖終究會歸於塵土，只有慈悲能夠超越仇恨；笑傲，討論到政治鬥爭終究會毀滅人性，不管是贏家還是輸家；鹿鼎，討論到不管漢滿蒙回藏，好人就是好人，小人就是小人。但其實，民族觀念依然只是武俠可能討論的一個小範圍而已。所以古龍在武俠裡只談義氣，不談意義，只談情愛，不談天下蒼生，這是他在金庸的巨大存在下，走出來的自己道路。但除此之外，武俠還有很多可能性。武俠可以討論家庭暴力、討論恐怖份子的正當性、討論仇恨、討論孝道或傳統倫理的荒謬、討論親子關係、討論黑幫社群的扭曲道德感、討論青春期的性慾、討論性別議題、弱勢族群、討論本土文化、當代政治等等，只要能夠寫得好、寫得有趣、寫得讓人耳目一新、讓讀者有共鳴，自然就走出金庸的窠臼了。除了金庸題材上的狹隘外，金庸在寫作上也有缺點，而且不少。金庸在處理歷史題材的能力其實並不好。書劍、碧血牽涉到最多的歷史人物，這些歷史人物出場都不太好看，袁崇煥評傳更是不倫不類的一篇傳記。而射鵰讓人蕩氣迴腸的橋段有很多，壓鬼島、鐵槍廟、桃花島、在蒙古與歐陽鋒的鬥法，但應該沒有多少人會覺得郭靖與成吉思汗的互動讓人永生難忘。神鵰難忘的片段很多，但是最後襄陽城的大戰寫的真的非常無聊。天龍當中，蘇東坡與神宗皇帝的廟堂對答、鹿鼎裡面的尼布楚條約、吳三桂造反、明珠的為官之道，都寫的幼稚無聊，遠不如金庸自己虛構的橋段來的精彩。鹿鼎我喜歡的不是俄羅斯造反、整個官場跟小屁孩耍白痴，我喜歡的是韋小寶對陳永華的感情，是小桂子和小玄子的感情。玩弄、搬演歷史，金庸不只不如張大春，二月河、高陽類似的橋段寫來也有趣很多。其實前陣子看王道劍，前面講傅天德、藍玉的部份，以及權勢人物的心境，我覺得就比金庸好。（大概劉兆玄自己也當過宰相的關係）但是金庸會藏，所以寫不好的部份就越寫越少，而出色的地方就不斷發揮。如果也舉王道劍為例，傅恆是個太好的主角了，性格上沒有什麼缺陷。其實鄭丰的主角也都太好了，大概跟鄭丰本人太好有關。這裡的缺陷不是鹹蛋超人只能變身三秒、超人怕氪石這種外在的弱點，而是內在某個角落，這個角色其實壞掉了的地方，這種內在、沒救的缺點。金庸不但沒有去遮掩主角的缺點，而且還不斷挖掘、越挖越深。神鵰全書就是在挖掘郭家黑暗面的故事，楊過性子起來何止認賊作父？直接和忽必烈合謀殺死郭靖的計畫都有，只是作者把它轉回來而已。倚天開始也是直接從被楊過甩掉的蘿莉開始，天龍蕭峰時而如天神，時而如殺神，這種脾氣讓他先殺死阿朱，最後殺死自己。令狐冲鑽牛角尖、固執守舊，讓他一直甘於被人利用。而到了鹿鼎更屌，就直接給你一個壞掉的主角，尾行、逼姦、SM、NTR，無所不用其極，而且韋小寶這個小王對待老婆元配的手段何其兇殘，想想洪安通、吳應熊、鄭克塽等人的下場。這些角色都有病，而且治不好，所以才有魅力。也因為有病，所以最後幾乎都是失敗者，張無忌沒有變得不軟弱，而且還因為軟弱，被人家整碗端走，輸到脫褲。講到這裡其實可以發現，金庸很擅長寫壞掉的角色，他筆下的角色偏激瘋狂，黑暗病態，林平之、任盈盈、周芷若、康敏、阿紫、李莫愁、黃藥師、周伯通、慕容復、阿碧、韋小寶、謝遜、苗人鳳、叮叮噹噹、梅超風、黃蓉、任我行、岳靈珊、殷離、東方不敗、岳不群等等，大概會牢記住的角色都怪怪的，而且通常越玩越壞掉，歐陽鋒、阿碧、慕容復、林平之、任我行等人，大概是好好的人被玩到整組壞透的幾個代表。金庸有缺點，也有優點，不完美，而且也沒把武俠寫死寫盡。但為什麼金庸影響力會如此巨大，除了小說本身以外，金庸自己對小說品牌的經營其實可能影響更大，金庸做了很多努力讓小說容易閱讀、推廣、行銷、建立品牌。金庸做了什麼？一、把小說寫完二、把小說整理完三、把小說完整賣給一個出版社四、封筆，沒有代筆，沒有次等、斷頭或偽作降低品牌價值與金庸同期、之前甚至稍晚的小說，品質良莠不齊、動輒斷尾、代筆、版權混亂、偽作充斥者比比皆是，一直到現在，溫瑞安的說英雄、四大名捕系列，孫曉的英雄志，都還沒有寫完，沒寫完要怎麼推廣？怎麼評價？怎麼經營？怎麼拉人入坑？為了短期的連載利益，讓作品難以在後世流傳，作者、讀者、出版社、盜版者對於作品的完整性都沒有遠見，讓很多好作品最終都消失在時光的淘洗，近百年來的武俠都是這種態度，但是金庸用很成熟的商業思維操作自己作品，完整、明確的版權與版本，整齊而且負責任的品質，這方面金庸把關很嚴謹。另一方面，不同平台上的改編與翻拍，不管再粗製濫造、再荒腔走板，為了追求知名度和利益，只要有授權金庸一律通行，所以作品的名氣極大，但不會因為拙劣改編削減原作價值。（孫曉就因為改編問題和劇組爭執不下，最終不了了之，金庸從來沒發生過這樣的事情。）那這方面，誰擁有能和金庸一樣好的商業頭腦？當然就是九把刀。九把刀的問題不是他的文筆，他的文筆足夠表達他要講的東西了。然後我很反對把文字和內容分開的奇怪二分法，形式與內容是同時存在、彼此依存的，好像把形式挖開、稱讚內容才是直指藝術的本質，這種說法荒誕不經。作為一個藝術，如何說比說什麼還要重要。拉斐爾的聖母像主題是母性的慈愛，小學生寫「我的媽媽」作文也是母性的慈愛，因為母親很偉大，所以只要討論這個主題的作品都很偉大，這是非常稚嫩的說法。文學的重點是大同小異，同樣是母愛，怎麼談得更有趣？更耐人尋味？金庸之後，我們也討論一下九把刀。

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