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 [問題] 請問蘇軾與章惇的關係

看板gallantry作者 (離諸戲論 遠諸名相)時間16年前 (2008/06/27 00:43), 編輯推噓6(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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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便將剛寫好不久的資料補充上去,蘇軾所得罪之人實在不少。 近讀錢鍾書先生之名著談藝錄一書,至第二十一則〈朱子論荊公東坡〉是條,有 「蓋以東坡為人放蕩,持身不如荊公之飭」該句,個人對該句深感好奇,乃進一步探 討,了解何以鍾書先生以如是之語論定東坡。今將部份內容摘錄出來。(文章部分內容 觀點引用本版他人論點~~應該是MRZ大神吧) 近人書寫蘇軾傳記最有名者,當推林語堂所寫的蘇東坡傳,林氏將蘇推崇至極,有如是言 :    像蘇東坡這樣富有創造力,這樣守正不阿,這樣放任不羈,這樣令人萬分傾倒而又望塵莫 及的高士,有他的作品擺在書架上,就令人覺得有了豐富的精神食糧。……蘇東坡的人品 ,具有一個多才多藝的天才的深厚、廣博、詼諧,有高度的智力,有天真爛漫的赤子之心 。 林氏雖如此高價評論東坡,但若翻及《宋史》卷三百三十八列傳第九十七蘇軾(附蘇 軾子過)內容,在文章之末有如是值得深思文句: 或謂:「軾稍自韜戢,雖不獲柄用,亦當免禍。」雖然,假令軾以是而易其所為,尚得為 軾哉? 林語堂所寫的蘇東坡傳對於蘇軾評價宋代之後的文人相同,宋之後的歷代文人因蘇軾的才 氣縱橫,且其文、詞、詩、論等皆為後人學取之對象,是以評價皆不太苛刻,多少為蘇軾 區護,甚至反過頭來數落陷害蘇軾之人。但透過宋代文人筆記所記錄有關蘇軾的事蹟到可 以比較清楚了解蘇軾的為人。且再以史綜觀蘇軾的一生,可以發現它不僅不容於新黨,更 不被舊黨所接受,而二程對於蘇氏也頗有微詞,認為他太過輕浮傲物。而蘇軾所得罪者有 君子,亦有小人,君子固然處事公正,不會特意為難他,但小人則往往藉機洩其私憤,甚 至非置蘇軾於死地不可。蘇軾所得罪的君子方面如王安石,後者就屬新黨中晚期的代表人 物了。 蘇軾與二程不合,對於二程的思想頗譏笑之。而蘇軾之用語又頗尖酸刻薄,另受者聞 之極為不悅,此可以舉下面兩則例子作為說明: 《皇宋治跡統類》: 明堂降赦,臣僚稱賀訖,兩省官欲往奠司馬光。程頤言:「子於是日,哭則不歌。豈可賀 赦才了,即往弔喪?」坐客有難之曰:「孔子言哭則不歌,即不言歌則不哭。」蘇軾遂戲 程曰:「此乃枉死市叔孫通所制禮也。」眾皆大笑。結怨之端,蓋自此始。 這一則是記載司馬光過世後,剛結束明堂祭祀大典的群臣欲去弔喪,但程頤認為不合孔子 「於是日,哭則不歌」的規矩,阻止大家去弔喪。蘇軾聽後,即嘲笑程頤說:「這是枉死 市上叔孫通制訂的禮。(意指程頤是腐儒)」。在這件事情後,蘇軾與程頤二人即種下不 和的種子。蘇軾以「此乃枉死市叔孫通所制禮也。」嘲笑程頤是腐儒的話,實是尖酸刻薄 ,且蘇軾之嘲笑程頤,亦非只有此事,如下面此則之記載。 《程子微言》:他日國忌,禱於相國寺,伊川令供素饌,子瞻詰之曰:「正叔不好佛,胡 為食素?」正叔曰:「禮,居喪不飲酒食肉,忌日,喪之餘也。」子瞻令具肉食,曰:「 為劉氏者左袒。」於是範淳夫輩食素,秦、黃輩食肉。 此則記載某一日國家忌日時,相聚於相國寺中舉行祭祀典禮,程頤命人提供素食,蘇軾知 道後便質疑程頤既不信佛,何必食素。蘇軾此番話大有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意味在,頗有 抓人把柄而窮攻之的心態。程頤聽後,引經據典地解釋說:「禮法:守喪不可飲酒喫肉; 忌日,是喪事的延續。」但蘇軾聽完程頤此番話後反刻意唱反調,令人準備肉食,並道: 「為劉氏者左袒!」擺出一付像漢朝呂氏、劉氏決鬥時一樣緊張的場面。於是各個大臣, 只好被迫表態,蘇軾的弟子秦少遊與黃庭堅既見老師如此講,也只好吃肉。如此一來,洛 蜀兩黨無形中也就更加的對立了。而蘇軾在此事件中,刻意與程頤意見相左,實流於不必 要的意氣之爭。但個人猜想蘇軾屢與程頤為難,雖多少不喜其迂腐嚴肅個性,也與程頤排 佛有關,這在前文中已經提及,洛學與蜀學二學派的特性,可以供作參考。 蘇軾不止與二程不合,亦多少因其年少輕狂而侮慢同儕諸人,如《鐵圍山叢談》有是條 之記載: 東坡公元祐時既登禁林,以高才狎侮諸公卿,率有標目,殆遍也,獨於司馬溫公不敢有所 重輕。一日,相與共論免役差役利害,偶不合同。及歸舍,方卸巾弛帶,乃連呼曰:「司 馬牛,司馬牛!」 「以高才狎侮諸公卿,率有標目,殆遍也」一句言蘇軾為諸大臣取不雅綽號暱稱,雖 有誇張過語之可能,但此則之記載以可以了解何以蘇軾會得罪眾多大臣,蓋得罪一人非單 只是得罪一人,連帶此人之同儕好友亦得罪矣! 東坡言語不收攝,意無所憚之特質與個性在其赴京應試時所寫的策論已然透出,然此 事卻被傳為美談: 《石林燕語》 蘇子瞻自在場屋,筆力豪騁,不能屈折。於作賦省試時,歐陽文忠公銳意欲革文弊,初未 之識。梅聖俞作考官,得其《刑賞忠厚之至論》,以為似孟子。然中引皋陶曰:『殺之』 三,堯曰:『宥之』三」,事不見所據。亟以示文忠,大喜。往取其賦,則已為他考官斥 落矣。即擢第二。及放榜,聖俞終以前所引為疑,遂以問之。子瞻徐曰:「想當然耳,何 必須要有出處。」聖俞大駭。然人已無不服其雄俊。 《老學庵筆記》: 東坡先生省試《刑賞忠厚之至論》,有云:「皋陶為士,將殺人;皋陶曰:『殺之』三, 堯曰:『宥之』三。」梅聖俞為小試官,得之,以示歐陽公。公曰:「此出何書?」聖俞 曰:「何須出處。」公以為皆偶忘之,然亦大稱嘆,初欲以為魁,終以此不果。及揭榜, 見東坡姓名,始謂聖俞曰:「此郎必有所據,更恨吾輩不能記耳。」及謁謝,首問之,東 坡亦對曰:「何必出處。」乃與聖俞語合。公賞其豪邁,太息不已。 《誠齋詩話》: 歐公知舉,得東坡之文驚喜,欲取為第一人;又疑為門人曾子固之文,恐招物議,抑為第 二。坡來謝,歐公問:「皋陶曰:『殺之』三,堯曰:『宥之』三,見何書?」坡曰:「 事在《三國志‧孔融傳》注。」歐閱之無有。他日再問坡,坡云:「曹操以袁熙妻賜子丕 (指魏文帝曹丕),孔融曰:『昔武王以妲己賜周公(對曹操的諷刺)。』操問:『何經 見?』融曰:『以今日之事觀之,意其如此。』堯、皋陶之事,某亦意其如此。」歐退而 大驚曰:「此人可謂善讀書,善用書,他日文章必獨步天下。 「想當然耳」一句回答雖傳為美談,然實亦因主考官為歐陽修與梅聖兪二人之成全,二人 素有雅量與惜才之心,不以為忤,且歐公當時欲改革文體,對於東坡自本較偏愛,故反推 許之。若他人為主試者,得否能如此,亦甚難傳為美談也,或反可能斥之為信口雌黃。在 《河南邵氏聞見後錄》一書中有是則記載,或許可以了解蘇軾之文亦未必受到眾人之推許 : 《河南邵氏聞見後錄》: 東坡中制科,王荊公問呂申公,「見蘇軾制策否?」申公稱之。荊公曰:「全類戰國文章 。若安石為考官,必黜之。」故荊公後修《英宗實錄》,謂蘇明允有戰國縱橫之學云。 蘇軾自己多少也了解自身的個性,其在「論邊將隱匿敗亡憲司體量不實札子」文中,承認 自己「受性剛褊,黑白太明,難以處眾」,此番自我評論的話倒是十分誠實。蘇軾雖與新 黨不和,屢遭新黨政治上的迫害,但新黨中的章惇這一位重要人物卻不得不提及,蓋因章 惇與蘇軾年輕時實為好友,這在宋人許多筆記中都有提到二人交情之好,例如 《道山清話》: 章子厚與蘇子瞻少為莫逆交。一日,子厚坦腹而臥,適子瞻自外來,摩其腹,以問子瞻, 曰:「公道此中何所有?」子瞻曰:「都是謀反底家事。」子厚大笑。 《高齋漫錄》 蘇子瞻任鳳翔府節度判官,章子厚為商州令,同試永興軍進士。劉原父為帥,皆以國士遇 之。二人相得歡甚,同游南山諸寺。寺有山魈為祟,客不敢宿。子厚宿山,魈不敢出。抵 仙游潭,下臨絕壁萬仞,岸甚狹,橫木架橋。子厚推子瞻過潭書壁,子瞻不敢過。子厚平 步以過,用索繫樹,躡之上下,神色不動;以漆墨濡筆大書石壁上,曰:「章惇蘇軾來遊 。」子瞻拊其背曰:「子厚必能殺人!」子厚曰:「何也?」子瞻曰:「能自拚命者能殺 人也。」子厚大笑(此則同見《宋史》章惇本傳) 《耆舊續聞》 子厚為商州推官,時子瞻為鳳翔幕僉。因差試官開院,同途小飲山寺。聞報有虎者,二人 酒狂,因勒馬同往觀之。去虎數十步外,馬驚不敢前。子瞻云:「馬猶如此,著甚來由。 」乃轉去。子厚獨鞭馬向前去,曰:「我自有道理。」既近,取銅沙鑼於石上顛響,虎即 驚竄。歸謂子瞻曰:「子定不如我!」…… 由上面的記載,章惇與蘇軾感情之好,同相交遊這是大家所知道的。而章惇亦曾挽救過蘇 軾之命,蘇軾當年受烏臺詩案被貶到黃州後,王珪以蘇軾詩句中的「此心惟有蟄龍知」欲 陷害他,置之於死地。〈由此亦可知蘇軾平常得罪之人恐怕不少,已經被貶到黃州當團練 副使如此卑微的小官,還是不放過他〉當時滿朝大臣無人為蘇軾說情辯解,只有好友章惇 為蘇軾澄清求情,這在北送王鞏所寫的<聞見近錄>有記載: 王和父嘗言:蘇子瞻在黃州,上數欲用之,王禹玉(王珪)輒曰:「軾常有『此心惟有蟄 龍知』之句,陛下龍飛在天而不敬,及反求知蟄龍乎?」章子厚曰:「龍者非獨人君,人 臣皆可以言龍也。」上曰:「自古稱龍者多矣,如荀氏八龍,孔明臥龍,豈人君也?」及 退,子厚詰之曰:「相公乃覆人家族邪?」禹玉曰:「此舒亶言爾。」子厚曰:「亶之唾 ,亦可食乎?!」 從此則之記載,可以了解章惇挽救的不只是蘇軾之命,亦挽救了蘇軾全族幾百口的性命。 但到後來,連章惇都與蘇軾反目成仇,此中原因恐怕全非章惇的問題了。在宋哲宗元佑年 間,有兩件事情徹底讓二人決裂,這起因於蘇軾批評章惇的書法,再來即是蘇軾在贈送給 章惇的詩句中,觸及到章惇不願為他人提及的事情,遂使章惇從此與蘇軾決裂。這是蘇軾 恃才傲物、不懂做人細節的個性反應。關於蘇軾批評章惇的書法記載在北宋末年曾敏行所 寫的《獨醒雜志》:   客有謂東坡曰:「章子厚日臨蘭亭一本。」坡笑云:「工摹臨者非自得,章七終不高爾。 」予嘗見子厚在三司北軒所寫蘭亭兩本,誠如坡公之言。 或許有人認為蘇軾批評章惇書法並無不妥,但章惇頗以自身書法自許,自號為「墨禪」, 並自認於書法有所得,這件事情在章惇自謂「墨禪」這件事在北宋沈括的《夢溪筆談》有 記載。 北宋沈括的《夢溪筆談》補筆談卷二之藝文: 章樞密子厚善書,嘗有語:「書字極須用意,不用意而用意,皆不能佳。此有妙理,非得 之於心者,不曉吾語也。」嘗自謂「墨禪」。 蘇軾固然於書法上的天份與造詣甚高,但以此來貶低好友得意愛好之物,突顯自己的高格 調,令聞者有輕蔑之感,這種行為在今世即使是好友,也不會有如此的言行的,東坡之恃 才傲物,出口之無遮攔,不考慮對方感受,如此可見,自然引起友誼的裂痕。第二件事情 就是東坡無意碰觸到章惇的瘡疤,這件事情終於讓章惇友情破裂,不在把蘇軾當作好友對 待。這件事情記載在《道山清話》中, 《道山清話》: 章子厚,人言初生時,父母欲不舉,已納水盆中,為人救止。其後,朝士頗聞其事。蘇子 瞻嘗與子厚詩,有「方丈仙人出渺茫,高情猶愛水雲鄉」之語。子厚謂其譏己也,頗不樂 。 章惇之出身其實有難以告人的過去,他是其父親章愈與其乳母的私生子,此在過去的社會 不被見容,被視為亂倫之舉,如後世的鄭成功知道鄭經與鄭經自己的乳母相通而生下鄭克 臧時,氣的下令要處斬他。章惇在這種關係下出生,其父母在當時想把章惇淹死,這是章 惇最痛苦的一件事情,也是最不願為他人所知道及提起的事情,蘇軾所寫的這首詩中,大 概無意中讓章惇聯想到此事,以為蘇軾譏笑自己,即使蘇軾並無譏笑的本意,但竟讓章惇 如此多疑,可推想蘇軾大概平日對於章惇譏笑絕非一二,而平日的譏笑累積久之後也讓章 惇懷疑蘇軾寫給他的詩句別有含義了。 到了元佑年間,章惇因為新黨之人,再加上觸犯高太后,被貶到汝州,等到哲宗親政,開 始重用新黨,新黨遂得以回報舊黨昔前的壓抑與報復,蘇軾雖然與舊黨有所區隔,在新舊 兩黨間都不討好,自成蜀學一派,但是因昔前反對新政,同樣被新黨得勢大臣列入打壓之 中,再加上他自身平日持身即不嚴謹,於同僚多所得罪,被整肅貶謫也是自然了。此時的 蘇軾在章惇眼中無蕩然無友情之存,只剩下一個舊黨名號,當章惇聽到蘇軾在惠州過的尚 好,遂又讓他在貶南竄於海南,此事記載於《輿地廣記》、《艇齋詩話》中。 《輿地廣記》: 東坡謫惠州,有詩云:「為報先生春睡足,道人輕打五更鐘。」詩傳京師,章子厚耳:「 蘇子瞻尚爾快活!」乃貶昌化。 《艇齋詩話》: 東坡海外(海外應作嶺外)上梁文口號云:「為報先生春睡美,道人輕打五更鐘。」章子 厚見之,遂再貶儋耳,以為安穩,故再遷也。 章惇後來對蘇軾之如此刻薄,多少為報當年積恨,這些事情,蘇軾多少要為自身言行負責 任。蘇軾言行讓其自身屢遭貶謫,亦連累其門人弟子,如秦少遊、黃庭堅等,錢鍾書先生 言東坡「為人放蕩,持身不如荊公之飭」,實有其根據,非是亂發。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18.175.58.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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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了 是addoil大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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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說鄭經與乳母通姦生下的是長子克臧(克壑?),不是克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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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來史料雖有記載然傳抄編造亦有,如蘇小妹及佛印之事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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屬虛構,如蘇軾真以它人之痛而開此玩笑則真的白爛,但所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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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 godeye 來自: 218.175.58.61 (06/27 0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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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事是否屬實仍須僅甚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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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料問題是有的 但宋史編修時間過短 許多書寫記錄不足 只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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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同時代的筆記作為輔助 這還是有一定的可靠性的至於蘇小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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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 應該是宋以後的人編造 收集到的宋筆記中無是事記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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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軾怎麼知道章惇『內心的大秘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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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惇出身是北宋八卦 時人都知道吧 只有白目會為此作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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