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 懺雲法師
週五凌晨三點多抵達山上,人已經相當多了。
先向師父頂禮,和志偉學長走進大殿,法師就說人差不多了,
正好早課。
維那一樣是皓因師,「兩手金剛合掌……」,引磬一敲,
突然有種睡夢醒過來的感覺,回到當年的齋戒,
也是像這樣,每天凌晨迷迷矇矇走進大殿,
開始找自己的拜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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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上一眼就認出志偉,幾乎沒什麼變,
上一次連絡,是道證法師過去時。
大一時,萬芳社區的念佛組還在,學長常載我去,
每次還堅持請我吃晚飯,媽咪素食。
那時候覺得謝老師很嚴肅,有點怕她,
念完佛還講《彌陀要解》;每回掰理由請假都要想很久,
後來才知道,實在不是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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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偉說國忠結婚,我說去年在印儀曾經相遇;
上銘也是,正普則是變補習班老師,
最意外的是修齊年初也結婚了:
「是那個……眼睛大大,念生物系那個嗎?」
「對對對,大家都說他像大寶法王!」「噗……」
後來果然看到了正普學長,再看到上銘,
更多的是叫不出名字的老面孔,交織在人群中,
感覺似乎跟從前一樣,那是我凝結的記憶嗎?
那時我們因為師父,而走到了一起,
即使到現在,也還是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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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來台六十年,沒有留下任何名人合照,
過去後,只有人間福報和聯合報地方版有報導,
我曾為此小小不平,後來領悟到:這是師父的求仁得仁,
我的感慨,才是世間的分別。
據聞當天某院長原本要露面,實施道路管制,
後來不知為何沒有來;或許是師父,早把因緣安排好。
寺裡連訃聞也沒有發,只請了果清律師發引。
律師說,師父深夜圓寂,就像佛中夜入滅;
安安靜靜走過世間,即使離開時,同樣選擇寂靜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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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欣賞的觀音造型就在山上,白瓷身,微微笑,
平常待在黃幔裡,只有早午齋施食,才請大士出來加持,
這麼多年了,還是沒有遇過更美的觀音。
當年師父總是坐在觀音前,搭著幔衣,捧著缽用叉吃菜,
我想我這一生吃食,都不會像他那麼慢條優雅。
那是我無法形容的威儀感,就是清淨,就是安詳,
讓人仰慕,而且絕不使人遲疑。
只是那時我總以為來日方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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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下山前想再到念佛堂、蒙山殿看看,
心裡想著遵因師,他竟然就從念佛堂方向走出來。
「師父還記得我嗎?」
「學長是……」
「高中的時候上來,師父帶我做香燈,在藥師佛前。」
「喔!」
「師父跟以前一樣都沒變。」
「(笑)現在在哪裡念書?」
「還是一樣……快畢業了啦。(心虛)」
「我也一樣,台灣土地長大!」
「師父以前就這樣講,老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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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覺因師也對學生很好,常告訴我們拜佛的好處,
遵因師比較木訥,偶爾有天外飛來的幽默感,
皓因師感覺冷冷的,至於諦因師……恕我同樣無法形容,
其他學長或許有更切身的認識。
法師們各有特質,對戒律卻同樣重視,
以及對佛菩薩的恭敬,往往讓我大吃好幾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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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開始學拜八十八佛時真痛苦,想說怎麼那麼多佛,
跪都跪不完,多年以後才體會到,
大懺悔文確實是拜不完的。
見過師父拜佛的,很難不留下印象,真是很慢很慢,
好像佛菩薩就在眼前,「我身影現三聖前,頭面接足歸命禮」。
從此每當法會念到「自皈依僧」,或「南無常住十方僧」,
心裡總浮現師父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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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齋後信眾先下山,佇立道路兩旁,等候師父的靈柩,
將近一小時只有砂石車來去,揚起陣陣煙塵。
大家漸漸有點疲態,有的蹲坐在地,
有的甚至跟店家聊起天。
我半開玩笑半認真說:「師父看到我們這樣會不高興吧」,
「這是師父給我們最後的考試。」志偉認真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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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告假下山前,總在午齋後,隻身到大殿禮佛,
師父也沒有一次不出現,(我不相信會有人特意告知他,
只有一兩位學員長曉得,也沒有這個必要)
侍者總是笑嘻嘻,推著輪椅快步過去。
某回正當頂禮時,聽到師父說了一聲「goodbye」,
我驚訝莫名,師父跟我說英語?但當時入耳,確實是這個聲音,
事後當然也不可能向他求證。
如今這一聲「goodbye」,成了我再也無解的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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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荼毗場時,車也必須停在老遠,再步行過去。
目測了一下距離,開玩笑說也太遠了吧,
「可是師父也只有一個。」我想了一想又說。
大家沒有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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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時跟一位住溫州街的滿清老皇族讀古書,九十多歲了,
脾氣還是大的不得了;一生經歷無數風浪,
常說自己信佛信法不信xx,(為免老師口業流布,這裡省略)
「但你們師父是乾淨的和尚。」
每次想到師父,也總連帶想起旗人老師的評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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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的頂骨、脛骨都很完整,潔白如雪,
當鎳子鉗起骨灰中的觀音像時,我更忍不住驚嘆出聲。
信眾相機燈光閃個不停,大多數人(包括我)都忍不住想往前靠一點,
場面登時混亂;結束後甚至聽到有人頻頻抱怨,看完的人不走,
讓他們看不到。
這也是師父的考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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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注視的,反而是常住法師凝重肅穆的神情,
和信眾的騷動相對比,至今讓我慚愧,以及—
這也是師父要教我們的吧—荼毗場上處處飛繞的蒼蠅,
包括舍利。
黑蠅白骨,也是對比。
究竟什麼是可愛的,什麼是可厭的?
什麼是該分別的,什麼又是不該分別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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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永遠記得,第一次上山,晚課前山雨欲來的滿天晚霞,
第一次聽師父講台語(英語?),夜裡放蒙山,
第一次聽叩鐘,出坡,在山上餵狗,當香燈,
第一次被大大小小的髑髏像嚇到,
第一次佛七,覺得念佛真好,真幸運……
直到第一次跪守在火化爐前,有烈焰聲,啜泣聲,
有其他喪家的招魂聲,鼓吹樂隊聲,還有播放的師父念佛聲。
師父還是帶著我們念佛,一直到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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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年性空法師來教坐禪,回憶他在那爛陀大學教書時,
常想起玄奘在此走過,到舍衛城遺址,就想像幾萬人也曾在此聞佛說法。
「現在呢?都空了,無常!」法師所授禪觀,已大半遺忘,
但他講到「無常」時,好長好長的氣音,現在還牢記。
世間無常,正因為無常,所以難忘,
或者就因為難忘,所以更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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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暑假那年皈依師父,或許也算某種「十七歲的約定」,
至今深信是此生難得的機緣,然而轉眼十年,
並沒有認真履行,也就這麼蹉跎過去,
我依然顛倒,依然造作,依然以苦為樂……
四生九有,八難三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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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山那晚大家捨車步行,前前後後都是隊伍,
突然覺得整座山就好像一艘大渡船,萬修萬人去。
「若有百千萬億眾生,為求金、銀、琉璃、硨磲、瑪瑙、珊瑚、
琥珀、真珠等寶,入於大海……」
師父常教人祈求觀音,梵音海潮音,念念勿生疑,
我相信那也是他的願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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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過去後,一早收到簡訊,中午打到山上確認,
還是不太能接受,決定再見他一面。
入山已入夜,師父搭著縵衣,就像從前一樣,
才相信師父走了。寺裡播放的佛號,彷彿渡船遠去的水紋。
但我卻留在原點,或稍稍不遠處,甚至退得更遠。
下次再見師父會是何時?何處?
師父再見,師父,goodby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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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純屬個人零碎回憶,借版面貼在這裡,請勿轉錄。
個人親近師父很晚,接觸也頗有限,
(我記得那年的總學員長是騰芳學長,再來就有點模糊了)
板上認識比我深刻的學長,必然大有人在。
這些經驗,或許可以引出一些回憶,
不曾見過懺公的各位,願藉此分享一些心情。
謹以此文紀念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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