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點] 日本再也不會有下一個永山則夫
近期，在日本邁入令和以來，陸續發生數起重大社會案件。就像是陷入大恐慌一樣，日本
的鄉民及媒體對嫌犯的身家以及個性、興趣等窮追不捨。
在「川崎隨機殺人事件」及隨後發生的「熊澤英昭弒子事件」後，日本推特出現一個熱門
搜尋詞「無敵の人」（無敵的人）。
https://i.imgur.com/k3z3k2I.jpg
意即沒有家庭、愛情、事業、或是社交上的羈絆，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這樣一群人。這些
自認不容於社會或是社會不容於其的青壯年，繭居在自家中，自然是社會中的不定時炸彈
。但在日本「福祉」制度已經趨近完善的現代，發生像是「熊澤英昭弒子事件」的個案。
讓筆者有些感慨，想起了也是轟名一時的「永山則夫事件」。
永山則夫在日本近年來的重大殺人犯中是比較有名氣的，其原因除了他在上訴過程中成為
日本判處死刑的標準外；還有與大導演北野武非常短暫的相處過程。
再來大概就是他那結合育兒放棄、階級複製、家庭破碎、城鄉落差的童年經歷吧。
永山則夫，1949年出生於北海道網走市，是家中八個小孩中的第四子。父親是一名手藝不
錯的蘋果栽培師，但沈溺於博打（賭博）。總是不說一聲就離家出走，就算回家也只是默
默的放下生活費，並且還幹點盜取他人家白米的勾當。
https://i.imgur.com/P0yFpEX.jpg
但父親留下的那點生活費並不夠這麼多人最基本的生活開銷，再加上永山家的長子在外讓
女友生下私生子並交給媽媽撫養，永山則夫的媽媽不得不為了賺錢出外做蘋果或是魚類的
行商來養活小孩，也經常性的離家。
在家中沒大人的情況下，身為家中年紀最大的長姊承擔起傳統母親的責任，親切的照顧弟
妹，也在永山則夫的心中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但就像是家庭受了詛咒一樣，長姊與未婚夫
的婚約被打破，已經懷有的身孕也被迫墮胎，長姊受到這一連串的打擊患上精神病，住進
網走市的精神病院。
在永山則夫5歲的那年冬天，父親又離家出走了，母親帶著二姐、四妹、以及與四妹同年
齡的姪女拋棄了剩下的孩子，逃到了日本東北的青森市。
包含永山則夫在內的四個小孩（長兄、長姊離家）就被丟在了極寒的網走市，失去了一切
的經濟來源，在社會福利制度不完善的當時，為了生存他們無論是在港口撿死魚吃、還是
在垃圾桶翻取人家吃剩的食物，過著如同乞食一般的生活。曾經因為翻垃圾桶而遭到路人
追打，兄弟們的一句「我們是被拋棄的孩子」使得四個小孩再也忍受不了悲痛放聲痛哭了
起來。
日後永山則夫犯案，永山的母親阿好被問起這段經歷時說「我想他們長到這麼大了應該沒
問題的」。但其實，這是階級複製的悲劇。
阿好1910年在北海道外島的利尻島出生，2歲時父親死於船難，與母親共同搬到北海道的
樺太居住。
因為貧窮，阿好只上到小學二年級便中輟，母親在螃蟹工廠當女工，阿好當女工們小孩的
保姆。阿好與母親共同受到繼父的虐待，母親也沒有給共同受虐待的阿好好氣受，經常辱
罵她「妳怎麼不去死一死？」。為此阿好曾經嘗試過幾次自殺，但沒有成功。
母親在阿好10歲時再與另一名男人再婚，拋棄了阿好搬往了青森，阿好獨自一人過著放浪
生活走到了俄羅斯遠東的廟街（舊名尼古拉耶夫斯克），被日本自衛隊救出，送返青森的
母親處。
https://i.imgur.com/N7dUwnU.jpg
在那樣的成長經歷下，阿好即便在19歲時與蘋果栽培師成婚組建家庭，但悲慘的童年、青
春期再加上丈夫成日不工作沈溺於賭博的情況下，阿好成為了一個沒有什麼感情的母親。
再回到永山則夫，還好，則夫一行在乞食過程中受到通報，一行人就如同阿好的經
歷一樣，被送回到母親的身邊。
https://i.imgur.com/cz7XAJl.jpg
在母親只有兩間約六個榻榻米的狹小空間中，則夫才難得過上比較好的生活。
在青森，母親依然為了賺錢不在家，長姊這時從精神病院出院，回到了弟妹們的身邊。看
到對自己最溫柔的長姊又與自己一起生活，則夫在這時展現比較好的學習欲。但好景不常
，長姊與住家附近的男性在幽會時被則夫等兄弟撞見，隨後又懷上身孕。雖然長姊這次堅
持想把孩子生下來，但母親不同意並強迫長姊墮胎，長姊在那之後精神狀況再度崩潰，隨
後一直在精神病院重複入院及出院。
在長姊因為住進精神病院再度離開了家庭以後，長兄、二姊、三姊也陸續從中學畢業隨後
就像逃難一樣逃離了這個家。
則夫的二哥成為這個家中年紀最大的，二哥成績不錯但因為經濟因素連校外教學都去不了
，就把氣發洩在則夫身上。時常對則夫動以拳腳，揍到氣絕或是流鼻血才收手。
而則夫受了二哥的氣也有樣學樣的毆打最小的妹妹來發洩心中的苦悶。
https://i.imgur.com/8G95QtY.jpg
有時候母親回到家中看到則夫被二哥肢體虐待，也沒好氣的一起痛打則夫，母親打則夫的
理由是「他看起來很像他父親」。
https://i.imgur.com/3qdliGr.jpg
說到則夫的父親，從則夫五歲的時候，父親就失蹤了。
沒想到永山家在青森安頓下來後，父親竟然出現在兄弟們的面前，要求與大家住在一起。
則夫的哥哥們拿著木刀夾帶著惡狠狠的咒罵趕走了父親，則夫卻在隔天被父親搭話。
「我那時在電影院的門口看著看板，後面有聲音叫我『則夫！則夫！』叫了三四次，拍著
我的肩膀，我在想該不會是老爹吧。」
「老爹問我『給你一百塊吧？』我卻像是看到鬼一樣跑到電線桿後面躲起來。老爹就朝著
車站的方向走過去，不到一分鐘就不見了身影。」
也許受到母親總是說著父親壞話的影響，則夫對父親充滿著陌生。但則夫卻說，父親並不
像母親說的是個壞人。在則夫的生涯中沒什麼人願意給他零用錢，父親是少數願意給他錢
的，所以他覺得印象中的父親是很溫柔的。
在父親被趕走後，就沒有再出現在眾人面前。過沒多久，母親收到通知，父親倒在岐阜縣
的路邊已經斷氣，口袋裡只有10塊錢。還有一張警察拍的父親的照片。
母親專程從青森搭車到岐阜領走了父親的骨灰，則夫說照片裡的父親穿的破破爛爛的，臉
色十分難看。母親嘴巴裡一直碎念著「死了身上只剩十塊錢」，那時經歷了長姊再一次精
神崩潰以及父親的死亡，讓則夫陷入「我到底為什麼要活著？」的思考。
https://i.imgur.com/m8uEZQ6.jpg
在中學畢業後，則夫也像兄姊一樣準備離家。與其他沒有要升學的畢業生一起到大都市尋
求工作機會。
在則夫啟程前往東京的那天，車站沒有一個人為他送行。
則夫在東京的工作生涯非常不順遂，雖然在高級果物店認真的工作，還曾被託付分店長的
位置。
但某一天被店長得知他在鄉下時期曾經有偷竊前科後，店長的態度變了，則夫丟下行李倉
皇的逃離工作場所。
在這之後的幾份工作都做的不持久，而且每次離職都沒有帶走行李，這使得在短短的時間
內則夫沒有了住所，也沒有換洗衣物，只能以定期繳交住宿費為代價借住在二哥的家中。
但二哥過了沒多久就對則夫非常冷淡「你給我差不多一點」「我這裡可不是旅館」「不要
再過來了」。
被二哥趕走，在東京又無法順利找到工作，則夫流浪到橫濱的港口做體力活，做了兩天腿
跟腰就疼痛到做不了了。睡覺也只是隨便拿一張報紙蓋住臉部在路邊露宿，則夫想起了父
親慘死路邊的悲劇，他不想像父親那樣死去，好歹口袋裡也要有個一千塊再死。則夫是這
樣想的。
這時，則夫因為嘗試偷渡到國外被保護管束。服滿後，因為實在沒有去處，回到了母親所
在的青森，這時小孩們都已離家。母親酸言酸語的說「其他兄弟都好好幹著呢，怎麼只有
你灰溜溜的跑回來？」
就這樣，則夫在老家中也待下不去，回到東京，潛入美軍基地。
本來只是想說在美軍基地內被打死也沒關係，卻意外發現了美軍的匕首以及手槍，像是得
到寶藏一樣快樂，則夫在這時開始了他的犯罪。
https://i.imgur.com/E8ERyOQ.jpg
先是因為沒有落腳之地潛入一家飯店，卻被保全發現而開槍殺死了保全；
再來，則夫跑到了京都，在一間古寺準備要過夜時被管理員發現，殺死了管理員。
犯下這兩起案件後，則夫來到了二哥家中，跟二哥說明自己的犯行。二哥一副不相信的樣
子，叫則夫去自首。則夫回答橫豎都是死，想死在出生地網走。
隨後則夫搭火車前往北海道的函館，在那殺死了計程車司機並拿走了他的錢，並沒有前往
網走自殺而是折返來到名古屋，在名古屋一樣對計程車司機謀財害命，隨後落網。
https://i.imgur.com/xdGY8o8.jpg
在落網後則夫顯得沈默又不配合，在開庭過程中還曾大叫著「什麼行兇的目的？沒有這種
東西。反正殺人償命，你這樣判就是了！」
日本作家佐木隆三經過改編，描述了一次則夫與母親面會的談話。
則夫：妳不用來看我。
母親：我擔心你啊。
則夫：都到了這種地步了，沒什麼好擔心的了。（看見律師）妳們一起回去吧。
母親：我匯了五千塊給你。
則夫：別嘮嘮叨叨的，吵死了。
母親：我匯給你的錢都有收到嗎？
則夫：......（一分鐘後）我從來沒把妳當作我媽，妳拋棄了我三次，妳應該回家去跟老
爹謝罪。
母親：我去過一次網走。
則夫：混帳東西。要是覺得對不起大家妳就去死吧！我才不需要錢，妳滾吧。
母親為了養活家中眾多小孩總是日夜在外奔波賺錢，也許則夫不該用這種態度。
但母親在行商途中，被鎮中的人們閒話說「永山家的媽媽男女關係複雜」或許也傳到了則
夫等兄弟的耳裡，再加上被母親拋棄、母親長期不在家的經歷，對母親不存在著什麼好印
象。
在審理過程中，精神科對則夫做了一次精神鑑定。也開始在這個時候去嘗試融解則夫冰冷
的內心，了解他的成長經歷。
則夫這時得知了母親留有的日記，裡面除了提到自己的成長經歷，也講到了為什麼當時拋
棄則夫等四個小孩的真正原因，是因為身上的錢不夠買所有人的車票，母親對此曾表示很
後悔。
則夫了解了母親與自己有著極相似的成長經歷時曾說，要是早點知道母親也是這樣走過來
的自己就不會怨恨母親了。
經過精神鑑定及化解與母親的心結後，則夫在獄中奮發學習，展現自己在文學上的天份，
出版了類自傳《無知的淚》、小說《木橋》還曾得到新日本文學獎。
https://i.imgur.com/ILfQGa1.jpg
則夫在獄中曾與一名女子結婚，在妻子的協助下，則夫開始與母親、長姊通信。
在晚年，沒有一名兄弟姊妹願意與其來往的母親、長姊，則夫是唯一一位會對她們噓寒問
暖的人。
母親因為教育程度的關係只看得懂片假名，則夫就寫一封全是片假名的信給她。
https://i.imgur.com/fsML52i.jpg
1990年永山則夫的死刑判決確定，重要原因是「雖然永山則夫在極貧的家庭裡出生，沒有
獲得過父母的愛，也對人生不抱持著希望，但是與其有相同成長環境的兄弟姊妹們都過著
安穩、一般的生活。不能斷定成長環境就是永山則夫犯下案件的全部原因。」
1997年永山則夫的死刑執行，享年48歲，在則夫長年獨居的牢房內留有一本書籍。
則夫將當年精神科醫師為他所做的精神鑑定包上書套，勤做筆記，時常反覆閱讀，以便重
新認識自己。
https://i.imgur.com/cQBg44X.jpg
ETV電視台在2012年曾播出一集專題「永山則夫 100小時的告白」就在多年後，再度拜訪
當時做精神鑑定的醫師，向他披露了這個真相。醫師也翻著則夫收藏的那本精神鑑定，發
出陣陣的感嘆。
雖然進入網路世代後，整個社會的經濟分佈呈現M字化的趨勢
但完善的社福制度，已經使得日本很難再出現第二個永山則夫。
良好的家庭、無憂的經濟環境並不代表社會的安定
也許認為衣食的無憂可以取代餐桌上的團圓；
或是覺得孩子的反抗是想要放給他自生自滅。
但是請記得對孩子來說最重要的永遠是陪伴。
日本可以靠完善的福祉制度來避免下一個永山則夫的出現；
但日本需要對虛偽的社交及壓抑的社會風氣做出改變才能避免下一個重大罪犯的出現。
https://i.imgur.com/eQIs65y.jpg
（按：在做完精神鑑定後，醫生要求幫永山則夫拍張照，永山雖然感到害羞但還是答應了
）
資料來源：
https://youtu.be/Bk1ElWo68K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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