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 水餃
剛上桌的水餃，
一顆顆白白胖胖的，
鼓著熱氣，精神飽滿。
在我家的餐桌上，
陪伴著兄姊的小孩一起吃水餃，
小朋友淘氣的指名要坐在我的旁邊。
小小的身體靠在我身上，
光是看著他們可愛的小餐具，
他們小小的手，稚氣的臉，
就充滿療癒內心的效果。
在這同一張餐桌，
幾十年來，
我們兄弟姊妹曾經不知多少次，
一起包著餃子，
彼時我們都是嗷嗷待哺的小孩，
現在則是偶而要板起面孔教訓小孩的大人；
這樣生命延續的幸福感，
實在難以描述，
儘管身為同志的我，
對於生子這一環，多半是無緣經歷了。
我特別愛吃水餃，
雖然搬上檯面的大餐料理很少會有餃子，
約朋友吃飯，
說要一起吃餃子，也不算是常見的邀請；
餃子就是方便、簡單、平凡，
自己一個人吃也不至於尷尬，
家庭一起吃也適宜的美味料理，
帶給吃的人溫暖和充實，
也不會給準備料理的人太多困擾。
或許這也是合著我的個性吧。
當年在紐約念書的時候，
我特別想念餃子，
但自己一人要包餃子，
實在是件麻煩的工程，
至於亞洲超市的冷凍水餃，
我剛到的一個月內，
各種口味早就已經不知道吃過幾輪，
那時候經濟比較困窘，
其實冷凍餃子也不便宜，
為了省錢，自己煮飯，
總把餃子當菜餚來配。
偶而會有Dumpling Party，
大部分是中國的學生和台、港的學生，
夾雜著幾個對東方文化有興趣的各國人；
聚在一起，用餃子找到共通的文化脈絡，
大概下午三、四點開始備料，一起包餃子，
也用這個機會吃起中華各地不同口味的餃子。
我印象最深的Dumpling Party，
那時候有一個碩一的學弟，
香港人，叫做Victor，
瘦瘦，五官很立體，
像是刀削一樣的俐落，非常俊帥；
在幫他們做Orientation時，我看到他，
在我的記憶中，就好像後面所有背景都模糊化，
他獨自從場景中立體出來，
如此出眾的男生。
他總是喜歡纏著我問台灣的各種事情，
他的笑容有一種天使的氣息，
正當我鼓起勇氣，想約他更進一步，
他卻說，他跟同校的博士生明，
已經在一起了。
那是我印象最深刻的Dumpling Party，
他大方的介紹明給其他同學朋友認識，
兩個人甜蜜的包著餃子，
餐後，當大家坐在餐桌旁聊天時，
他還橫坐在明的大腿上，
手拿著一杯暗紅色葡萄酒，
時不時的靠著明，
幸福的如此理所當然。
看得出來明是愛他的，
而且，比起當時靠獎學金，
加上兼差勉強過活的我，
有車、有經濟能力的明，
無疑是更好的選擇。
而且我根本也還沒說出口我的心意，
所以我也很為Victor高興。
雖然總是難免會想著，
如果陪在Victor身邊的人若是我該多好，
但是總是祝福多一點，
希望他快樂多一點的想法，
把這樣的思念包進水餃裡面，
祝福這一對戀人。
那時我們在的Upstate New York是常常下雪的，
明總是不厭其煩的到我們系館下等他，
然後接送他回家，
如此幸福的一對，
我當然也樂於保持著朋友的風度。
那學期我和Victor共同修了一門課，
總是要在電腦Lab趕Project趕到很晚，
有時候到兩、三點都不是少見的事情。
我印象很深，那時我在電腦前趕著製圖，
已經是凌晨一點半，
Victor走了過來，問我：
「Hugo，你是不是曾經喜歡過我。」
我印象很深，因為，
隔天就是Project的Deadline，
在這種滿腦子應該是各種模型的時刻，
突然被一個曾經欣賞過的人，
無厘頭的被問了
內心深層已久的秘密，
我看著他深褐色閃著亮光的眼睛，
不知道該怎麼說出口，
但卻很傻很老實的點了點頭。
那時窗外下著大雪，
Lab雖然有暖氣，但是還不算溫暖。
Victor突然說：
「那你現在，抱我，好嗎？」
我的腦袋像是炸開一樣，
時至今日，我仍然找不到適當的言語，
來描述我的吃驚。
見我沒有回應，
Victor伸長他的雙臂，就抱起了我來；
那個剎那，我什麼Project都忘記了，
什麼事情都忘記了，
我感受到他的體溫，
他的胸膛在我胸膛前起伏，
微微的感受到他的心跳，
和他身上淡淡的寶格麗香；
他的臉輕輕的貼著我的臉，
但是我卻生硬的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我的理智告訴我應該提醒他，
明，或者我卻是如此眷戀這一個時刻，
或者，他們發生了什麼事，
或者，我應該趕工明天要交的Project...
但是相信我，在那個當下，
一個思慕已久的人，
突然沒來由的抱著你，
腦海中頓時呈現一片空白。
連擁抱都無法回應的我，兩手伸直僵化，
好像不解人事的小孩一樣。
正當我想著，
是不是應該用手臂把他圈起來，
那個念頭剛轉過，就在那個剎那，
他修長的指輕輕合著我的臉龐，
他柔軟溫潤的唇已經合在我的唇上。
我幾乎是本能的把眼睛閉上，
用手臂給了他結實的一個擁抱；
在我懷裡的，是我暗戀了好幾個月的人。
我心跳輝映著他的心跳，
我們氣和息彼此纏繞著。
這是怎樣的感覺？
這個吻，
好像只有一瞬間，卻又好像永遠持續著，
然後兩張臉再度彼此對焦；
他用溫柔的手輕輕撫過我的臉，告訴我：
「其實我都知道，你對我的感覺，
我還記得，那次Dumpling Darty，
雖然你刻意迴避著我的眼光，
但是，我看得出你有多眷戀和不捨。
其實，我那時多希望身邊陪伴我的是你，
但是，明很愛我，很照顧我，
所以，對不起。」
在第二次擁抱後，他又輕輕啄了我的唇，
然後離開Lab，就像是一切都未曾發生。
我則是一直到他離開後，
才想到兩件事，
第一件事，是先環顧四周，
還好已經沒有人了；
第二件事，
是我明天要交的Project，
但是我不禁用我的手，
輕輕摸著他曾經吻過的唇。
後來我們仍然像朋友一般，
互動，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但保持著一種不易察覺的刻意，
刻意的禮貌；
我再也沒有私下寫過信、或傳訊息給他，
他也沒有，就只是見面時打著招呼。
之後，又下了幾場大雪，
等到雪都融化殆盡的時候，
也是我準備離開的時候了。
而我，帶著滿滿的行李回台北到今天，
不知不覺又已經過了兩年了。
行李整理過幾次，丟了不少東西，
回憶也在工作的Daily Routine中，
越來越難整理出頭緒；
但是我依然記得
那次Dumpling Party的水餃，
麵皮是如此溫柔滑順，
但內餡的蔬菜，卻又如此苦澀；
當年做過的Project，題目早就忘光了，
但是那天凌晨留著的那個吻，
到今天還讓我的心，
不自覺的加快了速度。
雖然沒有再聯絡了，
可是側面聽到的消息，
後來Victor好像跟明，
在紐約定居了下來，
不曉得他們餐桌上，
是不是偶而還會出現水餃呢？
而我，回台北這兩年，
雖然吃過許多不同的餃子，
卻再也沒有吃到，
讓我如此驚豔的了。
或許當年太冷、太苦、太難吃到餃子，
所以，每一次吃，
才會有如此不同的深刻感受吧？
或許對人來說，也是一樣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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