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徵文] 耳朵裡的花
學習沉默是徐紫央在那件事之後，學到的最大教訓。
徐紫央是個怪人。
這個標籤跟她多久了呢？
下課的時間絕不會待在教室裡，不喜歡跟同學來往，高中女校學生熱衷的舞會、逛街，
徐紫央一律拒絕，連讓班上同學為之興奮不已的聯誼烤肉，她也臨陣脫逃。
「啊！我不想去。」徐紫央憂鬱地抿起削薄的唇線，皺眉看向自己少數的好友-室筱幽。
「只是一起唸書！唸書！只有我跟兩個男生多尷尬啊！」
室筱幽是那種充滿活力又長相搶眼的女生，
所以徐紫央完全不懂當初室筱幽怎麼會黏上自己。
「那妳跟妳男朋友去就好，不用再多找我們。」
「不行，跟他一起唸書一點進度都沒有，聽說他們班的高念喬數學很強喔！
妳不是數學很爛嗎？而且聽說他對妳很有興趣呢！
哈哈！妳不覺得這樣很好嗎？就這麼說定囉！我先去打手機給我honey，
等等教室見。」
室筱幽自顧自地嘰哩聒啦說個沒完，徐紫央卻只是偏過頭去，
想逼自己不要去注意室筱幽的耳朵。
室筱幽的兩隻耳朵裡正爬出一黑一紅的兩隻蜈蚣，還非常歡樂地舞動著，
不過室筱幽本人顯然毫無知覺。
「紫央！妳聽見沒？」室筱幽突然往前拉過一直扭轉著身子的徐紫央，
卻把徐紫央嚇得往後退了一大步。
「有！我聽到了......我先去幫妳收書包。」徐紫央推開室筱幽，轉身就往教室跑。
「紫央真是太奇怪了。」室筱幽看著徐紫央簡直是"烙跑"的背影，
不免喃喃自語起來。
室筱幽和徐紫央從進高中就一路同班，已經高二了，她還是覺得自己不懂徐紫央，
而且徐紫央常常一臉很害怕的樣子，到底為什麼呢？
徐紫央一路衝回教室，馬上趴平在自己的座位上。
她真的好害怕啊！她好怕那兩隻蜈蚣會跳到她身上來！
乾脆現在就收書包回家好了，不管室筱幽了。
可是，徐紫央摸摸自己的耳朵，心裡又怕又酸，她跟自己承諾過，她不想一再說謊的，
寧可保持沉默也不想再說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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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四個高二生還是到了摩X漢堡集合，這邊完全是室筱幽的喜好，
男生們沒有意見，徐紫央只想著隨便點個東西吃完，然後趕快回家。
「妳不是來唸書的嗎？」看徐紫央埋頭努力地塞著辣味吉利熱狗堡，不和任何人說話
也不拿課本，高念喬忍不住好奇地發問。
徐紫央卻差點沒被自己噎死，呃，還辣到了，她捂住自己的嘴巴，瞪著對面的高念喬。
「高念喬，你不要嚇我同學啦！」室筱幽倒是笑得很開心，還拿薯條敲高念喬的手。
「我......我要回家了。」徐紫央快速地收好餐盤，抓起書包就往店外跑。
「等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嚇妳的。」沒想到高念喬也追了上來，
高念喬比她高多了，180cm對160cm的落差，直接就擋在徐紫央的面前，
可是真正讓徐紫央害怕的卻不是高念喬。
「嗯，我知道。」徐紫央吸了口氣，低下頭，第二次快速逃跑。
好不容易跑進捷運車廂，徐紫央背對著人群站立，手貼在門上稍微喘了口氣，
可是她卻忘不了剛剛的那幕景象。
室筱幽的耳朵裡又出現蜈蚣了，天啊！
不過，徐紫央也想起高念喬開口的那一瞬間，她看見高念喬的左耳生出了一朵透明的花，
很漂亮。
不可思議。
徐紫央茫然地看著自己在捷運車門玻璃上的倒影，從四年前的事件之後，
她就討厭人多的地方，為什麼只有自己會看見別人的耳朵裡生出莫名其妙的東西呢？
四年前她第一次看到時，是在國一的數學課上，她尖叫著從椅上跳起，逃出教室。
理所當然地被抓去看精神科，被醫生認定是因為壓力過大引起的腦內妄想。
父母親因此吵到離婚收場，她的治療持續了二年卻毫無效果，只招來更多歧視和壓力。
她終於學會沉默和偽裝，一再強調病癒和考上跨縣市的女高，
徐紫央才總算擺脫了過去的環境，得到屬於自己一個人的生活。
用謊言構築起來的世界呵！
徐紫央嘆了口氣，她真不想看到這些，也不想對別人說謊。
可是那些東西真的太可怕了......她還看過蠕動冒泡不斷變形的綠色耳朵......
今天卻是她第一次看到有人的耳朵裡生出花來，真是美麗，很像野薔薇蜿蜒而出。
到底為什麼呢？徐紫央始終緊繃的表情因為想到那個畫面而稍稍軟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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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徐紫央並沒有去上學，這讓室筱幽很不安，不過打手機也沒用，
徐紫央有習慣性關機的惡習。
那一天的放學時間，徐紫央大概是鼓起了生平最大的勇氣，
跑到了高念喬他們就讀的男校對面去站崗。
她想了一整天，想再確認一次的想法非常強烈，還好她今天翹課，
不然女校學生穿著制服來男校門口站崗也太囂張了。
徐紫央穿著簡單的白色背心裙，緊張地握著雙手，隔著一條馬路偷看男校放學。
看到高念喬出來的時候，徐紫央還是不敢叫他，但是徐紫央發現，
高念喬在和別的同學說話時，耳朵雖然沒有長出花來，卻生出了白色的小葉片，
這人真奇妙，都不會長出怪東西。
徐紫央看著高念喬和同學聊天、離開學校，她也忍不住跟上去，當然心裡也有某種
自己好像變態跟蹤狂的罪惡感。
當高念喬獨自一人走進書局，徐紫央終於壯起膽子叫他。
「高同學。」
「徐紫央同學！妳今天不用上課嗎？妳穿這樣很好看。」高念喬看到她好像很高興。
高念喬的左耳又生出了透明的薔薇，含苞待放地依偎在耳畔。
「呃......你是來買參考書的嗎？」徐紫央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麼。
「不是，我來買這個。」高念喬亮出手中的書，原來是一本新詩集。
徐紫央用眼尾餘光瞄到高念喬耳裡的花染上了淡淡的桃色。
「妳也看新詩吧？」
「很少。」
「是嗎？那這本呢？」
高念喬在書架上摸半天，抽出一本年代較早，以色彩和印象技法聞名的新詩作家作品集。
徐紫央默默地看著那本書，又看看高念喬，還是習慣性地保持沉默。
「我猜錯了嗎？我看過妳寫的詩，和這個作者的風格很像。」
「啊？」徐紫央嚇到了，她上高中以後只寫過一首，還是校刊缺稿，硬逼著她寫的。
「『靜迴，耳裡的花。』是妳們校刊登的，我很喜歡那首。 」
高念喬耳裡的薔薇扭轉了姿態，嬌柔如少女，十字形的花萼也徹底變成了桃紅色，
徐紫央卸除了心防一角，很輕地點頭。
「我真的很喜歡妳那首詩，妳等下有空嗎？我們一起去吃飯吧？」
真是前所未有的夜晚，在回到家前，徐紫央都覺得自己像踏在雲上一樣不踏實。
自己恐怕是被高念喬耳裡的花蠱惑了，好久不曾這樣認真地聽一個人說話，
而非急忙逃開。
坐在書桌前，徐紫央安靜地把高念喬耳裡的花速繪下來，對徐紫央來說，
生活中美好的東西都是短暫的，只有文學和藝術可以安慰她。
也許明天去學校又會看到很多可怕的東西吧！
包括室筱幽那兩隻張牙舞爪的蜈蚣，可是，徐紫央盯著筆下纖細又柔美的花，
好像多了不少勇氣，她也可以期待以後會看到更多耳朵裡的花嗎？
希望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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