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 檞寄生

看板NTUFIN-88作者 (藍色憂鬱)時間24年前 (2001/12/21 01:08), 編輯推噓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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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菁曾告訴我,北歐神話中,和平之神伯德, 就是被一枝檞寄生所製成的箭射死。 明菁說我很像檞寄生的時候,她的右手還緊抓著胸前的衣服。 我想,我大概就是那枝射入伯德胸膛的檞寄生箭吧。 兩天後,我收到明菁寄來的東西,是她那篇三萬字的小說,《思念》。 看了一半,我就知道那是明菁因我而寫,也因我而完成的小說。 「謹以此文,獻給我的過兒。」明菁在小說結尾,是這麼寫的。 我沒什麼特別的感覺,畢竟已經被砍十八刀的人, 是不會在乎再多挨一個巴掌的。 清境農場那條蜿蜒向上的山路階梯,明菁說它很像思念的形狀。 可是明菁啊,我已經回不去那條階梯了。 即使我回得去,我再也爬不動了。 因為我思念的方向,並非朝著天上,而是朝著荃。 連續好幾天,我只要一想到明菁的哭泣, 就會像按掉電源開關一樣,腦中失去了所有光亮。 我好像看到自己的顏色了,那是黑色。 想起跟荃認識的第一天,她說過的話: 「你會變成很深很深的紫色,看起來像是黑色,但本質卻還是紫色。」 「到那時……那時你便不再需要壓抑。因為你已經崩潰了。」 現在的我,終於不再需要壓抑了。 不知道在明菁走後第幾天,突然想到以前明菁在頂樓陽台上說過的話: 「當寄主植物枯萎時,檞寄生也會跟著枯萎。」 「檞寄生的果實能散發香味,吸引鳥類啄食,而檞寄生具黏性的種子, 便黏在鳥喙上。隨著鳥的遷徙,當鳥在別的樹上把這些種子擦落時, 檞寄生就會找到新的寄主植物。」 命運的鳥啊,請盡情地啄食我吧。 我已離開所有的寄主植物,不久也即將乾枯,所以你不必客氣。 可是,你究竟要將我帶到哪兒去呢? 命運的鳥兒拍動翅膀,由南向北飛。 我閉上眼睛,只聽到耳畔的風聲,呼呼作響。 突然間,一陣波動,我離開了鳥喙。 低頭一看,台北到了。 荃總覺得,我會突然消失。 可是荃啊,我已經不再是寄生在樹木上的檞寄生, 乾枯的我,無法為妳帶來愛情。 明菁枯萎的樣子,已經讓我崩潰; 我無法再承受枯萎的妳。 如果愛情真的像是沿著河流撿石頭,現在的我,腰已折, 失去彎腰撿石頭的能力了。 柏森曾說過我不是自私的人,但愛情卻是需要絕對自私的東西。 我想,在台北這座擁擠而疏離的城市,我應該可以學到自私吧。 我在台北隨便租了一個房間,算是安頓。 除了衣服和書之外,我沒多少東西。 這房間很簡單,一張床,一張書桌,一張椅子。 我把明菁送我的檞寄生收到抽屜裡,不再掛在檯燈上。 因為對我而言,它已經不是帶來幸運與愛情的金黃色枯枝。 而是射入明菁胸膛的,血淋淋的,紅色的箭。 到台北的第一印象,就是安全帽是值錢的東西。 以前在台南,安全帽總是隨手往機車上一放。 在台北時,這種習慣讓我丟掉了兩頂安全帽。 不愧是台灣最大的城市啊,人們懂得珍惜別人的東西。 我其實是高興的,因為我會離自私愈來愈近。 我在台北沒有朋友,也無處可去,常常半夜一個人騎機車出去亂晃。 偶爾沒戴安全帽,碰到警察時,就得賠錢了事。 以前我和柏森及子堯兄曾騎機車三貼經過台南火車站,被警察攔下來。 那個警察說我們實在很了不起,可是他職責所在,得處罰我們。 於是我們三人在火車站前,各做了50下伏地挺身。 在台北,這種情況大概很難發生吧。 我又開始寄履歷表,台北適合的工作比較多,應該很容易找到工作吧。 不過我還是找了快一個月,還沒找到工作。 「為什麼你會辭掉上個工作?」我常在應徵時,碰到這種問題。 『因為我被解雇了啊。』我總是這麼回答。 荃聽到應該會很高興吧,因為我講話不再壓抑,回答既直接又明瞭。 可是如果明菁知道的話,一定又會擔心我。 大約在應徵完第九個工作後,出了那家公司大門,天空下起大雨。 躲著躲著,就躲進一家新開的餐館。 隨便點個餐,竟又吃到一個不知是魚還是雞的肉塊。 想起以前在台南六個人一起吃飯的情景,又想到明菁煮的東西, 眼淚就這樣一顆顆地掉下來,掉進碗裡。 那次是我在台北,第一次感到右肩的疼痛。 於是我換左手拿筷子,卻又想起明菁餵我吃飯的情景。 原來我雖然可以逃離台南,卻逃不掉所有厚重的記憶。 「先生,這道菜真的很難吃嗎?」年輕的餐館女老闆,走過來問我: 「不然,你為什麼哭呢?」 『姑姑,因為我被這道菜感動了。』 「啊?什麼?」女老闆睜大了眼睛。 我匆忙結了帳,離開這家餐館,離去前,還依依不捨地看了餐館一眼。 「先生,以後可以常來呀,別這麼捨不得。」女老闆笑著說。 傻瓜,我為什麼要依依不捨呢?那是因為我以後一定不會再來了啊。 找工作期間,我常想起荃和明菁。 想起明菁時,我會有自責虧欠愧疚罪惡悲哀等等的感覺。 想起荃時,我會心痛。 這種心痛的感覺是抽象的,跟荃的心痛不一樣,荃的心痛是具體的。 幸好我房間的窗戶是朝北方,我不必往南方看。 而我也一直避免將視線,朝向南方。 應徵第十三個工作時,我碰到以前教我們打橄欖球的學長。 「啊?學弟,你什麼時候來台北的?」 『來了一個多月了。』 「還打橄欖球嗎?」 『新生盃後,就沒打了。』 「真可惜。」學長突然大笑:「你這小子賊溜溜地,很難被拓克路。」 『學長……我今天是來應徵的。』 「還應什麼徵!今天就是你上班的第一天。」 『學長……』我有點激動,說不出話來。 「學弟,」學長拍拍我肩膀:「我帶你參觀一下公司吧。」 經過學長的辦公桌時,學長從桌子底下拿出一顆橄欖球。 「學弟,你記不記得我說過弧形的橄欖球跟人生一樣?」 『嗯。』我點點頭。 學長將橄欖球拿在手上,然後鬆手,觀察橄欖球的跳動方向。 重複了幾次,每次橄欖球的跳動方向都不一樣。 「橄欖球的跳動方向並不規則,人生不也如此?」 學長搭著我的肩: 「當我們接到橄欖球時,要用力抱緊,向前衝刺。人生也是這樣。」 『學長……』 「所以要好好練球。」學長笑了笑:「學弟,加油吧。」 -- 森工無敵 無敵森工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sie.ntu.edu.tw) ◆ From: 140.112.251.72
文章代碼(AID): #y8XiZ00 (NTUFIN-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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