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畫人生》--失落二十一世紀
不同於一般(偽)文藝青年，從小要嘛熟讀紅樓夢或水滸傳，不然也是赫塞或
狄更斯，我最早的文學啟蒙書卻來自於漫畫。事實上我到現在仍然相信漫
畫用另外一種更深遠、也更顯而易懂的方式，教會我迥異的視角。
最早啟蒙的漫畫和許多人一樣，是小叮噹。(我現在仍覺得這個名字實在是比
哆拉A夢響亮多了。)彼時十塊錢銅板就可以買到一本薄薄紙質粗糙的漫畫，
以及一整個下午的奢侈時光，小時候不愛趴趴造的我，就這麼一本本度過了
我的童年。短小但結構清楚的篇幅、不花俏的版面與畫風，像是一則則筆風
簡約的寓言，有著幾乎永遠不變的人性與簡單的教訓﹔透過簡單人物分類而
構成的世界，也彷彿是育言，早早埋伏了成人世界裡的世故人情：永遠遲到
考零分只會睡午覺的大雄、唱歌如殺豬霸道愛欺負人的技安、欺善怕惡又愛
炫燿的阿福、善良但一天到晚洗澡(?)的宜靜、功課好的王聰明......等。
每個故事登場的道具，更是對未來世界的夢想和預言。那個年代的日本，還
沒歷經後來的泡沫經濟，正從二戰的衰頹中崛起，Sony、Toshiba等產業的
蓬勃發展，讓他們勇於相信科技始終能夠服務人性，能使未來更美好。一面
想像著大好前途，時間是不斷往前昂首闊步，大步大步地走。
另一方面，時間又弔詭地停留在七零八零年代，重複的人物與情節，幾乎封
閉不指涉到現實生活的世界，舞台也不外乎是學校、家庭、空地及大街小巷
間，偶爾回到過去穿越未來，或來個大長篇到異星球或古文明探險，但最後
都得回到安穩的秩序底下，不破壞整個架構，為的是要讓故事可以像一千零
一夜那樣不停說下去(好繼續連載混口飯吃嗎)，沒有起點也沒有終點(儘管
有幾篇後來安插的起頭與結局，但都被讀者不想終止故事的熱情給取消)。
時間於是可以永遠停留在童年，大雄一夥人永遠是四年級而不會長大，童言
童語、小奸小惡都可以在此被收容被傾聽；沒有政治的醜陋或生計的沉重考
驗，芝麻蒜皮的瑣事都值得小題大作一番。由此看來，藤子不二雄其實是個
十分懷舊(或說天真?)的漫畫家，某方面來說甚至比宮崎駿還有夢幻的特質，
才給了我們一個永恆不變的小叮噹，成為記憶裡的寶藏。
相較之下，另一套畫於千禧年的二十世紀少年(題材有百變魔人之稱怎麼畫
怎麼好看的浦尺直樹)，則是以後見的視角反面的方式，殘忍地戳破小叮噹
所建構的朦朧的童年，大大地修正了日本七八零年代對於未來與科技的信
念，也把以超寫實的方式真正地將童言童語放大到極致。故事裡一群小孩結
識於七零年代(啊這不就是小叮噹裡頭不變的年代嗎)，建構自己的秘密基
地、懵懂地接觸性啟蒙、認識搖滾樂、見證美國太空人登陸月球、拼命想
參加萬國博覽會......也有愛欺負人的技安(而且還有兩個)、像宜靜般受
大家愛慕的女生(不過卻搖身一變成為史上最強悍的女生)，但這次受盡眾人
欺負排擠的大雄不再有小叮噹的幫助，而徹底變成了思想偏激扭曲性格的偏
執狂，執意完成小時候毀滅世界的戲言，而小叮噹裡歌誦的朋友，則諷刺地
變成了秘密宗教組織的名稱。時序來回地在過去與未來跳動，過去種下的
邪惡野火竄燒到未來，成為一輩子揮之不去的夢魘與創傷記憶。
這兩套漫畫對照讀下來，竟然像是日本這個國家的殘酷成長物語，幻滅啟
示錄；相較於小叮噹的二十一世紀，浦尺直樹所刻畫的這個全球化、充滿政
黨勾結、毒品黑道、地下秘密宗教以及細菌戰爭的世界，似乎更接近我們
現在活著的二十一世紀。如此一來，再回頭看小叮噹裡失落的童真世界，
竟然也有感傷和耽溺的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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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rom: 140.112.25.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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