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 向左走 向右走 從左傾到反共的張愛玲
※ 引述《emoode (我應該是顆石頭)》之銘言：
: 前文恕刪
: : 胡蘭成原非官場中人，雖工心計，進退遠不如其他同儕，很快就
: : 大權旁落，只能在蘇青辦的《天地》雜誌寫寫文章。當他用計毒
: : 殺李士群後，被周佛海尋隙下獄。蘇青基於愛才，約了張愛玲一
: : 同求情——可見先前便有交情——同時亦可一瞥「即便是」「汪
: : 偽」政權，對張這麼個「禮拜六派」亦有起碼的連繫和尊重。至
: : 於胡出獄後怎樣造訪張愛玲、怎樣織就「傾城之戀」，坊間多得
: : 是老生常談。
: 此段歷史，完全出於胡蘭成之口，其情可疑，
: 張愛玲向來潔身自愛。就算這一段胡蘭成津津樂道，引以為張愛玲愛才在先，
: 他感恩生愛於後，我倒不覺得張愛玲會愛他才至此-
: 張愛玲連求見紫羅蘭的柯靈都神態淡然，何況對汪偽官員！
: 柯靈自述張愛玲帶稿求見：
: 「來了，也沒說什麼，帶了一疊稿子這麼厚。說：我是張愛玲。這些稿子請你看看。」
: 張愛玲不擅與人交際，胡蘭成的民國女子中有述她在上海不會招待客人，
: 「人來了連飯都不留一頓。」
: 相信張愛玲會為胡蘭成去求情的人舉手！
這段有兩個問題：
第一 張愛玲當年確實捧著那兩爐香（第一爐香和第二爐香）
去謁見紫羅蘭的主編
不過 那主編並不是柯靈 而是鴛鴦蝴蝶派的寫作能手周瘦鵑
至於 張愛玲求見時講的這段話是否該解釋為"神態淡然"
我倒以為還有轉圜的空間
與其說神態淡然 倒不如說這是張愛玲一以慣之的不善辭令
以及對陌生人的鄭重而輕微的敵意與侷促
（天才夢裏她豈不自道自己在"沒有人與人交接的場合，我充滿了生命的歡悅"）
方其時張不過初出茅廬吧 面對名滿天下的周瘦鵑
會做出這樣的措詞與反應
想來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至於張愛玲是否真那麼愛胡蘭成？
我想應當是無庸置疑的
潘柳黛筆下說張愛玲太"高"了
高得彷彿清風明月都配不上似的
所言雖嫌誇大 倒也跟大眾的印象相符應
而這個清風明月都配不上的臨水照花人
遇著胡蘭成後也要對他說：
" 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裡，
但她心裡是歡喜的，從塵埃裡開出花來。"
而得知胡蘭成逃亡途中和小周等女子斡旋
張愛玲尚且隱忍著
但最後她終於還是寫了絕情書：
『我已經不喜歡你了，你是早就不喜歡我了的。
這次的決心，我是經過一年半的長時間考慮，
彼惟時以小吉故，不欲增加你的困難。
你不要再來尋我，即寫信來，我亦是不看的了。』
信之中還附了三十萬的寫作劇本的稿酬
徹底斷絕她與胡的關係。
一年半的考慮並三十萬元的稿酬
在在顯示張愛玲在情感態度上的認真與細膩
她考慮到"彼惟時以小吉"的關係--小吉即小劫的隱語
胡蘭成當時處於流亡狀態 故有此一言--
因此不貿然提出分手
甚且顧念胡蘭成無固定收入的情況
將這一大筆錢予他度過難關
這對"我喜歡錢 因為我沒吃過錢的苦"的張愛玲來說
除非她確實付出了深厚的情感
否則哪裏可能做出這樣絕決又壯烈的犧牲呢
(她與姑姑的經濟情況亦不寬裕)
可見她的確是識大體的
又 根據馮祖貽的百年家族張愛玲
張愛玲似乎對年長於己多歲的男人抱持較深的好感
一則因為自己的爺奶輩婚配的年齡相差甚多 卻能白頭偕老
而自己的父母年紀雖接近 最終卻以離婚悲劇收場
間接導致她在選擇伴侶時 內化為其標準之一（前有胡蘭成 後有賴雅）
二則她也嘗言自己對年紀大的人是尊敬 對同輩則稍微有點看不起
胡蘭成與她既是由筆墨緣始 加以胡能言善道 知識駁雜淵厚
張如此傾心於他也就不難理解了
李黎在最新作品 浮花飛絮張愛玲 裏頭
特別對昔日朱天文引述的
"胡爺說張愛玲是有俠情(義)的"
這段話找了個證據
若說搭救之事全然出於胡蘭成之口 "其情可疑"
不能算是張愛玲"俠情(義)"的具體表現
那麼 李黎由胡蘭成之姪女胡青芸口述的歷史資料中得到的證據
或可使這句話稍稍地被落實
據胡青芸所述
彼時胡蘭成的情婦（小周或秀美）懷上他的孩子
但情況並不允許她產下 只有墮胎一途
墮胎手術在今日大家尚且諱言 遑論於當時的中國
由於手術費用龐大 胡蘭成財力週轉不來 無法支付
因此託人到上海找到張愛玲給了個口信
說明情況
然後張愛玲聽完後二話不說
立刻將手上配戴的金鐲子褪下
要人馬上典質 以做為其費用
一個女人在這樣的情況下
肯慷慨解囊來予丈夫的情婦施行墮胎手術
若不是真的愛他 愛其之深之切
恐怕也很難有其他解釋了吧！
說張愛玲是有俠情的
洵不誣
: : 張愛玲出身李鴻章之後，李鴻章割讓台灣，輿論大譁，回朝後未
: : 得讚賞，不久就抑鬱謝世。這些，都被張愛玲寫進〈創世紀〉中
: : 。至於她自己，在香港就讀時遭逢太平洋戰爭，留學夢碎，不得
: : 不回到上海，開始賣文為生。從這些牽扯來看，若說她對日本有
: : 任何好感，真令人難以置信。實際上，張愛玲從未有任何宣揚「
: : 大東亞共榮」的文字。「漢奸情婦」的頭銜，措辭太厲，是政治
: : 對她的第一個不公。
: : 張愛玲本身是否有政治取決？當然有！不但有，而且屢屢形諸文
: : 字。她對政治的第一個忿恨，當然是封建餘孽，不過那是當時的
: : 普世價值，倒也不足為奇。真正顯現其傾向的，是她對國民黨的
: : 不存好感，雖則這些文字進入台灣市場前已先修整過，但仍可見
: : 蛛絲馬跡。
: 張愛玲對國民黨不存好感，是可以確定的，但這不代表她有政治取決。
: : 張愛玲對國民黨的第一個批判，早在44年發表的〈等〉。當時她
: : 仍因敵偽關係被視為待罪之身，因此公然發難，想必已忍無可忍
: : ：當時公務員因戰後接收，隻身赴任者眾，所以「蔣先生下了命
: : 令，叫他們討（妾）呀！因為戰爭的緣故，人口損失太多，要獎
: : 勵生育，格咾下了命令，太太不在身邊兩年，就可以重新討，現
: : 在也不叫姨太太了，叫二夫人！」
: 奉官命討二太太，當時是笑話，
: 只為了蔣委員長叫討二太太而反國民政府，這理由也太小家子氣。
: 我重申，要從張愛玲家世去分析她的政治立場，她是反遺少，務洋務的，
: 討二太太顯然違背她的洋思想，但仍然不能代表張愛玲左傾。
: 以下你花了很多篇幅探討十八春這本著作，但十八春的原樣是半生緣，
: 將一群青年都放到東北勞改是共產黨逼改的，與其說張愛玲因連結汪偽
: 而受國民政府封殺，還不如說對於藝術家而言被逼將自己的作品改為
: "集體創作"式的樣板文章，後者更為政治迫害。張愛玲在稍後的文章
: "紅樓夢魘"(1991年出版)中也提過:"集體創作"「……近人竟有認
: 為此書(紅樓夢)是集體創作的。集體創作只寫得出中共的劇本」
: 顯然對中共的創作指導十分反感。
: 退一步說其實蔣政府縮居台灣，對張愛玲而言並沒有太大的政治正統性，
: 張愛玲的故鄉故國一直都只是上海，台灣對張愛玲的意義很稀薄，
: 區區幾百萬人的繁中市場遭到政治封殺張愛玲只能說無奈，並無所謂受壓迫。
: 張愛玲寫作秧歌時是在移居香港時(1952~1955)，是離開上海赴港途中
: 沿路觀察鄉村生活而成，所謂的conmission應是指當時的出版合約，
: 不可能來自於國民政府(逃難中如何有管道?)再說張愛玲是瞄準英文市場
: 才決定以反共為主題，也不能說他就因此而親蔣。
: : 日本戰敗後胡蘭成固然亡命天涯，張愛玲也被整個文壇封殺。雖
: : 則這也可能係因「勝利文人」（包括左派）視她為「禮拜六派」
: : ，但那牽涉到文學評價貶抑，自信的她當然歸咎於執政者的政治
: : 壓迫。後來她在《十八春》對國民黨戰後動輒槍斃「漢奸」有嚴
: : 厲的批判，說「誰願意出面替日本人做事」，但「在刺刀尖下，
: : 也是沒有辦法」。這個從小說裡跳出來的議論，雖則無法涵蓋胡
: : 蘭成那種「主動求官」的行為，卻可視為張愛玲（及其他被動為
: : 生者）的自辯
: 你說這是小說議論，意涵自辯，但自辯的對象是誰呢?
: 。此外張愛玲還編造慕璟被冤為漢奸下獄，太太遭
: : 拷打慘死。這種人命關天所激起的義憤自不待言。《十八春》是
: : 嚴重左傾的作品，雖然日後「淨化」成《半生緣》，農工階級至
: : 上的思想仍俯拾皆是：比方男主角世鈞受不了家裡的封建腐化來
: : 到上海，「他在廠裡做實習工程師，整天在機器間跟工人一同工
: : 作……那生活是很苦，但那經驗卻是花錢買不到的」。女主角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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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這跟農工思想也差太遠了，放在任何一個時代都是一樣的。
: 企業接班人也要從基層做起，不能說他是左派。
: : 楨簡直是進步青年，後來和世鈞鬧翻時說：「你究竟還想不想出
: : 來做事？我想你不見得就甘心在家裡待著，過一輩子，和你父親
: : 一樣。」原版《十八春》裡這一批相互糾纏的男女後來居然都「
: : 覺醒」了！一齊赴東北建設新中國；曼楨甚至還拋下加入文工團
: : 的兒子（因為有「黨」在照顧？）。至於當初強暴她的大反派祝
: : 鴻才，「解放後像他們那些投積的自然不行了，他想到台灣去，
: : 坐了個帆船，一船幾十個人，船翻了全淹死了。」
: 顯然潦草結束。
: : 從左傾到反共
: : 從上述這些悖離常理的情節，我們不難想像張愛玲對蔣氏政權的
: : 反感有多深，也了解到她當初編寫這個「進步」的故事，多少有
: : 幾分言不由衷
: 我只看出張愛玲有多不願意把文章改成宣傳文學，以致於讓大家的結局都
: 看起來像廣告一樣樣板。
: 。《十八春》的情節、結構根據高全之的詳細比對
: : ，完全拷貝Marquand的《H.M.Pulham, Esq.》，皆是從虛度半生
: : 的男主角展開回顧。原本張愛玲用18個章節來安插18年的悲歡離
: : 合，尚具巧思；後來為了進入台灣市場，沒辦法寫到解放後，改
: : 為14個年頭，結構都破壞了；可是前仆後繼的評論「家」仍力捧
: : 偏左、非原創的《半生緣》，而不斷栽贓反共的《赤地之戀》、
: : 《秧歌》是「缺乏農村體驗的捏造」、是「政治指定創作」！
: : 這個如今已成「論述主流」的結果十分值得玩味，因為有「漢奸、
: : 批判蔣氏政權」前科的張愛玲（我不相信調查局會不知道），當
: : 初能打進台灣市場，除了美國（如美新處、及洋學者夏志清）的
: : 「黃袍加身」，最主要的就是以「反共」的《秧歌》做為開路先
: : 鋒。這部小說經過胡適、朱西甯、龍應台等不同世代的論者肯定
: : ，立場儘管有別，一致認為是張愛玲不世出的經典之作。在所有
: : 「張迷」之中，當初唯一持否定意見的是水晶；結果在他主觀在
: : 前、缺乏新聞編採訓練在後的訪問裡，《赤地之戀》變成「她主
: : 動告訴我，《赤地之戀》是在『授權』（Commissioned）的情況
: : 下寫成，所以非常不滿意。」筆者之前已做過長篇考證，美新處
: : 根本毫無權利去「授權」這麼部作品、Commissioned應翻成「委
: : 託」。這種資助的形態，現今台灣滿街都是，接受國藝會、台北
: : 文學獎補助、拿國家文藝獎的，沒有任何論者敢栽贓他們是「政
: : 治指定創作」，唯獨張愛玲蒙此不白之冤！
: : 不難想像張愛玲曾對共產制度有過什麼樣的憧憬——畢竟，她也
: : 是個唯「物」論者。物質世界的真實感和誘惑力，激發她那充滿
: : 光暈的文筆。
: : 遭受封建遺毒戕害的日子終於過去，對她有成見的國民政府遷台
: : ，無產階級執政了，像她這種窘迫的文人，難免對當初更重藝文
: : 宣傳的共黨產生「終於翻身」的期盼；可是，在《十八春》的結
: : 尾已經不自覺地流露出對政治的幻滅——男女主角觀賞文工團的
: : 表演，這和《秧歌》未了老太婆去扭秧歌有什麼不同？想要活下
: : 去，周遭種種先是只能旁觀當戲看，後來甚至必須自己騙自己地
: : 下去演！
: : 令人感慨的是，張愛玲有勇氣陳現自己從憧憬到幻滅的變化，遭
: : 受三反五反、乃至文化大革命的受害者卻仍昧於現實地批判這兩
: : 本「告洋狀」、「不忠於祖國」的反共作品。涵蓋所及，不少海
: : 外論者也不自覺地附和這樣的論調。
: : 儘管走過親日、左傾、反共這一路爭議歷程，我想張愛玲是兩岸
: : 三地寫情的第一把能手，應該仍無疑議。那正因她洞察種種愛戀
: : 糾葛、乃至兩性的資源不公，背後隱含著根本性的社會問題；而
: : 要探討張愛玲所呈現的深層結構，不論及政治根本是不可能的—
: : —因為不平肇因於現實架構的殘缺，而改變現況的方式，提出自
: : 己主張是最基本的態度。半出於天性、半出於經濟窘困以及女子
: : 自立等早年的悲慘遭遇，張愛玲變成一個實用主義者，使她比同
: : 時代作家更能超越口號教條，真切體察到實際的民生問題。從《
: : 金鎖記》到《十八春》、《小艾》、《秧歌》到《赤地之戀》，
: : 我們可以看到她對社會議題的成長。
: : 張愛玲生長在一個遠比今日動亂的時代，但是那個時代，卻也是
: : 崇敬文學、更相信文學功能的世代。以現今21世紀一己偏狹觀感
: : 評析張愛玲的做法，早該成為過去；況且今天也已消失造就張愛
: : 玲的動能與資源。如果我們以儀式性的拼圖、聚沙成塔的努力，
: : 在那個文學背景尚未消逝殆盡之前，致力對他們的理解，文學因
: : 子才得以恢復生機，繼續律動，啟動生生不息的孕育功能。現今
: : 修辭單薄、文體殘缺的危機並不在於某些「專家」聲嘶力竭致力
: : 於文言文教學——張愛玲、穆時英的成就皆在打破前人窠臼──
: : 而在於我們如何尊重「溝通」、「創作」的「藝術」功能。文學
: : 不是用來消費、但也不是光寫給自己看的；張愛玲能超越任何政
: : 治強樑，正足以說明此點﹛됊: 你所謂張愛玲也有政治立場，並可分為親日-左傾-反共三時期是有可能的，
: 只是佐證方面需要多些考證，不能含混帶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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