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山佬 十一
寧靜輸了,輸給了心灰意冷四個字。
寧靜忘了自己是誰,也忘了自己是人,
更無法得知手裡所緊緊捧抱著的冰冷嬰屍,和自己究竟是有何關聯。
但是寧靜還記得,記得曾經有一個慈祥又溫暖的聲音,
告訴自己要用寬恕和包容面對一切。
那個聲音,埋藏在寧靜所有魂魄最深處的根源裡面,
就連山佬貪婪兇狠的狂暴利爪都無法染指。
所以寧靜還沒有全輸,只是保持靜默,
苦苦用心中孱弱萎靡的最後善良,本能般抵抗著體內澎湃嗜血的饑渴衝動。
山佬贏了,贏在了趁隙而入這個詞。
山佬得到了寧靜的肉身,也剝奪了寧靜的靈魂,更擁有了寧靜的生命。
但是山佬卻遲遲無法完全掌握寧靜的神識,
一直不能讓面目變異猶如厲鬼的猙獰女體,依照邪惡血腥的猛烈復仇意志,
開始大肆屠宰虐殺依舊不知大難臨頭的無辜村民。
所以山佬還不算全贏。
「老賊婆!」
山佬咬牙切齒地忿忿咒罵。
「妳到底動了什麼手腳?為什麼要三番兩次跟我過不去?
這麼多年了,妳連骨頭都已經爛在山上,卻還有辦法從中作梗?」
山佬又羞又怒,不願承認以詭計多端奸詐狡猾出名的自己,
竟然會處處敗給一個處心積慮多管閒事的無名人巫,
而且對方還是一個早就喪命多時的已死老太婆。
山佬一族,是天地間的異數,本由人類與非人結合後演變而來,
卻在漫長的雜交繁衍過程之中,漸漸失去了最基本重要的生殖能力。
儘管山佬壽命漫長綿延,卻也同時面臨到人類兇狠的追殺迫害,
以及自然凋零式微的無情逼迫。
所以山佬只能另闢蹊徑,以邪法作為增加種族數量的禁忌密術。
不論性別,為求傳宗接代,山佬都必須大量嗜食人類,
尤其是生命力如旭日東昇一般,稚嫩卻旺盛的童男童女。
當體內的生命之力儲存充分之後,山佬便挑選資質良好的健康幼童,
將混入本身血脈與靈體的生命之力強行灌入。
當然,柔弱的孩子們禁不起這樣的摧殘,所以山佬只能耐著性子,
將力量分成十數次,甚至是數十次緩緩分批注入,
並且同時以血淋淋的生食餵養孩童,藉以啟發孩子本能中被人性所壓抑的獸性本能。
當一切都大功告成的時候,這孩子將會由內而外,
從靈至體開始逐漸轉換,百日之內便成為新生山佬,
跟隨長輩的步伐,學習認識前所未有的生命及世界直至成年。
選上寧靜的山佬已是箇中老手,曾經轉化創造過許多後代,
卻從來沒有想到過會陰溝裡翻船,誤入了一個竟然有強巫鎮守的偏僻小村。
就在最後關頭,只差臨門一腳,便能將所有力量傳遞完畢的那個瞬間,
老巫的禁制洶湧包圍襲來,讓正處於虛弱狀態的驚恐山佬,
不得不分神放手先求自保,留下寧靜單獨離去遠走避禍。
誰知道已經被侵占大半身體與靈魂的寧靜,竟然還有能力足以活動思考,
趁著山佬轉移陣地暫時躲藏隱匿的時候,把握時機自行迷迷糊糊的走下了山,
讓避難過後回到據點的驚愕山佬,著實捶胸頓足仰天長嘯了許久還不能平復。
吃了悶虧的山佬當然不肯罷休。
要知道,每次轉變一名後代,都代表了數百條得來不易吞吃入腹的寶貴人命,
還得再加上山佬本身醞釀修行許久的血魄精魂才能成事,
要放棄寧靜體內那些難以估計的時間和心血,山佬是萬萬無法妥協認命。
山佬雖然不敢貿然入村硬搶,卻也不停嘗試操弄,
希望憑藉與寧靜之間的緊密關聯,直接將寧靜喚回山上。
但所有理應能直達寧靜神識的殷切呼喚,
卻都被老巫密不透風的強硬驅逐咒法隔絕於空屏除在外,
只能在夜深人靜陰盛陽衰的午夜時分,
藉著月色柔美光輝的無私分享加成,才有辦法起到干擾寧靜思緒的薄弱作用。
但山佬有的是時間。
隨著本身力量的漸漸復原,山佬對寧靜的呼喊控制也益發強烈。
當山佬正洋洋得意以為又佔上風的時候,老巫卻突然不請自來擺陣發難,
氣勢洶湧地拼著一條老命不要,用凌厲蠻橫同歸於盡的決絕咒術,
把山佬給炸了個灰飛煙滅形神俱喪。
要不是事先過渡了部分的自我到寧靜體內,
這賠了夫人又折兵的倒楣山佬,可真是會被老巫給整治到一敗塗地血本無歸。
「阻礙我……為什麼要一直阻礙我!人類數量眾多,殺之不盡,食之不竭,
用來培育我族又何過之有?若不是人類先不講道理,恣意殘殺抹滅我族的生存機會,
我們又何必殫精竭慮,苦心鑽研出這樣吃力不討好的卑微繁衍方法?老賊婆!
我就不信鬥不過妳!這女人我是要定了,直的不行我就橫著來,偏偏要破了妳的手腳!」
山佬凝聚神識,重新探查起寧靜心中最脆弱的部分。
「女孩時被排擠欺凌的記憶?不!那不算什麼,
只是單純的孤寂而已,還遠遠不足以作為觸發的關鍵。」
山佬全神灌注撥撥弄弄,往更深一層的情緒與秘密探入。
「女人時被夢中情人嫌惡唾棄,
卻又不得不以複雜萬分的糾結心情,允諾獻出自己貞操跟未來的屈辱感?
不!還不夠悲哀,還不夠憎恨,甚至連必須的憤怒都沒有。」
山佬不屑訕笑,
把寧靜那些不堪回首的可憐苦楚一把推向邊角,
繼續朝更加隱私脆弱的地方挖掘翻攪。
「有了!這個!就是這個!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阿!」
山佬的魂魄陡然閃爍燦亮,時而凝縮聚攏,時而擴散暈染,
明顯表現出興奮激烈的驚喜情緒。
「想不到吧?老賊婆,要破妳這個死人的招數,還是得靠另一個死人阿。」
山佬聚精會神,開始再度編撰修改起寧靜身為母親的傷痛。
「看阿!這是誰?」
山佬竊竊私語,寧靜無神黯淡的失焦瞳眸,隨即擴散出一絲不由自主的茫然專注。
「是阿!這是妳的女兒阿。妳的小寧心,
妳放下尊嚴,忍受一切,懷胎十月才得以擁有的無上珍寶。」
寧靜毫無血色的冰冷唇角顫抖微揚,淺淺地勾勒出一抹只有母親才懂的驕傲與滿足。
「是阿,沒錯!妳看,好可愛阿!不對!妳看仔細了,寧心怎麼會是這樣子呢?
阿!腐敗了呢!發臭了呢!軟爛如泥了呢!這樣噁心的東西,竟然會是妳的小寧心?
她的脖子好像斷開了呢?好可憐喔!這樣都不會痛嗎?怎麼沒有哭呢?」
寧靜皺眉,眼角汩汩流下了帶血的腥紅淚水。
「哎呀!原來真的不會痛呢!因為妳的小寧心早就已經……」
「死了!」
終於願意放下心中疲倦無比的最後清明,
初次跟山佬達成完全同化的寧靜肉體張口說話,
與山佬同時念出了各自代表希望與絕望的短促詞語。
「死了耶!怎麼死的?好好的孩子怎麼會死呢?
阿!我懂了!一定是被殺的!又是被誰殺的呢?」
山佬歡欣鼓舞的唱誦著名為詛咒的詢問,
一字一字,一句一句,將寧靜逐步引導到萬劫不復的怨恨深淵。
「妳慷慨地給了寧心自己的所有,無怨無悔,無望無求,
卻瞬間就被無情無理地霸道奪走,妳已經一無所有!想想看,
村裡的孩子可都是妳所費心救治的,他們卻恩將仇報,合起來謀殺了妳的孩子!
對!他們是合謀的,妳心裡清楚。那一晚全村都聽到了動靜,可是卻沒有人來幫妳,
沒有人想伸出援手,因為他們都是共犯,都算計好要一起抹殺妳最重要的存在。」
寧靜潸然淚下,血紅的悔怨爬滿了青白的臉,
唇邊的獠牙與指尖的利爪,卻隱約發出了更為駭人的不祥光芒。
「拿回來吧!去把他們欠妳的都拿回來。我會幫妳,竭盡所能的幫妳,
不惜一切的幫妳,我會照顧妳,因為我是妳的母親,就像妳是寧心的母親。」
寧靜低頭,再次看著根本就不成人形的腐臭嬰屍,
染上瘋狂和仇恨的迷亂瞳孔漸漸收縮聚焦,散發出令人不寒而慄的致命冰冷。
「對!吃下去吧!」
山佬鼓勵著,代替寧靜伸出舌頭,舔了舔苦澀乾渴的龜裂雙唇。
「把可憐的小寧心吃下去吧,讓她回到妳的肚腹之中,那最安全溫暖,
又無憂無慮的唯一完美所在,妳們便可從此再度結為一體,永不分離,
再也沒有任何力量,可以把她從妳身邊搶走。然後我將陪伴妳,和妳一起,
去把他們所虧欠於妳的東西,一件一件給連本帶利地都討回來,
用他們撕心裂肺的苦痛慘嚎,來洗淨撫平妳不該承受的所有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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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美麗的詩歌是最絕望的詩歌 有些不朽篇章是純粹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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