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路
重看機車路考影片，複習大致流程，手機往下滑看見底下有人留言：「還可以自己
騎自己的車來，沒考上駕照就能上路，偉災政府。」
其實我一直覺得騎機車這件事情本來就有些弔詭，如果只有考上駕照才能上路，那
麼人們要去哪裡練習呢？我去過駕訓班，那有教練、有練習車，有專門場地，而機車，聽
周遭朋友的經歷，大抵都是某個年紀以後，自己偷偷上路，好一點的就找個空曠的地方，
或者一些小巷弄；更甚者可能年齡不到，就直接騎車上路，看是要做些什麼事情──停在
路邊幫家人買個食物和飲料之類的，再噗噗噗的騎回家，考駕照這種事情，十八歲後有空
，想到再去。
我今年二十七歲，還沒有機車駕照，因為也用不太上。國高中都是邊緣人，沒什麼
朋友，即使出門遊玩，仰賴公車就好，雖然麻煩，但次數不多，也沒有讓我產生太大感觸
，直到大學，台北生活的日子，公車捷運，幾乎想去哪裡都能迅速到達，更沒有學習交通
工具的想法──汽車駕照還是父親半強迫下才去考照的，一個月還要繳學費近萬，考完駕
照還是沒什麼機會和膽量開車，想想也是丟人。
一直到最近，研究所休學，接了兵單，替代役到屏東學校任職，校門外公車站牌，
三輛客運前往同樣方向，到較為繁榮的車站來回就要五十元，外加等車坐車的時間，以及
定時需要用手機拍照回報給管理人員的緣故，各種體力勞動以後，還是附近兩家攤販抉擇
，待在辦公室裡休息來的划算。
「沒有關係。」那時的我心裡這麼想到。就像人們說的，不過一年的時間，小麻煩
而已，忍忍就過了。
這樣的日子也維持了許久，割草澆花、打掃搬貨、油漆修繕、開門鎖門，放假時搭
一個半小時的客運，再花半個小時轉車回家；收假時花兩個小時回校。不過就是少了四小
時的時間，路程仍能做許多事情，沒有問題。
一次瀕臨崩解，暑假梅雨季節，寢室窗為了通風未關，近窗的枕頭被陰雨打溼，回
校時黴斑點點，勉強睡了一晚，隔日下班時，托住車站附近的老師載我一程，買了新枕和
買完晚餐，想搭車回校時天色已晚。
那時仍下著小雨，我站在站牌旁，等了一個小時。不知道因為太暗司機沒看到我，
還是只有我一個人不想載，一小時內，三四輛客運從我面前駛過，我雙腿夾著真空枕頭，
一手拿傘，一手拎著晚餐和飲料，站在路邊，看著周圍逐漸黯淡。
我最後攔住一台計程車，說了要去的地方，「三百。」司機說，我點頭，坐了進去
。如果他說的是五百，我想我也會接受，即使那是我待在學校好幾個小時的薪水，但有人
願意停下，那就好了。
「沒有關係。」我告訴自己。想起役期初始，我以一種名義來到學校，卻做著另一
種名義的工作，或是手機聊天群組裡不斷響起的叮咚聲，那些較為幸運或不幸的經歷分享
，人們問我還剩多久，唉唷時間很短，忍忍就過了啦。忍很簡單，可是過該怎麼做？
那夜的無助與哀傷，大概絕大多數仍是失眠加上班的鬱悶，只需要一顆良好的枕頭
和睡眠，就拋諸腦後了。直到某次假日，仍在學校的我，手突然紅腫一片，又癢又痛，上
傳照片詢問友人，說有可能是蜂窩性組織炎，「我說真的，快去看醫生」。那時已經下午
，學校附近只有醫院急診還開著。我查了疾病資料，等我下定決心時，已是晚上八點左右
，我在校外公車站等車，時刻表下一班車要九點才來，那是最後一班公車。
我猶豫了幾分鐘，算起價格，回想疾病介紹的文字，「嚴重時須切除患部」，我拿
起手機，查找計程車，卻發現自己並不在服務區域裡面。黑夜裡車輛從我面前呼嘯而過，
去更南方遊玩的，前往更北方休憩的，人們學會了自由的移動方式，可是我還站在原地。
走回辦公室。「沒有關係。」我也只是害怕，其實我並不認為那是蜂窩性組織炎，
小時候就有過類似經驗，即使是，我也相信自己還年輕，你每天搬東搬西、推割草機和掘
土種花，長出的那些肌肉，或許就是為了這天喔。只要抵抗力夠，傷口會自己好起來，它
現在已經沒那麼癢沒那麼腫了，為了安心去看醫生，那麼遠又那麼貴，還是算了。寢室、
關電燈、躺在床上，一片黑暗中對自己說，「沒有關係。」因為你也只能沒有關係而已。
這就是我開始想練機車的原因。恰好主任家買了新機車，家裡舊的說不要了，就騎
來學校放著，他問我要不要騎騎看，我試跑了幾圈，「要不要上路？」不好吧？我還沒有
駕照。「沒有關係，這裡沒有再管的。」我仍懼怕路上川流的車，想起自己在校門口見過
被車撞死的狗兒，「下次吧。」
我仍會在學校練車，L轉彎、迴轉、慢停，打方向燈，只是從沒踏上路。後來的某
個假日，我在路上準備買午餐時，聽見有人叫我，「替代役哥哥！」一台機車從我旁邊經
過，車上六年級剛畢業的學生對我笑著揮手，他甚至沒有戴安全帽，我愣了愣，笑著點頭
回應，忽然覺得自己比小學生還小學生。那天下午我第一次開車上路，去學校附近的那間
醫院，看了門診時刻表，買晚餐回學校。
某次放假首次考照時，我騎著弟弟的車，忐忑不安，直線七秒馬力一催，整個人飆
了出去，原來我平常騎的主任的車只有一百馬力，弟弟的車卻是一二五，理所當然地失敗
了。回到學校，主任問我情況，我苦笑說沒過。主任拉我到學校廣場，要我騎上車，我抓
緊油門，搖搖晃晃的往前。
「你這樣就算是一百馬力的也沒辦法過！」主任笑罵，他說我晃的像老人癡呆。主
任叫我下車，他坐上車，啟動引擎，「直線七秒雖然是一開始的一小段路，騎車時實際用
到的時間也不是很多，但卻是最難的，只要過了就幾乎等於拿到駕照了。看好，抓穩龍頭
控好左右，慢慢前進，不要想太多，不要怕，一怕就會想催油門，就會快，男人不能太快
知道嗎？」
我練習幾次，明明七秒的路途，我硬是以三四秒的速度通過，實際上這段路程，要
比我想像的再慢一些，但雖然才幾秒時間，卻讓我覺得已經非常、非常漫長了。主任要我
再慢一點，我總覺得自己像是童話中的浦島太郎，騎上一隻烏龜，等我離開坐騎以後，周
圍早已滄海桑田。
「靠北，」主任看我前進的背影罵到，「明明直直的路，你硬是要騎成兩段式轉彎
是不是？」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36.238.109.123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prose/M.1539787073.A.855.html
推
10/18 02:49,
5年前
, 1F
10/18 02:49, 1F
推
11/21 01:21,
5年前
, 2F
11/21 01:21, 2F
討論串 (同標題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