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記夢
每次一作夢,完全清醒的過程必定是一陣煎熬,比從無夢睡眠中醒來還要難受幾分。
今早一醒來便是如此。眼睛睜開了,意識卻還有些朦朧,眼前天花板高速旋轉,句子在漂
流,書架上的字像天書一樣難以辨識,分不清楚我身在鄉下的家或是都市的家。好不容易
睡意退散,起身之時右半身忽覺一陣酥麻,接著迎來一波劇痛。側身壓迫之下被阻擋的血
液慢慢流向手臂,手腕,然後到指尖。這陣痛把我對夢境的記憶驅散,像陽光驅走一大片
濃霧。依稀記得,我的夢裡有:很久不見的表姊、表哥和表弟、鄉下爺爺的魚塭、一條狹
窄的土色小路,兩旁是養魚池。我們像是要完成什麼任務一樣,必須騎上機車,沿著小路
直直騎下去。兩旁有水色汙濁的魚塭,看起來冰冷異常,好像黑洞。道路極窄,一不小心
就會栽進魚池裡。我不知道掉進下去會怎樣,或許在接觸水面之前就會醒來。
後來大家都上了機車(兩個較小的表弟竟然可以騎滑板車,有偏袒之嫌),一個接著
一個出發。我的前面是表姊,再前面的人都走了,我是最後一個。表姊人很好,皮膚黑黑
的,頭髮紮著馬尾,帶著眼鏡。從國中不知道幾年級後就沒有和她說過話。我突然想起,
不只是表姊,我的親弟弟、表哥、表弟、阿謙、阿淮。我已經不像小時候能常常見到他們
了,見到面時話也不多,到後來連打招呼都懶。小時候的我是個敗類,現在也是。我每分
每秒都在恨著過往的自己,一年前的自己是垃圾,一分鐘前的是敗類,一秒鐘前的是廢物
。表姊和我互視,她的眼裡滿是堅毅,那是在我身上看不見的東西。然後她也出發了,夢
裡我的視角沒有跟著她移動,前面出發的表哥表弟也不知道去了哪裡。但我卻清楚知道,
他們應該都掉下去了。
輪到我時,我突然有種想哭的感覺。視角邊緣開始有了夢境的朦朧感。然後我發動引
擎,就在踏上那條土色小路之時,醒了。這個夢的核心意義再清楚不過。我的家人、我兒
時的朋友,現在都正離我遠去。夢中我是最後一個出發的,現實是大家手牽著手一起結伴
出發,我是被留下的那一個。大家一起走遠了,剩下我。表姊給我的眼神是:快過來,我
們都在等你。我知道我的自卑會摧毀掉我,我會把自己囚禁在一棟只有詩和散文的巨塔裡
,每天用枯澀的手指翻一本乾癟的書。窗口射進來的銀亮月光照亮我的手指,把書頁切割
成黑白分明的世界,像有人用一輩子的黑夜去換得半日的白晝。啃了這麼多書,卻連自己
也無法拯救,只因我長年痛恨過去那個愚蠢又醜陋的自己。這是一項陋習,我改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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