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等愛的女人
轉角是一條石版路，沒有答答的馬蹄聲，也不怎麼喧囂熱鬧，就只是一條普通的
石版路。
這是一條兩旁住家後門夾著的小路──防火巷，如果用現在的語言說的話；但又
不是那麼狹窄，也沒有薰死人的下水道臭味。它舖著石版，而不是只上了層乾巴巴的
水泥那種無聊的路。
兩旁的門都不屬於華麗派，簡單而樸素，沒有特別裝飾，有幾扇還帶著點斑駁的
歲月痕跡。原本草綠色的漆，現在已經變成深綠色；原本乳白色的漆，現在覆了層灰
；原本活潑的天藍色油漆，現在除了顏色變深之外，還攀爬著一道道鐵鏽。
總之，就是一條普通的、有點年歲的、不很寬敞的，石版路。
偶爾會有穿透雲層的陽光點點灑下；偶爾會有隻悠然晃步的花貓緩緩踏過；偶爾
會有一小群麻雀落下歇息。雨天是它最熱鬧的時候，而絕大部分時間，它是安靜的。
它不會了無生氣，也不會陰暗幽閉，它只是…靜。
『靜』是它最好的形容詞。
在這樣的一條巷子裡，有一扇百葉窗。這扇窗非常巧妙地融在這片景色中，不特
別突出，但卻會吸引經過的人──如果有的話──多看一眼。
窗櫺上擺著一個花盆，卻沒有花；往屋內拉開的窗戶，顯示出裡頭的擺設，是間
坪數不大的書房；書櫃上，擺著一個相框；窗邊的小茶几，有一個內外層分別是白色
和深褐色的馬克杯。
而桌邊，坐著一個女人。
這個女人，有著很多『聽說』的故事。
『聽說，她是個寡婦。』
『聽說，她懷了男人的孩子之後被拋棄。』
『聽說，她在故鄉被傷得很深，才自己一個人搬到這個地方來。』
『聽說…』
『聽說…』
『聽說…』
而她卻什麼也沒說，就同這條巷子一樣，靜靜地，坐在窗邊。
『聽說，她在等愛。』
她的眼角泛起一陣淡淡地笑意，這是唯一讓她有輕微回應的『聽說』的故事。
女人端起用那馬克杯裝的熱可可，放到唇邊試了試溫度，接著又輕輕放下。
「這不屬於我。」她輕聲開口。
今天是雨天，女人只願意在雨天開口說話。這樣才不會破壞這條石版路的呼吸，
她曾這樣說過。
不屬於妳的可可？那是什麼意思？
她微笑，眼眶的弧度柔和了視線。她看著杯子，一會兒才淡淡地說：「這不是我
的，就這麼簡單。」
那麼…是誰的？
原本輕柔的視線，瞬間挾帶著複雜的情緒，最後濃縮成嘆息。女人抬起頭，看著
不斷滴落雨珠的屋簷。
「是某個幸運女孩的。」
她是誰？
女人輕輕把頭斜倚著窗邊，嘴角回復方才的弧度，不願再開口。
窗外的雨勢不大，卻也不小，屋簷將雨水阻隔，正好是不會濺濕室內的寬度。從
簷邊落下的雨珠中間沒有空隙，不會慢得無聊，也不會快到像水柱那般。不管什麼時
候看，都是像玻璃珠那樣地一串串掛著。
書櫃上的黑色織邊相框，裡頭沒有相片，只有那層透明玻璃和黑色的底，像鏡子
似的，映照出窗外的景象。
它沒有主人嗎？
女人徐徐回頭，看著那個相框，半晌沒說話，看來像是正極力搜尋著適合的辭彙
來解釋。
「曾經有。」
那麼那現在呢？
她起身走近，捧起相框，輕撫著框緣。過了良久，才慢慢開口：「現在好像沒了。」
好像？
「嗯。」她應了聲，把相框擺回書櫃上，調了調角度「好像。」
所以原本的照片已經丟掉了？還是不見了？
女人笑著搖搖頭，表示不願多說。
聽他們說，妳在等愛？
「等愛啊…」女人輕笑出聲「或許吧。」
或許？
女人的指尖在一本一本的書皮上劃過，彷彿巡禮似地，她走向書櫃的另一邊。
「可以是一個人，」她開口說，「可以是一段緣分，也可以是一段際遇，……至於愛
情…」她看向窗外，雨勢已經慢慢在變小，依稀可以從雨中看見遠方透出的薄薄的陽
光。
「至於愛情，」她步向窗邊，接著說「會是最奢侈的等待。」女人坐回原本的位
子，又捧起那杯可可，像是方才的影像重播似的，再把它放下。
外頭的雨水收住了，屋簷的雨滴晶瑩地懸著，墜落，懸著，墜落，懸著，墜落，
懸著，墜落……
石版路透著清新的吐納，靜靜等待陰霾散去後的陽光的洗禮；帶著雨水氣味的輕
風，飄進屋內，摻了點可可的香氣，落在黑色的相框上。
雨後的石版路，恢復了平時的靜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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