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聊] 我爸

看板pay_home作者imyr (......)時間13年前 (2010/09/25 03:49)推噓4(4推 0噓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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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死了,52歲,在漁港被發現,是自殺,因為欠了近300萬的債務,走投無路所以最後走上這條路. 爸爸是家中獨子,從小倍受寵愛,有一姐一妹,爺爺是警察,奶奶出生富裕人家, 所以從小家庭富裕,唸高中時就有自己的檔車,一整套的音響,日子過的多好可想而知. 25歲時和小一歲的媽媽結婚,先後生下了我和弟弟,從此開始了我媽悲慘的日子. 爸其實對我相當疼愛,因為我長的很像他,但我無法因為他對我的疼愛而忽略他的所做所為.結婚之後工作就一直不穩定,而且愛賭愛喝酒愛女人.在我小一時, 因賭而陸續敗掉了奶奶的老家和爺爺的一棟透天厝(也就是我從小住的家),所以小二時,我們一家六口就開始在外租房子. 小二到國二這段時間,爺爺奶奶都還在,我們租了一棟三層樓透天,一個月15000的房租.這七年間,爸這邊只出了一次,其餘的都是媽付的.爸的工作一直斷斷續續, 因為他有"骨氣",不爽就不做,有段時間在開計程車,車子還是叫我媽出錢買的,但是登記在我爸名下,結果開到後來也不了了之,奶奶還對媽說車子是爸的,不准她開. 我國小時對一件事情印象很深,有陣子媽到大陸出差,一去就是三個月,有次她從大陸打給我,說要我去找媽的一個好友拿東西給爸,我騎著腳踏車到阿姨家拿了一個牛皮紙袋放在車籃子裡,然後悠閒的騎回家交給爸,後來才知道那是15000的房租, 爸打電話到大陸要媽付房租,媽只好托好友先墊,回台灣再給她.家裡所有支出都是媽在付的,不是因為爸這邊沒錢,也不是媽會賺,都是因為爸的不負責加上爺爺奶奶的溺愛,不然以爺爺警察退休,奶奶家庭富裕,加上爸的好手好腳,說什麼也沒道理讓媽負擔這一切. 還有一次媽到大陸出差,爸到媽公司說要先預支媽的薪水,公司打電話到大陸向媽確認,媽在大陸接到電話兩行眼淚馬上流了下來,但當時也無法拒絕,可能是礙於面子或怕爸在公司鬧,所以答應了.隔月薪資單下來,媽媽戶頭只剩5000. 後來他在一間上市上櫃的大廠上班,做警衛,也看似穩穩的做了六年多,而且發展不錯 .雖然是警衛,但他也做到管理職,安分的做應該也有不錯的發展,但他卻在一次升遷機會中,認為他上司沒有提拔他,所以賭氣離職,之後又進入了一段沒有工作的生活. 喝酒鬧事一直是我們家的惡夢.我國一時,爺爺病重住院,當時媽媽在醫院照顧爺爺, 家裡只剩我和奶奶還有弟弟.那天凌晨12點多他喝了酒回來,就開始瘋言瘋語,跑到我跟弟弟的房間(當時我們本來已經睡了,後來被他吵醒)不斷的問我們現在幾點~現在幾點,我跟弟第一開始還耐性的一直回答他,他每問一次我們就回一次,但後來持續了一段時間,我受不了了,很想睡覺,就跟他說:能不能讓我們睡覺,我明天要上課? 當時我口氣並沒有不好,但他聽了就抓狂,抓起我來猛甩巴掌,奶奶為了護我,擋在我面前也不小心被碰了幾下,後來奶奶帶著我和弟弟,一個老人家兩個小孩,凌晨一點多坐著計程車到醫院找我媽.到了醫院,我媽看到我們先是嚇了一跳,後看到我紅腫的臉頰就心疼的哭了起來,隔天早上我媽回家找我爸理論,我爸自知裡虧不敢說話,當天下班也寫了封信跟我道歉,但傷害已經造成. 國二時,奶奶病重臥床,有天媽在公司接到爸從家裡打來的電話,說奶奶吐了一地,要媽回家清,媽當時想:那是你媽耶~難道不能自己清,還要我特地從公司回去清? 媽到家後,看到奶奶光著身子坐在馬桶上,不知道等了多久...... 國二到大二這段時間,我們搬到另一間公寓,因為爺爺奶奶都過世了,不需要住那麼大的房子.這期間的房租不用說也是我媽出,而爸工作仍不穩,後來有找到一份保全工作 ,做了一段時間後竟然侵占公款將近20萬!爸威脅媽要還,不然要找阿嬤(媽媽的媽媽), 媽不想驚動阿嬤,只好替他還.在那之後又沒了工作,但那段時間在家竟然異常的安分! 雖沒工作,但在家裡會幫忙作家事,也很少出去喝酒賭博,媽想說大概年紀大了,會想了, 加上一直租房子也不是辦法,所以領了退休金,將之前欠人的還一還,剩下當頭期款買了間中古的公寓,雖然媽知道累的還是自己,但她還是決定替我們家留個根! 大二開始,我們終於有了自己的房子,當時真的很開心很開心,因為終於有家的感覺了! 而爸爸也找了另一份保全的工作,當時我和弟在外唸書不住家裡,媽媽每天都等爸爸九點下班,等他一起吃飯,讓他一到家就有熱菜熱湯可以吃,本以為就這樣穩穩的過下去 ,誰知道一切都是假象!爸後來跟擔任保全的社區裡一戶太太在一起,就叫她L小姐,L小姐的先生過世了,自己帶著兩個國中的孩子.爸跟L小姐說自己落魄了,家人不諒解,說他知道媽一個人維持家計很辛苦,但家人都不願諒解爸的落魄...之類的話.爸一直以來都靠他的外型和那張嘴騙了不少人,L小姐就是其中一個.單純的她拿了兩百萬給爸"東山再起". 爸拿了這兩百萬,將家裡的電視換成了42吋電漿,給家裡裝了電腦,買了車,買了一堆名牌衣鞋,剩下的拿去玩股票.他還幫我和弟弟付了學費(之前我們都用就學貸款).後來才知道原來是靠外面的女人.我媽完全心死,她還好意約L小姐出來,勸她不要傻傻被我爸騙,但L小姐竟然跟我爸說這件事,我爸又在一次喝完酒後回來鬧,罵我媽說:妳看人家 L小姐對你們多好,幫妳孩子付學費,家裡的一切,但妳是怎麼對人家的? 重點是我媽完全沒有對L小姐怎麼樣,除了好心提醒外,完全沒有惡言相向.至於學費的部分我們事先完全不知情,也沒要求. 之後我爸會不時的向我媽炫燿他的名牌衣鞋,有次還拿了一件衣服在我媽面前晃說:這是L小姐買給我的,一件五千,妳買的起嗎? 我媽心又痛又氣的回他:如果這些年來不是因為你這樣搞,五萬我都買的起! 這20多年來,我們家最大的惡夢就是他喝酒回來鬧事.從我有記憶以來,他只要晚上出門不在家,我們都會睡不好,睡到一半聽到家裡鐵門開關的聲音,都會驚醒.換了那麼多次住所,每個住所都被他鬧到有警察來"關切"過.我弟高三學測前的晚上,他又喝了酒回來鬧,我媽趁他進家門前趕緊帶著我弟和家裡的狗,到旅館睡了一個晚上.(我家的狗也很怕他,只要他晚上不在家,我們家的狗都睡不好,因為他每次喝完酒回來就會抓狗來玩, 狗若被嚇到咬他,換來的就是一頓毒打) 這幾年更誇張的是,他喝了酒半夜回來,都會打電話叫我媽下樓去接他,因為我跟我媽睡 ,所以每次半夜我媽手機一響,我們都會驚醒.我常透過窗戶看著我媽去接我爸,心理不斷的咒罵著:幹你娘怎麼還不去死一死,趕快去死一死啊...... 去年七月,一如往常的他又喝了酒準備回來鬧,媽接了電話後不打算理他,就趁他回來前從車庫溜了出去,爸回來後找不到媽,就把我跟弟叫起來坐在客廳,他則打電話罵媽,不斷的對媽說:妳死去哪裡了?妳去給人家幹喔...之類的瘋話. 後來他又對我們說:你媽要跟我離婚啦!我們X(我的姓)家是沒有離婚的血統,她們X(媽的姓)家的女人生來都是離婚的啦!(媽的姐姐離過婚,但現任老公對她很好). 一陣瘋言瘋語後不敵酒意就睡著了,我則跑出去找媽,問她離婚是怎麼回事.媽說爸又佔了公款,這次有40萬!我聽到的當下簡直要崩潰,當時我才快把學貸的40萬還完,現在他又搞了40萬出來,要我怎麼接受? 後來爸要媽幫忙還,媽提出的條件是離婚,爸當時也答應了!跟保全公司協議的結果是, 媽信貸了20萬替爸還,剩下的20萬每月自爸的薪水裡扣.爸也答應媽每個月還會再還媽三千讓媽還信貸,但後來也沒離婚,爸又裝傻.當時他似乎已跟L小姐分手了,因為要補40 萬的洞,他又開口跟L小姐拿錢,但L小姐似乎是慢慢看清了一切,所以沒有答應,爸要不到錢,不爽就分了. 這樣就過了一年,今年六月媽說爸主動提離婚,我一開始很開心,但媽說爸應該又闖禍了 ,但怎麼問都不肯說,所以七月初就先辦了離婚.但那之後大家都不好過,因為隱約察覺到爸有事情,但問他都不肯說.有時該上班沒上,有時又整晚沒回家.八月的某天,爸終於首度鬆口說他公司又侵占了公款,但還是不願說有多少,只跟媽說不要理他們就好.過幾天保全公司來信,說總共侵占了162萬,要媽負責(因為媽最大的錯誤就是當了爸公司的保人).我聽到時整個崩潰的大哭,家裡還有三百多的房貸不說,現在又多了162萬,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之後他又一次酒後回來鬧,說他外面總共欠三百萬,還說他明天就會去死,要我們去漁港找他,但隔天睡起來又一付什麼都沒發生過的樣子.這之後的日子真的很不好受,三百萬裡面有一半是公司的,那剩下的呢?是黑是白他也不肯說,只是一句: 不要裡他們就好. 八月中的某個早晨,我和媽被媽的手機吵醒,爸打來的,說他要去死了,桌上還留了字條給媽,交代我們要去漁港找他,媽電話裡勸他回來面對,做任何決定前要想清楚,爸回說: 沒辦法,我就是少爺命,溫室裡的花朵,經不起折磨... 結果爸中午就回來睡覺了. 九月的某個禮拜一凌晨,我們被家裡的狗叫聲吵醒,聽外面的動靜似乎是爸進了家門後又出去,我從窗戶往外看,看到他戴安全帽的背影,怎麼也想不到這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早上媽發現爸留了一張字條,簡單的三個字:我走了就這樣失聯了.爸的手機早被停話,所以我們也找不到他.星期一到三,不斷的有電話找他 ,有銀行的也有私人的,甚至還有債主找上門.禮拜三弟去警局報失蹤,禮拜四早上就接到警局的電話,說漁港那邊有發現家裡的機車,就是爸當天騎出去的那台,旁邊還有一具被撈起來的屍體,要我們去認.弟後來打給我,我接完電話後並沒有哭,只是心情很複雜,真的很複雜.騎車到漁港的途中,我有放聲哭了一下,但很快就停了.當時我只覺得這半小時的車程好漫長.終於到了漁港,我先看到的是他騎走的那輛機車,旁邊已經拉起了封鎖線,站了好幾個海巡的警員,因為角度的關係,不靠近是看不到屍體的.我有試著走近一點,但看到僵硬的下半身我就不敢再往前走了.現場的員警也勸我們不要看,真的非常不好看,撈起來的時候幾乎是碰哪裡掉哪裡,臉也完全看不出來是什麼模樣,研判落水有兩三天了. 當時的我站在旁邊,眼淚不停的掉,我沒有放聲大哭,但腦中不斷的回想過去20多年的種種,還有現在的場面,為什麼好好一個人要把自己弄成這樣?那幾天我只要一空下來,腦中浮現的就是爸的種種,我無法控制自己,不斷的去想過去的事,想爸跳下去時是怎樣的掙扎?是怎樣的感覺?不斷的去想他的屍體是什麼樣子?我從不後悔說過希望他去死的這種話,因為他真的是不定時炸彈,死了對我們才是一種解脫.但我也不希望他用這麼慘的方式結束自己生命,今天是一個陌生人這樣的死法我都會難過了,更何況他是我爸... 之後在殯儀館辦喪事的那幾天,我們每天都過去,除了三餐拜飯外,我們還會買他愛吃的東西,尤其是被傷的最深的媽,每天一早就到市場去買爸愛吃的肉,不管是蹄旁鴨肉鵝肉 ,每天換一份新鮮的,爸習慣看的中國時報,愛抽的三五煙,愛喝的海尼根跟茶理王也都是每天換,我也會買他愛喝的飲料去拜他.某天中午我買了他愛吃的乾麵,切了一些小菜,突然很感慨為什麼爸生前不能做到讓我心甘情願買東西給他吃? 目前都告一段落了,我想家人應該可以好好的睡覺,至少晚上不用擔心他會喝酒回來鬧. 彼此間也更有家人的感覺.至於他在外面欠的債,信用卡電話費和稅之類的不用我們去負擔,債主的話,目前有出面的,都很理性的說人都死了,也沒辦法了.剩下的還沒出現的就再說吧! 我只能說我爸這輩子真的很好命!除了最後那幾個月比較慘之外,一生中他總是吃好穿好用好,生命中也有不少"貴人"相助.他本來有幾個好友,但後來都被借錢借到不想理他. 他跟好友M先生說,要付小孩的補習費學費,但當時沒有工作手頭很緊,M先生二話不說,整筆錢拿出來借他,先後借了有一百萬,而M先生一開始對媽很不諒解,認為爸已經沒工作了 ,為什麼還要爸負擔小孩的學費?後來才知道這一切都是爸的片面之詞,我們的學費一向都是媽在付的,他跟M先生借的那些錢一毛都沒有花在我們或是這個家上.另一位D先生也是被爸以同樣的把戲借了不少錢,這一切當然有去無回.除此之外,爸也先後跟我媽的姐姐媽媽還有同事借錢,還有他外面的女人們,也曾倒過人家的會,侵占公款.他沒本事賺那麼多錢,卻還能掙到那麼多錢讓自己過好日子... 都過去了,真的希望一切都過去了,現在我們一家人期待過新的生活,不再恐懼,不再擔心夜裡睡不好,只是最近偶爾還是會想起那天晚上他離去的背影......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61.216.173.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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