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論] 胡波:一位導演自殺的傳說

看板movie作者時間5年前 (2018/11/15 16:52), 編輯推噓11(1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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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讀(繁體) https://read01.com/zh-tw/J0a65NK.html 知乎(簡體) https://daily.zhihu.com/story/9671794 2018年2月16日,農曆新年第一天,電影《大象席地而坐》在柏林舉行了世界首映。這是 本屆柏林電影節論壇單元唯一一部中國導演的作品,官方稱讚它「極富視覺震撼力,細緻 入微地刻畫了一個自私自利的社會」,並授予費比西國際影評人獎。 電影時長將近4小時,現場300多名觀眾幾乎全都沒有中途離場,放映結束後,導演的母親 上台作了簡短致辭:「今天來到電影節,感到又痛苦又欣慰。痛苦的是,我兒子為大象失 去了年輕的生命。欣慰的是,大象能夠在柏林電影節上映。」 四個多月前,《大象席地而坐》的導演胡波在北京自縊去世,年僅29歲。《大象席地而坐 》是他的第一部長片,也成為他最後一部電影。很多人是通過他的自殺才第一次知道胡波 這個名字,他迅速變成一種符號,承載各懷心事的人們的胸中塊壘。 胡波去世後,作者採訪了二十餘人,包括他的父母、朋友、鄰居、同學、師長、劇組同事 ,並觀看了《大象席地而坐》的4小時版本與2小時版本。斯人已逝,每一個自殺者都會留 下秘密與傳說,但他作品中的憤怒表達,在他短暫一生所面臨的內外困境中,皆有跡可循 。 本文為《智族GQ》未刊稿,經同意,首發於真實故事計劃。 一 2017年10月12日,王磊在家裡做好了飯菜,想叫胡波過來一起吃飯。他們是新認識不久的 朋友,是同行,聊天又投契,經常聚在一起。胡波是個單身漢,自己獨住一套兩居室,每 天要麼在外面吃飯,要麼叫外賣,冰箱裡堆滿了各種速凍食品。自從兩人搬到北京五環外 的同一個小區後,王磊就經常叫胡波到家裡吃飯。 微信不回,電話不接,王磊決定去胡波家裡找找看。他有胡波家裡的鑰匙,因為胡波老是 忘帶鑰匙,就放了一把備用的在他那裡。推開門,沒有人,家裡也沒有什麼異樣。王磊又 給另一個朋友打電話,想問問兩人是不是在一起,他邊說邊往外走,順手推開了樓道里的 消防門,看見了掛在那裡的胡波,他對著手機說:「胡波上吊了。」 白色的繩子系在16層通往17層的樓梯扶手上,一直向下垂到通往15層的空間。這棟樓總共 18層,一梯兩戶,平時很少有人走樓梯。胡波的對門當時沒有住人,王磊過來時還碰到中 介帶人去對門看房,但都沒有人發現。王磊馬上報警,警察和救護車趕來後,胡波當場被 證實已經去世。 消息很快傳開,不少同學和朋友趕來,警察封鎖了現場,大家都聚集在樓下。屍體被裝進 白色袋子拖上車帶走,有人忍不住小聲抽泣,大部分人沉默不語。 沒有人清楚胡波的死因,只聽到現場一位四十多歲的女人,大聲地對周圍人說:胡波這小 子酗酒啊,這小子嗑藥啊,這小子騷擾我們的女演員,經紀人都告到我這兒了。 她是劉璇,《大象席地而坐》的製片人。2016年,劉璇在西寧舉辦的FIRST影展創投會上 看到胡波創作的劇本,介紹給了她的丈夫、著名導演王小帥。兩人的公司冬春影業決定投 資製作這部電影,這讓胡波擁有了執導自己的第一部長片的機會。影片在2017年初完成了 拍攝,後期製作卻陷入僵局,胡波一度認為他將失去自己的處女作: 完成這部電影用了一整年時間,而最終,沒有一幀畫面屬於我,我也無法保護它。它被外 力消解掉了。(胡波,2017年8月26日,《牛蛙》後記) 胡波死後第二天,FIRST影展發布訃告,向這位年輕的導演表示了哀悼,還說,「警方現 場勘驗初步排除了刑事案件可能」,除此之外就沒有了。隨後,警方出具的屍檢報告證實 ,胡波的血液中沒有酒精或者藥物。胡波的父母從家鄉濟南趕到北京,拒絕了解剖屍體及 進一步檢查的提議。 胡波自殺的消息傳出後,網友們找到了他的個人微博。這是一個只發過132條微博的帳號 ,大部分留言數量只有個位,但在10月12日之後,首頁的留言數量猛增到4000條,其中一 條微博的轉發數量將近1萬次。那是2017年9月3日,胡波寫道: 這一年,出了兩本書,拍了一部藝術片,新寫了一本,總共拿了兩萬的版權稿費,電影一 分錢沒有,女朋友也跑了,隔了好幾個月寫封信過去人回「噁心不噁心」。今天螞蟻微貸 都還不上,還不上就借不出。關鍵是周圍人還都覺得你運氣特好,CTMD。 最近一直在跟一個朋友喝酒,喝了一個月,他教我呲妞,費老勁了也沒用,某個關鍵時刻 從面前橫穿一輛超跑,他說:「開這個就分分鐘的事兒了」。真給力,畢業那年,去接那 個狗逼恐怖片拍,現在我也改裝個排氣筒橫穿馬路了。之後的幾年還得攢錢,把自己第一 部電影版權買回來,兩輛超跑錢,以拍藝術片的收入來看,不去販毒很難做到。 接下來拍下一個電影,弄下本書,看起來忙得跟曬鹹魚似的,但只要不跟朋友吃飯就得在 家煮速凍水餃。 之前在南京先鋒書店遇到一個師弟,我說你不要拍電影,也不要寫作,人覺得我在害他。 所以為了不害人,我覺得即便想做跟藝術有關的工作,美術和音樂就比較好,起碼能裝點 下自己,自我感覺好點兒,哪怕去跳跳舞呢。 當那些人拍著網劇寫著商業片劇本胡吃海喝換車旅遊的時候,走過來說你運氣真好啊真羨 慕啊,我真想取出我珍藏的鑿子和斧子。 什麼都不能做,哪兒也去不了,還得收「噁心不噁心」的這種回復。MMP你才噁心呢你個 文盲。 一個多月前看徐浩峰更新的博客,我盯著那句「一念之愚,千里之哀」愣了半小時。不是 因為那會兒「千里之哀」了,是意識到這句話時,一切都已不可改變,早些年即便知道這 個道理,也不會信,現在哀也沒雞毛用。三月份在劇組時就聽說了好幾個自殺的,當時還 沒覺得什麼,等我自己的電影在半年後沒了才發現,都他媽完了。 人年輕時挺好,什麼都不信,等歲數大了,信什麼都沒用。 留髮之後也開始掉頭髮,同時佛珠子,大金鍊子,茶具,都準備好了,就差一個契機了。 當時,這幾乎是關於胡波本人生活的最豐富的敘述,許多媒體報導的焦點集中在胡波的經 濟狀況上,暗示胡波自殺可能是因為不堪忍受「生活困窘」。胡波迅速變成一種符號,承 載各懷心事的人們的胸中塊壘。 幾天後,網絡上又開始流傳一張胡波和王小帥的微信對話截圖,王小帥對胡波說:「那個 長版本很糟很爛。明白了嗎?……你以為別人是傻逼看不出來你那要表達的膚淺的東西? 」王小帥曾經擔任《大象席地而坐》的監製,媒體報導的焦點很快轉移到兩人藝術主張的 不同,以及電影行業的權力分配問題。 但很快,這張截圖就被刪除了。有記者聯繫到了王小帥的妻子劉璇,但她婉拒了採訪,只 表示希望「逝者安息」。 二 「滿洲里的馬戲團有一隻大象,它他媽就一直坐在那,可能有人老拿叉子扎它,也可能它 就喜歡坐那兒,很多人就跑過去,抱著欄杆看,有人扔什麼吃的過去,它也不理。」 《大象席地而坐》以一個人的獨白開頭,有點沒頭沒腦。這是一個看起來30歲左右的男人 ,瘦小,留著似乎是九十年代的分頭,嘴裡銜著一顆煙,嘴皮乾裂。他坐在一扇窗前,旁 邊躺著一個半裸的女人,但灰暗的畫面和傾斜的角度,讓人感覺不到半點情慾的成分。男 人和女人在說話時,眼神完全沒有交流,與其說是對話,不如說是自說自話。 女人:「你快滾吧。」 男人:「我晚上再走。」 女人:「不行。」 男人:「為什麼?」 女人:「我得去單位交報告,下午可能要開會。」 男人:「你點菸,有時候會沾上嘴唇的皮,然後菸蒂上會有血,看見了嗎?」 女人:「所以呢?」 男人:「因為你剛才沒給我水啊。」 女人:「我真得走了。」 電影並沒有交待兩人對話的來由,導演也不急於向觀眾解釋,兩人發生了什麼。胡波把鏡 頭推進,臉部特寫占據了畫面的大部,他用這種方式,讓觀眾直接體會人物的心理。荒蕪 的世界,冷漠的人們,理解難以達成,這種氣質在影片里一以貫之。 男人名叫於城,他和自己哥們的女人上床,被發現後哥們跳樓自殺。但在由他主導的偷情 故事中,看不出他有任何悔意,他甚至都不願意和女人一起收拾殘局。到此為止,他似乎 什麼都不在乎,什麼都不害怕,一個無名之輩,身處無名之地。但在之後,正是由他串聯 起三個人發生在一天之中的「失去」和「逃離」的故事。 韋布,高中生,他的好朋友被污衊偷了校霸的手機,韋布為好友出頭卻不小心把校霸推下 樓梯,讓人受了重傷,隨時可能死去。在眾人的圍追堵截中,韋布逃離了學校。 黃玲,韋布喜歡的女孩,她和酗酒的母親生活,在學校,她和教導主任有一場秘密的師生 戀情。但她無法從任何一個人身上獲得慰藉,戀情變成了眾所周知的醜聞,這個城市沒有 了她的容身之處。 老金,韋布的鄰居,他蝸居在自家的陽台上,女兒女婿以買學區房為由,想要把他送到養 老院。陪伴他的只有一條老狗。老金和追堵韋布的混混發生爭執,膽小怕事的女婿把老人 關在門外,老金只能去漫遊。 一連串的生活瑣事,讓三個人都變成了各自生活中的局外人,他們只好逃離。在逃離的一 天中,他們一直在失去。 韋布回家準備逃亡時,發現自己積攢的壓歲錢被賦閒在家的父親拿去。他想去找奶奶躲一 躲,卻發現奶奶已經在家裡獨自死去。為了湊夠車費,他把自己心愛的球桿押給了老金, 隨後又親眼撞見了黃玲和教導主任在一起。他不滿朋友被污衊偷手機才打傷了校霸,後來 朋友卻承認自己確實偷了手機。就連他好不容易湊夠的車費,也被換成了票販子手裡的一 張假票。 黃玲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迅速傳播開來的醜聞,她的母親仍舊只會謾罵,戀人為求自保獨自 離去。面對找上門來的教導主任的老婆,她無所適從,離家出走。 老金被家人關在門外,陪伴他的老狗被另一隻狗咬死了。老金找到那隻狗的主人,卻被他 們當成訛錢的羞辱一番。 在這一天的末尾,三個局外人終於登上了開往滿洲里的大巴,他們想去看看,那頭席地而 坐的大象。 三 2017年春節剛過,胡波帶著劇組一行人到達河北井陘,簡單的開機儀式過後,就開始了《 大象席地而坐》的拍攝。 井陘位於河北省西部,與山西相鄰,這裡曾經遍布大大小小的煤礦,是歷史上著名的「百 年煤都」。但從上世紀80年代開始,煤礦資源逐漸枯竭,遺留下很多塌陷的土地和開裂的 房屋。胡波選中井陘,還因為這裡的霧霾,冬季尤其嚴重,天總是灰濛濛的。胡波心目中 的《大象》,就是那樣的色調。 但劇組抵達後,井陘的空氣品質明顯好轉,每天都是大晴天。為了捕捉想要的色彩,胡波 只能搶拍。早上5點多起來,拍到太陽出來之前,然後下午3點多再出工,拍到黃昏,只有 這兩個時段的光線是晦暗的。 製片方冬春影業給的拍攝時間總共只有30天,後來又減到了25天。時間緊急,胡波還決定 全部用長鏡頭完成拍攝,更不容許出錯,胡波就利用白天的時間反覆排練。等到開拍時, 他總是緊緊跟在監視器後面,經常一路小跑,這樣發現錯誤才能及時更正。 和他對光線的要求一樣,胡波希望演員的表演也沒有任何「色彩」。 影片中,於城的朋 友跳樓自殺,朋友的母親趕來事發現場,站在樓下抬頭看自己的兒子一躍而下的陽台。劇 本里,母親當時只有一句台詞,三個字:「太高了。」一開始,演員說這句台詞時帶著哭 腔,被胡波糾正了好多次,他要演員沒有任何情緒地說出來。胡波說:小貓小狗死了,你 會這麼難過,但是人死了你不要那樣說。 這是胡波第一次做長片導演,劇組成員也多是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拍攝時總會遇到問題。 有一場關鍵的戲,原本應該在井陘火車站拍,但被火車站管理人員制止了。這場戲既不可 能刪,也不可能改,胡波就帶上劇組成員,跑到石家莊火車站去偷拍。他們把攝影機裝在 包里,跟在演員後面,不光拍下了演員的規定動作,還拍下了演員與現場售票員的真實對 話。這種操作其實是被明令禁止的,但所幸胡波成功了。 更大的困難來自胡波和製片人劉璇的博奕。採訪中,我得到一份標題為「青年導演的死亡 」的文檔,是胡波的一位朋友在他去世後,從他的電腦里找到的,寫作日期不詳。胡波在 裡面提到說: 開機後,公司對我的拍攝方式進行嚴重干擾,每日監視我所拍攝的素材,並通過威脅「隨 時都可以換導演」來讓我妥協(一般其他電影製作的情況是,只要按時沒有差錯的完成, 公司就不會提出意見,現場事情繁雜壓力巨大),我均沒有聽取他們的建議,最初靠造假 場記單來掩蓋,他們發現已經在一周以後,換導演會影響製作,所以作罷。 拍攝第四天因為受到大雪天氣影響了工作進度,公司不問前因後果以「每天拍不完該拍的 就換導演」威脅我。並在後續製作中與製片主任一起多次矇騙我「場景有問題了不讓拍了 」,我均是在滯後幾日才知道是為了省錢。 拍攝到中後期,製片人又突然來到劇組,對拍攝計劃指手畫腳,嚴重影響劇組工作節奏, 其認為我制定了不合理的拍攝日程,但當時我已經在規定日期內完成了百分之八十電影內 容。 2017年3月14日,《大象席地而坐》順利殺青。接著就進入後期製作階段,剪輯、調色、 配樂,一切順利的話,胡波馬上就將擁有自己真正的處女作。 胡波很快就完成了剪輯,對於他來說,這不是難事。早在開拍前,他就打定主意,《大象 席地而坐》將是一部全部由長鏡頭連綴而成的影片。一場戲一個長鏡頭,只要長鏡頭拍好 ,把素材放在剪輯台上搭好就是全片了。 監製王小帥認為這樣做風險太大,對於一個沒有任何長片經驗的年輕導演更是如此,直到 電影開拍前幾天還在勸胡波放棄。看到胡波仍然堅持,王小帥又提出,至少要增加一個備 選的常規機位,以防萬一。等到電影開拍後,這個保障方案也迅速被胡波放棄了。為了趕 進度,胡波決定調動劇組一切資源,拍出他想要的《大象》,沒有備選,也沒有退路。 「剪完了」,只用了十來天的時間,胡波就宣布。王小帥和劉璇興致勃勃地去看,看完後 ,他們告訴胡波,根本不行,必須重新剪。 胡波覺得為難,但還是用了一個月的時間,重新剪輯出一個約2小時的版本。在這個版本 中,劇本設定的發生在從早到晚一天中的故事沒有了。為了壓縮時長,胡波珍視的長鏡頭 被剪碎後重新拼接,不得不加入很多「某年某月某日」的字幕作轉場,看起來有些生硬。 影片時長確實變短了,但並沒有讓《大象》變成一部精彩的情節劇,碎片化的剪輯方式稀 釋了人物本身的情感,原本通過留白、遲疑、停頓、靜默烘托起來的獨特氣質不復存在, 電影最動人的部分沒有了。 但是,冬春影業的一位前員工回憶說,王小帥和劉璇看過2小時的版本後,覺得「終於有 樣子了」,讓胡波按照這個思路繼續完成剪輯。就在這個時候,胡波不幹了。 四 4小時版本的《大象席地而坐》被王小帥和劉璇否定後,胡波自己也對影片的質量產生了 懷疑。他還是不甘心,於是將影片寄給一部分專業人士觀看,想要聽聽他們的意見,其中 就有廖慶松。 廖慶松,人稱廖桑,台灣著名剪輯師,和侯孝賢長期保持合作關係,近年頗受好評的《踏 血尋梅》、《八月》、《二十二》等影片的剪輯工作都出自他手。2014年,胡波到台灣參 加金馬電影學院時認識了他。 《大象》劇組的場記瑤瑤說,2017年5月初,胡波交出2小時的剪輯版不久以後,收到了廖 慶松的回覆。廖慶松對胡波4小時的版本表示讚許,這讓胡波很興奮,一下「證實了他的 直覺」。 胡波馬上找到劉璇,提出想要重回4小時的版本。在冬春影業的北京辦公室,兩人因此爆 發過激烈的爭吵。劉璇明確拒絕了胡波的要求,但還是讓他繼續配合完成後期工作。 5月28日,正值端午假期,王小帥、劉璇請大家吃飯,席間胡波又提出了重回4小時版本的 請求。王小帥再次拒絕,胡波當場反駁道:你這不就是在干涉我的創作嗎? 劉璇騰地站了起來,指著胡波大罵:你把話說清楚,誰干涉你創作了?你要這麼說的話, 你就是一個臭傻X!你想一想當時你那個項目在FIRST,誰理你?沒有我們理你,你能有今 天嗎?! 當時在場的一個人回憶說,劉璇「罵了很久很久很久,所有人都驚呆了,王小帥也沒有站 出來制止她,胡波也沒有回應,一句話都沒有回應」。我曾多次聯繫王小帥和劉璇求證, 但都沒有得到回覆。 這不是胡波第一次聽到劉璇的辱罵了。在井陘拍攝時,胡波因為場地問題和製片組產生爭 執,劉璇一個電話打到劇組,讓工作人員把手機放在胡波耳邊,一頓臭罵,胡波也只是閉 上眼,一句話都不說。劇組殺青後,在北京舉行的慶功宴上,劉璇當眾數落胡波在拍攝期 間的種種問題,也是同樣拍桌子,爆粗口。 端午節的這場飯局,以胡波提前離場告終。那晚過後,胡波跑到冬春影業的辦公室,想把 素材偷偷複製出來,但被劉璇發現了。劉璇沒收了胡波的鑰匙,鎖上剪輯房的門,對全公 司說:這片子我不做了,如果這個片子入圍任何電影節,我就拒絕,我不去! 胡波開始積極聯繫其他電影公司,希望能找到人把影片從冬春影業手裡買回來。影片的預 算是90萬,實際花費73萬,冬春開價350萬,其中「王小帥的監製費就是200萬」,這讓胡 波感到難以接受。 我所簽訂的導演合同中,前期製作費為九十萬,整個拍攝過程公司不考慮質量只考慮省錢 ,導致大量場景和演員不能按照導演要求來選擇,這樣製作成本控制在了七十三萬,依靠 損失成片質量莫名省下百分之二十的製作費,這些錢省下來幹嗎了呢?省下的十七萬也沒 有用於後期製作。 整個過程我最困惑的一點就是,如果目的是省錢,那八月份為什麼要說服我拒絕另一個公 司來這裡拍攝這部電影?不拍不就一分錢不用花嗎? 進入後期階段後,公司不認可我最初的剪輯版本,通過長達半個月的羞辱與打壓,打擊我 自信心,之後我用了兩個月時間剪出他們所認可的版本。 在五月底,我將兩個版本對比後認為後者沒有體現我所拍攝電影的本意,向公司提出用最 初的版本,但他們不給任何迴旋餘地,拒絕我的要求,同時提出「拿來三百五十萬,你拿 走這部電影。」我知道製作費只有七十三萬,詢問「為什麼是三百五十萬?」,他們答覆 說「因為監製費和公司運作費用」。(胡波,《青年導演的死亡》) 沒有人願意接盤。半個月後,胡波對一位朋友說,他準備重新找冬春影業溝通:「裝孫子 ,不然片子就沒了」。他向王小帥和劉璇分別道歉,並表示自己將全力配合完成2小時版 本,「唯一的想法是保留一個導演剪輯版」。 王小帥回覆說:「如果你以二個小時是為配合我們的話,請你不要配合了,因為我尊重導 演,但不尊重一個導演的痴念。你不怕丟人,我還怕呢。」 劉璇回覆說:「明天就會給你發律師函。已經一而再再而三了,請你不要再找藉口拖延了 。你自己做事不負責任,恕我們也不能再奉陪了。這不是開玩笑的事。」 6月27日,冬春影業向胡波發送違約行為溝通函,「提出損害賠償請求」。幾天後,冬春 影業向胡波發送第二次溝通函,直接要求解除導演聘用合同。 解除合同後,除電影劇本的署名權歸於你之外,現在已經生成的所有電影素材、剪輯工程 、劇本其餘著作權等電影相關物料的著作權、收益權及所有權歸於製片方冬春。(冬春( 上海)影業有限公司,2017年7月7日) 五 「我不接受把一種油膩的虛偽當作所謂的複雜真實性與生動,不接受人際勾連為核心的規 則,不接受存在中功利性的那部分。」(胡波,2017年8月26日,《牛蛙》後記) 在電影《大象席地而坐》中,每個人都和自己身處的環境格格不入,他們無法從任何一個 人身上感受到溫情,所以他們逃離。在逃離的一天裡,他們能夠憑藉的東西,只有一個擀 麵杖,一根撞球杆,一支棒球棍。 一間幽暗的房間裡,韋布用膠帶一層一層地纏著擀麵杖。他咬斷膠帶,狠狠揮舞了幾下。 上學路上,韋布對朋友說:「我爸以前用這個審犯人,不留傷。」他決定用這跟油條一樣 的擀麵杖為朋友出頭。 逃離的韋布沒錢買車票,他拿出自己珍藏的撞球杆換錢。那是一根公爵,上面刻著WB。韋 布在路上碰到自己的鄰居老金,準備向老金開口借錢,碰到了糾纏老金的大白狗的男主人 。韋布拿起磚頭,想要保護老金,被男人一腳踹倒,站起來,又一腳踹倒。 老金從口袋裡翻出一小摞鈔票,遞給韋布,他不要韋布的撞球杆,但韋布還是硬塞給了他 。後來,韋布的撞球杆意外地變成了老金打贏小混混的武器。 教導主任的妻子找到了黃玲家,隔著門破口大罵,教導主任什麼話都不敢說。黃玲抓起棒 球棍,朝著主任的肩膀狠狠掄過去。 面對無情的世界,胡波的主人公選擇了暴力。他們認死理,一根筋,不願轉彎,不計後果 。但暴力無法解決問題,所以他們願意相信,在遙遠的滿洲里有一隻席地而坐的大象。他 們無力改變現實,只能選擇遠方的奇觀作為微弱的希望。 在北京,胡波經常騎一輛白色的小摩托車,右邊的後視鏡早就被撞沒了。從他租住的小區 到市中心,經常需要走機場高速,胡波騎著這樣一輛摩托車,速度能達到120邁,有時候 甚至到150邁。 對於胡波的自殺,他的幾位高中同學,都覺得並不意外。在他們的印象里,他總是特立獨 行,「上吊也是夠標新立異,像他」。 那時他天天頂著個大油頭,頭髮又長,像鏟子一樣。總有老師特別欣賞胡波,但也有老師 特別討厭他。高中第一節體育課,他和體育老師吵了一架,之後三年沒上體育課。他寫過 一篇文章交給語文老師,想讓老師點評一下,結果回來後對同學說:這老師沒文化。數學 課老師嫌教室太亂,說不想聽的可以出去,胡波就和同學去操場玩去了。 他愛睡覺,有個綽號叫「睡神」。他家裡為了他上學,搬到學校附近,也就200米的距離 ,但他還是天天遲到。 他辦過一期主題是「中國文化」的黑板報,偏偏把黑板中間的一個「性」字突出放大,變 成了「中國性文化」,現在想起來還讓人忍俊不禁。 有一陣子,胡波喜歡看韓寒,看《萌芽》。上不喜歡的課,他就看小說,晚自習的時候寫 小說。後來,他不知從哪裡搞來一台相機,先是給同學拍一些非主流的照片,後來還拉著 同學們拍過一個短片。短片講的是一個身體有殘疾的男孩,每天坐在窗邊看別人在樓下玩 ,有一次他扔了一個紙飛機,被另外一個男孩撿到了,然後把他從樓上背了下來,和大家 一起玩。 上高二時,胡波突然對同學說,從今天開始,他不說濟南話了。同學問為什麼,他說他要 考北京電影學院,現在就要練習普通話。高三時,他去北京蹭課,買了幾麻袋電影盤迴來 看。他考了三次才考上,中間干過幾天婚慶攝像,又從山東的一個專科學校退了學。2010 年,他考入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的時候22歲,是班裡年齡最大的學生。 在北京電影學院,大一,胡波氣得張建棟老師踹過桌子,大二,氣得姜偉老師離開教室。 畢業時,他拍的短片被老師批評太藝術,讓他模仿韓國人那樣拍商業片,他照做了一個, 一家電影公司看過後直接邀請他做商業片導演,但他拒絕了,他對自己的妥協感到煩怒。 他總是記得,在網吧通宵看《十誡》、看《紅白藍》時的震撼,他決心創造一種新的電影 語言。 六 和冬春的矛盾激化後,胡波在家裡喝了二十多天的的朗姆酒。2017年7月,他到西寧參加 青年導演訓練營。在那裡,他見到了自己的偶像、匈牙利導演貝拉·塔爾,拍攝了一部短 片,得到貝拉·塔爾的肯定。 返回北京後,胡波的精神狀態明顯好起來。他跟很多人說,事情過去了,接下來他要準備 新的工作。他甚至有些鬥志昂揚,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將來王小帥去參加哪個電影節, 他也去參加哪個電影節,他要用作品壓倒王小帥。 那段時間,他忙著和出版社聯繫,出版第二本小說《牛蛙》。FIRST已經確定投資他的第 二部長片《天堂之門》,並且提前向他支付了6萬元稿費。他重新開始寫作,除了小說, 還在寫話劇,這是全新的文學嘗試。他發瘋一樣地工作,感覺自己已經「從黑暗中生還」 。 與此同時,FIRST還在幫忙斡旋他和冬春之間的關係。9月底,FIRST組織了小規模的電影 放映,請一些行業人士觀看《大象席地而坐》,希望有公司能夠接盤。電影放映一場後, 被劉璇阻止,不得不換到另外的場地。 當天,胡波就聽說了放映被劉璇阻止的消息。那天晚上,胡波和朋友王磊一起喝酒,回來 的路上胡波情緒激動,反覆說:我恨死他們兩個了,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他認為,冬春和他的合作從一開始就是一個騙局,「是從上自下一條龍的欺詐服務」。 2016年7月,我帶著《大象席地而坐》(當時名為《金羊毛》)的電影項目參加FIRST西寧 影展的創投會,回京時有一家公司聯繫到我,同意按照我所申請的三百萬人民幣預算投資 電影,冬春影業的劉璇女士也在同一時間聯繫我。 當時我以為冬春影業的核心王小帥導演一直在做藝術片,所以對其完全信任,劉璇女士以 「投資你電影的那家公司做商業片的,以後肯定會干擾你創作」為理由說服了我。 之後,以「立項需要劇本版權協議書」為理由,讓我簽了版權轉讓合同,再之後,以「新 導演經驗太少」為理由強制性簽了沒有定剪權與演員選擇權的合同(當時劇本版權已經被 他們全部拿走,沒有了其他選擇,原因是我個人的,對行業認識不清,電影學院也從沒有 教學生要提防前輩)。 這樣,這部電影啟動,同時啟動的還有另一位青年導演的電影。我最初的要求是三百萬製 作預算,四十五個拍攝日,公司在簽第一份合同之前沒有否定我的要求,隨著一份份合同 的落實,每一份之後均沒有任何選擇,這個項目最終只有幾十萬預算,二十五天拍攝日。 事實上當把劇本版權無條件簽出時,這部電影整個製作就開始不受導演控制的縮水,而最 初促使我放棄其他公司更為良好條件的理由是「不干擾創作」。 至今,我仍無法了解到這部電影的融資狀況。去年九月份,公司鼓勵我發朋友圈免費招美 術和其他組員,導致該項目在電影學院美術系畢業生中成為笑柄,這種不正常的免費招人 狀況只適用於個人籌拍電影,但從公司的合同,到流程,已經是標準的電影製作流程。 絕大部份主創幾乎以零片酬來參與這部電影的製作,我靠去年夏天得到的獎金撐過下半年 ,但因籌備期無法進行其他工作,之後也沒有任何收入。但整部電影的流程不是獨立電影 製作體系,從融資到宣傳均屬於商業行為,同時公司強制要求零片酬來拍攝劇照與視頻的 兩位工作人員簽訂版權轉讓合同,均被拒絕。(胡波,《青年導演的死亡》) 10月8日晚,胡波自殺前四天,他和一位朋友約在望京的一家酒吧喝酒。那天胡波穿得特 別整齊,一件毛茸茸的灰色衛衣,天藍色背心,新球鞋,戴著頂漁夫帽。 胡波一邊埋頭吃雞翅,一邊對朋友說:「我最近在寫戲劇的間隙買了很多潮牌。你看,這 樣別人就看不出你是幹什麼的了。像我以前,老穿得黑黑白白的,一看就知道是個落魄作 家。誰都能過來說你一嘴。煩不煩啊……」 兩人從晚上一直聊到凌晨,從電影、戲劇聊到寫作、生活,從貝拉·塔爾聊到《百年孤獨 》里的奧雷里亞諾上校,最後還是聊到死亡。 「以後我的墓碑上要刻一個弔死的人。」胡波說。 「墓志銘上寫什麼?這裡吊著全宇宙最孤獨的人——嗎?」 「反正活著也沒什麼好事,就是像工具一樣,寫作,拍電影。但創作本身是去經歷幾何倍 數的痛苦。」 閒談間,胡波還問起朋友最近在忙什麼,朋友答說在休息,胡波就一邊笑一邊說:「你等 著啊,過兩天我給你找點事兒干。」 四天後,胡波上吊自殺。 七 胡波去世四個月後,我到濟南看望他的父母。正值寒冬,他們租住的房屋裡沒有暖氣,客 廳里雖然放著兩台電暖器,但還是感覺很冷。胡波生前養的一隻白貓被帶回來了,在房間 裡走來走去。 這套房子臨近濟南高鐵站,胡波的父母告訴我,當初選擇在這裡租房,就是為了方便胡波 去北京上學。朝北的一間臥室是胡波的房間,裡面陳設簡單,寫字檯上放著胡波的遺像。 他們不願意多談胡波的過去。既是因為害怕回憶傷心往事,也因為那時《大象席地而坐》 的後續事情尚未確定,他們擔心和我的交談會影響電影版權的交接和收益。胡波出事後一 周,冬春就答應把電影版權「捐贈」出來,但直到我到濟南時,仍然遲遲沒有解決。 「王小帥真的能一手遮天嗎?」胡波的父親問我。他說,他們不願意再追究任何人的責任 ,只希望他和胡波媽媽的後半生能有個指望。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能重複表達自己的 採訪立場。 胡波的父親有點不耐煩,對我說:「我們接受你的採訪,能有什麼好處?」他是想知道, 這篇採訪能不能幫忙解決錢的問題。兒子已經去世了,他們需要錢來養老。 胡波的母親勸他不要著急,她的精神尚佳,這段時間她一直在和FIRST的工作人員聯繫, 夫妻倆租的房子快到期了,她還在張羅找新房。她聽別人說,胡波養的貓值8000塊錢,如 果真值這麼多錢,她就把貓賣了。「7000我也賣。6000我也賣。」 現在,電影版權的問題終於解決了。《大象席地而坐》在柏林上映時,結尾的字幕出現了 電影版權歸屬者的名字,其中一位是胡波的母親。 去年過年的時候,胡波在家沒待幾天,就去井陘拍《大象》了。臨走前,胡波還和父親說 ,讓他提前準備好時間,至少6個小時,下次回家好好和他聊一聊。那是胡波最後一次回 家。 胡波的父親對我說,他至少看了四遍《大象席地而坐》,就是不明白:電影里的人為什麼 都不笑呢? 回到北京後,我重新翻檢胡波手機里的100多張照片。以前,我只注意到,這些照片大部 分都是他和王小帥、劉璇的對話截圖,一些合同文本、往來信函的照片,或者就是他的新 書封面、扉頁。只有3張圖片和他的作品沒有任何關係,那是一篇文章的截圖,講的是作 家沈從文的經歷。 我在網上找來了這篇文章,裡面有一段寫道,沈從文初到北京,寫信給文壇大佬們希望得 到賞識,其中有一封信寄給了郁達夫,兩人因此相識。郁達夫去見沈從文,看到他大冬天 躲在一間沒有火爐的小房間裡取暖。後來,郁達夫請沈從文吃了午飯,還把身上的零錢都 交給了他。臨走時,郁達夫對沈從文說:「我看過你的文章。你要好好寫下去。」 我忽然想起,《大象席地而坐》里是有人笑的。影片末尾,韋布、黃玲、老金都登上了開 往滿洲里的大巴車,那時已經是晚上。大巴車在中途停下的時候,韋布下車,獨自走到荒 野中,踢起了毽子,慢慢地,黃玲和老金也加入進去。他們圍成一個圈,一起踢毽子。 (文中王磊為化名。部分細節取自水鬼和王凱的紀念文章,特此致謝。) 原文網址:https://read01.com/J0a65NK.html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171.66.192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movie/M.1542271962.A.8B3.html

11/15 16:56, 5年前 , 1F
大象席地而坐是很傑出的電影。很惋惜導演…QQ
11/15 16:56, 1F

11/15 16:59, 5年前 , 2F
裡面全是劇情雷啊!
11/15 16:59, 2F

11/15 17:10, 5年前 , 3F
劉璇在現場抹黑人酗酒吸毒就真的脫不了干係了
11/15 17:10, 3F

11/15 17:40, 5年前 , 4F
媽啊 我花了整整20分鐘在看這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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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5 17:51, 5年前 , 5F
我沒辦法喜歡大象,但它是好電影...好希望胡波還活
11/15 17:51, 5F

11/15 17:51, 5年前 , 6F
著能繼續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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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5 17:53, 5年前 , 7F
不知不覺我居然看完了~
11/15 17:53, 7F

11/15 17:57, 5年前 , 8F
是說原來胡最崇拜的導演真的是貝拉塔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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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5 17:58, 5年前 , 9F
這樣一來電影中很多視覺操作就都說得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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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5 18:31, 5年前 , 10F
當天看完字卡一上出現導演名字掌聲非常熱烈,真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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眶一紅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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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5 18:33, 5年前 , 12F
然後這篇要不要加個防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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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5 18:38, 5年前 , 13F
看了這些經過...真難過啊...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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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5 19:26, 5年前 , 14F
結尾十分鐘很神
11/15 19:26, 14F

11/16 00:21, 5年前 , 15F
要哭死了 被雷到了啦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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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6 08:40, 5年前 , 16F
其他都不談 這部片剪成兩小時絕對是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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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6 19:57, 5年前 , 17F
刪成兩小時,絕對變成爛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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