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雷] 投名狀雜感
今晚看完電影後，回到家馬上開了PTT一路瀏覽文章，到現在還是
很難把情緒從片段中抽離開來。
當然有幾個稱不上見解的小意見。比如說，一開頭金城武的os讓我
有點小抖、或姜午陽只要一把鬍子剃掉我就有看純愛日劇的錯覺....
還有顧寶明等三人實在奸得太外放，而容易讓人有誤認為「公公」的
味道。
除此之外，劇本的扎實、場面的調度、選角得當；再加上攝影剪接
的巧思、激昂的配樂等...只能稱讚《投名狀》真的是近幾年來底子
最硬的華語古裝動作片。陳可辛導演出色的說故事能力，把這三個性
格迥異而被命運綁在一起的結義兄弟，與亂世中究竟何種價值最為高
尚(或高明)的千古難解命題，和著血肉與屍體，毫不掩飾地呈現在觀
眾眼前。
我相信板上目前累積那麼多的討論，就已經說明了本片在編劇與演
員實際演出上的成功。而我與大部份板友注視的焦點一樣，都是李連
杰演出的龐青雲一角。
很多人說他險惡、只求名利不顧道義；也有很多人為他明知蓮生身
分仍然與她私下苟合，就表明根本不把趙、姜二人的兄弟情當真。殺
了姦淫民女的兩位小兵、與之後下令屠殺四千名太平軍，在行為上是
前後不一；到了戲末為了官場文化痛下殺手取了趙二虎性命，則更是
私慾使然，天理難容。
不過就像前面許多精闢的文章，我也認為這角色傳達的是人性的複
雜。他既忠也奸，所以我們看得到他在蓮生面前崩潰、看到他為了二
虎的英靈設宴，但是也看到他殺人不眨眼，在面對何魁與三位奸臣時
亦未居下風。龐青雲自視甚高，趙二虎與姜午陽雖是他結拜兄弟，但
事實上他心裡深知這二人都只是小人物，不是有能力或有慾望成就大
事之才。藉著趙二虎的人望與統領，他能夠帶領寨中青壯為他效命；
憑靠姜午陽的武勇，他能夠靠著拼命的打法連下數城。但是他知道，
能夠在這個亂世中生存下來，將擋在路上的枝枝節節一律以「大義」
劈開；行必要之惡、自私以及自利，好獲得真正的權力做一番事業的
還是自己。
龐青雲從片頭詐死逃出開始，性格上就已經養成一種對必要的犧牲
「一咬牙就熬過去了」的習慣。只是從殺兩位淫民女的小兵，到蘇州
城殺四千人，到最後必須設局殺掉趙二虎；這犧牲是一次比一次來得
大，心中的矛盾煎熬一次比一次深，自責和自我懷疑也一次比一次要
重。這個「一咬牙就熬過去」，也從理念的衝突，一轉而變成兄弟情
誼的徹底破局。甚至，最後還背上殺害結拜兄弟的罪名，這個罪名的
背後真意姜午陽永遠無法完全明白；更可悲的是，在龐青雲自己的心
裡，他也深知自己即使幹到了兩江總督或更高的官，為國家為人民做
了多少好事，這一世也無法為自己開脫這個罪。
直到自己後背中槍，他臨死之際也才終於明白，自己這些年咬牙撐
過去的犧牲，在真正的官場上那些既得利益者眼裡，也就只是民間的
一些小亂子罷了。而他視之為究極的犧牲---殺趙二虎，以為如此便
可得朝臣信賴，在官場上能夠逐漸累積辦事的空間，也僅只是老油條
們削弱自己的計中計，根本沒有任何價值可言。
在中槍之前，他始終認為自己比趙二虎、姜午陽兩位兄弟要來得大
氣，知道觀察時機行事變通，懂得做大事就要捨得、要心狠手辣的原
則；但原來到頭來這也真的不是必要的啊。龐終於看清，「我也終究
是個小人物」。所以他對著姜午陽說「快，投名狀」，他要這樣死在
兄弟的手裡。在那最後的一刻，他總算讓自己回到了投名狀的誓言內、
總算回到了「兄弟」身邊，龐青雲選擇死在那最純粹的情義之下，而
非外人荒誕邪惡的詭詐心思，唯有如此才能讓他心中從無窮的罪咎中
解脫。他也許在歷史上揹著天下臭名，但九泉下終於可以對得起趙二
虎、對得起蓮生，也讓必死的姜午陽，在這痛苦的迴圈中以一個重情
義的瀟灑身影離去。
我必須說，李連杰是全球華人當中，第一也是惟一能夠擔當龐青雲
這個重任的演員。當然也能反過來說，龐青雲這個豐富精采的角色，
既能合得上李連杰的身手與氣息，更給了李比起黃飛鴻或霍元甲等平
版正面人物更寬廣深沉的發揮空間。暗殺趙二虎時自己一人設酒宴，
半懺悔半自陳的獨白演出，乃至於聽到蓮生死訊，終於掩面放聲痛哭，
把龐青雲的可悲極精準地詮釋出來。另一幕，當姜午陽跟著蓮生蹤跡
追至船舶處，接著看到船中密會人物竟是大哥，龐青雲閉上窗戶前看
到了不敢置信的姜午陽；龐一瞬間露出了驚慌與懺悔的表情，但船過
了一個小橋被暫時遮蔽住，當鏡頭再回到姜午陽的視線，他看到的卻
是龐青雲猙獰陰鬱的面孔，彷彿說得是「你休管這件事！」即把窗子
緊緊闔上，我想所有電影院裡的觀眾對這兩個表情的變化，驚訝的程
度不會下於戲中的姜午陽吧！
而關於龐與蓮生之間的感情，我認為，蓮生從龐青雲身上看到了自
己長久想要得到，過去卻從沒有機會擁有的東西。龐青雲懂她，龐青
雲識字，龐青雲想要做大事。相對於直爽豪邁待人真誠的趙二虎，蓮
生在與龐的相處中，一窺自己心中長久壓抑的欲望。而對於龐青雲來
說也是如此，蓮生受過教育懂琴棋書畫，龐知道蓮生嫁給二虎可謂委
身于他，而真正可與她匹配的是自己，因此佔有慾與感情同時而生。
在蘇州城外，當龐聽到二虎冒險進城，心中第一念頭當是「傻二弟，
做這種無謂犧牲」，第二則是「蓮生在此」。兩人明明在壕溝中選了
不同的路，卻迷迷茫茫被牽引到一塊沒有他人，只有我倆的地區；隱
約也在描述這等亂世，這個修羅戰場；卻只有我與你可以超脫於他人
進而相知相惜。然而他們的情感也只有激情的這一刻是美的，放到世
間之中，就是醜陋不堪、傷風敗德的該死之舉。
蓮生的符號象徵是「歸宿」。她是龐青雲從「死」而復「生」，驚
覺自己仍有感覺(情)的歸宿；她是趙二虎每次打劫回寨後，一見就能
安心的歸宿；她也是姜午陽對「兄弟」情誼，甚至「家」這個濃重概
念的情感歸宿。因此當姜午陽發現龐與嫂子之間有事，姜午陽的世界
終於從兩個偶像的理念衝突，惡化到要整個崩塌了。
接著說說華神的表現，他的確是片中的最大驚喜，不用媒體刻意去
強調，相信大多數觀眾看完本片，對於劉德華演技的提升印象都會很
深刻。當然很大的原因，是因為趙二虎的角色個性極具魅力，但又不
用負擔耍帥的部分(此片由金城武代勞)，所以就如同導演陳可辛受訪
時所說，演來沒有男主角的包袱。關於趙二虎，我也不覺得找其他演
員會比華仔更好；因為華仔長期的銀幕形象與他在演藝圈中的地位名
聲，讓他具有一種親和力，而這種親和力又是屬於領袖的，這點與趙
二虎不謀而合。我看前面的文章才知，原來華仔自己幕後中文配音，
這又讓我更為讚賞，因為本來在看片前有點矛盾，既不想聽到廣東國
語，又覺得沒有原音很可惜。本次華仔的配音可以說毫無缺點，加上
刻意顯老的化妝與顏面表情，真的成功做到原原本本呈現趙二虎的悲
劇英雄性格。
比起許多情緒起落大的戲，我卻喜歡有一幕是戲的後半段，蓮生在
宅邸裡的床上醒來，瞥眼瞧見二虎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瞅著她。她問道：
「你醒啦？」趙二虎仍然望著她，眼裡似有許多話，回道「我醒了」。
這個橋段平平淡淡，但把趙二虎一生把全副心力就單純放在照顧兄弟
照顧妻子的個性表述出來。他不喜歡南京、不喜歡這個大宅邸，更不
喜歡這些背後代表著的官場偽詐。對於大哥與午陽，二虎自覺責任已
了，這裡的環境是屬於龐青雲的....無論龐青雲想做的究竟是什麼。
他現下唯一想做的，就是帶著蓮生與一幫兄弟「回家」。可惜他脫口
了這個請求，尚未得到蓮生回應，降臨在他身上的毒計就先找上門了。
當他行馬至荒僻的小鎮，心中隱約生出不祥，而後就招致暗算，中箭
後的他仍嚷嚷著何魁的名字，因為他多希望何魁真能從暗處走出，別
讓自己在不願面對的疑惑與憤恨中離世。他最後倒地，口中呢喃的「
大哥」二字，無論是呼喚還是指控，都讓趙二虎之死在整齣劇中帶來
最為深切的悲痛。
至於姜午陽，金城武的表現是倒吃甘蔗，除去他太帥以及太現代感
以外，要找到比他更適合的人選也絕非易事。老實說姜午陽的角色設
計先天就弱於另二者，導演將他安置成整個故事的敘述者，在橋段中
成為龐與趙二人中間的被影響者，而非如李連杰劉德華那般有特定為
之打造的獨角戲可以發揮。不過金城武在割頭顱與下令放箭的地方，
看得出是有用心把本性天真的姜午陽，在經歷過大小風浪慢慢「想通」
卻也更加掙扎的過程給演出來。如果李與劉在本片的演出可以打滿分
五顆星，金城武也有四星級的水準了。
比肩於演員的高水準演出，是導演對每個片段各自與銜接的誠意。
個人覺得「如履薄冰」一段，可說與主劇情發展是可有可無的，但這
一小段的安排，實在是精采到破表。片內出現「桃園三結義」戲碼與
龐趙姜三人的對比，前面板友也提了許多了；這邊的剪輯也看得出功
力非凡。張飛瞪大眼睛，之後就接到姜午陽察覺嫂子行動有異....很
多繁瑣的部份匯集起來，就讓本片的力道加強許多。而片中的幾場武
打，雖然無法做到完全寫實，不過在真實性與美學之間取得了良好的
平衡；劫糧一段龐青雲運用屍體擋火槍，快狠準一矛殺了糧隊頭子，
就是令人屏息的武術設計。
我看完後還是在想，為什麼大陸的導演無法拍出這樣的作品？究竟
是文學底子無法編出如此暗潮洶湧、格局闊大的劇本？還是這種太多
思考的題材對他們來說仍是個禁忌或挑戰(因為聽說大陸版就很爛)？
還是拍片的著眼點不同，李安、陳可辛這兩位台港導演就能明確抓到
故事的人情味道，而之前幾位大陸導演都試著想要呈現童話般的古中
國風味，所以反而走調？總之陳可辛這次的出手是極為成功的，相信
為吳宇森的《赤壁》帶來不小的壓力(雖然兩者題材相差許多)；我也
很高興看到李連杰的表演與電影事業更上層樓，小弟之前也在板上分
享過《霍元甲》的心得文，當時是批評多於讚美，但此次我卻全部都
是溢美之詞。相信今後李連杰更能駕馭兼具武打與內心的角色，這也
是我們觀眾之福！
--
柳絲繫綠，清明纔過了。獨自箇，憑欄無語。
更那堪牆外鵑啼，一聲聲道不如歸去。
惹起了萬種閒情，滿懷別緒。
問落花隨渺渺微波，是否向南流？我願與他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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