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 生日女郎

看板mknoheya作者 (123)時間12年前 (2011/11/16 22:45), 編輯推噓0(000)
留言0則, 0人參與, 最新討論串2/2 (看更多)
另外一個版本的翻譯 簡體轉繁體就貼了: http://book.douban.com/review/1238609/ The Birthday Girl BY Haruki Murakami 2007-11-12 22:02:32   來自: 214314 (游手好閒的最後一年)   個人出於愛好的翻譯,選自《BIRTHDAY STORIES》。轉載請注明。          生日女孩    村上春樹       二十歲生日那天,她和往常一樣做著女侍。她通常都在周五工作,但如果一切按計 劃進行,那個周五她本可以休息。另外那個兼職女孩已經答應跟她換班:在廚師憤怒的尖 叫中把南瓜湯團和海鮮燒烤拖到客人桌上去絕不是二十歲生日應有的過法。但那女孩感冒 加重,嚴重腹瀉,燒發到四十度,只能臥床休息。她毫無准備,結果還是被叫去工作了。    生病的女孩打電話來道歉時,她發現自己試圖安慰對方。「別擔心,」她說。「反 正我也沒什麼特殊安排,即使是二十歲生日。」    事實上她也的確沒怎麼覺得失望。原因之一是本應陪她過生日的男友前幾天剛跟她 狠狠地吵了一架。他們從高中開始就在一起了。爭吵的起因並不是什麼大事,後來卻出人 意料地發展成一場漫長而激烈的喊叫比賽,嚴重到使他們的長期關系徹底破裂的地步,她 如此相信。內心有什麼東西變得石頭一樣硬,然後死去了。到現在他連個電話都沒打,她 也不准備打給他。    她工作的地方位於東京六本木地區,是家很出名的意大利餐廳。它從六十年代開到 現在,雖然烹調技術談不上引領潮流,名氣還是很響,也並非名不副實。常客不少,他們 在這裡也從來不會感到失望。餐廳有股冷靜而輕松的氣氛,不帶一絲鹵莽感。它主要面向 的不是年輕群體,而是相對成熟的顧客,其中包括一些著名演員和作家。    兩名全職侍者一周工作六天。她和另外那個兼職女孩輪流值班,一人三天。除此之 外還有餐廳經理和櫃台處的中年婦女。她很瘦,顯然從開店開始就在這裡工作了,幾乎可 以說是一直坐在同一個地方,看上去像從《小杜瑞特》走出的角色,陰沉而古老。她只有 兩項活計:收銀和接電話。她只在必要時開口說話,總穿同樣一身黑色套裝,身上有種冰 冷堅硬的東西——如果你把她放在夜晚的海面上,不巧撞上她的船都很有可能被她擊沉。    餐廳經理大概快五十了。他的身材高而健壯,年輕時可能當過運動員,但現在贅肉 已開始在下巴和腹部堆積,頭頂處的硬質短發也變得稀疏起來。他帶著股上了年紀的單身 漢味道,就像抽屜裡和咳嗽藥水一起擱久了的報紙。她有個單身叔叔聞起來也是這種氣味 。    經理總穿黑色西裝、白襯衫,打著蝶形領結——不是夾上去的便捷式,是真的用手 打上去的蝶形領結。這是他引以自傲的一點——不用鏡子就能把領結打得很完美。日復一 日,他熟練地履行著自己的職責:檢查客人進出,牢記預訂步驟,記住常客姓名並以微笑 迎接他們,恭敬地傾聽可能出現的抱怨,對紅酒的選擇提出專業建議,監督侍應生們的工 作。他還有項特殊任務——把餐廳老板的晚餐送到他的房間。      *       「老板的房間在和餐廳同一座樓的六層,」她說。「公寓啊辦公室什麼的。」    不知怎的,她和我談起了我們各自的二十歲生日,那天都是怎麼度過的。大多數人 都記得他們二十歲的那一天。對她來說,那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但他從來都沒有在餐廳裡露過面。只有經理見過他,給他送晚餐也是經理一個人 的事。其他人連他長什麼樣都不知道。」    「也就是說,老板從他自己的餐廳叫外賣。」    「沒錯,」她說。「每晚八點,經理都得把晚餐送到他的房間去。那是餐廳最忙的 時候,經理不在總讓我們很傷腦筋,但沒辦法,事情一直都是那個樣子。他們把晚餐放在 小車上,就是酒店的客房服務用的那種,然後經理就會帶著恭敬的表情把車推到電梯裡送 上去,一刻鐘以後再空手回來。等一個小時,他再上去把車推下來,帶著空了的盤子杯子 。每天都是這樣,極為准時。第一次見他這麼做時我覺得好奇怪,跟什麼宗教儀式似的, 不過後來就習慣了,沒再當回事過。」      *       老板總是吃雞。每次的做法和配菜多少有所不同,但主菜總是雞肉。有位年輕廚師 曾經告訴她,他有一次連著一周每天做同樣的烤雞,只為看看會有什麼反應,卻從來沒人 抱怨過。作為廚師,想嘗試各種不同的做法是很自然的。每一位新任廚師都曾使出渾身解 數變著花樣做雞。他們做出精致的醬料,換著供應商買雞,但所有的努力都不曾得到任何 回應,他們還不如對著一個空洞扔鵝卵石呢。最後他們每個人都放棄了,每天為老板隨便 做道雞肉了事。那是對他們唯一的要求。    十一月十七日,她二十歲生日那天,工作開始得一如平常。下午的雨下得時斷時續 ,傍晚時突然變大了。五點,經理召集所有工作人員介紹當天的特價菜譜。他們必須逐字 逐句地記住它們,不能照單子念:米蘭小牛排,澆有沙丁魚和卷心菜的意大利面,栗子慕 斯甜點。有時經理會扮演顧客測試他們。之後是工作人員晚餐:這家餐廳的侍者為客人點 餐時胃部絕不能咕嚕作響!    餐廳六點開門,但因為下著大雨,客人來得很慢,幾份預約也取消了。女士們不想 讓自己的衣服被雨弄髒。經理走來走去,嘴唇閉緊。侍應生們為打發時間清洗著鹽瓶、胡 椒磨,跟廚師聊著烹飪。她注意著餐廳裡唯一的一對顧客,傾聽著從天花板揚聲器裡小心 淌出的大音琴曲。厚重的深秋雨水味道滲入餐廳。    過了七點半,經理開始覺得不舒服。他跌絆到椅子裡坐了一會,中槍似地捂著小腹 。一顆油亮的汗珠爬上他的額頭。「我應該去醫院,」他咕噥道。生病對他而言是非常不 尋常的事:在餐廳裡工作了十幾年,他還從來沒有請過假。這是他引以為傲的另外一點: 從不因病痛離職。但他痛苦的表情說明這次情況不妙。    她打傘出門叫了輛出租車。一名侍者攙住經理,和他一起爬進車裡帶他去附近的醫 院。進車前經理虛弱地對她說:「我要你八點把晚餐送到604房間。你只要按下門鈴,說 句『您的晚餐在這』,走開就行了。」    「604房間,對嗎?」她說。    「八點,」他重復。「准點的時候。」他做了個苦臉爬進去,出租車開走了。       經理離開後,雨並沒有要停的跡象,客人來得相當慢。同時有客的桌子不超過兩張 ,經理和一名侍者不在倒也沒有太大影響。平時生意繁忙的時候,所有人員上陣還應接不 暇的情況並不少見。    八點,老板的晚餐准備好了。她推著客房服務的小車進了電梯,升到六樓。是通常 的晚餐:半瓶擰松了木塞的紅葡萄酒,一壺熱咖啡,配著蒸好蔬菜的雞肉,面包卷及黃油 。雞肉香氣很快充盈了整個電梯,和雨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地上有一灘水漬,之前的乘 客大概帶著把淋濕的雨傘。    她將小車推下走廊,停在標有「604」的房間門口。她重新檢查了自己的記憶:604 。就是這間。她清清嗓子,按了門鈴。    無人回答,她站在原地整二十秒。正想著要不要再按一次,門向內開了,一位瘦小 的老頭出現在門口。他比她矮上四到五英寸,身著黑色西裝,打著領帶。白色襯衫的襯托 下,領帶顯得十分惹眼,那棕黃的顏色讓人想起枯萎的落葉。他的外表十分整潔,衣服完 美地熨過,白發也十分平整,看上去像要出門參加什麼晚會。他眉頭上的皺紋讓她想起航 拍照片上的幽深峽谷。    「您的晚餐,先生,」她嘶啞地說,又清了清嗓子。她一緊張就會嗓子啞。    「晚餐?」    「是的,先生。經理突然病了,我是代他來的。您的晚餐,先生。」    「哦,我明白了,」老頭說,幾乎是自言自語,手還停在門把上。「病了,啊?真 的嗎?」    「他突然覺得胃疼,去了醫院。他覺得可能是闌尾炎。」    「哦,那可不好,」老頭說,手指撫過額頭上的皺紋。「一點都不好。」    她再次清理嗓子。「要我把晚餐送進去嗎,先生?」她問。    「哦好,當然,」老頭說。「好,當然了,如果你希望的話。我無所謂。」    如果我希望的話?她心想。多奇怪的表達方式。我應該希望什麼?    老頭把門敞開,她推進小車。地上鋪滿灰色的短地毯,沒有換鞋的地方。第一間屋 子像間大書房,就像整個公寓比起住所來更像辦公處。透過窗戶可以看見旁邊的東京塔, 燈光勾勒出它的金屬架構。窗前有張很大的書桌,旁邊是沙發和兩把扶手皮椅。老頭指向 沙發前的膠木咖啡桌。她在上面擺好他的晚餐:白餐巾,銀餐具,咖啡壺,咖啡杯,葡萄 酒和酒杯,面包和黃油,盛著雞肉和蔬菜的盤子。    「如果可以的話,麻煩您和平常一樣把盤子放到走廊裡,先生,一個小時後我會來 取的。」    她的話似乎打斷了他對晚餐的欣賞和沉思。「哦好,當然。我會放到走廊裡的。放 到車上。如果你希望的話。」    是的,她在心裡回答,現在這就是我所希望的。「還有什麼我能為您服務的嗎,先 生?」    「沒了,」他想了想說。他的黑鞋擦得發亮,它們又小又精致。他著裝很有品位, 她想。而且對於他的年紀來說,他的腰板挺得相當直。    「那麼,先生,我回去工作了。」    「不,等一下,」他說。    「先生?」    「你能不能從你的時間裡抽出五分鐘給我呢,小姐?我有些話想對你說。」    他問得如此客氣,她臉紅起來。「我…我想應該可以,」她說。「我是說,如果真 的只有五分鐘的話。」歸根結底,他是她的雇主,按小時付錢給她。這不是她抽時間還是 他佔了她時間的問題。何況這個老頭看起來不像會做出什麼壞事。    「對了,你多大了?」老頭問道,雙臂交叉站在桌邊,筆直地望進她的眼睛。    「我現在二十了,」她說。    「現在二十了,」他重復,從什麼裂縫中窺視一般眯起眼睛。「現在二十了。具體 來說呢?」    「嗯,我剛滿二十,」她說。遲疑了一下,她補充:「今天是我的生日,先生。」    「我明白了,」他揉著下巴說,好象這就解釋了一切。「今天,是嗎?今天是你的 二十歲生日?」    她點點頭。    「在這世界上,你的生命開始於整二十年前的今天。「    「是的,先生,」她說,「沒錯。」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他說。「很好。那麼,生日快樂。」    「非常感謝,」她說,突然意識到這是當天第一次有人祝她生日快樂。當然了,如 果她父母從大分打電話過來的話,她回家就能接到他們的留言。    「很好,很好,這絕對值得慶祝,」他說。「干一杯怎麼樣?我們可以喝這瓶紅酒 。」    「謝謝,先生,不過我不能喝酒,我還在工作。」    「哦,喝一口又有什麼關系呢?只要我說行,沒人會責備你的。就一小口,慶祝一 下。」    老頭拿掉瓶塞,用自己的杯子倒了一些給她,然後從旁邊的玻璃門櫃裡拿出個普通 酒杯,給自己倒上。    「生日快樂,」他說。「祝你擁有富足而充實的人生,沒有任何東西在上面投下黑 暗的陰影。」    他們碰了杯。    沒有任何東西在上面投下黑暗的陰影。她無聲地重復他的祝詞。為什麼他要用這麼 不尋常的詞句祝福她的生日?    「你的二十歲生日一生只過一次,小姐。這一天是無可取代的。」    「是的,先生,我知道,」她說,小心地呷了口酒。    「而在這裡,在你的特殊日子裡,你為我送來了晚餐,像個善良的仙女。」    「我的工作罷了,先生。」    「即便如此,」老頭說著快速搖了搖頭,「即便如此,可愛的年輕小姐。」    老頭坐進桌邊的皮椅,向她示意沙發。她謹慎地捧著酒杯坐到沙發邊緣,並攏雙膝 ,拽了拽裙襟,再次清清嗓子。雨滴在窗戶玻璃上淌下來,匯成一線。房間裡出奇地安靜 。    「今天恰好是你的生日,你又為我送來了這份熱噴噴的美妙晚餐,」老頭確認事實 似的說,砰地一聲把杯子放到桌面上。「這一定是某種巧合,你覺得呢?」    不是那麼確定地,她擠出一個微弱的笑容。    「因此,」他說,摸著枯葉色的領帶結,「我覺得應該送你份生日禮物。特別的生 日需要特別有紀念意義的禮物。」    她慌亂地搖頭,「請不要這樣,先生,別再去想它了。我所做的只不過是遵照指示 把你的晚餐送來而已。」    老頭對她舉起手掌。「不,小姐,你不要這麼想。我所說的『禮物』並不是什麼實 際的東西,不是貼著價格標簽的物品。簡單地說,」他把手放到桌上,長而緩慢地舒了口 氣,「我想為你這樣的可愛仙女所做的事情,是滿足你的一個願望,使之成為現實。隨便 什麼願望,任何你想得到的東西——如果你有這麼一個願望的話。」    「一個願望?」她問,嗓子發干。    「你希望發生的事情,小姐。如果你許個願望——一個願望,我會讓它實現。這就 是我能給你的生日禮物。但你最好認真考慮,我只能滿足一個願望。」他豎起一根手指。 「就一個。之後你不能改變主意收回它。」    她一時說不出話。一個願望?風的鞭笞下,雨滴不均勻地打在窗上。她沉默的時間 裡,老頭一直盯著她的眼睛不說話。時間在她耳中響著不規則的律動。    「我得許個願,然後它就會變成現實?」    老頭沒有回答——雙手仍擺在桌面上——只是微笑。他的笑容極其自然親切。    「你有一個願望,小姐,還是沒有?」他溫和地問。      *       「這是真事,」她說,筆直地看我。「不是我自己編的。」    「當然不是,」我說。她不是那種能從稀薄空氣中擠造出什麼愚蠢故事的人。「那 麼……你許願了嗎?」    她盯著我看了一會,小聲嘆了口氣。「別誤會,」她說。「我並沒把他的話百分百 當真。我是說,二十歲,你就不再活在童話世界裡了。不過如果這是個玩笑,我得佩服他 那麼快就想出來。他穿得衣冠楚楚,年紀也不小了,眼睛裡還閃著光,所以我決定陪他玩 下去。說到底,那可是我的二十歲生日,應該有點什麼不那麼普通的事情發生,這不是我 到底相不相信他的問題。」    我點點頭,沒說話。    「我相信你能明白我當時的感受。我的二十歲生日,馬上就要結束了,沒人祝我生 日快樂,我所做的一切不過是把澆有鳳尾魚醬的意大利餃子端到客人桌上去。」    「別擔心,」我說。「我明白。」    「——我許了個願。」      *       老頭定定地凝視著她,什麼也沒說,手擺在桌上。旁邊還有幾本像是帳簿的厚文件 夾,一些文具,一本日歷和一盞綠色外罩的台燈,他的手放在它們中間看起來像是另外一 件辦公用品。雨持續敲擊玻璃,東京塔的燈光透過殘碎的水滴映進屋裡。    老頭額頭上的皺紋輕微加深。「這就是你的願望?」    「是的,」她說。「這就是我的願望。」    「對你這個年紀的女孩子來說可有點奇怪,」他說。「我本來以為會是什麼別的。 」    「不好的話,我可以換一個,」她說,清了清嗓子。「沒關系,我可以想個別的。 」    「不,不,」老人說,抬起雙手像旗幟那樣揮舞。「你的願望沒什麼問題,一點都 沒有。有點令人驚訝罷了,小姐。你沒有別的什麼願望嗎?比如,嗯,你想變得更漂亮, 更聰明,或者更富有?你不許這種願望——這種普通女孩會許的願望,這樣好嗎?」    她花了些時間尋找正確的詞句。老頭只是等待,沒有說話,手又擺到桌面上了。    「我當然願意變得更漂亮,更聰明,或者更富有。但是我想象不出如果真的實現了 ,我又會怎麼樣。那大概不是我能把握的。我還不清楚生活到底是什麼,不知道它是怎麼 運轉的。」    「我明白了,」老頭說,手指交叉又分開,「我明白了。」    「那麼,我的願望可以嗎?」    「當然,」他說。「當然。對我來說不成問題。」    老頭突然將視力集中在空中的一點上,前額的皺紋加深了。它們簡直就是大腦上的 溝回,匯集著他的思想。他像是在盯著什麼飄在他面前的東西,也許是某種微不可見的絨 毛。他大張雙臂,稍微從椅子上抬起身體,隨即手掌相擊,干巴巴的一響。重新坐下,他 用手指緩慢地撫過眉頭上的皺紋,好象在撫平它們,然後帶著溫和的微笑轉向她。    「好了,」他說。「你的願望已經實現了。」    「就這樣?」    「是的,一點都不費勁。你的願望已經實現了,可愛的小姐。生日快樂。你可以回 去工作了。別擔心,我會把車放在走廊裡的。」    她乘電梯回到餐廳。手裡沒了東西,她覺得令人不安的輕,就像走在什麼神奇絨毛 上。    「你沒事吧?看起來精神恍惚,」年輕的侍者對她說。    她回了一個模糊的微笑,搖搖頭。「哦,是嗎?我沒事。」    「給我講講老板吧。他長什麼樣?」    「不知道,我沒怎麼仔細看他,」她說,結束了談話。    一個小時後她上去把車推下來。它停在走廊裡,東西都放好了。她提起蓋子,看到 雞肉和蔬菜都已消失。酒瓶和咖啡壺也空了。604的房門站在那裡,沉默而缺乏表情。她 盯著它看了一會,覺得它隨時可能打開,但它沒有。她將小車推進電梯,帶到洗碗處。廚 師沒有表情地瞟了眼盤子:和平常一樣空空如也。      *       「那之後我再沒見過老板,」她說。「一次都沒有。經理只是普通胃疼,第二天就 自己給老板送飯了。新年過後我辭了那份工作,連那個地方都沒回去過。不知道為什麼, 我就是覺得最好不要再接近那個地方,算是某種預感吧。」    她把玩著硬紙杯墊,迷失在自己的思緒中。「有時我覺得二十歲生日那天發生的一 切不過是種幻覺。就像有什麼事情讓我相信,發生過的一切並沒有真的發生過。但我知道 它們是真的。我仍然可以准確回想起604房間裡的每一件家具和擺設。那時的一切都是真 的發生過,而且它們對我而言也有著重要的意義。」    我們兩個沉默半晌,喝著各自的飲品,想著自己的心思。    「我可以問個問題嗎?」我問。「或者更准確地說,是兩個問題。」    「問吧,」她說。「我猜你會問我許了什麼願望。這是你想問的第一件事。」    「可你看起來好象不願意說這個。」    「是嗎?」    我點頭。    她放下杯墊,凝望遠處什麼東西似的眯起眼睛。「你知道,願望是不該告訴別人的 。」    「我不想非要你告訴我,」我說。「不過我想知道它到底實現了沒有。還有——不 管那個願望究竟是什麼——你之後有沒有後悔過。你後悔過要的不是別的什麼東西嗎?」    「第一個問題的答案既是『是』也是『不是』。我應該還能活一陣子呢。我還不知 道事情最後會怎麼樣。」    「就是說這願望需要時間來實現?」    「可以這麼說。時間是非常重要的。」    「就像烹飪?」    「就像烹飪。」    我就此思考片刻,但我所能想到的不過是一張巨大的餡餅在低溫烤箱裡緩慢地變熟 。    「第二個問題的答案呢?」    「什麼問題來著?」    「你有沒有後悔過自己許願時所要的東西。」    一時沉默。她轉向我的目光缺乏深度。一絲放棄的干笑在她嘴角投下搖曳的靜默陰 影。    「我已經結婚了,」她說。「對方是會計,大我三歲。我們有兩個孩子,一個男孩 一個女孩。還養了條愛爾蘭塞特獵狗。我開一輛奧迪,每周跟朋友打兩次網球。這就是我 現在所過的生活。」    「我看相當不錯嘛,」我說。    「即使奧迪的保險桿上有兩個凹痕?」    「嘿,保險桿就是用來制造凹痕的。」    「這可是條不錯的保險桿標語,」她說。「『保險桿就是用來制造凹痕的』。」    說這話時,我看著她的嘴唇。    「我想告訴你的是,」她說,放柔了語氣,撓著一邊的耳垂。有著漂亮形狀的耳垂 。「不管他們想要什麼,也不管他們走得多遠,人們都不可能是別人,除了他們自己。就 這樣。」    「另一條不錯的保險桿標語,」我說。「『不管走得多遠,你都不可能是別人,除 了你自己』。」    她大聲笑出來,顯出真正的愉悅。陰影消失了。    她把胳膊搭在吧台上,看著我。「告訴我,」她說。「如果你是我的話,你會許什 麼願?」    「在二十歲生日那天晚上,你是指?」    「嗯。」    我思考片刻,想不出任何答案。    「我想不出來,」我承認。「我的二十歲生日已經過了太久了。」    「真的想不出任何願望?」    我搖搖頭。    「一個都沒有?」    「一個都沒有。」    她再次望進我的眼睛——筆直地——然後說,「那是因為你已經許過願了。」      *       「但你最好認真考慮,我只能滿足你一個願望。」某處的黑暗中,一位打著枯葉色 領帶的老人豎起一根手指。「就一個。之後你不能改變主意收回它。」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22.150.107.64
文章代碼(AID): #1EmyoQOQ (mknoheya)
文章代碼(AID): #1EmyoQOQ (mknohey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