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水面之下 (二十一)
凌晨，一片漆黑的山崖邊，站了一對年輕男女，年輕男女是對兄妹，哥哥年約三十，眉宇
間滿是厲氣，長得虎背熊腰，非常粗壯，顯然的有經過長年的鍛鍊。他悶聲不響的走在妹
妹的前頭，完全不把身後的妹妹當成一回事。
若是妹妹跟不上他的腳步，他也會毫不留情的捨下妹妹。但他曉得，自己的妹妹並不是個
弱者。
妹妹年約二十，樣貌並不亮眼，一雙細眼，扁平鼻子，但她和哥哥相同，長年的鍛鍊讓她
的體格結實勻稱，一舉一止端正漂亮，只消稍加打扮，姿色一定不會輸給那些瘦得弱不經
風的病態少女。
兩人望著四周，緊繃住神經，察覺著風中微弱的各種氣息。有靈氣，有妖氣，在山中，萬
物混雜，氣流橫走，森羅萬象。比之於單純的只有人存在的都市中，要在山裡查覺目標物
的所在地，反倒是更加困難。
兩兄妹手中的武器不同，哥哥是一柄巨型彎刀，妹妹則是如拆信刀般大小的銅色數十尖刃
，但武器的細部裝飾是一模一樣，刀柄末尾鑲著三個球狀的小銅鈴串，再紮上紅線，武器
一晃，便叮叮噹噹的細碎輕響。
哥哥的名字叫做陳戲，妹妹的名字叫做陳圓水。
汐水陳家。
汐水陳家，故名思議，傳承祖先留下的穢水咒，五行之中，專攻水戰。凡水類咒術、水鬼
、水妖、水神，河海祭典，都是汐水陳家精通的範圍。據說汐水陳家的先祖是名擺渡人家
的女子，身有奇術，擺渡人多住河岸，每到洪水季節，無論在當地淹死又或是從上遊沖來
的死屍，往往不計其數，而這位叫陳汐的先祖，自小就能見到在河裡淹死的眾多水鬼。
水鬼日積月累，化為巨大的怨靈，在河中掀起漩渦，啃殺來往的旅客與船夫。靠河為生的
人們個個苦不堪言，請來的法師問神之後，得到了這樣的答覆。
因為這河的位置不好，沒有生出水神，又無人祭拜那些怨靈，如今他們的勢力浩大，就算
是神明也拿他們沒辦法。
經過一番交涉後，這些怨靈願意離開，但這些河岸的漁民船夫們，得派出一個代表，撐船
載他們走。
那時村裡頭最有聲望的年輕人阿漢頭一個自願。
阿漢是個漁夫，他這次自願，是為了自己喜歡的女孩子小梅。
小梅是村長的女兒，村長是讀書人，雖然阿漢是村裡最受到期待的漁夫，但村長打算把小
梅嫁給隔壁村的書生，不打算把小梅嫁給漁夫。阿漢娶不到小梅，急了，正好這次有機會
，村裡的人都說，若是阿漢能夠平安回來，就是為村裡立下大功，若是上門提親，村長一
定難以拒絕。
阿漢為了娶小梅，豁了出去，自願當村子裡的代表。雖然也有村民勸阻，說這工作危險，
但沒人說得動阿漢。
陳汐也去勸說阿漢，但阿漢完全不聽，最後她只交給阿漢一個銅鈴，拜託他一定要戴在手
上。阿漢只同意了這一點。
法師將一切準備就續，村民們這天全歇了工，跑來河岸旁幫阿漢加油打氣。喜歡阿漢的村
長女兒小梅在一旁偷偷的看著，心裡高興著喜歡的男人如此的出風頭，開心的臉都紅了。
人聲鼎沸，當全村人都在河岸邊看的時候，只有陳汐一個人沒有到場。她悄悄的躲在家裡
，已然預料即將發生的事情。
阿漢照著禮儀祭拜，在良辰吉時跳上村裡為他準備的小船，小船裡放著一個小盆，盆裡裝
滿白米，插上三柱線香，唯一比較特別的，是船尾綁滿了末端沉入水底的紅線。
阿漢得撐著小船，橫跨河面，那些水底的怨魂們會緊緊抓住紅線，讓阿漢撐的船帶他們到
對岸去。
阿漢拿起船槳，手腕綁著的銅鈴發出叮鈴的輕脆聲響，吉時一到，小船航出港口，一路往
前，幾下便撐過了十幾公尺，阿漢正覺得一切順利之時，小船突然的往下沉了一下。
好像有什麼很重的東西在船面上踩了一腳。
船嘩的又浮上來，雖然只是晃了一下，但阿漢開始覺得不對勁。他繼續照著法師的意思往
前撐船，船沒幾公尺，又重重的往水裡沉了一下。
這次阿漢的臉色發青了。那沉的地方，正是船尾。
就好像真的有人在水底拉著那些紅線，把船往下扯一樣。他往船尾望去，明明沒有風，那
三柱插在米盆裡線香竟燒得飛快。而更可怖的是，真的有千百萬隻死白如屍般的手掌自水
底伸出，瘋狂的伸往阿漢的船尾，掙搶那些紅線。
在岸邊的村民們也看見了那些死白的手，嚇得亂成一團，阿漢將竹竿往水底插去，想要快
點離開這些手，沒料到就連撐船用的竹竿都被手掌密密麻麻的抓住，硬生生的扯進水裡，
消失了蹤影。
阿漢無計可施，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在岸邊的法師連忙施法想要救他，可是孤魂野鬼實
在太多，根本緩不濟急。船身被無數的手包圍、緊抓，不停的晃動，阿漢連連慘叫，死命
的攀住有如在大浪中搖晃的小船，但在三柱香燒完的瞬間，船便翻了。
阿漢慘叫一聲，落入水中，一輩子在水邊長大，擅泳如魚的阿漢，無聲無息的沒入水中，
再也沒有浮出水面。
岸邊的人都嚇傻了，他們不知道該怎麼辦，就連他們村裡最好的年輕人都死了，還有誰能
救他們？法師搖搖頭，心想著這村子大概完蛋了。
小梅看著自己喜歡的人在眼前死去，哭了幾聲便暈了。她的好友陳汐這時才自河邊出現，
心疼的為這對小情侶掉下眼淚。
她早知道阿漢沒辦法渡這關，可是阿漢堅持要去，她擋不了。這次陳汐抹抹眼淚，和法師
說道：
「讓我去吧，我才是原本該去的那個人。」
又隔幾日，法師準備好了一模一樣的儀式，這次換成了陳汐上船。
在岸邊的村民們這次沒了聲音，每個人都沉默的看著陳汐出航。叮鈴叮鈴，陳汐的手腕上
也繫了一個銅鈴。
手上的鈴鐺叮咚作響，陳汐緩緩的撐船向前，米盆裡的香燒著，在航到和阿漢一樣的地點
時，船同樣的沉了一下。
村民心想，完了，今天又得看一個人死。但沒料到，陳汐的竹竿一撐，船的吃水立即恢復
，又像沒事一般的航上水面。那些浮上水面的屍手不再掙抓紅線，船尾的紅線像是抓不完
似的，每一隻手掌都穩穩的握住一條紅線，手掌滿江片野，拖出一條長長的龍。原本不起
風的河面，起了順風。
陳汐繼續往前撐船，她聽見和自己手上同樣的清脆鈴響，那是被拖下水的阿漢，阿漢同樣
的伸出手，拉住紅線，陳汐將長竹竿一伸，給阿漢的手拉住，已變成水鬼的阿漢濕淋淋的
上了船，抱住船尾的米盆取暖。陳汐又面無表情的繼續往前撐船，她航過的河面，突然的
變得清澄無比。
她平安的到了對岸，那些水裡的怨魂們終於上了岸，紛紛滿足的消散離去。只剩下船上的
阿漢一人。
她將船槳交給阿漢，從此以後，據說阿漢成為河神，從此守著村子。
因為好姐妹小梅不諒解陳汐當時為何不救阿漢，陳汐於是和當時來村裡幫忙的法師一起離
開村中，沒有再回來。
在陳家的傳說裡，陳汐後來嫁給了那個法師，法師見她聰明又有天份，不嫌棄她是女子，
時常教她法術，後來陳汐反倒超越了丈夫的成就，傳下了自成一格的咒法予子孫。
汐水陳家便是陳汐的後代。
陳家曾經風光一時，曾經只要有水類的問題，各大名家都得低下頭去陳家拜訪，尋求解決
之道。但也因為陳家的名聲太過，受到盛名所累，前幾代的祖先們養成了驕傲的個性，硬
是毀掉了陳家世代以來所建出的功勛。
現在的陳家，在失去家產、藏書之後，在這一代徹底的沒落，原本世居於河口的他們，在
上一代甚至保不住家傳的河口土地，成了無水的汐水陳家。
簡直是笑掉了同業們的大牙。以往吃過陳家悶虧的無數同行，更是無情的落井下石。
雖然這一代的陳家二兄妹不甘陳家就此墮落，企圖力挽狂瀾，重振陳家過往的威風，但先
祖們留下的爛攤子實在是太大，如今的他們，也只能四處積極的爭取工作，以證明自己的
實力。
這次的紙人事件，無論在業界或是檯面上都討論得沸沸揚揚，倘若可以解決這個事件，汐
水陳家的名聲必定水漲船高。
不在意究竟有多少酬勞、情勢有多危險，他們都必定要取得這份工作。
他們的對手，是東郊宮。東郊宮只有一個道士，姓李，名叫李天成。這個李天成相當厲害
，自小就是一名神童，據說出生之時，光是哭聲就能震得惡靈們四散逃躲，後來遇著了緣
份，學了茅山道術，憑著天才般的實力，很快的在業界打出響亮的名聲。
但這李天成不要名，要的是錢。
同行間都知道這李天成搶錢搶得緊，因為他有個妹妹得了白血病，家裡沒骨髓能捐給她，
李天成於是借了一大筆錢送他妹妹出國就醫，全家人也都送到國外照顧這唯一的妹妹，開
銷頗大，同行人都曉得他的苦處，有大案子的時候，都會特意的讓讓，交給他賺。
這次的紙人案子，若是解決，好歹也有個三四百萬可以進帳，李天成當然不會放過這大好
機會，旗子符咒什麼的往肩上一背，便頭也不回的上了山。
李天成今年三十二，妹妹才剛滿十八。十八歲，該是在學校裡煩惱課業、交男朋友的年紀
，這樣的一個女孩，卻要被綁在醫院吹不得風，做化療做到頭髮掉光。兄妹歲數差得多，
李天成是更憐惜這個唯一的妹妹，妹妹已經受了多少的苦，他拼得一口氣，也要讓妹妹住
最好的病房，受最好的治療。
要是這筆錢賺到了，就休個假，飛去國外看妹妹，李天成的心裡充滿了期待。
李天成的行程走的和山上的陳家二兄妹並不相同，他學的是茅山道術，重要的不在於當面
與紙人們硬碰硬，他個人著重佈陣，操弄氣流風水，即可發動術法將對方一網成擒。順利
的話，就連面都不必露，只消在遠方按部就班的施術即可。
他開車繞著附近的山路跑，一路觀察著適合下陣的地點，現在的科技發達，使用衛星定位
計算，配合汽車，他可以在短時間內跟著氣脈跑遍整座山頭，快速的佈下複雜的陣式，殺
得敵人措手不及。
今日這山頭裡所躲藏的紙人，他是勢在必得，紙人懼火，山中又有旺盛木氣，木氣助火，
正是最佳場所，於是他佈下三十六劫火陣，三十六把釘樁圍著氣脈走成一不規則的橢圓形
，將整座氣脈包圍在內，然後放火，整座山便形同一與世隔絕的火場，紙人出不去陣外，
而陣內的氣脈會漸漸的被火由外往內全數吃光。斷了這山中源源不絕運作的靈氣，又受到
火的吃噬，成為困獸的紙人們，便會自取滅亡。
現在的李天成只煩惱一件事──那就是人在山中的陳家兄妹。現在他人在佈陣，沒有空停
下腳步，更無法監視對方的一舉一動，萬一陳家兄妹早一步找到目標，埋伏在一旁，等自
己佈好陣打倒目標後，他們豈不是輕輕鬆鬆的等在一旁撿屍體？
不成，沒有這麼好康的事情。他得想個法子，阻止這二兄妹漁翁得利。
李天成開到事先便定位好的地點，拿著釘椿跳下車，這是他打入的第十一把釘椿，每一把
釘椿都是柳木幹的材質，再將有煞氣的刀械融成熟鐵，包在釘椿之上，每把釘椿都比人的
手腕還粗。
這一次的地點，不巧是在公路的周圍，公路上撲著泊油，很硬，於是李天成先在地上放上
鐵架，將釘椿架在鐵架中間站好，再拿起大鎚子猛烈一敲，轟的一聲，在釘椿的尖頭敲進
土地的瞬間，周圍的大氣一震，山靈之氣紛紛騷動。
再次舉槌落下，釘椿悶響一聲，又進路面一吋，敲入的同時，棲息在山中的鬼魂發出尖銳
慘叫，頓時魔音作響，彷彿釘椿敲進的不是路面，而是他的腦門。李天成不聽那些厲鬼的
話，舉槌落下第三敲。
連周遭的蟲鳴聲也一同止息了。第四槌落，風停雲止。
待釘椿沒入路面，李天成拿出符咒，交叉的黏貼在釘椿的頂上，算是大功告成。
為了賺錢，不擇手段，李天成早已犯了大忌，又怎會在意這法陣一但完成，有多少無辜生
靈將受法陣所害，活活燒灼而死，更甚者，也許此地將陷入一片火海？
李天成打起算盤，乾脆就將那沒本事的陳家二兄妹圍進陣內，一同燒死，若是他們能留得
半條命逃出，必然也不敢再接手這個案子，如此一來，十拿九穩，自己必能順利的取得報
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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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推文wwwwwwwww
再過二三回就突破10萬字了...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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