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青燈 番外 鏡妖思（下）
後來，爺爺真的在過了一陣子之後，趁著她熟睡之時離開了她的鏡世界。
只留下了一張字籤、一朵花然後是一面小小的掌鏡。
字籤是老者親手所提，花是老者跑去外面世界摘來的梔子花，掌鏡……應該是成年禮，但
是老者自覺等不到那個時刻了，只好留下來給她。
『謝謝』，這就是籤上唯一寫著的兩個字，然後在右下角有著封印著妖力的落款，是給小
鏡妖護身用的，老者雖然不問世事許久，但怎麼也是個大妖了，交友廣闊處處都有情面，
在離開之時也拜託了不少地方，如果有妖想要傷娃娃，在那之前得先惦惦自己的份量。
小鏡妖寶貝的抱著老者遺留下來的東西，哭了好久好久，最後她小心翼翼的將東西通通封
藏至她的本命鏡深處，連同字籤、花、掌鏡跟爺爺最初送給她的那個梔子花髮墜，一並封
藏，鏡在她在，只要鏡子沒破，只要她還活著，就永遠不會遺失這些寶物了。
然後朝代更替。
她所待的宗廟遭到了流寇的侵襲，整個被破壞，所有具價值的東西都被搜括，其中，包括
了她的本命鏡。
由於先天的缺損，即使過了這麼長的時間，她還是沒有修練到可以脫離鏡子帶著本命鏡避
禍的程度，所以只能被動的讓那些流寇給帶走，離開了那個她待了快兩百年的地方。
兩百年了，轉眼之間，從她誕生起已經快兩百年了。
她現在總算有些了解為什麼當初那些族人會看著她失望的離開，因為她是注定無法有所大
成的妖怪。
一般普通的妖，在經過兩百年的歷練之後，怎麼樣也要能幻化出其他樣貌了，就算不能很
完美的化人，好歹能化出點人樣，但她卻不行，儘管她自初生的那刻起就先天的擁有了人
姿，即使少了雙腿也算是擁有了人的模樣，但百年過去了，她依舊做不出其他變化。
外表的一切看過去都如同初生之時那般，毫無改變。
就像是被什麼停住似的，毫無改變。
『道』的進展也極其緩慢，她現在如果現身妖世，可能還是會被人當成初生小妖來看待，
雖然這不足兩百年的歲數對很多妖者來說也是只算小兒科就是了。
光陰如梭流過，鏡妖的鏡子不斷的被轉手轉手再轉手，在不知道經轉了多少地方之後，來
到了距離大陸很近的小島上，時代還是紛亂著，究竟過了多久？兩百年？三百年？亦或是
四百年？征戰依舊持續，只是頻率的不同而已。
但那些她全都不在乎，因為跟妖無關，她只要聽著爺爺的話，乖乖待在鏡子裡頭，就不會
有事。
至於爺爺說的希望她能踏出去找伴……她一點也不想去找，雖然那是爺爺的希望。
光是失去了爺爺就已經很夠了，她不想再來一次，不過，她會試著踏出去找『朋友』。
後來幾經輾轉，她的本命鏡被一座很大的圖書館拿了去，因為是有點年代的圖書館了，館
長聽說她這面鏡子具有鎮煞驅邪之效，所以讓人將鏡子安放在內，她也就此定居下來。
當一個地方適合妖物生存時，那塊地方就會聚妖，這個圖書館似乎就是這樣的地方，而她
這面『聽說』可以鎮煞驅邪的鏡子呢……嗯，鬼跟妖畢竟是不太一樣的東西，她的鏡子的
確能擋鬼鎮煞，但對妖就沒有太大的防備。
不但沒有，有時甚至還會反過來保護妖道……畢竟鏡子裡住了一個她，見到同伴有難（不
管是不是同族），只要對方是無辜的，不幫上一把她總覺得有些過意不去，偏偏自己的能
力又有限，所以她只能試著保護這座圖書館裡的妖，幾百年來她什麼都沒學好，就只有結
界學的還可以。
從館裡自己離開的她護不到，但是受了傷想進來避避的她就可以幫。
因為這樣的作為，她慢慢有了朋友。
雖然她還是以前那個修練不出什麼精深道法的小鏡妖，但是這裡的同伴都願意接納她，她
喜歡這裡，因為她在外面有朋友，在鏡世界裡有她的一番小天地，每隔一段時間還會有爺
爺的老朋友過來看她。
她過的很快樂，然而有一天，在她鏡世界裡頭的那棵梔子花樹枯萎了，那是爺爺的妖力所
形成的樹，她的鏡世界裡頭的第一棵樹，爺爺留給她的樹，在經歷了這麼長的歲月之後，
終於耗盡了妖力而散去。
想再造一棵一樣的出來，但是她辦不到，鏡世界裡頭的她是能隨心所欲沒錯，可裡頭所有
的東西她都必須親眼看過才有辦法具現，而她沒瞧過真的梔子花，所以完全不知道該怎麼
讓花樹重生。
本命鏡被放置在圖書館內，她離不開這裡，圖書館週遭又沒有梔子花，就算她想看也看不
到。
花謝了，再也不會開了。
她非常的傷心，因為那是爺爺留給她的很寶貴的東西，就這麼沒了。
自從爺爺離開之後，她就很少哭泣了，因為她知道就算哭也沒有用，但這次她哭了，而且
哭的亂七八糟。
她想起了爺爺。
躲在圖書館角落的鏡子裡頭偷偷哭著，本命鏡的位置太明顯，出入的人也太多，所以她跑
到了這裡來，本以為這個地方不會有人發現，但是，不會有人發現，不代表不會有妖發現
。
『妳怎麼了？』
一張紙條飄了過來，上面寫著這幾個字，這讓她呆了一下，『……誰？』
『我是紙妖，妳怎麼了？』那張紙立了起來，繼續顯字給她看，『為什麼要哭？』
『花……』
『花？』
『爺爺留下來的梔子花……謝了……再也不會開了……』她說，吸著鼻子，『我、我沒看
過真的梔子花……沒…沒辦法變新的出來……嗚……』想到這，她哭的更兇了，『你說，
我是不是…是不是……再也看不到梔子花了……？』
『別哭啊，別哭嘛，』看到她哭的更傷心，那張紙整個慌了起來，在鏡子前面轉了半天之
後，突然一溜煙的飄開，只留下一張字條：『等我一下。』
『？』她看著那張紙咻地不見紙影，過了半晌之後，那張紙用氣勢萬鈞的姿態衝回她躲藏
的鏡子前。
『回來了，』紙身上寫道，『我給妳花，妳不要哭。』
『咦？』這張紙在說什麼啊，這裡是圖書館，它要怎麼給她花？她困惑著，然而下一秒，
那張紙給了她解答。
那是一場花雨。
很多很多白色的、小巧的花憑空而降，一朵朵一朵朵慢慢的墜地，在這個圖書館的小角落
堆出了一層白色的花海。
一瞬間，漂亮的讓人差點忘了呼吸。
『啊……』她不敢置信的看著那些花，那是梔子花，是梔子花沒錯！可是為什麼？為什麼
會有這麼多梔子花？
忘了要哭泣，她著迷的看著那白色的花雨，雙手伸出鏡子想出去，卻忘了自己沒有腳，而
這面鏡子離地面是有點距離的，一時之間，眼看她就要直接摔撲在地，這讓她驚呼地閉緊
了雙眼──
──啪！
『啊咧？』沒有迎接到想像中的疼痛，跌倒的聲音也不太對，她睜開眼，發現身下墊著很
多張紙，那些紙非常努力的撐著她飄在半空中，抖了很多下之後才順利著地，是那張紙妖
，而著地之後，她墊著紙張坐在地上看那滿地的花，拾起其中一朵，這是……『紙花？』
她驚疑道，環顧四週，滿滿的、滿滿的，她被用精緻到以假亂真的梔子花給包圍，然後在
不斷落下的紙花雨中，她看到了紙妖，還有紙妖身上那還沒消去的字。
『我給妳花，妳不要哭。』
『你……』特地為了她去做這些紙花嗎？素昧平生的，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好？她的心裡盈
滿感動的情緒，然後，她看見紙妖身上的字消失了，重新出現其他的字。
『知道嗎？』它寫道，『這種花的花語，是〝我很幸福〞喔。』
我很幸福。
看到這四個字，她瞪大了眼，然後遙遠的記憶浮上心頭，爺爺留給她的寫著『謝謝』的便
籤，然後是放在便籤上的梔子花……
……娃娃，謝謝，我很幸福。
『啊……』這才是爺爺真正的留言，她居然到現在才知道，到現在才知道！
她伸出手，捧了滿掌天降的花。
爺爺，你很幸福嗎？
看著掌中滿滿的紙花，淚水模糊了視線，紙妖似乎又在慌慌張張的寫些什麼，但是因為淚
水潰堤的關係，她的眼前糊的什麼也看不清，只曉得那張紙有點笨拙的試著拍拍她的肩，
然後不知從哪弄來了一大堆衛生紙給她。
她似乎沒那麼難過了。
在大哭過後，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像紙妖道謝。
『謝謝你……紙妖先生……』怯怯地微笑道謝。
『不客氣，給妳花，』紙妖將紙花串成一小串，別上她的髮，『妳笑起來很可愛，要多笑
，會更可愛。』
……咦？
一股熱氣突然地襲上臉頰，心跳快了一拍，她別開視線，卻看到了鏡中的她，髮上別著可
愛精巧的梔子花串，手中捧著滿滿的花，然後，滿臉通紅。
昔日，爺爺的話莫名的鑽進腦中。
這個伴嘛，就是會很疼妳，很照顧妳，在妳哭的時候會逗你笑，在妳傷心的時候會讓妳開
心的人。
咦？
那種喜歡啊，是會臉紅心跳的……
咦咦！？
『那我走了喔，拜拜。』看到她已經沒事，紙妖揮揮手就要離開。
『等、等一下！』捧著那些花，是他嗎？他會是她的伴嗎？她急急的喊住紙妖，像是鼓起
了極大的勇氣，『你…你……你叫什麼名字？』
『？』問號充滿了頁面。
『啊…對不起……那個，果然第一次見面就問名字是很失禮的嗎……』看到那滿滿的問號
，她羞窘的垂下頭盯著紙花，也對啦，連人類都不一定會因為萍水相逢就交換姓名了，何
況是相當重視名字的妖呢，她這樣真是太失禮了，『真是對不起，那個，算了，當我沒問
好了……』
反正都活在同一個圖書館裡，以後認識深了，總會有機會知道名字的，她在心底這麼想著
，然後──
──『白禾。』
『咦？』突然，她一直盯著的紙花顯出了這兩個字，這讓她心頭一驚，連忙抬頭，週遭在
這瞬間突然刷地出現了數量驚人的紙張，將兩人重重包圍於其中。
『我叫白禾。』紙妖的身上這麼寫道，紙頁紛飛，而她驚喜莫名，『你呢？』
『啊！我、我是緋蘭！』她說，然後在梔子花雨下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幸福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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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 娃娃好像找到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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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日京川
圖/Hareko
（鏡妖思 完）
（青燈系列即日起暫停更新，謝謝大家這段時間以來的支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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