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家
有靈異怪力亂神，不喜勿入。
1.
窗外傳來鄰居煮炊的油煙味，爆蒜甜辣混為油氣，
劉曉君開廚房燈，案上兩人份的食材，剩一個人吃。
她還沒習慣分手的事實。
她知道小三是誰，樣子沒她好，工作沒她好，前任還是為了第三者離開。
也許會哭會鬧，也許更需要保護，才值得人疼，值得愛。
這一點她是輸了，雖說她也明白感情裡不講公平，不講輸贏。
她承受前任離開的事實，確實讓她像戰場一般禿鷹盤旋，沖天血肉腐敗之氣。
沒有輸贏，但是身為戰場本身，重創是必然。
不過，她也不是不哭不鬧。談分手那天，她哭得眼線都花了。
前任好像惱羞成怒，越發惡聲惡氣，
「妳不是很強嗎？房子不都是妳的嗎？裝什麼哭什麼？」
如果說話的人不是前任就好了。
如果是其他人，她不會哭，可眼前惡聲惡氣眼底毫無溫度的人，
是她愛了五年的女人、是前一天晚上還彎起酒窩笑著說愛她的人。
「我不會死、這種事情死不了人。」劉曉君練習她所習慣的爽朗笑聲，笑聲很乾。
前任離開了就是不愛她，她何必幫著陌生人傷自己的心。
突然間失去胃口，放在流理臺的食材，再度回冰箱。
她一直想要一個家，昨天以前她也以為自己已經有家了，
家裡有她、前任，只要人在，就有家。
事情發生之後，她想過找人說說，話到嘴邊說不出口。
有什麼好說的？多說無益，一切回歸自身，
她必須自己處理好自己的感覺，握緊拳頭類似憤怒與不公平的情緒，
想要詛咒同時間心軟要祝福，雜在一起說不出的滋味。
她必須自己面對，自己處理，不該讓他人承擔；這不公平。
感情裡又何來公平？若有公平，她不應得此報。
身體倦了就去睡，隔天醒來上班，照舊是辦公室裡爽朗的劉姊。
她有禮貌地笑，皮肉之下全是滾滾強酸每個細胞燒灼冒煙尖叫，
她還是懂得玩笑玩鬧，中午同事聚餐她一樣逗樂人。
只要時間久了，她一定可以。
失戀沒什麼大不了，天下間還有更悲慘更難受的人，
她遇到的事，不具備任何毀滅性。
不過她活下去有什麼特殊的含義嗎？千萬人有眼耳鼻舌有軀體有意識，
千萬人中多她少她，差別是什麼？
她相信自己一定能撐過去。
午休時間，沿著護欄走，往下看，她突然覺得八樓到一樓的距離，其實沒什麼。
生跟死一線之隔，像她這樣掛著皮囊來上班，下班一陣空虛，
人生空轉，沒有什麼意義。遭遇不具有毀滅性的失戀之後，她還有很多，
她有自己賺來的房子，她有朋友。不過，父母不在了，
真正會因為她消失肝腸寸斷的人，其實沒有。
思慮及此，豁然開朗。劉曉君自分手以來第一次發自內心笑開來，
只要跨越眼前護欄，她就自由了，她不再需要思考毫無意義的人生，
不需要再責怪自己愚蠢的悲傷，不需要強迫自己停止為失戀感到悲哀。
之後這棟辦公大樓中庭多了網子。
2.
春風濕熱，摻雜花粉與空氣污染，李怡欣大打噴嚏，
趙柔君挽著李怡欣的手竊笑。
交往兩年多，她們討論好，該一起買房子了，趁週末來看房。
仲介帶著她們倆走過這棟屋子，趙柔君看了很喜歡。
近捷運、空間適中，中古屋但水管、電路看起來還好，屋子也沒漏水；
最吸引她的是樓下有24小時管理員管制出入人員，她一直十分注重安全。
兩人離開物件，趙柔君見李怡欣許久不言，奇怪地問，
「怎麼了嗎？妳不喜歡這間？」
李怡欣皺眉，「不曉得，一進去就覺得很冷，很不舒服。」
「是喔，我覺得還好欸，這間房非常合我眼緣...」想繼續說下去，
卻見李怡欣臉色越來越差，趙柔君便噤聲不語。
交往後，她發現李怡欣有些怪癖。不愛去山上、不愛去KTV，
人到現場總是一臉不舒服的樣子，亟欲離開現場，
通常離開現場，臉色重新紅潤起來。
李怡欣嘆息，「我好像有靈異體質。」不信鬼神的趙柔君乾笑幾聲，
吞下即將到口的反問。
她也不想相信，但李怡欣說當初連續做夢的事，
描述的女人跟劉曉君特徵一致；李怡欣卻沒見過劉曉君。
事情她沒碰過沒遭遇，但她相信李怡欣不至於騙她，選擇尊重李怡欣所認定的現實。
眼下購屋選擇，就是李怡欣樣子不對的那間，條件最佳。
趙柔君心裡有些為難，私心想買那間房，但房子既然是兩人要住，
她是該尊重李怡欣的想法。
「我們再請仲介多找幾間好了；還是我們來看預售屋？」
「我覺得看到成屋比較實在。」
「好噢，我們慢慢來。」李怡欣牽起趙柔君，漾起酒窩。
對趙柔君很抱歉，她看到趙柔君閃閃發亮的眼神，便知道自己的伴屬意那間房。
不知怎的，她踏進去便感覺被盯著，背脊發寒。
感覺到莫名悲哀混雜憤怒的情緒，和煦天氣她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雖然對趙柔君很抱歉，這間房她絕對不要。
說也奇怪，這間房不是凶宅，沒出過事情。
無以名狀的好奇心浮出，她很想知道這間房的故事，拉著趙柔君回頭，
「我們問一下那棟樓鄰居，看那間房曾經有什麼故事好不好？」
「噢，好啊。」
住對門的歐巴桑人很熱心跟他們講了許多故事。
前屋主自殺死的，但不是在房子裡，是辦公室，幾年前還有上新聞。
「以前那個屋主還跟一個女生住在一起，好像不是很正常。」
促狹語氣像是肥美的蛆突出沃腴血肉，噁心感滑過肌膚，打了哆嗦。
那一天起，李怡欣又做夢。
趙柔君被驚醒，李怡欣抱緊她，肢體發冷出汗，她擔心地叫醒李怡欣，
李怡欣抱著她啜泣，「妳愛我嗎？」
「愛啊。」
被問得莫名其妙，又覺得情況詭異，趙柔君硬著頭皮打電話問民俗達人的死黨家家長。
「羅媽媽好，我是柔君，最近好嗎？」
「柔君喔，不差啦不差啦...哎...但是我好擔心玉潔...」
從她晚回簡訊、藉故截斷跟羅玉潔通話之後，她已經沒聽到羅玉潔的近況，
隔了兩年問候羅媽媽，她心虛得很。
羅玉潔的事情，越聽越驚心。家暴一旦開始，只會繼續下去。
羅玉潔已經逃回羅家，現在正跟她丈夫打官司鬧離婚。
她安慰羅媽媽，像是這種事情，法官應該會主持公道判離婚，
但小孩的監護權又很難講；羅玉潔婚後沒在工作，經濟條件沒那麼好。
聽羅媽媽絮叨一陣，趙柔君有些揪心，可憐她老人家辛苦大半輩子，
到了享福年紀還要操心子女的事。
對羅玉潔有股說不出的氣憤跟擔心，氣這女人蠢到選一個會家暴的，
又有些擔心這久未聯繫死黨的狀況。
問到處理事情的宮廟之後好聲道謝，又另外傳訊給羅玉潔。
「跟誰Line？」李怡欣好奇探頭，趙柔君嚇一大跳，有些慌張地說，
「沒什麼，老朋友。剛麻煩人家媽媽幫忙，聽到她的事，問候一下而已。」
「喔，妳前女友啊。」
「她不是啦，妳是我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女朋友。」
「嗯哼。」
腦海浮出冷笑聲，少來，不要相信她。
李怡欣面色發青，走開來。趙柔君擔心地上前，「怎麼了？生氣了嗎？真的沒什麼...」
每次她說沒什麼的時候，眼神閃爍，臉色太紅潤，笑得太甜蜜。
她對螢幕笑得好開心，她揮手叫我走開，做好菜端到她桌旁，
她只點頭顧看電腦，菜涼了隨意扒幾口，放到外面。
我花了很多力氣跟時間揣摩她喜歡什麼。
我那麼愛她，她愛螢幕彼端，樣樣不如我的女人。
這世界有公平嗎？
李怡欣一下子不知如何消化突如其來的控訴，皺眉搖頭，勉強地說，
「...我不太對勁...」
趙柔君像恍然大悟似地，顧不得羅玉潔回訊，趕緊打給羅媽媽推薦的民俗專家。
3.
夢很長、很深。再醒來時，劉曉君發現自己眼前是前任，以及前任的新歡。
前任把報紙揉成一團丟掉，訂好機票準備出國。
她都忘了，這個凡事仰賴她的女人，其實出身世家，從來不缺錢；
當然，也不缺男人跟女人追求。
新歡念著，「妳前女友真的很可怕噎，幸好妳先離開她了。」
劉曉君看著心揪，蹲坐在旁無力以對。
她以為跨越護欄就自由了，醒來發現她還是跟著自己的心念，鎖在前任身側。
她看她們做愛，已經不存在的心跳還感受到劇痛，
刀刃仔細剃過血肉，薄薄的包膜挑起來，刀尖小心翼翼地戳還在跳的心臟肉塊，
不要一刀戳死，要慢慢的凌遲。
因為在意，她身處地獄。活著的時候否認的在意傷心，死後一樣。
她看著看到麻木。
她還看到新歡對前任嫌棄另一個女人，新歡的前任。
「她煩死了，什麼事都要順她。我後來真的受不了...幸好遇到妳。」
她們的電腦螢幕停在facebook頁面，一個女孩的大頭照，旁邊標示李怡欣。
劉曉君苦笑，混帳東西，怎麼不好好對自己女友，放她出來禍害她跟前任的感情？
繼而又想，緣分聚散生滅，就是死了也滅不了。
轉念同時，她回到公司。她看到李怡欣寫下一個名字，揉成一球，
擲入垃圾桶，像是漂亮的三分球。
趙柔君。她看到趙柔君牽腸掛肚的表情，她知道容易得來的，不會珍惜，
慘淡又憤恨地心痛如絞。
李怡欣跟她前任都一樣，太容易得到，太容易不珍惜。
對李怡欣的恨意很淺，卻足夠她逐漸減少留在身邊的時間，
突然發現憎恨這種感情，讓她更容易離開前任。
有一天李怡欣身上帶了香火的味道，她一觸碰又被擲回前任身側。
兩個女人交纏、喘息。彼時的新歡已成舊愛，前任又有新歡。
劉曉君淒慘地牽動嘴角，到底她們交往時，前任偷吃過幾次了？
這樣頻繁換人的前任，根本不可能如她所想要相信的那般，忠實待在身邊數以年記。
她要如何原諒？如何離開這該死的場景？
恨另一個人，把所有責任推到另一個人身上，會好過許多。
她回到李怡欣身邊。
4.
幾小時過了，趙柔君只見李怡欣雙眼蒙上紅布條，
師傅對她比畫、念念有詞。
羅媽媽也趕到現場，揪緊趙柔君衣角，看樣子比她還緊張。
終於師傅停下動作，叫人揭開紅布條。
李怡欣面色慘白，趙柔君上前攙扶。
「哎，這個被卡到的莫名其妙。」師傅一臉傷腦筋的模樣，
「我也只是暫時把她送回該去的地方，還是會跑回來啦。
啊妳們只能先用香火袋擋一下，要定時換喔。大廟也多去走走。」
謝過人以後，兩人回家。
「對不起。」李怡欣很歉疚地窩在床角，
看看那週末泡湯卡在民俗人士地方的女友。
趙柔君一臉認真盯著電腦螢幕，溫和地說，「沒事啦，有問題我們一起面對啊。」
忽然眼睛一亮，「欸，妳看！這一間如何？」
李怡欣湊上前，那是一間在廟宇旁邊的房子，她擔心地皺眉，
「妳又不喜歡香的味道。而且在廟旁邊感覺有點奇怪...」
「沒關係啊，我可以噴香水，而且住這裡，之後我們可以一起去廟裡走一走。」
溫暖的感覺充盈心底，這麼溫柔的人，就在旁邊陪伴自己。
「謝謝妳。」
「三八咧，我們一起去看，順利的話，我們就要有一個家了。」
李怡欣從後方抱住趙柔君，久久不語。
有她在，就有家。
------------後記：劉曉君--------
後來她無法再接近李怡欣。
跟著前任越看越痛苦，卻也只能看下去。
要看到什麼是自己選的，劉曉君恨自己，不過她也不可能再死一次。
她只能等待，儘管感到絕望，她必須看著，
看前任青春不再、嫁做人婦、子孫滿堂，然後老死。
等這一天，等好久了。她看著老太婆面貌的前任走來，
驚訝後喜悅，笑開來，「原來妳在這裡！」
她以為她會惡狠狠地揍她一頓。
眼前變成老太太的前任，卻是滿心歡喜地告訴她所有她親眼目睹過的故事。
原來她不真正快樂，原來她也後悔過。
「可是人生就是這樣，過了就過了，也不能怎麼辦...」老太太悵惘地看遠方，
滿臉歉意地對她說，「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
「妳年紀輕輕就走了，等我這麼久，我很抱歉。」
劉曉君像泄氣似地看著前任逐漸消失。
她還在原地，存在的意義，依然懸在眼前未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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