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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進高中第一天，我就注意到他了。
我們學校是完全中學，我因為國中成績還不錯，就獲得了
直升高中部的資格。在那個時代，國中還有髪禁，規定只能剪平頭；
一上高中，每個男生好像都解脫了似的，拚命把頭髮留長，每天都要
瘋狂吹、整、抓頭髮，就是想讓自己看起來帥一些。
我們班是直升班，大多是國中就認識的同學，但還是有少數外
校考進來的、成績不錯的同學會被分到我們班上來。第一天，我們都
注意到他，一個高高瘦瘦的男生，五官長得精緻極了，濃密的眉毛讓
他眼睛看起來很銳利，就像鷹一樣。剛好他的名字裡有個「穎」字，
讀音跟「鷹」很接近，後來我都稱他為小鷹／小穎。
他很寡言，跟班上的人沒什麼互動，但是班上（還有隔壁班）
有不少女生在花癡他。他籃球打得非常好（不知道為什麼，高中男生
長得帥又會打籃球，就是校園偶像），重點是，他數理方面簡直是天
才，竟然有辦法考一百分！
我在數理方面是弱智，所以後來我就到了社會組，離開了原
本的班級。我的整個高中三年，都跟這個人沒什麼交集，不過奇怪的
是，在上大學之後，我還是會常常想起這個人，我對他的印象真的很
深。
第一次見面，他就撞進我的心裡，沒有什麼道理。
大學四年，沒有任何小穎的消息。我以為這個人從此不會再
跟我的人生有任何交集，想不到，卻在上研究所之後，我們又有了聯繫！
研究所，我到了台北生活，開始生命中新的一頁。台北什麼都缺，
就是不缺人，當時雖然我已經23歲，但在感情智商方面還是小學生，很
容易就迷失在台北複雜的人際關係中。我經歷了一些事，我不擅長處理
感情的問題，既被人們耍弄，又被騙取錢財；那時候萬念俱灰，一個衝
動，竟然就去理了平頭，斷去三千煩惱絲。
我開始運動、健身，想要讓自己在外表上看起來更亮麗，更能
吸引人，這是我唯一想到，能夠在感情生活中掌控主導權的方式。有一
天，我離開學校的重訓室，身子覺得很疲憊，毛巾掛在脖子上，仰頭望
著天空。夜空中什麼都沒有，身邊環繞著人們吵雜的聲音，都市叢林壓
迫著我，此時心中突然迷惘了。我到底為什麼在這個地方？
「抱歉，你是Edward嗎？」
一句問候打斷了我的思緒。我轉頭看了看叫我的人，他高高瘦
瘦的，穿著運動服，看起來像是也剛運動完的樣子。我看著他的臉，但
我卻想不起來他是誰。
「嗯，你是……？」我說。
「我沒記錯的話，你是我在XX高中的同學對不對？我是小穎，
高一的時候我們同班過。」
「啊，啊，我想起來了！」
天旋地轉。小穎的面容再一次撞進我的心中，我一時之間穿梭
到七年前，那個時候剛升上高中，第一天踏進教室，就映入眼簾的那
個陌生身影。他的濃眉沒變，銳利的眼神沒變，不過他的稚氣盡脫，
身形變得比以前寬而壯，膚色也黝黑了許多。
他說：「剛剛我在重訓室其實就看到你了，但是不太確定是你，
你理平頭，我有點認不出來。」
「抱歉，太久不見了，我有點反應不過來……你怎麼會在這裡？
你也在這裡讀書嗎？」
「對啊，其實我一直有聽說你也考上這裡的研究所，是中文所
對不對？」
「對啊，那你呢？」
「我讀電機。」
「天啊，你太優秀了……」我忍不住讚歎。
「還好啦，你也很優秀啊！對了，你住在哪裡？住學校宿舍嗎？」
「喔，對，我住在長興，你知道在哪裡嗎？就在基隆路那邊……你呢？」
「我是外宿，就在法律系館那邊的校門出去，靠近科技大樓捷運站那邊。」
「那……有機會，我們再約出來吃個飯，怎麼樣？」
「好啊，我也是這麼想的，你有在用Line 嗎？」
「哦哦，我有……」
我們當下交換了Line，就各自道別了。一直到我走回宿舍的路上，
我都還不敢相信，我竟然遇見他了，而且我們現在相距那麼近。他改變好
多，不再沉默寡言，變得健談而大方，但仍然是那樣的聰明；除此之外，
我覺得他又再一次重重地撞進我的心裡，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反應才好。
過了幾天，每一天我都看著他的Line，但卻不敢敲他，而且我也不
知道要跟他說什麼，更不想顯得故意，好像特別想跟他親近似的。
終於在第三天的晚上，他，敲我了。
「小穎：在嗎？」
「我：在。」
「小穎：今天去重訓嗎？要不要一起去？」
「我：哈哈 好啊 約幾點？」
過了不久，我們倆就一同出現在體育館了。我們在重訓室裡面一起
互相幫忙，他比我有經驗多了，他糾正了我不少姿勢，還一直告訴我正確
的健身觀念。在短短的半小時內，我們的互動就不尷尬了，開始熟絡起來。
結束之後，我們一起去吃東西，他說：「對了，我可以問你一個比
較私人的問題嗎？」
「嗯嗯，什麼問題？」
「嗯，如果你不想回答也沒關係啦……」
「你說說看嘛。」
「就是啊……」他說，「你是不是喜歡男生啊？」
「呃，是啊。」
我一向不隱瞞自己喜歡男生這個事實，我也不意外他會問我。
「哈哈，我也是。」
「噗！」我剛剛喝下去的一口水通通噴了出來。
「你幹嘛啊？有這麼驚訝嗎？」他拿了一小包的面紙給我。
我擦了擦嘴巴：「廢話，你看起來一點都不像！而且幹嘛突然跟我出櫃？」
「哦，因為你也是圈內人，我才跟你說的。」他說。
「是這樣啊……」
「喂喂，我們買這個回去吃吧，好嗎？」他指著路邊一家餃子店。
我茫然地問：「回去吃？去哪裡吃？」
「當然是去我家吃啊！」他說。
﹣﹣﹣
這是一個狹小的空間，放了一張床，一個書桌，一個衣櫃，一個
小小的浴室。台北長年下雨，讓這個小房間充滿了濕氣，小穎打開了除
濕機，機器運轉的聲音令人心煩意亂。
他脫了上衣，只穿著一件黑色吊嘎，露出結實的手臂。我們一邊
吃著東西，一邊有說有笑，我們分享彼此離開高中之後都發生了什麼事；
他畢業之後去了台中，在大學裡經過了一段感情，但最後因為被劈腿而
結束了。他後來將所有的心力都用在讀書，希望可以考上台北的學校，
在這裡重新開始。
吃完東西後，我眼尖地看見他的衣櫃旁邊放著吉他。
「你會彈吉他呀？」我問。
「哦，我最近才開始學而已。」他說，「但我實在對音樂不太擅
長，現在有點荒廢了，哈哈。」
「可以讓我彈一下嗎？」
「你會彈嗎？」
「我會一點點。」
我從他手上接過吉他，上面有一層薄薄的灰塵，我調了調聲音，
撥了幾聲和弦。
「感覺你很熟練。」他說。
「還好啦，我大三大四之後就很少碰音樂了。你想聽哪一首歌呢？」
「隨便啊，看你會什麼曲子。」
「那就這一首好了……」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AUv4_lsYb6U
揚起了灰塵，回憶裡一場夢；那照片裡的人，瞳孔曾住著我。
闔上了過往，夢境活成河流；已滋潤了身旁，真實中的脈搏。
「你會唱嗎？換你。」我說。
他開口唱了──
生命來到窗前，不吭一聲，拎走了我們。
誰為情所困？誰為愛犧牲？誰比誰深刻？
「一起唱。」他說。
當時奮不顧身伸出我的手，看見了輪廓就當作宇宙；
甜美的習慣變成生活，才了解了什麼。
如今故事發展成就一個我，學會了生活能享受寂寞；
劇烈的語言變成溫柔，又帶來了什麼？
若是不曾走過，怎麼懂！
「好厲害哦，這幾條線在你手中，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似的。」他說。
我擦了擦眼眶裡的淚水。
「怎麼了？你哭了？」他說，我搖搖頭。
「沒什麼，只是想起了一些過去的事。」我說，「來台北這一年多，
發生了很多事，一時激動……抱歉。」
「幹嘛跟我說抱歉？」他張開了雙臂，「來，不要哭，抱一下吧。」
我投入了他的懷抱，聞到他身上的汗味，不敢相信我竟然會有這一天。
我好像真的喜歡上他了。
他拍了拍我的背，也許他只是想稍微給我一些安慰而已，但我卻緊緊
抱著他。突然間，我不能克制地親了他的臉頰，他愣住了。
那一刻我們有點尷尬，彼此都不知道要怎麼收場。但幾秒後，他也親
了我的臉頰。
我仿佛得到了默許，開始移動我的嘴唇，貼到他的嘴唇上。但他突然
將我推開。
「喂喂……等一下。」
「呃……」我有點尷尬，「你、你不喜歡嗎？抱歉……」
「也不能說不喜歡，但是我要先確認一件事。」他說，「你……你應
該是弟弟吧？」
「嗯，我是不分，但應該算是偏弟吧。」
「那就對了，我……」他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是弟弟耶！所以我
們這樣做好奇怪哦。」
「啊……」
我腦中頓時一片空白。弟弟，他是弟弟？
他竟然是弟弟！
「噗！」我忍不住笑了出來。
「笑什麼？」
「你是很不可愛的弟弟欸！」我捏了捏他的臉。
「呃，對，我前男友劈腿的原因是什麼你知道嗎？──是因為我長得
太高太帥了，根本不像弟弟。」
「那你喜歡什麼樣的哥哥？」
「嗯，其實不一定耶，」他搔了搔頭，「不過我還是對高高壯壯的比
較有好感。」
高高壯壯的？……我看了看自己瘦弱的身形，知道自己沒有任何機會了。
「那你呢？」他問。
「我喜歡高高瘦瘦的，看起來斯斯文文的那種。」
「那不就跟你自己同一型的？」
「是嗎？我是高瘦斯文的嗎？哈哈……」
我苦笑。
其實我喜歡的，是像你這種的。
這一句話只能放在我心裡，我不敢說，也不能說。
﹣﹣﹣
有一天，他手機安裝了兩個交友軟體，一個是Jack’d，
一個是Hornet。他很開心地跟我說，有很多人敲他，我想這是當
然的，他長得又高又帥，一定是很多人的菜。他有一個習慣就是，
只要有人敲他，他就會很大聲地念出來：
「YOU’VE GOT A NEW MESSAGE！」
只要他這樣說，我就知道Jack’d 有人敲他。
「你收到來自 XXX 的新訊息！」
只要他這樣說，就肯定是Hornet有人敲他。我都快煩死了。
每次他都會很開心地打開手機，查看訊息，然後會露出沮喪
或興奮的表情。
「為什麼敲我的人會長這麼醜~！」這是沮喪的反應。
「喂喂，你看，這個敲我的人長得不錯耶！」這是興奮的反應。
每次他都會請我發表意見，我有時候會說「嗯，真的長得很帥耶」，
有時候會說「他真的不好看耶……」，有時候會說「拜託，這個看起來根
本就是零號」……實際上，我並不是很想這樣評論別人，但為了能跟他有
話聊，我只能跟著說幾句。
「你覺得他長得怎麼樣？」
有一天，在吃飯的時候，小穎又拿手機給我看。上面是一個很高
很帥的男生的照片，看起來大概19或20歲左右，資料上寫身高有185公分，
整個人就像韓國明星一樣耀眼。
「這是誰？最近勾搭上的？」我問。
「他前幾天敲我，」小穎說，「我們聊了一下，他就說想跟我約炮……」
「呃，你跟他約了嗎？」
「嘻嘻，約了啊。」
我一顆心整個沉了下來，臉部好像麻痺了，沒有辦法作任何表情。
他自顧自地說：「我真的是──很久沒有遇到屌這麼大的，你知道
他有多大嗎？竟然有18公分……」
他比了一個很誇張的手勢。
「哇，真的好大，你……不會痛嗎？」
不對啊，其實我根本不想知道這些事，但為什麼我要問呢？
「一開始有點痛，但是多塗一點潤滑的就好了，重點是他對我超
溫柔的，他一直說我是他最近約過最優的弟弟，下次還要跟我約。哈哈哈，
害我有一點爽。」
「靠，你好爽哦」，我說，雖然我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
「不過你們約在哪裡？約在他住的地方？」
「他住宿舍啊，沒有地方，所以就約在我家了。」
「哦。」
我想我的臉現在一定很難看，要笑卻又不能笑，雖然難過，還要
假裝很輕鬆自在的樣子。
我腦海中浮現了那個狹小的空間，那張小小的床上，小穎正忘情地
與另一個男人交纏在一起，露出別人難以見到的嫵媚，說著別人無法聽見
的羞恥情話。我感覺自己的腸子全部糾在一起，緊得發疼，難受得想吐。
我用力捏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肉，想要轉移注意力。
「那……你會想要跟他在一起嗎？」我自虐地問。
「嗯，其實我覺得，跟他交往應該會很不錯，但也要他有這個意思啊！」
「他一定也是這樣想的啦，他不是都說，你是他最近遇過最優的弟弟嗎？」
「搞不好他只是想約炮。」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就幫你打他，哈哈。」
「最好是啦，」他笑著說，「他有185公分，你哪打得贏他。」
「不試試看怎麼知道？」
「得了吧你！」
雖然他不相信，但我說的是真的。無論任何人，只要敢傷害小穎，
我都會跟他拚命。
我不知道自己有多麼喜歡小穎，也許我只是單純喜歡他的外表而
已，每當我這樣想的時候，我就會發現自己大錯特錯。也許我從來沒有這
麼喜歡過一個人，從第一次見到他開始，我就偷偷把他放在心裡直到現在；
過了那麼久，我早就沒辦法放下他了。他對我的重要性，遠遠超過我自己
所能想象的程度。
能再一次遇見他，對我來說，他就好像是失而復得的珍寶。不過，
我還是錯了，因為他從來就不屬於我。
也許應該說，他就像天邊閃爍的星光，曾經我見到他一眼，就震懾
於他的美；過了這麼久，我終於再一次見到他，雖然看起來那麼近，但實際
上，他卻是遠在天邊──不管我把手伸得多長，都不可能遘得到！
儘管如此，只要能瞻仰他的光芒，就足夠了。
﹣﹣﹣
我掛掉了手機，匆匆忙忙衝出宿舍，在路邊攔了一台計程車，飛奔到
東區。
我在深夜的東區，四處搜尋那間我們曾經一起去過的酒吧。終於找到
了，我快步開門走了進去，看到小穎正一個人倒在角落的沙發椅上，看起來糟
透了。
「喂，喂，你還好嗎？」
我搖了搖小穎，他雙眼無神地看著我，我不敢相信這是那個既陽光
又亮麗的「鷹」。
「原來他已經有男朋友了！」他虛弱地說，又拿起桌上的酒杯猛灌一
口，「我就像白癡一樣，對他那麼好……還準備了禮物，跟他告白……結果他
竟然已經有男朋友了，他只是把我當成發洩性慾的工具……」
「你喝幾杯了？怎麼搞成這樣？先跟我回家吧。」
「Edward，不要走，陪我喝！」
「你這個笨蛋，買醉又不能解決任何問題。」
「但可以不要那麼傷心……」他說，「Edward，我問你一個問題，你
老實回答我，好不好？」
「什麼問題？」
「我、我長得好看嗎？」他說。
「這還用說？我這輩子沒見過比你更帥的人了。」
「帥？……什麼帥不帥的……反正我就是不可愛！沒有哥哥會愛我，
對不對？」
「你太誇張了，」我說，「你是最沒資格說這種話的人，你的外表沒
有任何問題，也許你只是需要找一個懂得珍惜你的人。」
「但是我都不喜歡……他們！」他抓著我的手臂，虛弱地說，「我是
真的克服不了……我沒辦法跟長得不好看的人在一起，我只喜歡帥哥……但是
帥哥都不會喜歡我……他們都不會想跟我在一起……」
「帥哥有什麼好？」我冷冷地說，「他們眼中永遠只有自己，他們哪
懂得怎麼愛別人、對別人好？」
「我聽不到你在說什麼……我好累哦，好想睡覺……」
「跟我回去！起來，我們去搭車。」
我用力將他攙扶起來，付了酒錢，走到深夜的街道上攔了一台車，回
到科技大樓站。我扶著他走回家裡。
關上房門，他整個人累癱在床上。就是這張床，也許不久之前，他還
與另外一個男人躺在上面，被蹂躪著，一點都不值得。他流著眼淚說：「我不
想回來這裡，不想一個人待在這個地方……」
「沒關係，我會陪你的。」我說。
「Edward，也許這個要求會讓你覺得我是個爛人，但你可以讓我抱
一下嗎？我真的……好孤單。」
「好啊。」
我躺倒他的床上，張開手臂，他馬上轉身將我緊緊抱住。他沒有哭，
只是靜靜地抱著我。
「翻飛了往事，有時灼傷眼眸……」
「什麼？」他抬起頭來看我。
「沒事，我在唱歌給你聽呢。」
翻飛了往事，有時灼傷眼眸；
那傷人的台詞，現在聽來輕鬆。
平息了心思，有時一笑而過；
我此刻的樣子，見風仍然是風。
「謝謝你，Edward……」
小穎突然親了我的嘴唇，我沒有任何抵抗，於是我們倆就親
吻了起來。他將舌頭伸進我的齒間，而我也伸出我的舌頭去侵略他的
陣地。
生命吹過面前，不吭一聲，劃成了掌紋；
揮霍了緣分，看透了景色，我懂得深刻──
不久，小穎就睡著了。他靜靜地睡在我身邊，像個哭鬧過後睡
得香甜的嬰兒。我小心翼翼地爬下床，在微弱的燈光下，看著他的臉龐。
我曾經以為你是個心墻很高很高的人。在高中時代，你沉默寡
言，朋友很少，但總是表現得很優秀，就像獨來獨往、嘯傲於風間的鷹；
想不到再一次見到你，卻幾乎沒有武裝，輕易讓人一擊就碎。
這些年，你到底經歷過什麼故事？為何會有這樣的轉變呢？還是
說，人的心本來就容易受傷，跟他經歷過什麼事，其實毫不相關？
突然，這個狹小的空間，就好像是專屬於我們兩個人的小宇宙。
命運，為何把我們一起帶到這裡？
當時奮不顧身伸出我的手，看見了輪廓就當作宇宙；
甜美的習慣變成生活，才瞭解了什麼。
如今故事發展成就一個我，學會了生活能享受寂寞；
劇烈的語言變成溫柔，又帶來了什麼？
若是不曾走過，怎麼懂！
「我愛你。」
我撫著他的臉頰，輕輕地說。
﹣﹣﹣
「這個怎麼樣？」
「普通吧。」
「那這個呢？」
「中上。」
小穎仍然不時拿著手機問我各種意見，不過，我已經能輕鬆看待
這件事了。也許像小穎這樣的人，他只是需要滿足一下虛榮心，享受一下
被很多人追求的感覺罷了；他喜歡當那個點評別人、挑選別人的角色，這
會讓他覺得自己好像居於主導地位。
「不過，Edward，你要不要也安裝一下交友軟體？你也應該好好
找個男朋友了。」
「我不想裝那種軟體啊，」我說，「我之前就是在上面認識了那
些傷害我的人。」
「你不能因為喉嚨卡到幾次魚刺，就從此不再吃魚吧？」
「還是算了，我不認為會在上面遇到什麼值得深交的對象。」
「好吧，你就是這頑固的個性，當初才會去剃平頭。」
我摸了摸自己的頭髮，現在它已經留長了，瀏海已經到了可以覆蓋
額頭的程度。
「我剃平頭那一次，是真的受傷很重啊，當時萬念俱灰，對愛情完
全失去信心……。」
「那，你現在有打算重新開始了嗎？」他問。
「什麼叫重新開始？」
「重新開始認識男人啊！」
「哈哈，算了吧，我這個條件……」我笑著說，「我知道自己長得
不是很好看……」
「不，你在說什麼鬼話？你很好！」
小穎抓著我的肩，認真地看著我。
他說：「我覺得你長得不差，甚至可以說，是非常斯文可愛的，但
你就是對自己太沒自信了！」
「是嗎？那……」我盯著他的眼睛，問出了我一直想問的問題：
「那你為什麼不喜歡我呢？」
「這是沒辦法的事，」他說，「如果我是一號，我一定會跟你在一
起的，但我們撞號，很無奈啊……」
「光是區分男生、女生，就已經夠煩人了，為什麼我們還要去區分
一號或零號？為什麼就不能兩個一號在一起，或兩個零號在一起呢？」
「也許有的人可以，但是……」他說，「我真的沒辦法……」
「為什麼？」
「我……我太喜歡……當零號了，抱歉。」
「不用跟我道歉，笨蛋。」我說，「我只是心疼你，不想看你再
這樣漂流下去。」
「我也是，我也希望你能夠找到愛你的人，不要再受傷了。」他說。
「不管怎樣，」我說，「就算我們沒有在一起，你都還是我心中最
沒有辦法放下的人。」
「Edward，我想問你，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我也不知道，也許從第一次見面開始，我就喜歡你了吧。」
「第一次見面？是我們在這裡的第一次見面嗎？」
「不，」我說，「是高中，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
「……」
小穎輕輕地抱著我，在我額頭上親了一下。
「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自己喜歡男生，所以從來沒有注意到你……」
「沒關係，我本來就不是很容易被注意到。」
「胡說。」
我們倆都笑了。
「能夠再遇見你，重新認識你一次，真好。」他說。
「就算我們沒有在一起，我也希望可以一直跟你當好朋友。」我說。
「那是當然。」
「就這麼說定了。」
我們兩人，擊掌為約。
﹣﹣﹣
半年後。
﹣﹣﹣
我走進餐廳裡，看到小穎已經坐在預約的座位上了。
「抱歉，稍微遲到了一下，等很久了嗎？」我說。
「我也才剛到，來，趕快坐，」他說，「他也遲到了，他說會晚五分鐘到。」
「沒關係，叫他慢慢來。」
正當我坐下之後，有一個高大的身影也隨即坐了下來。
「抱歉，我來晚了。」他說。
我看了看這個人，他長得高高壯壯的，頭髮很短，五官很俊俏，
但卻給人很溫厚的感覺。
「啊，第一次見，你好。」他對我說。
「你好，我是Edward，是小穎的朋友。」
「我知道，小穎常常跟我提起你，你叫我阿品就可以了。」
阿品對著小穎傻笑了一下，小穎也笑了。他們兩人，你眼中有我，
我眼中有你，一看就知道是熱戀的情人。
我心中有一點苦澀，但更多的是安慰。小穎終於找到了一個適合
他的男人，他完全符合小穎的期待──長相俊俏，身材高大，工作收入穩
定，重要的是，他很愛他。
「阿品算是大我兩屆的學長，當初他畢業之後就立刻進入科技公司
當研發人員，我們有共同的話題，相似的興趣，而且以後如果我進入職場，
他也可以幫我的忙。」小穎這樣對我說。
我本來想說一些話的，但卻不知道什麼東西卡在我的喉嚨，讓我什
麼也說不出來。
小穎說：「那麼，你覺得他怎麼樣？」
「我覺得他非常好，是我目前見過，最適合你的人了。」
「謝謝，聽到你這麼說，我就可以安心了。」
我抱了抱他。
他離開了我，他走到阿品的身旁。這兩個人都很高，而且長得相當
英俊，他們走在路上，絕對是會引起人們的注意。我向他們揮了揮手，他們
也揮手向我道別，然後，他們漸漸消失在都市叢林之中，被人海淹沒，直到
我再也看不見。
我一個人走在回學校的路上。
路上太吵雜了，就算現在已經晚上十點多了，都市裡仍然人來人往，
夜未央。
『這吉他送給你，』我想起了不久前，小穎跟我說的話，『我不擅
長彈吉他，這把吉他在我身邊，太寂寞了，不如把它交給你，相信你一定會
讓它發光發熱的。』
「那我現在，就把小穎交給你嘍！」我一個人對著空氣說，「希望你
會讓小穎一輩子幸福快樂，不再寂寞。寂寞這回事，留給我就好……」
留給我就好，因為我，喜歡寂寞。
回到房間，我默默提起吉他。
揚起了灰塵，回憶裡一場夢；那照片裡的人，瞳孔曾住著我。
闔上了過往，夢境活成河流；已滋潤了身旁，真實中的脈搏。
生命來到窗前，不吭一聲，拎走了我們。
誰為情所困？誰為愛犧牲？誰比誰深刻？
當時奮不顧身伸出我的手，看見了輪廓就當作宇宙；
甜美的習慣變成生活，才了解了什麼。
如今故事發展成就一個我，學會了生活能享受寂寞；
劇烈的語言變成溫柔，又帶來了什麼？
若是不曾走過，怎麼懂！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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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75.183.40.27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gay/M.1453473401.A.E28.html
※ 編輯: mikyshan (175.183.40.27), 01/22/2016 22:4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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