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 軍校光陰

看板gay作者 (瓷器國遺民)時間9年前 (2015/02/15 16:22), 9年前編輯推噓13(1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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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52 51      天空像我和小許的心情一樣,並沒有期待那樣與閱兵氣氛相宜的豔陽高照,晴空萬里,而是從天亮開始,一直就陰沉沉的,校園籠罩在一種淡淡的霧氣當中。   南京的五月好像總是這種感覺,也許是上天在這個季節,給這個城市裡中山陵雨花臺明孝陵大屠殺紀念館這些或是帝王將相或是革命烈士或是平頭百姓們的亡靈以一種哀傷的氛圍吧。   不知道小許的腳好些了沒,如果他一個人呆在隊裡,聽著閱兵場上傳來的音樂,孤零零的,那又是怎樣的一種感覺呢?   第二天一早小許告訴我,說腳已經好多了,慢點走路沒問題。他說他跟女更年講過,要和他們廣播站擔任這次閱兵解說的解說員一起去操場,他在那兒看閱兵。   吃完早飯後,小許一瘸一拐往廣播站那邊兒走,大概知道我從背後看著他,他頭也沒回,舉起右手,給我做了一個“V”字的手勢,看著他的背影,很有點出師未捷腳先傷的悲壯。不過知道他能去操場,我的心情也好了很多。      上午九點。   所有學員隊在操場的另一側跑道上列隊完畢。   教官、我、吳滌非站在第一個方隊的右側。   我們的對面就是閱兵主席臺,四隻碩大的汽球掛著紅色的條幅,一動不動的懸在空中。主席上的領導們也都已經正經八百地坐那兒了。   離主席臺大概十米左右的地方就是小許說的解說台,一對解說員坐在桌子前面,小許和另一個女生坐在後面。我似乎能遠遠的感覺到小許的目光正穿過操場,落在教官肩扛的軍旗上,落在軍旗邊我的身上。      “報告××同志,閱兵隊伍集合完畢,請指示。”   “開始。”   在校長的陪同下,總部某某部門的副部長吧,走下主席臺。   兩位少將走到我們跟前,舉起他們的右手,向軍旗莊嚴行禮。我們三個人筆挺地站在那兒,最先接受首長檢閱。   我看到了他們肩頭的閃閃的金星,這應該是這個陰沉的早晨看到的最讓我振奮的顏色了。      “同志們好!”   “首長好!”   “同志們辛苦了!”   “為人民服務!”   首長每經過一個方隊都會親切的問候,每一個方隊年輕的學員們青春而洪亮的回答,此起彼伏,飛出校園,直上雲霄。      更為激動人心的分列式開始了。   “分列式開始,標兵就位!”   指揮員的口令下,六個標兵持槍分別跑向各自的位置,那一刻,全場鴉雀無聲,我們每個人都能聽到標兵清晰的步伐聲。   “迎軍旗!”   熟悉的進行曲響了。在教官小聲的口令中,我們三個人離開操場的這邊跑道,齊步向主席臺方向走去。   快到主席臺的時候,教官沉著而冷靜的下令:“向右看!”   我的心裡暗暗數:“一,二!”   旗下肩!端旗!換正步!   教官和我們兩個護旗手的動作一氣呵成。   每一名學員的目光都跟隨著我們,行注目禮!   主旗臺上首長和領導們全部起立,向我們致以軍禮!   就在那樣激越的進行曲中,在所有的目光注視當中,我似乎感覺到在我的頭頂我的身體裡有一種力量將我往上提,覺得全身的血液仿佛在一瞬間沸騰。那一刻, 我真的體會到了身邊的軍旗與國旗一樣,包含著無數革命先烈的鮮血,也體會到了自己身為一名共和國軍官的神聖與莊嚴。當然還有另一種感覺似乎在這樣的場合不 該出現,那就是我知道在解說台的方向,有一束清澈而溫情的眼光籠罩著我,在我行進過程中所有激動的成份中,我很清晰地感覺到有一部分是我突然間想到了我和 小許的愛情。我不知道守護軍旗正步經過主席臺的過程中,閱兵與愛情這兩個概念是否格格不入,但我篤定而盲目地認為,正在接受檢閱不止是我,還有我和小許以 及我們的愛情,遙不可知的未來我無法先知,但我堅信,這樣的愛情總有人引以為珍,總有一天會被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們接受並認同。      閱兵就這麼結束了,操場上的各個學員隊依次撤回。   女更年突然叫住教官和我們三個人,說:“你們等等!”然後她一溜小跑到解說台那邊把小許叫過來。   “練了兩個多月,挺辛苦的,也別遺憾了,和軍旗合個影吧!”女更年從她衣服口袋裡掏出一扁扁的小像機,對小許和我們說。   就這麼一件事徹底改變了我對女更年的諸種反感,一個女性教導員的善解人意和細心在這一刻顯露無疑。   小許很開心地接過教官手中的軍旗,放在肩上,站到我和吳滌非中間。   我們以閱兵的主席臺為背景,在女更年的“一、二、三”中,我和小許仿佛正通過主席臺一樣,昂首挺胸,目視前方。[52]         不知道為什麼,閱兵過後,我的腦子當中似乎並沒有存留多少關於閱兵的振奮場面。上課和小許坐到一起的時候,腦子當中老是泛起他崴腳的那天晚上,他躺在下鋪暗暗的光線中喃喃自語的黯然神色,他那句“是我運氣不好,我運氣不好”的話一直隱隱約約地在我腦海中盤旋。   儘管作為一個軍人,我應該是一個唯物主義者,無神論者。我確實也不相信那些鬼怪神仙什麼的,但在我的潛意識中,一直相信因果機緣,相信有一種來自於自 然的神秘力量。人對於大自然,對於整個宇宙而言,確實微乎其微的,一個人的力量確實是難以走出某種天生的宿命,難以與這種大自然的神秘力量所抗衡。   小許上學前父親去世,然後媽媽身體一直不好,加上這次閱兵節骨眼上這麼點兒背,讓我很自然地想到是不是真的如他自己所說的運氣不好啊。      小許自己倒是很快就從閱兵的失落情緒中走出來。   課間休息的時候,在隔壁隊部的女更年叫我們上她那兒取上次拍的照片。走回教室,他盯了照片好久,鎖緊眉頭,一臉苦惱地對我說,說:“唉,老嚴,你說說,我怎麼這麼帥呢?”   照片上的小許扛著軍旗。青春的面孔,剛健的身形,炯炯的眼神放射而出的那種英武之氣似乎能吸引每一個注視照片的人,我想無論男女,應該都能通吃的。   “嗯,帥,確實帥,你比趙傳要帥多了。”我說。   “靠,看你找的這參照系。”   小許擂了我胳膊一拳,把照片小心翼翼地夾進他的筆記本裡。      那天下午從圖書館回來,小許叫我一起陪他去廣播站,說他去錄週末的節目。   從郊區的訓練基地那邊兒就聽他廣播裡的聲音,一直校本部這邊,基地那三對碩果僅存小許和江嵐,繼續進校本部這邊廣播站,我還從沒看過這傢伙面對著播音話筒是什麼樣子呢,是不是像電影裡人民公社女社員對著話筒那一副熱情高漲的革命臉孔呢。嘿嘿。   說是廣播站,其實就是一很小的房間,一進門就看到一套播音設備,聽說在我們畢業以後,這裡還成了新聞系那些學廣電專業的同學們施展拳腳的風水寶地呢。   擺放播音設備的桌子前面是兩張木椅。牆上貼著他們廣播站幾個人的輪流值班表。   “革命工作環境很簡陋嘛!”我看了看四周說。   “是啊,你以為是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哪。”小許撇了我一眼,掏開他軍裝兜裡的稿子,攤開,坐下,就準備工作了。   “靠,這麼積極,我幹嘛啊?”我說。   “你坐這兒,等我一會兒。”小許指了指他身邊的另一張椅子。   “這是江姐坐過的地方?”我指是他的搭檔,江嵐。   “是啊。今天我過來做錄播,沒她什麼事。”   “沒她什麼事,她應該就肯定不過來了吧?”   “怎麼了,應該不會吧。”   “哦!”   “別說話了,我開始錄了啊。”   那天小許錄的好像是一些學員閱兵之後的感想來稿什麼的。小許在自己選配的音樂中,特別投入地讀著稿子。   我忘了我在前面有沒有描寫過小許的嘴了,他的兩片嘴唇薄薄的,長長的,上面的嘴唇微微有些翹,嘴角彎彎的。怎麼說呢,有點兒像田亮的嘴那種感覺,但說話和笑的時候要比田亮的嘴好看得多。   我就坐在小許的邊上,一直那樣看著他,眼睛專注地盯著廣播稿,嘴唇一張一合地忙碌著,他的鬢角隱約的茸須在室內燈光的印襯下,散發著一種青春的氣息。   看著他的樣子,聽著他的聲音,我真的有點入迷了似的。      “喂,大老嚴,發什麼呆呢?”   小許錄完了,我都沒反應過來。   “這麼快啊?”我問。   “還快啊,二十多了,走吧。”小許站起來說。   就在他起身的時候,我伸出手拉住了他,讓他重新坐回到椅子上。 53-55 [53]         “幹嘛啊?”小許盯著我明知故問的樣子更讓我發狂。   我站起來,一把攬過他,找到他雙唇,不由分說地吻住了他。   他瞪大眼睛,鼓著腮幫子,說不出話,掙扎著伸出右手,指了指門的方向。   這才想起來門沒鎖,走過去反鎖死門後,我順手關了燈。儘管還是下午,但密封的廣播室裡光線卻很暗。   我在黑暗中重返戰場。      我的嘴唇最先侵略的是他鬢角隱約的茸須。有點幹躁的嘴唇輕輕的觸碰著他的鬢角,他的臉頰,癢癢的感覺。佔領的部分迅速擴張到他這張英氣逼人的臉龐,他 的眼睛,他的額頭,他的鼻樑,最後在他的嘴角逗留。小許微微張開嘴,我極為迅速地吸住了他的舌頭,就像兩隻柔軟的柔體動物狠狠地糾纏,我們微幹的嘴唇在糾 纏中變得濕滑。   小許也站了起來,雙手緊緊地環住我的腰。我的手像一名訓練有素的特工,鑽進了他的軍裝裡,他的皮膚繃得緊緊的,有點汗濕,我的手指慢慢滑過他的胸膛 滑,穿過他的腰,落在他的小腹上,黑暗中我想到的是上次軍蓬卡車上他光著上身汗濕的腰帶和他臍下的那道濃黑的體毛。手的侵犯繼續向下,終於在硬硬的雜草叢 中我握住小許更為堅硬的部分。      我聽見他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我也是。      黑暗的空間裡,似乎彌漫著能讓我們窒息的興奮元素。我將小許推在後面的牆上,讓他靠在那兒,掀開軍裝,我的舌尖在被我已經收取的領地上肆虐。就在我第 一次將嘴放在小許昂揚著伸向黑暗的出口時,我感覺到他全身突然微微地抖動了一下,嘴裡狠狠地悶聲吐出兩個字“我操”。他整個人緊繃的像一隻弓,雙手緊緊捧 住我的頭。呼吸越來越急促,突然他一把推開我,迅速從軍裝的口袋裡掏出一張紙,緊緊地裹住他的勃起部分,在一陣抽搐般抖動中,小許佔領了這次戰爭的第一個 至高點。緊接著小許像是學我剛才的動作似的,在我的身上重新演繹進行過的所有節奏。就在小許的嘴唇經過長途跋涉,最後緊緊含住我時,一種巨大的快感在一? 那衝擊了我,仿佛所有的感官全部集中在那一個地方,所有的蓄積已經到達了一個臨界點,小許涼滑的雙唇終於將我引爆,一股熱流噴湧而出,或許我比小許自私 吧,我沒有像他剛才推開我一樣推開他,而是任我的下體在他嘴中痙攣一樣顛狂。      很久,小許打開燈,臉紅紅的,鼓著嘴,不能說話,他似笑非笑地狠狠瞪了我一眼,走到紙簍那兒,吐出嘴裡的東西之後,說:“靠,老嚴,你真噁心,真噁心,還真他媽多啊你。”   “我好像在哪個書上看到過,有人還吃這玩意兒呢,沒關係的好像。”我厚顏無恥地揀起剛才小許扔在地上的包裹著萬千生命的紙團,靠,竟然是他剛才播完的廣播稿,我樂了,說。   “我這兒也沒廣播稿啊,總不能射到地上吧,沒個拖把,怎麼打掃啊。”   “去死,你個大老嚴,我跟你沒完。”   小許像是吃了什麼髒東西剛吐完一樣,故意張著嘴,拿起紙簍,出門到洗手間倒了紙簍子。聽到他在那邊嗽了半天的口,才往回走,我也覺得有點內疚,但又想,不至於吧,這傢伙,我有這麼噁心嗎。      回來後,小許放下紙簍,突然像想起什麼似的,緊張地檢查了一遍廣播設備。   “怎麼了你!神神叨叨的?”   “別理我。”   “哦。”   “知道我在幹嘛嗎,我看看剛才話筒是不是在直播狀態,要是就慘了。”   “靠,你別嚇我啊,我心臟不好的。”   “嚇你幹嘛?很有可能。”   “可能個P!”   確定設備一切正常之後,小許長長松了一口氣,他的臉上擔心的表情終於被一種幸福而滿足的笑容所代替。   離開廣播室,我說:“剛才廣播要是開著的話,全校師生都在聽著我們倆戰鬥的聲音,然後校園的上空又全都是我們的氣息,雷梭介樣系不系很浪漫,很有創意咧?”   比我稍高一些的小許微微側過頭,極為鄙視地斜了我一眼,用他播音般的咬字和語速對我說:   “嚴同學,你瘋了。”〔54〕         光陰的腳步偷偷向前,生活之河平靜而細緻地流淌。   從這一年的寒假開學一直到暑期結束,我的另類愛情植物在軍校私密的環境裡瘋長。   現在回想起來,那個時間段我與小許的每一件事,每一句話,甚至是每一個眼神,生活中的每一個細節都以一種幸福元素的狀態存在著,回憶的時候它們仍然清 晰地洋溢眼底。我知道或許從寫作,從我自己閱讀的經驗來看,寫到這會兒,確實應該有什麼大的衝突出現了,然而,毫無長篇經驗的我,好象到這兒覺得進入了一 個幸福的頂峰,我也想把這一段屬於我的種種瑣碎幸福片斷完全還原,還原成文字,在網路中與記憶對應成繩索,把一切曾經存在過的幸福牢牢捆綁,擱置於一個無 人知曉無人能至的冥秘境地。   不過轉念又想,這大概也算是我的一種逃避吧,因為我不知道以什麼樣的狀態去面對後來的那些錯過與過錯,怎樣再去揭開那些結痂了的傷痛和哀傷。   所以我請求所有支持我的陌生亦或熟悉的朋友們允許,暫且就讓我在這一時間段的幸福中繼續逗留片刻吧。      那學期,每週五都有電影,而且每個隊必須得看。電影我都沒什麼印象了,印象深的就是每次看電影之前的拉歌,這幾乎成了每個隊展現精神風貌的絕好機會,說白了,其實就是學員隊之間另一種形式的競爭。   可能大家在電視上或者其他的文字當中看到過拉歌的描寫場面,軍隊的拉歌確實能夠激發人的那種集體榮譽感,讓人感受到一種激越向上的氛圍。這兒不想囉嗦拉歌的場面了,我想把和小許在私下裡篡改的拉歌頻率最高的兩首歌發上來。   當然,這些歌都是我和小許晚飯後在去打開水的途中,或者是其他什麼人少的場合小聲唱的。      比如說《一二三四》吧。   我如果先唱“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他肯定不會唱“像首歌”,而是認認真真,一本正經地接“五六七!”   “綠色軍營,綠色軍營,”   “教會你!”   然而就是更誇張的糟蹋了。   “1呀麼1呀麼1呀麼1”   “1個嚴亮(小許)小傻B”   “2呀麼2呀麼2呀麼2”   “2位傢伙都很二”   “3呀麼3”   “三年五年過下去”   “四肢發達,嘿,嘿嘿,頭腦簡單,頭腦簡單。”   不知道閻維文GG如果聽到這樣的版本會作何感想。      還有一首《團結就是力量》,其實他就是把“力量”換成了“嚴亮”。   “團結就是嚴亮,團結就是嚴亮   這嚴亮是鐵,這嚴亮是鋼   比鐵還硬,比鋼還強   向著法西斯蒂開火   讓一切不嚴亮的制度死亡。”   這首歌通常要麼被他唱的咬牙切齒,要麼就把“比鐵還硬,比鋼還強”唱得無比淫蕩。      一直到現在只要在哪兒聽到這兩首歌,我的大腦裡還是習慣性地最先蹦出 “一二三四一二三,五六七”或者“團結就是嚴亮”這樣的句子來。那段時間,我們倆經常這樣把大家拉歌唱了千百遍的革命歌曲糟蹋著唱,其實我們的糟蹋沒有任 何動機,也沒任何解構之類的想法,只是在唱著這些糟蹋版的同時,享受那種由我們製造出來的獨特歡樂而已。〔55〕          這個學期最喜歡的課就是高雅藝術講座,這倒不是因為它不需要考試,而是這門課以其獨特的形式吸引了包括我和小許在內的每一名學員。   講座一到兩個星期一次,一般都在教學老樓的那個圓形教室。   當時主要是給我們這些軍校學員們介紹一些西方古典音樂和經典影片,什麼巴赫李斯特施特勞斯柴科夫斯基之類的,都是在那門講座上吸收了一些基本常識。學 校那個時候的指導思想就是新時期的我軍官兵必須也要具備一定的藝術修養,特別是高級機關的軍官,不能總給人一種傻大兵大老粗的印象。我對古典音樂能夠聽得 進去並能從其中得到一些精神上的慰藉,可能就是在那個時候培養起來的。   給我們講課的教授是一位清瘦儒雅的一個中年男人,挺有藝術氣質的那麼一位,說話聲調不是很高,細聲細語的,特別是他講課到激動處,表情與手勢很特別, 用現在我知道的詞來講就是稍微有一些C,但這絕不是那種令人反感的,而是恰到好處,這是與藝術與他本人以及講座的整體感覺特別契合的一種優雅氣質,當時我 倒覺得這門課如果換成一個五大三粗的壯漢或者是嗡聲嗡氣的老夫子來講倒有些滑稽了。      我記得有一次課後我和小許討論過這位教授。   “你覺得高雅和我們是一樣的人嗎?”小許問我。   “啊?我們是什麼樣的人啊?”我故意逗他。   “靠,找死啊你。”   “死,有什麼舒服的死法麼?”   “有啊,先回答問題再告訴你什麼樣的死法舒服。”   “我覺得肯定不是了不一定有點女氣的就一定得是而像你這樣一點兒都不女氣的這不肯定就是麼。”我的繞口令招來了小許的一腳,這傢伙竟然踢我。   “該說了吧,有什麼舒服的死法?”   “想知道嗎?”   “想!”   “拿耳朵過來!”   我湊到他邊上,他清了清嗓子,對著我一字一頓地說了四個字:“精盡人亡。”   暈!從這張清純的面孔,甚至上唇還能看到茸須的嘴巴中忽然吐出這麼四個字,怎麼聽怎麼都覺著彆扭,這傢伙是叫我給帶壞了麼。      講座上,教授有時候會選擇性地給我們放映一些影片來講一些經典文學作品,這些片子要比學校每個週五晚上強制大家看的那些公映片有意思多了。   我特別喜歡在那個古老的圓形教室裡看片的感覺。   放片子的時候,教室會關了燈,四周的窗戶都被窗簾遮住了亮光,教室中的風扇旋轉的風我們的頭頂,似乎也不覺得輕涼。黑暗中一雙雙青春的眸子注視著教室 前方的投影,教授就在那束光線不遠的地方。這個時候,和小許坐在一起,我常常會有那種和戀人一起坐在電影院的感覺,儘管我們不能有偷偷把手什麼的小動作, 但知道身邊有自己深愛的人一起欣賞這些至美的畫面,一起感受片中的離合悲歡,這就足夠了。   印象比較深的是有一次教授給我們講蔔伽丘的十日談,介紹義大利文藝復興時期文學作品的特點。當時放了個片子,是十日談其中的一個故事吧,其中有一男女 偷情的鏡頭,拍攝的尺度很大膽,當時男女學員很多人擠在一個教室裡,估計也都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鏡頭出現,第一時間內我很下流的感受到了性而不是文藝複 興,我覺得意外好奇甚至覺得有些刺激,我偷偷看了看小許,他也是瞪大著眼睛盯著前面,屏住呼吸的樣子。   片子放完之後,教授講到了中世紀的歐洲宣揚禁欲主義,教授說這些都是違反自然規律的。繼而他講到了愛情,他說愛情是最美好的,愛情的力量無法阻擋的力 量。我自然而然的聯想到了我們的愛情,會不會若干年後也有一個再如文藝復興的思想解放過程,讓人們像對待異性愛情一樣的去對待同性愛情呢。      聽完這個學期的最後一次藝術講座,暑假也就快到了。   放假前照例是各門功課的考試。我突然想到上個學期小許塞給我的試題,後來問過幾次,他一直不願意說。   其實考試本來就不難,挺容易就通過的,我不想讓小許在這件事上會有什麼過失,決定還是找個機會跟他說說這事。 56-57 〔56〕         晚自習時間,操場邊的林蔭道。   路燈的亮光從樹葉的縫隙間投射下來,不像月光般清涼,倒有些像濺在地面上的陽光,暖暖的淡黃色。      我一提到那次泄題的事,小許就跟被蜇了似的,很不耐煩地說:   “拜託了老嚴,說過這事跟你沒關係的,別問了行不行?”   “為什麼,你越不說我越想知道,我們有啥好隱瞞的嗎?”   “有點自己的事,也沒什麼不好。”   “行,你牛。老子是為你好,要麼才懶得管這事呢。”   “沒叫管,是你自找煩惱。”   “許品邑,你別不知好歹啊。你想想,沒有那題,就按你自己平常認真聽講的那水準,一樣可以考過的。”   “那你這意思是怪我當初告訴你題了?”   “……”   “放心吧這次不會有題,有了也不會再來連累你這個好學生了。”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怕你被發現了,到時候挨個處分什麼的多不值啊,不記得你自己崴腳的時候還說這兩年運氣一直不好呢,這下自己不擔心,倒讓老子來擔心了,靠,你愛聽不聽。”   大概我的話讓小許有些感觸,或者是他自己也想起了運氣不好什麼的,他看四周沒人,用人使勁捏了一把我的手掌,疼得我一把甩開他的手。   他嘻皮笑臉對我說:“算我說錯話了,行吧?我還不想要試題呢,可別人當時說就給了我一個人,我拒絕也太不禮貌吧。”   “呵,行啊你,誰這麼拿你當盤菜呢?”我心裡有點兒酸溜溜的。   “這就別問了,跟咱倆關係不是一樣的。我得守信用,這事我答應過人家不跟任何人說的,我要說話算話啊。你放心吧,以後不會了。”小許說。   “對了,剛才你說你也擔心我運氣不好呢?”小許又問。   “是你自己上次說的。”   “那是那一次,現在我不這麼認為了?”   “為什麼?”   “因為我突然覺得有你在一起,我會時來運轉的。”   “時來運轉,你拿我當吉祥物啊?”   “那你覺得會有你這樣黑不溜秋的吉祥物嗎?”   小許一說完就笑著躲開了,以為我要收拾他。   其實我根本就沒動,看著小許開心的樣子,心想,要是真能成為個吉祥物,真能讓這傢伙一切都順順利利的,老子還真是願意做他的吉祥物。      我們回宿舍的時候,正好下晚自習。就沒進教室,直接回寢室了。班裡的大俠們也都回來了,都在討論暑假啥打算。方建東問我,我說沒想好呢。他說他暑假打算回部隊,自己鍛煉鍛煉,實習實習。   就在第二天,隊裡發生了一件讓大家很感意外,讓方建東臉上倍覺無光的事。方建東當兵的時候在老家農村和他定了親的“麥苗”竟然跑到隊裡來了。   聽說“麥苗”專門從老家趕到學校,是因為她覺得方建東考上了軍校,對她沒有以前那樣熱情了,說以前在部隊的時候還寫信打電話,到了軍校信越來越少,電 話根本就不打了,前不久好不容易收到一封,說暑假他也不回老家去。“麥苗”媽媽說,這就是陳世美,人家上了部隊的大學,再過兩年這就是部隊裡的幹部,不要 咱了。在媽媽慫恿下,“麥苗”千里迢迢的要來學校問個究竟。   女更年先在學校招待所安排那個女孩住下,接著找來方建東,苦口婆心的一通教育,方建東才帶著那個女孩在南京城了轉了轉,先把那個女孩安撫回家了。   我私下跟方建東說:“我這才明白暑假回部隊鍛煉鍛煉的,實習實習的目的了,原來是去鍛煉老部隊那個聖潔的小教師啊。”方建東狠狠白我一眼,歎了口氣,搖搖頭,上教室複習去了。      是啊,暑假我幹什麼去呢,一想到暑期要有差不多兩個月不能和小許在一起,就覺得什麼都提不起興趣,不太願意放這假似的。我問小許放假幹嘛去,他想了想說:   “還沒去過上海呢,暑假咱們去上海玩幾天吧?”〔57〕         應付完接下來的幾門課考試,就像小許說的這次他也沒有拿到泄題了,不過我們覺得考得都還不錯,反正大家的想法都是及格就OK。   沒幾天,我們的上海之行就開始了。   從南京到上海沒多遠,走高速的話,很快的。不過我們還是選擇了火車。此行之前小許就跟我說,咱們出去玩,一定不能從家裡要錢,要完全靠放假學員隊發的 退夥補助,因此兩個人的食住行就這麼點兒錢用,必須得省著花了。我和小許的想法差不多,在部隊的時候就挺看不上那些每月有津貼還得找老爸老媽寄錢來花什麼 的。   當然,選擇坐火車也不完全是為了省那幾塊錢,還因為我喜歡那種與自己所愛的人一起在火車上看沿途的風景,一起分享共同旅行的心情。      等我們軍校都放假的時候,地方高校的學生也都走得差不多了,加上大熱天的,火車上的人也不是很多。   我們兩人臨窗,面對面坐著。窗外的太陽很毒,炙烤著大地,眼前的樹與風景都在飛速地後退。車內開著空調,稀稀落落的幾個人,有的在看報紙,有的閉目養神,像是睡著了的樣子。   我和小許也是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   說到上海,他說他爸生病之前最後一次出差就是到上海,工作還沒完成,就因為身體不適,提前回了重慶,沒多久就去世了,特別突然。聽他這麼說,我也想起 了自己的生母,我上小學的時候,她也是因為生病,而老家的小縣城在那個年代醫療條件又有限,醫生當時給推薦到上海來醫治的,上海第幾人民醫院好像,但最終 也是無力回天,回來後沒多久,就離去了。那時候,一個小學生對人間的生離死別畢竟還沒有什麼更多的體會,對於母親的離去好象沒有更多徹骨的痛苦,哇哇哭過 幾次就生活就又恢復了平常。而小許也許不一樣吧,他父親去世的時候他已經在部隊了,沒能給父親送終,心裡的那種大悲可能別人難以體味。因此,他現在對母親 那種近乎偏執的愛也就值得理解了。   從未到過的上海被我們的敘述蒙上了一種憂傷的色彩。      “算了,算了,不說這些了。”小許突然提高了聲調說。   我也覺得這些似乎與我們旅行的心情不太符合,不過倒是因為有些相同的身世和對於上海的共同印象,讓我們找到了一些悲戚與共的感覺。   “對了,等放完假開學好像就是奧運會了,奧運軍團裡你喜歡誰啊?” 小許瞅了一眼上車前買的報紙,問我。   “你這範圍也太大了,我喜歡的多了。”   “比如呢?”   “比如,刑傲偉,李小鵬,王勵勤,伏明霞。”   “不喜歡田亮啊?”    “嚴亮?他就留給你喜歡吧。”   “靠。”   小許鄙視地看了我一眼,接著又問:“你估計咱們國家在悉尼能拿多少金牌?”   “估計能跟亞特蘭大差不多吧。”我說。   “96年是16枚,我預計今年肯定能有25枚左右。”小許很肯定地對我說,然後如數家珍地跟我說跳水,射擊,乒乓球什麼的,哪一塊誰拿什麼的,分析得頭頭是道。   “你有些過於樂觀?”我覺得他分析的有一些不是很靠譜。   “這已經是我保守的統計了。”他好像是他要去拿金牌似的,很得意的樣子。   那次我們倆還打了個賭,說如果金牌數離16近,就是我贏,離25近,就是他贏。他說,誰輸了誰就請對方洗一個冬天的澡,學校澡堂。我說,幹嘛要打賭洗澡啊,就是我贏了,我也樂意天天請你去洗啊。      途中的幾個小時在我們的聊天中,一瞬而過。   到上海的時候,已經傍晚了。 58-60 〔58〕         下車後,我們沒去找住處,而是直奔外灘。   這大概就是年輕人的激情吧,總想在第一時間內去看想看到的東西,總是首先考慮到玩,然後才是吃住這一類的實際問題。      我們坐的公車,正趕上晚飯時間,車子慢慢騰騰地到了外灘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黑了。   就在我們走下公交的時候,眼前的璀璨的霓虹世界似乎一下子把我們震住了。   多年以後,我不止一次去過上海,到過外灘,但再也沒有那時候與小許一起看到那樣夜色的震撼感覺。到現在,所有與外灘相關的畫面似乎都成了我記憶當中至 美的收藏,以至於現在我不知道該用怎樣的文字去表達,好象一表達出來就會離自己心中本有的那樣夜色與感覺相差甚遠。一直到剛才看到樓上的處方和81兩位朋 友幫我貼上來的外灘夜景圖片,我和小許的外灘之行才從心底慢慢浮起。      記得當時我們倆從公車站往江邊走的時候,兩人竟然什麼話也沒說,就那樣並排地走著,那種感覺現在依然很清晰,就是覺得像在朝聖似的,朝聖,真的,我 也不知道那時候為什麼會有那樣的心情,那種安靜,那樣地接近美,由美而生的類似永恆,類似信仰的概念在大腦中模模糊糊,難以言述。現在敲著鍵盤,再來揣度 的時候,我想也許是在那時的潛意識裡,總覺得這種燈光霓虹襯托的絢爛繁華,委實瑰麗之極,然而畢竟不能永恆,夜色過去,這種璀璨的繁華是否如煙花一般散 盡,那一切又將寄歸何處呢?永恆,能夠永恆的又是什麼呢?大約時間的到來與流逝,這個來與去的過程算是永恆;大約一切愛的誕生與隕滅,這個有和無的過程算 是永恆。      我和小許走到外灘長堤停下來。   外地的遊客挺多的,大多是一對對年輕的情侶,要麼牽著手慢慢散步,要麼就坐在江邊的長椅上深情相擁,旁若無人的熱吻著。我和小許只能眼饞地看著他們,看著夜景。   夜色中的江面,閃閃爍爍的也是滿眼霓虹,只不過都被波光揉碎了一樣。江的對面是在電視裡看過N遍的東方明珠,它那塔尖帶著外灘的光影嫵媚地指向夜空。   江面的風把我們衣服的後背吹的鼓鼓的,涼涼的。      “你說,咱們軍人還真挺神聖的?,這眼前這算是我們保衛的吧。”半天沒說話,突然間小許一句貌似發自肺腑的話差點兒沒讓我笑噴。   “品邑同學,你沒事兒吧?”我問。   “沒事,沒事也。”小許繼續沉浸於景色與他自己找到的感覺當中。   “浦東是中國改革開放的縮影,外灘是中華民族歷史變遷的見證。”小許用他的校播音員語氣繼續大發神經。   “行了行了,拜託這個時候別這麼煞風景,開始說點兒人話,行不行啊?”   “靠,老嚴啊老嚴,你太不講政治了,就你這還中共黨員呢!”   “中共黨員怎麼了?”   “三講啊,一個學期都在講的東西,忘啦啊?”   “看不出來,女更年的教化效果在你身上很明顯啊。”      那天,我們倆在外灘來來回回走了很久,不敢有什麼談情說愛,反而被小許這傢伙弄的有點像一次主題黨日活動了。   不過兩個人一起漫步的感覺還是很幸福的。儘管為了省錢,我們拒絕了要給我們拍照留影的小攤販,我們連瓶水連沒捨得買來喝,但仍然感覺很開心,在一張張陌生遊人的面孔前,在從未到過的他鄉,我們流連于那樣的江風夜色,享受那種心底裡油然而升的互相偎依之感。      離開的時候大概晚上十點多,這才意識到我們從上火車開始一直都還沒吃東西呢,就在外灘附近隨便買了幾塊麵包,一邊嚼著,一邊才開始琢磨晚上去哪裡過夜。   我知道小許平時很節省的,再加上這次我們倆出來玩身上的錢本來就不多,所以我故意說:“反正大夏天的,咱們就睡外灘吧,那邊有長椅呢。”   小許看了我一眼,說:“好啊,你行麼?”   “行你個許邑狗!我怕到時候員警拿我們當盲流收容了。”   “不行你就說不行,哪有像我們倆這樣有氣質的盲流啊?”   最後我們倆決定乘公交回火車站附近,因為憑我們的生活常識判斷,火車站那一帶的小旅館什麼的應該比較便宜。〔59〕         一到火車站,立刻就有一群蒼蠅嗡嗡地湊上來問,住店嗎,住旅社嗎?   我們選擇了一隻胖胖的慈眉善目的蒼蠅。   這名中年婦女特別熱情,從發現我們倆開始,就一直緊緊跟著我們,重複嗡嗡著同樣的內容:“你們是學生吧?上我們那兒去住吧,很近,環境好,特別適合學生住。”   最後實在受不了,小許終於發問:“多少錢一晚上?”   胖婦女見我們終於說話了,開心地回答:“不貴不貴,四十塊錢,大上海很難找到這個價了,洗澡還免費。”   小許又問:“四十塊錢是一個房間,還是一個床位呢?”   胖婦女肯定地說:“一個房間。”      我和小許這就決定跟著胖婦女走了。七拐八彎,柳暗花明的,大概走了有一刻多分鐘還沒到,我問胖婦女,你不是說很近嗎?她依然一臉熱情,說,快了快了,老大姐我都沒覺得遠,兩個大小夥子這麼點兒路算什麼呀。   半個小時左右,我們到了一個弄堂裡面。   第一印象感覺這兒就是一難民聚集地,髒水橫流,臭哄哄的。我們的住處是個矮矮的石頭房子,門前放了一個髒兮兮的燈箱,寫著“旅店”二字,看上去好象有些年頭了。   胖婦女把我們領進屋子,特別狹促的一個空間,屋子角落的櫃檯後煙霧繚繞,坐著一個和胖婦女體形差不多的男人正在抽煙。我特地觀察了一下這個橫肉男的手,熊掌一般,指甲縫裡滿是黑黑的污垢,看起來很噁心。   橫肉男貪婪地吸了一口煙說:“登個記吧?先交四百塊錢押金。”   小許和我正準備拿出學員證登記,一聽這話停住了。剛才明明說是四十元,一個晚上這麼個破地方也不至於交這麼多錢的押金吧。   “幹嘛要交這麼多錢押金啊?”我說。   “嗨,沒有關係的,反正押金結帳的時候會退給你們的。”胖婦女在一旁說。   “我們沒這麼多錢。”小許說。   “那就二百吧。兩人一人四十,八十塊,讓你們交一倍的押金,已經很照顧了。”橫肉男說。   “你沒搞錯吧,剛才說好了四十一個房間的。”小許看了一眼胖婦女,胖婦女沒有搭腔。   “四十塊錢,大上海上哪兒找四十塊錢的一個房間去。”橫肉男橫橫地說。   “那我們不住了,老嚴,我們走!”小許的想法和我不謀而合。   條件差點,環境惡劣一點,對於我們當兵的來說倒也沒什麼,但是想訛我們,拿我們當冤大頭,沒門!   “不住?不住也行,我們老大姐領你們走大半天的路,給點辛苦錢吧?”橫肉男摁滅煙頭,在櫃檯裡面站起來,幽幽地說。   說實話,當時如果只有一個人,人生地不熟,面對兩具橫肉,可能會有些緊張。可當時我和小許兩人站在一起,倒沒怎麼覺得害怕。我看了一眼小許,朝門口方向給他遞了個眼色。   “我們是學生,沒錢!”我朝橫肉說。   “沒錢?”橫肉男大概是覺得碰到兩個涉世不深的軟柿子了,從櫃檯裡挪出來,走到小許身邊,看那樣子像要搜身似的。小許機靈地一躲,狠狠地提起腳,精准地揣在橫肉的膝蓋上。橫肉可能根本沒料到這一腳,往後一個真趔趄,差點沒站住。   “快走!”小許喊了一聲。   我們就跟三級跳似的,飛奔出這家傳說中的黑店。   對了,到門口的時候,我忙而不亂,飛起一腳將他們家那只大概有些年頭的“旅社”燈箱踢了個稀巴爛。   等兩具橫肉從屋裡跑出來,惡狠狠攆我們的時候,我們已經跑出弄堂了,他們顯然不是每天都要出操而且上個學期剛過五千米考核的我們倆的對手。      狂奔了大約二十多分鐘,在另一個貌似社區的地方停下來,我們倆看著對方的滿頭大汗,覺得特開心,非常興奮,好像幹了一件除暴安良的事兒似的。儘管我們的行為更像是逃竄:)   就在我們停下來的社區看到一樓有一家旅店,門已經關了,門前乾乾淨淨的,窗戶上是用那種小的彩燈彎成的四個字,“便民旅社”。我們的直覺就是這家應該沒問題了。   敲開門,是一個中年男子,典型的上海男人,瘦瘦的,帶著幅眼鏡。   等我們說明來由後,他好像很抱歉地說:“真不巧的,今天都住滿了,只剩個單人間,床比較窄的,行嗎?”〔60〕         這是一家由社區的三居室改裝成的小旅店,類似於現在的家庭旅館,面積不大,但是一塵不染,乾乾淨淨的。      我們住進的這一間很小,估計改裝之間應該是一個很小的書房吧。一進門右手邊緊抵著牆壁放著一張床,幾乎占去了整個房間面積的四分之三,進門對面左邊的牆角裡放著一個矮櫃,上面擱著一個尺寸比較小的康佳電視,陳設簡單而主題突出。   這便是我和小許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睡在一起的地方了,想想那個時候也挺有意思的,從見到小許的第一眼一直到我們那次去上海之前,我們倆還從未在同一張床上躺過呢。   那個眼鏡男人告訴我們衛生間在哪兒,洗澡在哪兒,我們有事在哪兒找他什麼的,然後走開,繼續睡去了。      關上門,小許心不在焉地打開電視,一本正經地盯著螢幕,沒說話。倒是我更色一些,逕自走到矮櫃邊,直接把電視關了。   我轉身看著坐在床沿的小許,這個傢伙明明知道我想做什麼,卻故意一臉無辜地盯著我說:“幹嘛啊?”   “什麼幹嘛啊,沒幹嘛,沒幹嘛啊?”   沒再等他再說話,我伸手推了他一把,就將倒在床上的小許壓在身下。大概是因為剛才狂奔的原故吧,我們的身上都有一些汗味。但這似乎並沒有影響到我們。   我們終於不用像以前那樣總是去擔心周圍會不會有什麼人了,這一刻,這一個空間和這一個世界屬於我們的。   我們隔著衣服,就那樣緊緊地摟著,近於瘋狂的吻著。   好像是很久,我們才意識到有些不知,因為互相壓著的硬處不得不讓我們換一個姿勢。我們踢掉了鞋,翻滾到床上。小許終於不再淑男了,他的手探進我的內褲,緊緊握住我。不過我沒讓他繼續,而是將他的手拿出來,用雙手將他的兩隻手分別扣在床上,感覺他在向我投降一樣。   我就那樣地看著他的臉,感覺像是第一次在那個樓道裡看到他的眼睛一樣,安靜的,清澈的,讓人瘋狂的。我的嘴唇重新開始它的激情之旅,他的眼睛開始,我 認真而細緻地行進著,吻過他的胸肌,他的小腹,沒等我到達那兒,這傢伙應該是第一次自己主動解開了腰帶,我認真端詳著它,它向空中高傲的揚著頭,像一座小 型的榴彈炮,剛勁而有力。   小許看著我一直盯著他那兒,好象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似的,說:“靠,看什麼呢,是不是自卑啦啊?”我沒有理會他,而是將眼前的型炮放進嘴裡。大概是因為 有床的原故,我那兒正好也對著小許的臉,他解開了我的衣服,握著含住了我。我們就那樣無師自通的領會了第一個讓我們銷魂的方式。   那種第一次放鬆而激情的交融,第一次新鮮的激烈方式,讓我們很快不可抑止,那天小許也不再像廣播站那次為我著想了,而是和我一樣自私,我們幾乎是在同時將噴薄而出留在了彼此的嘴裡。   估計小許也和我一樣,猶豫了很久到底怎麼處理嘴裡的東西,屋子裡面連個紙簍子也沒有,怎不能吐到地上吧。最後還是我先鼓起勇氣咽了下去,那也是唯一的一次。小許仍然鼓著個腮幫子,驚訝地看著我,覺得不可思議的樣子。   我將手伸到他的腰下,還沒等我弄他呢,他就張嘴笑了,當然,我也得逞,他像被強迫似地咽了下去,表情比我要誇張多了。      之後,仍然沒有去洗澡,我們倆就那樣躺在床上,牽著手。   起初還在說著剛才火車站的橫肉男會不會極度鬱悶、明天去哪兒玩兒之類的,後來不知道什麼時候就都睡著了。   到後半夜,我的肚子突然絞疼起來,一直到疼醒。我心想,不會吧,以前在哪兒看過吞下去沒事的,難道是小許的精子有毒啊,   最後我疼得實在是忍不住了,推醒了在我身邊睡得像個死豬一樣的小許。 51-62 〔61〕         小許睡眼惺松地醒過來,但估計很快就被我的樣子嚇到了。後來他說那天晚上一睜眼看到我一頭大汗,就像看到一個死裡逃生的溺水者一樣,很恐怖。      “老嚴,別嚇我啊,你怎麼了?”   “肚子有點不對勁。”   “啊,怎麼會,不會是睡覺之前吃的我的那個吧?”   “難說。”   “難說個P啊,那我怎麼沒事?”   “這就說明了我的更乾淨,無污染,超環保啊。”   “靠,服了你,是不是不疼了啊這麼貧,怎麼辦,你能忍嗎?”   “應該沒事吧。”   我起床到衛生間坐了許久,也沒有鬧肚子什麼的,就是覺得仍然難受的夠嗆。再回到房間的時候,我幾乎腰都直不起來了,頭也暈的利害。   小許扶著我躺下,一直就那樣問我,能行嗎,能忍得了嗎。現在想來,那個時候根本看不出來他哪一點像是有個主見的人。      大概是想轉移我的注意力,小許從我的背後抱住我,將他的臉緊緊地貼在我的後背上,光著的後背上能真切地感覺到他的呼吸,是那種擔心的急促和小心翼翼的 呼吸。他的手環過我的腰,在我的小腹上輕輕地按著,來回地揉著圈。腿架在我的腿上,小短褲也緊緊貼著我。大概是因為確實身體難受吧,我心神蕩漾了一小會 兒,很快就被難受勁淹沒了。   當時屋裡空調的溫度應該正適合,而我卻感覺到我們倆好象是在寒冷冬天的雪地裡,我們圍著一團火,緊緊地依偎著互相取暖一樣。      後來小許實在不忍心看到我難受的樣子,擔心我會出什麼事吧,他去隔壁屋叫醒了眼鏡老闆。眼鏡老闆大半夜的被吵醒,卻一句埋怨沒有拿來一支體溫計,遞給小許,讓我先量量體溫。   在眼鏡老闆取出體溫計看過後,就他像命令自己的孩子似的,很堅決對小許說,燒得很厲害,得去醫院。他交待了家裡人一聲,就領著小許和我出了門,說他們社區不遠有個醫務所的,二十四小時有人值班,先去那兒看看。      小許一開始是支撐著我走,後來大概是看到我身上完全汗濕了,走起來很吃力的樣子,就執意要背我,高燒的頭暈腦旋,我不得不順從地趴到小許的後背上。這 一片斷似乎是很多同志小說裡出現過,大概因為這確實是兩個相愛並生活在一起的人總會遇到的平常事吧,我也不例外,只不過和大家不一樣的是,在小許的背上, 已經高燒的我完全沒有心情去感受他的後背寬闊與否,溫暖與否,只是覺得他背著我似乎很吃力,他身上的汗和我身上的粘在一起,濕濕的,他背在後面擔著我腿的 小臂似乎有些吃力,走一小段路就會往上顛幾下。      其實從眼鏡老闆家到他們社區附近的那個小衛生所沒多遠。可能是因為自己太難受吧,覺得那段路走了好長時間。   很久才敲開醫務室的門,迎出來的是一個乾巴巴的老頭。眼鏡老闆用上海話和那個人說了幾句,我也沒聽懂。但看出來他們交談之後,那老頭的眼神也變得很善意,像是在可憐我們似的感覺。   老頭讓我躺在他們用來給病人做檢查的那個小床上,也是遞過來一支溫度計讓我先測體溫。然後他就開始問小許,我們是不是吃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了?喝了什麼不該喝的了?我心想,這個單純的傢伙千萬千萬別說剛才我們互咽的事啊。   小許眨巴眨巴眼睛,想了想,說,我們在外灘吃了幾塊麵包,然後強調似的說,我們什麼也沒喝。然後就把我們從南京坐火車過來,從中午一直到現在沒怎麼吃 東西,在外灘江邊來來回回走了兩個多小時,吹了兩個小時的風,接著又遇到橫肉男遇訛後狂奔,等等,原原本本地給那個老頭說了一遍。   老頭心裡有數地點了點頭,一會兒取出我體溫計看了看,說,沒關係,打個點滴,只要退了燒就會沒事的。老頭說了幾句術語,那大概的意思就是我們太疲勞加 上沒吃什麼東西所致吧。可是我想,小許和我一樣疲勞,一樣沒吃東西,怎麼他就沒事呢,我覺得就是這傢伙有毒,我中了他的毒,沒錯。      輸液的時候,眼鏡老闆說他有事先回去,出門的時候又告訴小許回去的路怎麼走,說不認識可以問醫生,醫生也知道的。   老頭醫生和善地點了點了,交待了小許守著我,等快輸完的時候再喊他,說完,他也走到隔壁的一個小屋子裡,大概也是接著睡去了。〔62〕         大概是因為老頭醫生在我輸液之前打了一針的原故,到輸液的時候,我的難受勁兒已經好多了。   躺在窄小的病床上,看著坐在窗戶邊上的小許,回想剛才這傢伙路上吃力地背我過來,一臉焦急一身汗的樣子,心裡面覺得暖暖的。      “離我那麼遠幹嘛,剛才老頭醫生沒說會傳染吧?”我對小許說,想讓他坐到我邊上來,不喜歡這種相望的距離感。   “哦,還以為你睡了呢。”小許拿著椅子,從窗戶那兒挪到我的床邊上。   “覺沒覺得有點掃興呢我?”   “什麼啊,不會啊。”   “大老遠的,大半夜的,我還來這麼一出。”   “老嚴,不至於吧你?這又不是故意的。”   “對了,剛才我迷迷糊糊地聽到醫生問你我們吃沒吃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了是不是?”   “是啊。”   “那你好像也沒跟醫生說實話啊,這會影響他正確診斷的。”   “靠,真實反映什麼,跟醫生說你吃了我的那個什麼啊?”   “當然了,這是診斷的關鍵!”   小許看我故意一臉嚴肅的樣子,他也裝作恍然大悟地拍拍腦袋,說:“那怎麼辦啊,我現在說去,誤診了就毀了。”   “去吧去吧,順便讓老頭醫生給你的那個做個化驗,看看是不是真有毒。”   “有毒你個頭,你才有毒呢。”   “真的,叫老頭幫你打一飛機,弄個小瓶子接著,說不定他不用什麼儀器,眼睛一看就知道了。”   “我看你是不難受了找難受是吧?我先幫你打一個飛機化驗化驗再說。”   小許將手插進我的腰帶,一副就要長驅直入的架式,我往床裡面一躲,掛著點滴的架子跟著動了一下,小許趕緊停下來,扶住架子,不跟我鬧了。   “老大,消停會兒,動倒了就完蛋了。”   “你這狗S,是你動,還是我動呢?”      “對了,老嚴,你說你這麼奇怪的一發燒,會不會是因為你媽,還有我爸在那個世界告誡我們什麼呢?”   小許突然的這麼一句話,一下子讓我想到上海這個城市對於我的生母,還有小許父親的意義了。我不知道會不會有另一個世界,如果真的有,那麼我的媽媽,他 的爸爸,他們想告誡我們什麼呢?在天堂,他們都是能夠看清一切明瞭一切的吧,既然如此,他們應該知道我和小許在一起如此幸福,開心,就應該為我們高興才 是,而不應該懲罰我們的啊。   “真服了你,思維夠跳躍啊,不會的,在另一個世界他們就是神靈了,他們一定會理解我們的。”我喃喃地說。      “剛才路上是不是覺得我很沉啊?”不想去說那些我們無法洞知的東西,我轉開話題。   “沉,沉得跟豬似的。”   “我還真想背你呢,你又不病!我真覺得應該是你病,這樣由我照顧你才比較像話的。”   “姓嚴的,咒我是吧,憑什麼你照顧,別搞忘了,許品邑本人比你還大一歲呢。”   “你大?我可從來就沒覺得你大過。”   “那是你認為,我覺得我什麼都比你大的!”      屋裡的燈光均勻地打在小許微笑著似乎又有些調皮的臉上,他就那樣坐在我邊上,一會看看躺著的我,一會兒看看眼前掛著的輸液瓶。我們說話的時候,也都是小聲的,因為怕影響隔壁老頭睡覺。不說話的時候,我們倆就都看著透明的輸液管,看管中的藥水一點一點的往下滴。   屋裡掛著的時鐘一秒一秒劃過的聲音輕微,清晰。   小許後來大概是有點累了,就用兩隻手枕著頭,趴在病床的沿上,眼睛慢慢地就合上了。折騰了一宿,我知道他大概也是累的支撐不住了吧。我怕一會兒點滴打完了不知道,沒敢讓自己睡著,就那樣看著趴在我身邊的小許,聽著他輕微的呼吸。   明明是在這樣一個從未到過的房間裡,我卻突然覺得眼前這一幕似乎在哪兒曾經出現,覺得我早就經歷過了似的,仿佛眼前坐著的這個人,我與他在怎樣的一個玄冥世界中早就有過千絲萬縷的聯繫。 63-65 〔63〕         我們在上海就住了一個晚上,而且是在那個沒有記住名字的社區醫務室裡。   可能最後我們或多或少還是受了小許那句話的影響,覺得選擇來上海這個與我們另一世界的父母有著關聯的城市,或許是一個錯誤。在第二天醫生老頭說退了燒就沒事之後,我倆就打算回家了。      讓我們印象特別深的是從那家旅店走的時候,眼鏡老闆死活不收我們的錢。說我們本來住進來的時間晚,而且晚上又折騰了半宿去了醫院,兩個學生也沒錢什麼 的,就算了。儘管一個晚上收費三四十塊錢,但是卻改變了我們對於上海男人精明精于算計的形象。想想那個時候我們也挺幼稚的,還分別給眼鏡老闆留了地址,說 以後他要是去安徽或者重慶玩的時候,讓他一定要和我們聯繫。      本來小許答應我先去我家玩幾天,然後再回重慶,但他打電話回家說的時候,他媽媽說身體不太舒服,想讓他早點回家,小許就決定趕緊先回去了,他讓我和他 一起去重慶,我幾乎想都沒想就答應了,可是最後我們在包裡和兜裡翻來翻去,發現我們剩下的錢已經不夠再買一張去重慶的火車票了。我意外生病的開支讓我們本 來就很少的money所剩無幾。   現在想想,如果那個時候我去重慶玩,我還可以去看看小許睡覺的房間,看看他以前的樣子,可以在山城與他一起閒逛,可以見一見他媽媽叫她阿姨,或者小許 去我家,我們一起去看黃山勝景,吃我爸做的燒鱔段,如果那樣,我們的幸福至少還可以再延續一段時間。然而一切終有註定,我們的幸福註定就停滯在我們翻來翻 去不夠再買一張火車票這一中斷點了。      我回家的汽車要比小許的火車時間早,因此他先送我。   汽車站的人也不是很多,小許站在大巴的不遠處。太陽特別毒,走著的時候,雙腿能感受到地面的熱氣往上蒸發著。   小許把我送上車,然後就下去了。他背著雙肩包,站在車外。陽光中,他一動不動地注視著我。那個陌生的地方,我們似乎並不在意被別人發覺這兩個男孩離別 時的目光。他的眼神中有著和我一樣的不舍,隱隱淚光中,似乎還在詢問,這個世界當中,有著這樣的愛的我們如何生存?車子開動之後,他跟著車子快走了幾步就 停下了,但是依然朝著車子的方向,他的影子被陽光拉得越來越長,最後這個高高大大的男孩就這樣消失在了我的視線之中,當時,我感覺好像是身體裡的另一個自 己被抽空,一種從未有過的不舍和莫名的心酸一起湧上來,淚水奪眶而出。   那個時候我並不知道那些曾經讓我心醉的笑容與單純,所有的激情與興奮也一併消失在模糊的視線當中,再也不會回來。      剛到家的幾天,我和小許之間還像暑假一樣通電話,後來小許說他媽媽的身體不好,住院了,只有他和姨媽在醫院輪流照顧,漸漸的電話來的也少了。後來我實在是想他,我說我去重慶看他,他說,算了,等以後吧,媽媽在醫院裡,也沒時間陪我。      那年的暑假尤其漫長。   我記得好像也就是那年暑假,我們的那個小縣城也和南京一樣,開始陸陸續續有了一些網吧。我就像從一個封閉的屋子裡突然走進了一個全然陌生的世界,向網 上的陌生人學習所有不知道的概念,那個夏天知道了什麼69、10, 419之類的概念,甚至知道了這個世界上竟然還有男人與男人之間的性交易。   所幸的是,在我們那樣偏僻的小縣城裡,遇到一個與你一樣的人,去見面去發生點兒什麼的概率也很低。我更多是以一種新奇的心態,在網路上打發時光,因為 在最開始接觸網絡的時候,總有一種不可理喻的想法,覺得上網的都是一些饑渴的不務正業的人似的,沒有人能比得上我的小許。   我帶著對小許一個暑假以來的想念,包括想趕緊見到他告訴我暑假裡從網上知道的這些我們以前不知道的東西,迎來了新的一學期。〔64〕         一直到學員隊收假的時候,小許仍然沒回來。   我怎麼也想不通,他為什麼,在軍校不按期歸隊是件很嚴重的事情,難道是家裡出什麼事了嗎?是他媽媽還沒出院?可是為什麼也不電話跟我說一聲呢?或許是他就根本沒拿我當回事,他根本不知道我會擔心?   我自己在心裡胡亂猜疑,漸漸變得焦躁不安,看什麼都覺得特別不順眼,不順心,這種對小許的擔心很快演變成一種無名火,一觸即發。      也算我們班王昊倒楣。   開學第二天各個班開班務會,大概就是這一學期的衛生區重新劃分隊裡這個學期的計畫之類的話題。   開會的時候,王昊可能是坐姿不夠端正吧,老方這邊講話,他那邊吊兒郎當的,好像正看著窗外,一副不耐煩的樣子。   老方就說了一句:“王昊,你幹嘛呢?”   “我怎麼了?”王昊回答。   “請注意你的坐姿!”方建東嚴肅起來感覺比隊長還有派。   “知道了。”王昊一邊坐正,一邊小聲嘟噥:“你們骨幹自己沒坐好不說,專找我們軟的捏。”   當時我坐在馬紮上,胳膊肘放在膝蓋上,腦子裡仍然在想著小許。知道王昊這句話是針對我來的,其實要擱平時,我這麼點涵養還是有的,但當時一下子沒忍住。   “王昊,你他媽說誰呢?”我這一喊,把方建東和坐著的班裡其他幾位都嚇了一跳。因為大家覺得王昊的小聲一句話不至於讓我如此激動。   “嘴巴放乾淨點兒,別以為是骨幹,拿個雞巴芝麻當西瓜,牛B什麼啊你?”王昊火上澆油。   我一直覺得王昊還在記著當初他和小許一起選校廣播員,我們班就我沒給他舉手的事。   “你說誰呢?”我站起來沖到王昊跟前,方建東伸出手拉都沒拉住。   “就說你,怎麼了?”王昊也站起來,一臉的挑釁。   “你他媽敢再重複一遍?”我右手抓住王昊的衣領,左手指著王昊的臉。王昊順勢抓住我的左手。   這個時候方建東過來從後面拉住我,班裡的其他的幾位也拉住了王昊,強行把我們分開。   “怎麼著啊,剛開學,咱們一班要出個名是吧?你們想打架去隊部打去!”方建東怒氣衝衝地說。   “你們都看見了,這可是人家嚴班副要修理人啊,跟咱沒關係。”王昊一副得理不饒人的樣子。   我也覺得自己剛才的舉動有點不受大腦支配,看著方建東生氣的樣子,沒再說什麼。   大家重新坐下來,方建東說這事就班裡自己解決了,大家不要往隊裡反映,對咱們班沒什麼好處。班務會結束之後,方建東叫住我,讓一起出去走走。      一出學員隊的門,方建東就說:“你小子不是中邪了,就是失戀了,沒錯吧?”   那時候自己還是挺服方建東的,他們從陸軍基層部隊來上學的,帶兵啊管理啊什麼的,確實有些經驗,不像我們,一結束就進了機關,沒帶過兵。   我怎麼跟方建東說呢,失戀?我當然不覺得,我知道小許沒回來肯定有原因,我有些擔心而已,再說即使是我們真的不再一起了,我又怎麼可能跟老方說失戀呢,失的還是同為男生的小許的戀。   只好沉默著,聽方建東說。   “老嚴,其實感情就那麼回事,看開點兒,真的。你知道我暑假幹嘛了嗎?”方建東突然問我。   “你不是回老部隊了嗎?”我說。   “是啊,之前我回了趟老家,跟家裡的那個吹了,你不知道她那個老媽多厲害,上我家來鬧的雞犬不寧的。好不容易擺平了,回到老部隊,沒想到我那小學的聖 潔早有意中人了,我他媽還蒙在鼓裡。可這有啥啊,靠,老嚴,說真的,我一句話都沒跟她多說,咱們現在最重要的是畢業,提幹,以後女人多得是,一大把一大把 的。”   看著方建東一臉真誠的安慰我,我突然想到隔靴捎癢這個詞。但我也不好方便打斷他。後來老方看我已經完全冷靜下來了,讓我找個機會私下裡跟王昊道個歉,我答應了,這事兒本來就是我不對。       我心想,等小許回來,一定要把這件事記到他頭上,就是他這個臭小子讓我如此坐臥不安,方寸大亂。   熄燈前,正好遇到二班長陳昕,我裝作不經意地問:“怎麼開學兩天了,也沒見你們班許品邑呢?”   “聽隊長說,許品邑他媽媽住院一直沒出院,他請了幾天假。”   陳昕的話跟我之前擔心的內容一樣,可是,他難道連打個電話給我說一下的時間都沒有嗎?〔65〕         一開學就在這種對小許的牽掛和思念中恍恍惚惚地過著。      如果不是聽到操場上歡迎新學員開學典禮的軍樂聲,我還沒意識到一年的光陰已經悄然走遠。   從那宿舍的樓道裡看到小許探進門來的第一眼,我的大一生活就因為有了這個人,有了愛情而變得充實,明亮,時間飛快地過去了,一年宛如一瞬間。   其實從那個學期開學開始,我的心裡好像就有一種隱隱約約的擔憂,如果這一份感情真的不復存在,我的學習,生活呢,我不敢去想像,不知道自己會以什麼樣的狀態走過剩下的兩年軍校光陰。      新學員歡迎儀式結束,因為第二天才開課,大家有的回宿舍,有的大概是受人所托去新生隊看他們同軍區的新學員了。      我一個人去了教室。   剛剛打掃過的教室裡空蕩蕩的,整齊的課桌上已經沒有了暑期落下的厚厚塵灰。陽光透過屋外的雪松,從窗戶的玻璃上折射在課桌上,蒼白而無力。   坐到我和小許的課桌上,從桌屜裡面拿出那本我和小許常常上課時間用來“筆聊”的筆記本。看著裡面熟悉的小許的筆跡,看我們在本上偷偷討論的每一件事, 每一句話的內容,包括小許寫每一句話時,一邊看講臺上的老師一邊偷偷寫字時的表情,“小許不許不再提我,老嚴得嚴格要求”,所有曾經發生過的情景歷歷在 目。小許寫的字就跟他人似的,每個字一筆一劃,長長的挨在一起,和我有些潦草的字形成鮮明對比,有點像一棵棵挺直的胡楊邊上胡亂地生長著一些荊棘。   突然想起我的另一本課堂筆記。我從後頁的封皮中取出了小許那張小學時的照片,那張玉雕般虎頭虎腦的臉,那樣的天真,在現在小許的臉上仍然依稀可見。照 片上的目光仍然那般單純而清澈地與我對視,可是小許,為什麼開學來不了也給我來個電話呢,你知不知道我他媽的現在就像一個怨婦,一個遊魂?!   我把小許的照片緊緊合在兩掌之中,靠近我的嘴,似乎想從其中感應到他的氣息,他的溫度,和他的一切,不知為什麼,合掌看著窗外的我突然感到有涼涼的東西從我臉頰滑落。   瘋狂的思念已經將憎惡流淚的我變得如此脆弱。      “嚴亮!”突然教室門口有人叫我。   我匆忙收起照片和筆記本,朝門口方向看去。   一張似曾相識的面孔,腦子卻像短路似的,想不起來叫什麼名字。   “不會吧,這才兩年,就不記得我了嗎?”他朝我走過來,像個老朋友似的關切地看著我。不知道他有沒有看到剛才我一個人坐在教室裡的樣子。   我這才想起來了,是文書,新兵連的文書,我在記憶中快速搜索著他的名字,但仍然沒有想起來。   “怎麼不記得了,是文書班長啊!”我說。   “什麼班長啊,現在你是師兄,你叫我名字吧,洪偉。”文書說。   “洪偉,對,去年回家聽林宇飛說到過你。”   “我也是從林宇飛那兒才知道你在什麼隊的。這不,就找過來了。咱們兩多時間沒見了吧?你沒怎麼變啊。”   “呵呵。”   “一開學就這麼用功,咱們出去走走吧?”   我把筆記本什麼的放進桌屜,和他一起走到教學樓外。   其實對於洪偉的到來是有些意外,但細想想也是預料之中。因為先前我聽林宇飛說到過好幾次洪偉也在複習考學的事,還說他的理科基礎不怎麼好,要考我們學校之類的。   “前天我就報到了,以為你們老學員來得晚,所以沒過來找你。”   “我昨天才到校的。”   “咱們學校今年海軍就錄取我一名,靠,去年考了一年,今年又考了一年,還找了關係,這才考進來了。”   “挺不錯的啊。”   “你後來跟林宇飛常聯繫吧?看新兵連你們關係挺不錯的。”   “聯繫也不多,對,他怎麼樣了?”想起和小許相似的林宇飛,我這才知道已經好久沒有他的訊息了。   “我從連裡走的時候,他說他也就要離開了,好像說是要到汽車團學駕駛去了,他可能打算退伍回家吧。”   “哦。”   其實在新兵連我和文書的接觸本來也就不多,那一次他帶我和林宇飛外出算是唯一的單獨接觸了,但一共加起來也沒說幾句話。因此,和他有一種陌生感,加上心裡若有若無的想著小許,不知道該和他寒暄些什麼。   大概洪偉也感覺到我心裡有事,快到他們學員隊門口的時候,說:“我先回去了。以後你這位小師兄多照顧啊。” 66-67 〔66〕         大概開學之後有兩個多星期吧,小許回來了。   我記得特別清楚,因為正好是悉尼奧運會開幕那一天。      上午是什麼課我記不大清了,只能依稀記得小許站在教室門外喊的那一聲“報告”給我帶來的種種感覺。   教室的門是掩著的,沒看到小許,但我知道這就是小許的聲音,就是我開學之後幾乎天天都在想要聽到的聲音。   不知道為什麼,這聲“報告”竟讓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好像能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跳,我不知道那是因為什麼,是期待,是緊張,或者是別後重見的茫然與驚喜?      小許推開門,他詢問地看著教員,我望著他。      他好像消瘦了很多,那種每每讓我心動的獨特膚色竟然白晰了一些,給人感覺是一個夏天都呆在室內沒怎麼去戶外活動,他的臉上隱約有一絲掩飾不住的倦容。 可能是剛下火車回來沖過澡,剛勁的短髮看上去好像還有點濕濕的,很清新的樣子,陸軍夏短袖軍裝穿在他身上,依然襯托出他的挺拔與英氣。      教員說了聲“請進”後,小許走進來,掩上教室的門。      從我身後走過,坐到座位上,一種熟悉的氣息應該是他的軍裝和身上的淡淡味道,從鼻孔鑽到我的身體裡,我的小許重新回到我的身邊。   我想如果不是在教室,如果周圍沒有人,我一定要擁住他,我們什麼也不做,也不說一句話,兩個人就那樣擁抱著,靜靜地,緊緊地。      找到教材,取出筆記本,拿出筆,坐定的小許幾乎看都沒看我,臉一直朝著講臺上的教員,很快就進入到教員所講的內容當中去了。   當時,自己心裡頭隱隱覺得有一點失望,不過仍在安慰自己,這畢竟是上課,而且他剛回來,他們班的人估計都在看著他,我們倆當然得注意點。因此按捺住一肚子想要說的話,沒有拿出我們的“筆聊”本私下聊天,心想,還是等下課再說吧。      下課,午飯時間。   值班區隊長說,直接從隊門口集合去飯堂。   小許不在的這些天,排隊去吃飯讓我覺得簡直就是脫褲子放P,再也無聊不過的程式,然而小許回來了,又站到我的前面,佇列在我的感覺當中重新變得趣味盎然。   我像以前那樣偷偷地向前碰小許向後擺臂的手,但不知道為什麼,我一碰到他,他的手臂就立馬改變了幅度,不再碰到我。      在飯堂,我用餘光注意著旁邊桌的小許。   看他起身,我也跟著離開了飯堂。      “怎麼今天才回來,趕回來看奧運會開幕式啊你?”   出了飯堂,我好像是在逃避什麼,沒去想他回來的一些舉動,而是還用以前兩個人私下裡說話的那種語氣問小許。   “開幕式?什麼時候?”小許問。   “靠,今天啊,估計就能看看新聞,看不了直播了。”   “我都忘了。”   “忘了可不行,暑假咱們還打賭這次中國代表團的金牌數呢。”   “哦。”   小許若有所思的樣子,好像有什麼事似的。我想他大概還在擔心家中生病的母親吧。   “對了,你媽媽出院了吧?”   “暫時出了。”   “還是以前你說的腰疼嗎?”   “嗯。”   “怎麼開學不回來也不打個電話說一聲,害得老子茶不思,飯不想的。”   我的故作幽默,小許並沒有接招。他好像有點不自然地看了看我,說:“回頭再聊吧,我上服務社去打個電話。”   還沒來得及等我說陪你一起去,小許就轉身一個人走開了。[67]         晚上隊裡召集各班骨幹開會的時候,我這才知道小許母親的病情。   女更年說,小許的母親現在在家進行保守治療。她在小許開學打電話來續假的時候,專門通過小許找到他母親所在醫院的主治醫生,那位醫生說這位患者根治的途徑只有一個,那就是換腎,進行保守治療,效果不大,而且後果非常不樂觀。   她說,在醫生跟小許說完他母親的情況,並告知他健康人捐出一個腎之後仍然可以正常生活的常識後,小許幾乎想也沒想,就要將自己的腎取一個給自己的母 親。那位元主治醫生在電話裡說,你們的軍校一定要表揚一下這個孩子,不愧是一名解放軍,很有主見,很孝順,也很勇敢。不過,在醫院在給小許做了檢查之後,發 現這對母子之間並不合適做腎移植手術,只好放棄,另等腎源。   女更年說這些的時候,絲毫沒有平時講臺上那樣的絮叨感覺,而是像一個慈愛的母親在說自己的孩子。   她說,換腎的費用是平常人的家庭根本無法承受的。小許是我們學員隊的一分子,我們同學的困難理所當然是我們大家的困難,據我所知,小許的父親已經去世了,家裡就他和母親兩個人,在這個時候,我們要讓小許感受到來自同學們的愛,感受到學員隊這個大家庭的溫暖。      這時候,我突然從內心覺得一種深深的自責與愧疚。   母親,對於母子相依為命的小許來說,也許這個詞就是家的全部,就是親情的全部,也是他家中唯一的精神支柱。我能想像到這一個暑假,小許正經歷著多麼大 的痛苦,而這些他只有一個人承受著。可是我對這些一無所知,無聊的我暑假每天在家無所事事,甚至給他打電話要上重慶去玩。      那天骨幹會上,每名骨幹都被女更年的話所打動,也都深深體會到了身邊的同齡人小許正在面臨著似乎與他年齡不相符的困難與艱辛。每個人都向女更年說著自 己的建議。除了建議在學員隊範圍內捐款,有的還建議每個人都小許的母親寫一封信,說不能讓病榻上母親過於孤獨,有的說能不能在學校幫小許申請休學半個學 期,回家去陪母親。二班長陳昕建議隊長將小許的情況報到學校,看能不能在全校範圍內進行愛心活動,說咱們一個學員隊畢竟能力有限。   那一刻,我從大家真誠的眼神和真切的話語中,第一次感受到身邊這些同學往日裡並不會表露出來的愛與溫情。      可是當時我們都忽略了一個重要的方面,那就是我們大家都沒有考慮到當事人小許的想法和態度。   後來我聽方建東說,當許品邑知道隊裡要為他母親捐款的事之後,先是跟他們班長陳昕說,他已經解決了醫療費用的問題。陳昕說這是隊裡已經決定了的事情不好推辭,小許就直接去找了女更年,方建東說,女更年也被小許氣的夠嗆,後來都跟小許發火了,他才接受了隊裡的決定。      第二天各個班就開始行動了,平時大家學校通知的捐款獻愛心的什麼還有異議,不過這一次誰也沒二話,都是力所能及地伸出援手。   我從當兵開始一直沒讓家裡寄過錢,包括考軍校的時候,老爸問我是不是需要找找關係,寄點兒活動經費什麼的,也都被我拒絕了,老爸還一直以此為榮。這次 我打電話給家裡讓老爸給我匯一千元錢。我不好跟他說真實原由,騙他說學校這個學期開了攝影課,每個人都需要準備一個照像機。   在班裡,我和方建東一樣,各捐了一百。後來我從女更年那兒要了匯款地址,我把我爸打過來的一千元單獨匯了過去。現在回過頭來想想,其實那個時候的想法 挺簡單的,知道自己也給不了小許更多的幫助,但我必須要區別於其他的一般同學,因為在這個學員隊裡他是我最在乎的人,我是他最親密的人。   女更年在捐款結束後講評時通報了一下各個班的捐款數額,還特別表揚了兩個人,一個是五班的江嵐,一直和小許一起播音的那位女生,她捐的全隊最高,500元。   另一位讓我有點意外,是我們班的王昊,捐了300元,和隊幹們的數額差不多。 68-70 〔68〕             女更年講評之後,我忘了是小許主動走上講臺還是女更年讓他上去的,反正我覺得這個時候讓他上去說什麼總有些彆扭。   講臺上,小許囁嚅著嘴唇,漲紅了臉似的,沉默了好一會兒,只是簡單地說了一句:“我非常謝謝,我媽如果病好了,她一定會來隊裡當面感謝大家的。”然後轉頭看了一眼旁邊的女更年,逕自回到了座位上。   看著匆匆低頭走下講臺上的小許,我的腦海裡突然浮現出那次閱兵前扭了腳,在他們宿舍的上鋪下昏暗燈光中他喃喃自語“我的運氣不好,我的運氣不好”的畫面。難道真是人走背字的時候,所有不好的事情都會接踵而至麼?      好像也就是從那天起,我注意到小許以前臉上時刻都會有的那種標誌式微笑不見了,代之而來的是一種鬱鬱寡歡的表情,以前的那種清澈眼神也消失了,看人的時候總是躲閃著,或者根本不與別人對視,也包括我。        現在想想,那個時候在小許的心底,一定是極為複雜而沉重的感覺,沉重的是母親的病仍然壓在他的心頭,隊裡所有的捐款對於整個手術而言仍然是杯水車薪。 複雜的是他該如何重新面對他身邊的每一位同學,至少我一直都覺得,小許那張青春面孔上一直讓我難忘的標誌式微笑消失,他的眼神中有了我所陌生的躲閃感覺, 他的一切改變,只能是因為那次捐贈,也許那個時候的他覺得感恩,就應該是低調的生存,就應該包裹起自己所有的快樂與歡笑,以一張不苟言笑的面孔示人。        他也在刻意地躲著我。   從他回校的那天開始,我就一直想找個機會和他單獨相處。上課,我實在忍不住拿出“筆聊”本,與他說話,而他不論我寫的什麼問他什麼,他只回三個字: “下課說”,然後就認真聽講的樣子。下課了,或者傍晚,或者午後,我刻意製造的獨處機會,他也總是以這樣或者那樣的藉口走開。        一開始,我特別不理解,甚至是有些氣憤,我想,在這個隊裡我們倆畢竟是最好最親密的朋友,就像親人一樣,我知道母親的病對你來說有壓力,可是有什麼煩 惱和擔心為不能跟我說一說呢,你哪怕是把你認為的運氣不好上天對你不公的怨憤全都發洩在我身上,你踢我一頓揍我一頓或者是在我的肩頭咬我你放聲大哭,也用 不著這樣遠遠的躲著我,避開我啊。但後來,我還是理解了,或者說我找不到跟他生氣的理由吧。也許他正承受的壓力與困境是我所不能想像和體會的。   我對小許的感覺並沒有因為這些而有絲毫改變,不知道我算不算沒有人性,小許的一切包括他對我的敬而遠之反而更加強了我對他的渴望。精力旺盛的自己,每每夜深人靜,想到小許而意興闌珊的時候,總是在一種克制似乎還有一點自責中釋放自己。        那一年的奧運會我記得正好是國慶日左右結束。除了週末,我們能看到的直播並不多,大多是錄影或者轉播。到最後,那年中國代表團一下子拿了將近三十枚金牌,是中國參加奧運會到到一年為止金牌數最多的一年。   週末大家在教室裡看比賽的時候,小許也看,但他從來不發表評論,不與大家一起歡呼,我知道,他已經慢慢地適應了他自己不得已而為之的低調感覺。        閉幕式結束後,國慶日放假第二天。   我從教室看完重播的錄影出來,看見小許在樓道端著一盆衣服進行了洗漱間,我也趕緊跑回宿舍拿了些襪子內褲什麼的跟了進去。   “小夥子,你贏了啊!”我放下臉盆和站在小許的邊上說。   “贏什麼?”   “去上海的時候,我們打的賭啊,你猜金牌數25枚的,就差幾枚。這個冬天的澡我全請了。”   小許沒說什麼,只是低頭洗著衣服。   過了一會兒,他抬頭說:“嚴亮,我們還是做普通同學吧。”   小許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神沒有躲閃,而是很決絕地看著我,顯然這句話他可能已經猶豫很久了。   儘管之前有一些預感,但聽到小許說這出句話時,我仍然覺得很突然。   腦子裡一下變成空白。或許是因為年青吧,我裝著非常無所謂的看了他一眼,輕鬆地說了一句:“許品邑同學,那你覺得我們倆有什麼不普通的嗎?”   我頭也沒回地離開了水房,身後是小許擰開水龍頭沖衣服的嘩嘩聲響。   沒去想背後的小許是否注視著我,沒去想我說的話是否有些意氣用事,當然我更無法預知後來讓我唏噓愧歎的前因在這兒已經種下。〔69〕         宿舍裡空蕩蕩的。   新世紀的第一個國慶長假,大家能出校門的都出去了,出不去的也都在教室裡看奧運賽事重播。      我把臉盆扔到床底,爬到自己的上鋪。   似乎能聽到小許在不遠處水房沖洗衣服很響的嘩嘩水聲,甚至我所想像的水聲當中是否夾雜著小許的哭泣,我覺得他肯定會哭泣,儘管我不知道其中的究竟。   我不知道應該做什麼,就那樣躺在床上,像一條過冬的蛇褪下的皮,風乾了的空殼在草叢中隨風微動。一年來每個和小許一起的日子成為一個個意象從我的身體 裡潛出,又如幻影一般的浮於我眼前。崗亭的月色,山頂的藍天,廣播站的幽暗,上海那間病房裡小許趴在我身邊熟睡著的臉,這一切都在“我們做普通同學”的話 語中成為了紀念麼?      我從床上側過身來,空洞地看著宿舍的門。   門外昏暗的走廊依舊,宿舍寬寬的褪色紅門依舊,一年前小許探進門來詢問時面頰上徐徐綻放出的笑容,清晰依舊。   這一張笑臉就這樣和我不再有任何關聯,明明知道他此刻就在水房,難道我們從此就這樣咫尺遙遠了麼,“我們做普通同學”,可這一句話就能讓我們‘普通’回去,我能夠回得去麼?側躺的我感到有淚水沿著鼻樑到鬢角,悄然滑落。   我愛小許這麼多,小許一定也是愛我這麼多!   我知道我離不開小許,他一定也是不能沒有我!   是的,他有苦衷,他一定有什麼苦衷,如果在這個學員隊裡,就連我都不能再去接近他了,那還有誰能夠明瞭他的苦衷,誰能夠與他分擔苦痛呢?如果說真的愛他,真的珍惜我們的一切,在小許,在我們的已經走過來的一年光陰面前,我他媽那點兒自尊算什麼呢?算狗S!      我從上鋪跳下來,跑到水房。   似乎永遠都擰不緊的水龍頭“滴答”地往下滴著水,水池濕漉漉的,小許剛剛離去,我又瘋了般地跑到晾衣場。   他正站在那兒,挽著袖子的胳膊正在使勁地擰水,手上的軍褲被他用力地擰得像一截麻繩。      我走過去,他的眼睛紅紅的,證實了我的判斷,他哭過。   可是他沒理我,晾完了衣服,端起臉盆回了宿舍,我就跟他到了宿舍。他們宿舍裡有兩個人正在聊天。小許大概是怕別人發現什麼,放下臉盆又出來了。   我們來到操場,那塊我承載著他的目光走過主席臺的閱兵場。      “小許,為什麼要這樣?”我問。   “……”小許看著我,眼睛中遊移過一絲悲傷,但是轉即便恢復了那種剛才在水房中的決絕神情。   “你知道我們成不了普通同學的!我做不到!”我堅定地說。   “我能做到。”   “你做不到!!小許,你覺得這樣說謊很有意思是嗎?”   我知道他說的是謊話,可我不知道怎樣到達他謊話的背後去探尋真實的想法。   我反問中的無所適從讓我在那一瞬間覺得愛別人就是受制於人的委屈感,想哭,但沒讓淚水從眼眶中流下。   小許看了看我的眼睛,說:“嚴亮,我承認我說謊,我承認我做不到,你記得去年我開學報到經過你們班問路吧,其實我在隊部門口的黑板上就知道了我們二班 的宿舍在哪,過去問路是因為我路過你們宿舍門口的時候,看到了門裡的上鋪有個穿水兵服的戰士,那就是你,你從上鋪轉過臉來看著我的時候,我就喜歡上你了, 真的。記得後來隊長的點名吧,我集中注意力在聽,那個水兵服叫什麼名字,‘嚴亮’,當時聽到隊長呼點這個名字的時候,我就覺得這個名字特別的親切。我也沒 想到,我們能坐到了同桌,沒想到我們能夠晚上一起站崗,這一年我特別開心,從我爸去世之後,我從來沒有這樣開心過。”   小許的話我有些意外,但也再次印證了我的想法,那就是我如何愛他,他便是如何愛我。      “我也知道我們成為不了普通同學,但我不得不做到!我必須要做到!”小許又說。   “為什麼?是因為媽媽,因為媽媽生病?”   “就算是吧。爸爸去世後,媽媽一個人特別孤獨,她跟我說過好幾次,趕緊畢業,娶個老婆生個娃子她來照顧。我現在沒有辦法籌足錢給媽媽治病,現在也沒有 辦法那麼快結婚生孩子,我現在可以做得到只能是不違背媽媽的意思。我們如果還是那樣的,我就會想到媽媽病床上的看我的眼睛。”   “嚴亮,我知道你一定會理解我的!”      那天一直到最後,我沒有再說什麼。我只是在心底一遍遍地告訴自己,小許他太苦了,只要他願意,我怎樣都可以,真的,什麼都可以。 〔70〕         每年學校新學員入學或者是封閉訓練結束,學校都要從各個系抽出幾名老學員去給新學員談體會,有點像做報告的感覺。這些老學員都是在學校有突出表現,某些專業都是校內翹楚才有資格去新學員那兒去擺乎的。   我們入學那一年,做報告的六名學員當中有一位大四的哲經系女學員,發言剛開始就拋出一個“我是誰”之類的哲學思考,讓我們特景仰覺得這個女人特深沉的 感覺,聽說那個女生入學的時候就是哪個省的文科狀元,在我們學校也是特立獨行的個例,她是建校以來女生當中第一個理寸頭的主兒,後來我有一次在鳳凰衛視的 什麼突發事件報導的出鏡記者中看到她,還覺得特別意外,能從人民軍隊跑到鳳凰衛視,其間的跌宕波折沒有一定的能力特別是決心,估計也是難以做到的。   我不知道院務部是出於什麼考慮,在我們系裡報的幾名人選當中,確定讓小許去給新生做報告。要說成績好、專業強,我們才到校第二年,一些專業課都還沒開呢,跟這些幾乎扯不上。   記得女更年讓小許準備的發言題目好像是什麼,直面人生挫折,珍惜學習機會,讓小許給新生們講他如何克服家庭困難,在刻苦學習的同時,積極參加校園廣播等等學校活動什麼的。   以我對小許的瞭解,他是不願意在人前說自己困難的那種人,讓他專門去跟新生說這些,心裡會有多麼抵觸?讓我意外的是,小許二話沒說,就答應了女更年。      國慶長假的第五天,小許和其他系的幾個學員一起,坐班車去了學校郊區的訓練基地。從那年開始,新學員在訓練基地就呆一個月,國慶拉練一結束,就回到校本部。   我也想回到那個院看看的。離開半年多,不知道小許再回到那個我們曾經一起走過幸福時光的大院時,會有怎樣的一種心境呢?   從那天小許說了做回普通同學的話後,我好像要比以前更加關注他,只是這種關注變成了暗暗地,單向地。   要說那個時候自己有多麼寬容多麼成熟那是假的,畢竟那是第一次愛上一個人,第一次聽人家跟你說分手,那種失落與痛苦,現在已經難以體會,也是無法去表 述的。不過,那個時候自己心裡有一種感覺特別清晰,那就是我不能、也沒有理由去怨恨他。他選擇讓他自己安心的學習生活方式,我要做的就是轉移注意力,遵從 他的想法吧。      從國慶放假開始,我就一直在學校呆著沒出去。   最後,我們班方建東實在覺得我有點奇怪了,平時禮拜天什麼的,也沒見不外出,就說:“老嚴,你沒事吧?咱就是骨幹也用不著這麼發揚風格的,七天呢,外出證這都沒人用了。”   可是現在,我外出做什麼去呢?沒有小許,節假日好像一下子成了空虛的代名詞。   真的,那時候的感覺就是這樣,不像以前,即便是週末沒能和小許在一起,但無論我在哪兒,心裡面想著他,並且知道他也在想著我,就行了,就覺得無論做什麼都會很有意思,覺得開心。可是現在呢?不可能再一起外出了,甚至連心裡彼此幸福掛念著的權利似乎也被剝奪了去。      拿著老方遞過來的外出證,我還是打算出去轉轉,我想,至少我不能讓班裡的人覺著我異常,看出有什麼不對勁的。   出了校門,我在街頭漫無目的走著,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能去哪裡?   我突然想到了好久沒聯繫的王亦周她們,一直想去地方高校的校園轉轉,看看地方大學的校園,看看他們的宿舍是什麼樣子。那時候自己一直都覺得整天佇列行 進加豆腐塊被子的軍校生活,不能算是真正的大學生活,特別嚮往那種七八個人擠在一間宿舍,這兒是內褲那兒是襪子的雜亂不堪感覺,這大概也是軍校動不動就內 務評比衛生檢查所滋生的逆反心理吧。      給王亦周打電話的時候,聽得出來她覺得很意外。   我說沒什麼事,想去你們學校轉轉行嗎。   她說沒問題,就告訴我怎麼坐車,說她在學校那一站的公車站等我。 71-72 〔71〕         明明知道自己是怎樣的一類人,偏偏還要跟不算太熟悉的女孩單獨走在一起,這種感覺讓我想起契訶夫說的那種裝在套子裡的人,無論說什麼做什麼,即便再怎麼真誠,也總因為自己的心裡隱藏著有關取向這樣一個巨大的秘密而覺得自己在帶著面具與人交流。   與王亦週一起的感覺就是這樣。      “還以為兵哥哥早把我們忘了呢?”王亦周在公車站一見到我時就說。她幾乎和那時候在火車上遇到時一樣,仍然是那樣高高束起的馬尾,很可愛。   “呵呵,怎麼會。”   “你怎麼放假沒出去玩呢?”   “我們學校放假都是原地休息,沒什麼事,不能離開南京的。”   “看來軍校還真是沒人性啊!”      公車站離學校很近,說話之間就進了校門。   她們的校園要比我們的大上好幾倍,操場上,道路上,到處都是三五成群的學生。不像我們,好像大家都貓在哪兒似的,不到吃飯時間路上幾乎看不到什麼人。 還有一個更大的區別就是在她們的校園裡總會遇到一對對的學生情侶,大多是帥氣的男生和小鳥依人般的女生,要麼在操場的長椅上專注看書,要麼緊緊偎依著在校 園中慢慢前行,這在我們軍校的校園裡幾乎絕跡,算是不可思議的風景。我喜歡校園情侶那樣的感覺,豆蔻年華,沒有那些青蔥的愛情故事來填充,總會少很多亮色 添些許遺憾。      “宋浩呢?他在不在?”不知道什麼原因,其實我並不想見到他。可是實在又覺得和王亦周兩個人走在校園裡,看著偶爾從我們身邊走過的情侶,感覺怪怪的,有些無話可說。   “他好像放假參加了什麼背包遊去,應該回來了吧,怎麼著,去找他啊?”   “行。”      到宋浩他們宿舍的時候,人沒在,躺在宿舍床上有一哥們好像也認識王亦周似的,對我們說,宋浩踢球去了。   又和王亦週一起來到球場。   看到球場上奔跑的宋浩,覺得似乎並不那麼讓人生厭。   休息的時候,王亦周叫他。看到我,他像和一個老朋友一樣和我打招呼,說話像學生會幹部,熱情,得體。      中午和他們倆一起在學校附近的一個小餐館吃的飯。   點完菜,宋浩問我喝不喝酒,我想了想,還是和他一人要了兩瓶啤酒。      “上次跟你一起出來的那位帥哥這次怎麼沒見啊?”宋浩問我。   “給新生做報告去了。”我說。   “做報告?”一邊的王亦周似乎特別不解地看著我。   “不是英雄模範那種報告,是我們學校的傳統,每屆新生入學,找幾個比較牛的老學員跟新學員們瞎擺乎擺乎。”   “哦。”王亦週一副無限敬仰軍校生活似的表情,沖我點點頭。      “上次聽你說過軍校也不讓談戀愛,那你們同學之間的感情一定超鐵吧?”宋浩又問我。   我不知道這不讓談戀愛和同學之間鐵不鐵有什麼必然聯繫,剛開始還以為他是不是看出來我和小許有什麼不同尋常呢。到後來我才知道,完全是我多慮了。他和王亦周其實是一對,而我竟然還一直自作多情的以為王亦周對我是不是有什麼想法,並且神經過敏地懷疑宋浩是不是也是G。   “沒什麼鐵不鐵的,也就那樣吧。”   “能看得出來,你跟許品邑是好哥們兒。”   “呵呵,算是吧。”   算麼?也許好哥們都不能算了吧。那個時候有一種特別想要傾訴的欲望,不過我知道,眼前的兩位元並不是傾訴的物件。      在軍校的時候,大概沒怎麼有酒精考驗的機會,我的酒量在那個時候基本還沒有進入級別。一瓶啤酒下去,頭就有些微暈了。   不知道為什麼,心裡空空的,一種無法填充的虛空。〔72〕         打掃衛生,收假,點名。這幾乎是宣告每個星期天或者節假日結束的必經程式。   國慶放假的最後一天,下午三四點吧,各個班的學員就開始扛著掃把,拿著工具奔赴各自衛生劃分區域了。我們班的衛生區就是樓前雪松那一塊,我和大家一樣,在樹下認打掃著那些或許在別人看來根本就用不著去清理的落葉和枯草。   樓內也是一樣,到處水跡斑斑的,剛拖過的地,感覺像是清理過的澡堂子。樓外面的每個窗戶的上都站著一兩個拿著廢報紙居高臨下視死如歸地擦著眼前玻璃的學員。      七點鐘,大家集合到教室看新聞聯播。   利用這個時間,各班的班副在副隊長的帶領下,檢查各班的內務衛生情況,這個結果通常是隊長收假點名時講評各班的重要依據。因此,各個班的班副常常為自 己班的打分據理力爭,拼了命地尋找其他班的死角和扣分之處,有些可笑,現在想想那個時候的我們確實也算是較真得近乎可愛了。      走進二班,我的眼睛幾乎不由自主地落在小許的床鋪上。   軍綠的被子疊得方方正正,非常有形,白色的床單抻得一點折皺都沒有,緊緊地繃在褥子上。床下的臉盆牙缸什麼的,也都是整整齊齊的,與他上鋪的並列放在一起。   我想都沒想,就在評比表的“優”欄裡寫上小許的名字。      回到教室,聯播正好結束,女更年關了電視,隊長開始講評假期以來總體情況。   哪個班不錯,哪些人表現好,哪些問題需要注意,我一句也沒聽進去。我的注意力幾乎全部在邊上坐著的小許身上。   我用眼角的餘光看著他,他依然與從前一樣專注的看著講臺,只不過是眼神變得空洞,嘴角也沒有以往那種好像天生的笑意。   點名結束,大家起身出教室的時候,小許說:“我們班坐在後排的同學說看不清黑板,明天上課他開始坐我這兒。”   “哦!”我看著他,木然地應了一聲。   從我坐的這一排到教室的最後一排,中間其實就隔兩排。      那段時間我開始專注於自己的專業。   或許從本質上來看,我也是一個容易逃避的人吧。我深入不了其中探尋究竟,我無法左右自己與小許的感情,那麼就按他所選擇的方式遠離。   上課時,我開始努力讓自己跟上教員的節奏,讓思維完全沉浸到教員營造的氛圍當中。課餘時間,我迷上了當時學校的圖書館。那時候,接觸網絡還不是很多, 而且學校整天強調不准去網吧,搞得互聯網像是洪水猛獸,網吧就是十惡不赦一無是處似的。而圖書館教學樓很近,那種由書籍帶來的浩瀚感覺也已經足以讓自己去 打發安靜下來就很可怕的閒暇時間了。常常是有興趣、有耐心的時候就去找一些地方高校的學刊什麼的來讀,而比較煩亂的時候就去看一些小說,那時候特別喜歡翻 《花城》和《收穫》,好多些長篇沒出單行本的時候我幾乎就這兩本雜誌上先讀到了。看的時候,有一個本子,看到喜歡的段落包括看了之後某種感覺特別強烈,就 在本子上記下來。對了,還有一個興趣就是在圖書館裡翻那些年代久遠的報紙合訂,看著那些泛黃的紙頁和那個年代的排版,特別是文革時的通版大圖幅,通欄大標 題,常常就讓我有一種時空轉換的感覺。現在想想,閱讀有時候確實可以讓一個人暫時忘掉很多東西。那段時間在圖書館裡,倒真是踏踏實實地看了不少書,如果說 現在對文字方面有什麼愛好,大概就得益於那個時候的低落時段了。      應該也是一個週六的下午吧,我照常來到圖書館,在自己幾乎是固定的位置坐下來。很快我就沉入到文字給我營造的那種境界當中去了。   大概過了很久,我抬起頭,突然發現我的對面正有一雙眼睛正看著我,對我微笑。 73-75 〔73〕         這種微笑,對我來說好像已經久違了似的。   不知為什麼,這微笑竟讓我有一種似曾相識之感,至少覺得很舒服,給自己好久以來抑鬱的心情帶來一種類似於輕盈的感受。   這大概有點像眼前這圖書館中的陽光吧,它穿過寬大的玻璃窗,斜斜地照在一排排書架上,那些整齊放著的書籍厚重的封面,泛黃的書頁因為通透的光線而多了一些明亮的氣息。      這一次他的名字我倒是很快就想起來了,沒錯,就是大家想到了的,以前和我一個連,現在同我一個系的,文書洪偉。   開學的時候他來找過我一次,後來他們去訓練基地那邊軍訓,國慶日完了之後回來的,他也沒和我聯繫,加上也算是人生第一次承受的感情上的打擊吧,我幾乎已經忘了開學時還過來稱呼我為師兄的洪偉了。      洪偉和新兵連的時候沒什麼變化,我記得我在新兵連那一段裡說過他長得有點像青春版的古天樂。前天晚上回頭重新看一遍軍光的時候,覺得這個比方很有些媚 俗,因為在好幾篇網文中都看到別人用古的形象來形容朋友的面貌了(其實古天樂包括後來內地的黃曉明這樣的長相並不算是特別吸引我的類型,我更喜歡那些單眼 皮,瘦削一些的形象。比如說最近瘋狂喜歡上的玄彬,比如說JZ?),不知道他長的俗還是我寫的俗,反正洪偉確實是有些像古的,特別是他的嘴和牙齒,對,尤 其是牙齒,這與我多年以後在車廂廣告上看到古天樂做的木糖醇廣告如同複製。      看到我也發現了他,洪偉指了指門的方向,示意讓我出去。   我把書放回書架,和洪偉一起走出閱覽室。   “師兄還真刻苦?,大週六的也不出去轉轉。”洪偉說。   “覺得沒什麼好轉的。”   “南京能轉的地方那麼多。我特想到梅園新村去看周總理的銅像。師兄你對南京哪兒最感興趣呢?”   “夫子廟吧。”我隨口說了一個地方。   記得剛開始的時候,洪偉對我是一口一個師兄,聽著特彆扭。   “對了,你還是叫我嚴亮吧,叫師兄,跟沙和尚叫八戒似的。”   “不會吧,八戒有師兄這麼帥嗎?”   “靠!”   洪偉的回答讓我三個月來第一次找到開心的感覺。      “上次我們還在訓練基地的時候,你們隊的有個學員去給我們做報告,你跟他熟麼?”洪偉問。   感覺好像是剛剛看到開心探了個頭進來,又被這句話給擋回去了。   “熟啊,熟吧,怎麼了?”   “沒怎麼,就是覺得長的特別帥。姓許吧好像?”   “許品邑。”   “對對對。你不知道,其他系的老學員那叫一個能忽悠,就這個許同學酷酷的,好像是他被逼過去似的,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講他自己的事就跟在說別人的一樣。”   “他說什麼了?”   “聽報告會的主持介紹,說他好像父親去世不久,母親得了重病什麼的。不過他發言當中提都沒提這些事,講了好多以前他們部隊的事,然後說學校廣播站什麼的。反正那種不以為然的酷酷感覺是在做報告的幾個學員當中我最欣賞的。”洪偉的語氣像是學校的政委。   “那是他沒按照發言稿講。”我說。      突然想起來洪偉是知道林宇飛的。   “你不覺得許品邑像一個人嗎?”   “是說許同學嗎?像誰?許文強啊?”   “新兵連,咱們都很熟悉的。”   洪偉想了半天,說:“新兵連?沒有啊,沒覺得像誰!”   “不覺得像林宇飛麼?”   “林宇飛,我暈,師兄你是什麼眼神啊?除了眼睛,有一點點一點點像之外,其他的根本沒覺出來。”   “不會吧,看第一眼,我還以為他們是雙胞胎呢。”   “嗯,估計是那個時候你對林宇飛餘情未了。”洪偉開玩笑似地對我說。   我倒是沒怎麼去在意洪偉的玩笑話,只是悻悻地想,明明那兩張面孔,在我的腦海中仿佛曾經重疊過一樣。〔74〕         人有的時候確實很奇怪,比如說小許其實比我大一歲,卻一直叫我老嚴,而我也從來都覺得他像我的弟弟,有一種發自內心想要去照顧他的感覺。而洪偉明明要 比我小一歲,我卻一直覺得他很成熟,從心底裡拿他當作大哥的那種感覺,不知道這是不是因為在新兵連他比我們早一年入伍的原故。   儘管我們不在一個學員隊,但是,有意無意的我與洪偉的接觸仍然還是多了起來。      我知道,這有可能導致一直關注“軍光”的朋友們說我是不是很善變,說我是不是已然忘了小許,或者會說我是不是為了故事的繼續,而有意編排這樣一個人物來打斷原本進行著的幸福。      事實上,從那年開學開始,大概三個多月了吧,我從未忘記過小許。每每上課,他從我身邊走過漠然地坐到教室的最後一排,每當我看到熄燈前他最後一個拿著 臉盆孤單地走進水房時,每當我偶爾看到他一個人坐在那兒呆滯的眼神看著窗外,真的,我就有一種想把他攬進懷裡讓他放聲大喊一場大哭一場的感覺。可是,我也 不清楚我為什麼從晾衣場之後,就再也沒有去找他說話的勇氣,甚至有些時候我在刻意回避我們兩人可能出現的獨處機會。我承認這有可能是我性格上的某種懦弱, 可能是我太理性地遵從於他的選擇,也可能是我對於第一次愛情挫折的來臨無所適從,但是,我絕不承認我已經變了心,因為那時候只要是我獨坐或是夜深人靜面對 著黑暗的時候,心裡總會泛起與他一起的點點滴滴,他總會在我的夢中如期而至,如影隨行。   而對洪偉,其實只是一種故交般的親切。   剛開始的時候,我甚至還不能確定他是不是與我屬於同一類人。只是覺得與他在一起很輕鬆,至少有一個人能和我一起說話。洪偉的睿智和幽默,成熟與善解人意,包括他那種似曾相識的微笑,給那段時間低落並且孤獨的自己一種被別人關心著的溫暖。      那年元旦前後,學校裡通報處理了一名士官。   這名士官是院務部的,專管文印。那個時候學校的卷子出題老師出完之後,打字,排版,印刷都在學校內部,也就是一名士官分管的文印室裡進行。不知道現在 學校的卷子是從哪兒印了,那時候我就覺得這麼重要的一個部位,至少是一名自我約束能力強一些的幹部才對。那名士官泄題的情況是被一名老教授發現的,他在他 那門課程快結束給大家劃重點的時候,有一名女學員課後問了他幾個題,正好都是前天晚上老夫子剛剛交給文印室印試卷的。這個老夫子比較正統,就把情況反映給 了學校有關部門,學校保衛處一查,一下子就查出了文印室的這名士官有問題,並且查到他已經是連續好幾年泄題了,有的透露給了他的老鄉,大家一起胡吃海喝, 有的是當作吸引女學員的誘餌無償洩露給學員隊的女生了。當時聽說分管教務的副院長知道這事後,十分惱火,說不僅這名士官要嚴肅處理,還要查查近兩年來主動 跟這名士官要過考題的學員,然後全校通報批評。      女更年在隊務會上說這事的時候,我一下子想到了小許,想到去年寒假之前他給我的考題。我倒並不為自己擔心,而是一遍遍的在心裡默念,千萬別再有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壓到他身上去了,他也許會不堪重負的。   其實我覺得隊裡說要查,也沒什麼線索好查的,這事兒沒法查。      不過讓我沒想到的是小許離開教室的時候,低聲叫我一起出去一下。   這是兩個多月來我們的第一次說話。   出了隊部門口,沒走遠,就在樓的轉角處停下了。   “卷子的事沒事的,不管誰問你,說不知道就行了。”小許躲開我看著他的眼睛,那時候我能特別明顯地感覺到在他在消瘦。   就說了這一句話,他便轉身離開。   “你呢,不會查到你吧?”我在他的身後問。   “不會的。”   “小許……”我又叫了他一聲,想跟他多說幾句話。   他頓了一下,但沒轉身,而是快步跨上門前的石階,走進樓內。〔75〕         還好,這次沒有像我所擔心的那樣又會有什麼黴運降落到小許頭上。   大概是學校也覺得沒必要家醜外揚吧,畢竟是總政直屬,校裡的大頭頭不願意把事情整得太大,雖說系裡隊裡大會小會地捎帶著強調了好幾遍,但泄題風波到最後總算是不了了之。   因此一直到最後,小許的試題從何而來,對於我來說仍舊是一個秘密。那時候我還想過以此為話題去找小許說說話,但看到他要麼每天坐在教室的最後一排與世 隔絕,要麼就呆在宿舍裡拒人於千里之外,自己就退縮了。心想去年兩人無話不說的時候問他這事尚且不說,這個時候他或許更是無可奉告了呢。我不想看到我和小 許兩人之間出現無話可說,相互尷尬的狀態,與其這樣,倒不如彼此沉默著,這樣在心裡或許都還在保留著我們仍然可以無話不說仍然能夠親密無間的可能性,至少 那個時候我是那樣安慰自己的。         人的生命是極其脆弱的,有時候一個生命的離去往往猝不及防。無論你怎麼覺得不可思議,一個生命消逝的消息就那樣無情地毫無原由地來到你的眼前。   小時候母親的離世對我來說可能只有痛哭,尚且體會不到生命的意義。而第一次對這些有一種特別深切特別難以言說的感觸,就在這一年冬天。   一個與我同齡的、鮮活的生命就那樣毫無先兆地離去。      我在接到王亦周電話的時候,我怎麼也難以相信,不到兩個月前我在足球場上看到滿場奔跑活力四射與我問好的宋浩竟然走了,去了另外一個世界。   我記得很清楚,那是個禮拜一的中午,下午還有課,不知道為什麼一放下王亦周的電話,我就特別茫然,好象是下意識地走到隊部,跟女更年請假,因為是第一 次請假,女更年問有什麼事,我說一個地方大學的朋友去世了,我請一下午假,我想去看看。女更年沒說什麼,從她辦公桌裡拿了一個外出證遞給我,說,路上注意 安全,看一眼,早點回學校。      宋浩的離去確實很突然,王亦周說昨天下午宋浩在學校的球場踢球,大概踢了不到半個小時,突然倒地不起,剛開始同學還以為他是跟大家開玩笑呢,過了一會 兒才發現不對勁,送到醫院之後很快就走了。醫院說這是心臟突發性的什麼,大概就是後來我在報紙上我看到過的運動員猝死一類。   我和王亦周在醫院裡看到了宋浩的父母,儘管剛過中年,但我看到宋爸爸的頭髮已經有些花白了,他牽著愛人的手,坐在醫院牆壁邊的椅子上,好像是和校方的 人在商量著什麼。宋媽媽的眼睛紅腫著,幾乎快要虛脫了地倚在椅背上。那種壓抑著的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巨大悲痛,讓身邊的每一個人心酸不已。   聽王亦周說,宋浩的爸媽都是中學老師,他們就宋浩這一個兒子。上午剛剛從老家趕過來。學校有人正幫他們和醫院做些善後工作,聯繫有關火化事宜。   我不知道能跟他的爸爸媽媽說什麼,這個時候,說什麼對他們的悲痛而言都是無濟於事的。不過我還是硬著頭皮,跟宋爸爸和宋媽媽說了聲“叔叔阿姨你們一定要保重身體!!!”我就離開了醫院。   因為宋浩已經停置在醫院的太平間,到最後也沒能去那兒送他。   走出醫院大門,我的眼淚刷地就下來了。那種感覺很複雜,可能是因為醫院裡為自己兒子料理後事的宋爸爸宋媽媽,也可能是因為宋浩吧,雖說只是萍水相逢,淡淡之交,但怎麼就會陰陽兩隔、無法再見呢。      坐在公車上的時候,看著車窗外的行人與風景,這個時候,火車的侃侃而談艦船飛機知識的宋浩,夫子廟與小許走在一起讓我吃醋的宋浩,球場上奔跑的宋浩, 所有這個生命予我的印象一一疊現在我眼前。想到與他的最後一面,在那個他們學校邊上小飯館裡,他還說到過小許,說到過“看得出來你跟許品邑是好哥們兒”。   言猶在耳,人已黃泉。   那一?那,我忽然有一種對生命的敬畏,對某種玄冥力量有一種莫大的恐懼。   突然間,我有一股衝動,回學校之後無論小許對我如何冷漠,無論他是不是和我無話可說,我也一定要跟他說無論如何一定要善待自己,跟他說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的宋浩對我說過,“看得出來,你和許品邑是好哥們兒”。 76-77 〔76〕         回到學校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   校園裡特別很安靜,路上沒有什麼人。教學樓窗戶裡透射出來的燈光,像是迷蒙的眼,掃視著窗外的暗夜。      我回到隊部,先跟女更年銷了假,然後到宿舍換上軍裝,回到教室。   小許像往常一樣,坐在最後一排,埋頭看著眼前的書本。   我走到他跟前,輕輕敲了敲他的課桌。   他抬頭看我不容推卻的眼光,遲疑了一下,起身跟我走出教室。      禮堂的西側和圍牆之間有一小塊狹長的空間,沿著圍牆是一排有些年頭了的槐樹。這個季節,樹葉已經差不多全都落光了,可地上倒不見什麼枯葉,大概也是哪個學員隊的衛生區吧。這是以前閱兵我們幾個訓練的時候發現的一塊可以說話的地方。   從教室出來,小許也沒問我做什麼,就一直跟著我到了這裡。      “你還記得宋浩嗎?上個學期我們一起去過夫子廟的。”   “怎麼?”   “他死了,就昨天下午。”   “宋浩,死了??”   “對,突發性的,具體也不太清楚。國慶日的時候我還跟他與王亦週一起吃飯,喝酒,誰也想不到,他跟我們差不多大吧,靠,這算怎麼回事呢?”   “下午沒上課是因為這事兒嗎?”   小許的話讓我覺得一些欣慰,也印證了我所認為的他平日裡漠然眼神的背後其實是關注我的,他和我一樣,心裡依然牽掛著對方。   “對,和王亦周去的醫院,看到了宋浩爸媽,你不知道,他爸媽太可憐了。”   “是啊,能想像得到。”      小許低聲說完,我們就沉默下來了,是我所擔心的那種沉默。   冬夜的寒風吹過槐樹的枝椏,發出一種沉悶的聲音。   小許和我站在樹下,他安靜地看著遠處,遠處的燈光明明滅滅,像是夜裡四處遊走的神靈手裡提著的燈籠。      “你媽的病呢,怎麼樣了?”   “跟以前一樣。”   “還是保守治療?”   “嗯。”   “為什麼還不手術呢,還是因為費用問題嗎?”   “……”   “小許?”      “嚴亮,別問了行嗎,你覺得你問這些有意思嗎?問了你能有什麼辦法嗎?你以為隊裡捐的那些錢就能解決問題嗎?我真他媽希望自己是宋浩,倒下去就走了,可我不敢,我不能,我媽只有我了,你知道嗎?”   透過夜晚依稀的光,我看到小許的眼中紅紅的,淚水在眼眶中蓄積著,這是我熟悉的小許的眼睛。   他沖我低喊的聲音讓我心痛,但隱隱又覺得幸福,真的,那個時候就是那樣的感覺,希望他把自己的所有痛苦沖我發洩,所有壓抑在我面前釋放,因為我害怕他在自我封閉的世界中隔絕我,丟掉我。   “我知道!這些我都知道!但是一切總會有辦法的。千萬千萬別說放棄的話,行嗎,真的,你如果看到宋浩他爸媽醫院裡的神情,你就知道丟下父母自己走了是多麼殘忍的事!”      “還有什麼事麼,我先回教室去了。”小許的眼淚終究沒有流下來,轉即恢復了他兩個月來的那種漠然。   “小許,我知道你不想讓媽媽失望,不想因為我們的事從心裡覺得對不起得病的媽媽,這我都能夠理解,可是你不說要做普通同學嗎,普通同學難道就是這樣互 相不說話,不搭理的嗎,我知道你很累,可是一個人更累,就拿我當普通同學,有什麼憋屈的事可以跟我說,這樣不好嗎,如果你擔心我們還會有什麼,那我可以發 誓,我們只是普通同學,聽你說說話的普通同學,真的,我發誓行嗎?”   看得出來小許漠然的眼神中浮起感動,然而讓我失望的是他沒說什麼,而是努力地將自己重新隱藏起來,狠心地轉身。   “小許!”   我拉住轉過身去的小許,從他的背後緊緊抱住他。〔77〕         我像要留住什麼似的,雙臂穿過他的腰間攬住他。   這是我熟悉的軍裝的味道和他身上的氣息。   兩個多月以來,這兩種與小許相關的氣息摻雜成一種記憶,總在熄燈之後成為我對小許所有嚮往的一個由起,讓我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輾轉反側,難以睡去。      我感覺到小許的身體微微一顫,他的手迅速地落在我從背後環在他小腹的雙手上,好像是要掰開我的手,又好像只是輕輕地放在我的手上。   而我當時就那樣緊緊地扣著自己的雙手,仿佛只要我一鬆開,一切就會煙消雲散一樣。      “嚴亮,你別這樣!”   “小許,我……”   或許相隔太久了的擁抱,也或許是小許的氣息撩起了我對他壓抑了太長時間的欲念,總之,覺得有一股衝動我的身體裡升騰。   我緊扣著的雙手沿著小許的小腹,慢慢地向下移去,隔著軍褲,我握住了小許。      或許有人會說我自私,說我虛偽,說我多此一舉,因為明明剛才說過了要做普通同學的。然而那個時候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就那樣了。當自己日思夜想每每SY 的時候反反復複想著的一個人,他的後背緊緊地貼著自己,我無法控制自己,我只能把那個時候的言行不一解釋為理智與衝動的距離,歸咎于血氣方剛青春衝動的年 紀。      “嚴亮,能不能別這樣,行嗎?”   我以為小許還像剛才不拒絕我緊扣的雙手一樣,因此有恃無恐地繼續。   “嚴亮!”   突然,小許使勁擋開我的手,一轉身,緊握的右拳,狠狠地打在我的肩上。我完全沒有防備,被他打得踉蹌了幾步,後背撞在身後的槐樹上才停下來,不至於摔倒在地。      “老嚴……”   小許一個箭步,但並沒有過來扶我。   我震驚地看著仍然握著拳頭的小許。   他或許也沒有想到自己會那麼用力。但我卻從小許的這一拳中清醒過來,至少他這個第一反應讓我明白了,眼前的小許已經不是以前的小許,我們許許多多的親近不論他是厭惡,還是有所苦衷,都已經從他的心理上拒絕了,隔離了。      “老嚴,對不起……”   “你沒什麼對不起的,對不起的應該是我,是我不對。”   “老嚴,你別怪我,我也不知道,老嚴,我現在也不知道自己怎麼辦了,我不知道我該怎麼辦,只知道這樣不好,這樣不好,我不能這樣。”   “小許,我知道,我以後絕對不了,我知道也不可能有機會了。”   “你不知道!老嚴,你不知道,我他媽快要瘋了!”      小許抱著的頭,靠著那身邊的那棵槐樹,慢慢蹲下來。   我走到小許的身邊,看著他抖動的肩膀,壓抑著的低聲哭泣,我能真切地感受到他一個人所承受的壓力,作為母親唯一的依靠,維繫著母親生命的那筆巨大費用讓他無能無力,而他自己給自己設置的種種禁忌更像繩索一樣纏住他,讓他難以喘息。   我已經不知道我應該如何去安慰他了,我只能抬眼看那棵槐樹的枝椏無力地伸向夜空,我和樹一樣靜靜地站在那裡。      那個時候,我心裡突然有一種特別想罵人,特別想去暴揍一頓別人的感覺。但我又不知道能去罵誰,又能夠找誰去發洩,我想我所怨恨的是命運吧,小許的命運為什麼對小許如此不公呢?   寒冷的夜風吹在我的臉上,才發覺得我的眼角也是冰涼的。      好久,小許才從地上慢慢站起來,整了整他的軍裝,像對我又像是對他自己說:“回去吧。”   我緊緊地跟在他後面,但我知道我們應該是遠遠地離開了。 78-80 〔78〕         我不怎麼喜歡冬天,尤其是那一年的冬天。   或許是一種錯覺吧,南京在我的印象當中是一個有著灰暗的記憶的城市,一到冬天,這個有著太多悲痛太多紀念的城市更讓人覺得一種肅殺與陰冷。   小許就像那年的冬天一樣,完全地冰封了自己。我知道他的這種陰冷也許是他逼自己裝出來的,但無論如何,我不再看到他的笑容,哪怕只是微微的一絲笑意,也幾乎聽不到他與任何人交流說話的聲音,他就那樣在教室最後一排的角落裡,一個人沉入在無邊的死寂之中。      看到小許這個樣子,我也痛恨我自己!!!就像貼子裡幾位朋友罵我的一樣。我痛恨自己的表裡不一,至少是在禮堂後面的那個晚上,我無聊,甚至是無恥,我 很自私,如果自己沒有那樣的舉動,如果自己真的按照一開始說的那樣做聽小許說話的普通同學,也許就不會有現在這樣的尷尬。   小許也許會在心裡怨恨我吧,那樣的時候會滋生出那樣的欲望,也許他會以為,他承受的那些挫折與重負我會不會認為與我無關。到現在回憶起來的時候,覺得 那個時候自己無論如何應該再去解釋一次的,然而我卻沒有。我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麼。如果說剛開學的時候我們的那種疏遠因為宋浩的離世,我有了衝動去找他,而 這一次,或許是讓他更為徹骨的失望與疏遠,我好象是更沒有信心去找他了,我不知道我應該如何再開口。以至於後來的一段時間裡以為這是一個終生的遺憾。      那時候我好象是第一次有了那種審視自己,認識自己的思維過程。如果說以前都是在渾渾沌沌的過著或是幸福或是平淡的生活,並不曾留意過自己,應該說就是從那個階段開始慢慢在生活中有了一些自我認知。   我好像漸漸意識到,包括現在可能仍然如此,覺得自己在感情上是一個衝動多於冷靜,感性大於理性的人。很多時候往往是衝動在左右著自己的很多行為,偶爾 的感觸,可能也會給自己帶來一些難以名狀的影響。從本質上來看,自己大概是一個避繁就簡的人吧,感情熾烈,單純而幸福的時候,自己能通過種種努力,讓這種 幸福成倍增長,而當感情變得繁複,自己也覺得難以駕控的時候,往往就會陷於一種迷惘,一種似乎是骨子裡的惰性就會在潛意識中指使自己慢慢遠離這份感情,不 論這種遠離會不會讓自己在日後追悔莫及,也不無論這種遠離的過程,在當時有多麼痛苦。      那天下晚自習之後,自己也沒去洗漱,而是去服務社買了一包煙,一個人回到禮堂邊上的那個角落裡,就坐在地上,靠著牆邊的槐樹,點燃了嘴裡的香煙。以前幾乎沒有抽過煙的,也不想抽,那晚卻一支接著一支的抽了半盒多。   看著黑暗中煙頭的點點紅光隨著我的抽吸而變得豔麗無比,看著扔掉的煙蒂的亮光漸漸滅去,我的思維就那樣地停滯了在了一種狀態,明明那是因為一個人的離 去而帶來的空白,空虛,空乏,心裡面卻又覺得有一種東西在迅速地蓄積,覺得自己的胸口堵得似乎就要窒息,感覺自己好像那些吸食大麻的人一樣,貪婪地、依賴 著地吞吐著,似乎進入我身體裡的煙霧能夠填充因為失去而帶來的空白,似乎能夠帶走我胸口鬱結的某種近乎絕望的情緒。   站起來的時候,我一陣眩暈,那是第一次知道了不只是酒精能麻醉一個人,香煙也會。      每一門課期末考試的前兩天,隊幹們對於就寢時間就不怎麼管了,因為他們也想看到學員隊裡太多的學員掛紅燈。記得那次是第二天就要考戰略學吧,我的這門課卻半點兒都沒複習。一直到頭一天我才跟方建東借了複習重點,準備開夜車。   然而,當自己坐下來的時候,才發現這夜深人靜之中想要心無一物地去看書,是多麼一件愚蠢的事。我就那樣拿著書和筆記,木然地看著,一會兒意識到自己是在複習,可一不留神又會陷入那種對於小許的思念與愧疚當中,就那樣斷斷續續的,一直坐到了黎明。   那門課也是自己在軍校當中唯一經過補考才過的課程。      又一年的寒假就這樣來了。我沒有去留意小許什麼時候走什麼點的列車,更沒有勇氣再去他今天春節他會和生病的媽媽,兩個人怎麼過。   我像一個逃兵,迫不及待地逃離了校園裡這一個陰沉的冬天。〔79〕         父親總說我到部隊之後才懂事的,我不知道他衡量的尺度是什麼。不過可能他有一個依據,這就是當兵以前我幾乎不怎麼在家裡呆著,而從到部隊以後,一旦有探親假什麼回來,基本上是足不出戶。   這年寒假回來,沒去找在家時的高中同學,也沒去見一起入伍回來探親的戰友,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裡,看碟,練毛筆字,租一堆武俠小說回來看。   我努力地不讓自己去想他,可是那個從陽光到陰冷的影子總是不時地從心底泛起來。   父親似乎也意識到了我情緒上不對,他最直接的反映就是我戀愛了,或者是失戀了,因此也總在找機會證實他自己猜測。      愛酒如命的父親每晚總是要雷打不動地喝上兩盅的。倘若我們都在家,坐在他邊上陪著他說話,他的酒興就會更濃,心情也是極佳。   “現在一個照相機多少錢?”父親問我。   這天晚上,母親和妹妹去前屋看電視去了,我坐在桌邊,陪著喝酒的父親。   “看什麼樣的了,各個價位的都有。”   “那你在學校買的那個花了多少錢,怎麼沒見你拿回來啊?”   我這才突然想起自己騙父親說開攝影課買像機的事,其實攝影正是寒假完了之後就要開的課程,我也正愁著攝影教員會不會像上一屆那樣,要求大家都配像機呢。   “我的,我的借給我們同學了。”我說。   “什麼同學那麼重要啊,我跟你媽還想著你這專業學了攝影的回來給我們拍照呢。”父親抿了一口酒,似乎是在誇我,又有些失望的樣子。      我在父親面前沒怎麼撒過謊,也不想再瞞父親。   “爸,我們班有一個同學特可憐,他媽媽得換腎,家裡就他跟他媽兩人,他爸前年春節去世的。上學期我們學校都給他捐款,可捐的那些錢根本就不夠。”   “所以你就捐了一千?”父親放下酒杯,看著我。   “……”   “你從當兵開始就沒跟家裡要過錢,按說我不該說你什麼的,一千塊錢不算多,但也不是十塊二十塊的,捐這麼多似乎有些說不過去。”   “可是難道我們就見死不救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幫助別人是對的,我沒說你捐錢不對,但應該量力而行,而且你應該想想,你捐出這一千塊錢就能解決問題嗎?人這一生,很多事情別人是無能為力的,只有靠自己。”老三屆的父親歷練了很多人生坎坷,有一些話細細回想其實還是很有道理的。   “這個同學和你關係很不錯吧?”父親問。   “你怎麼知道的?”   “傻小子,知子莫若父。什麼事能瞞得過我?”   “我是覺得反正攝影買相機我得跟家裡要錢,所以打算真開攝影的時候跟別人借著用用就行了,我對攝影又不感興趣。”   “那另說了,我問你,是不是喜歡人家呢?”父親問這話的時候,我感覺他好像喝醉了似的,不過遠遠沒到他酒醉的量啊。   “怎麼可能啊?”   “呵呵,喜歡也很正常,這沒什麼的。”父親看著我的窘態,很開心地說。在他的心裡理所當然地認為那錢的去處,包括這一個寒假我的反常,肯定都是因為一個女孩,一個可能會成為他兒媳的女孩了。   我當然沒有勇氣去坦白什麼,更沒有勇氣去拆穿父親或許在心裡規劃著的關於子嗣承歡的幸福。   “捐錢的事兒別跟你媽說,她理解不了的。”父親故意地低聲對我說,又抿了一口酒,很享受的樣子。      看著父親幸福的表情,我的心裡有些不安,因為我也許根本實現不了父親所規劃的那種幸福,此刻我仍然還在想著小許,他在家做什麼呢?面對生病的母親,懂 事的他一定不會如學校那般抑鬱了吧,一定是以陽光般的狀態讓母親不要擔心他,而他的母親呢,什麼時候能籌到那筆錢,什麼時候能夠康復,讓她的兒子重新陽 光,重新快樂起來。   我不敢多想,我甚至很快地用父親對我說的那句話來寬慰自己,很多事情別人無能為力,包括可能與你融為一體你所深愛著的人,一樣無能為力。〔80〕         一元複始,萬象更新。   這個成語應該是從我剛記事的時候就在父親寫的春聯中懂得了大致的含義。在人們的傳統觀念當中,大年初一往往比元旦這天更具有辭舊迎新的意義。   可是新年,我的起點在哪裡呢?      初一一大早就被劈哩叭啦的鞭炮聲吵醒,還在被窩裡的時候,我就在想要不要打個電話給小許,寒假回來不見他已有十多天了,不知道他的除夕是怎麼過的。心想,且不管小許怎麼認為了,打個電話,即使什麼話也沒得說,那就說聲過年好,當是拜年吧。   在被窩裡想來想去的,好久之後,起床找到了去年春節的時候自己記在本子上的小許家電話號碼。   “023*******”   撥下這串號碼的時候,心裡咚咚直跳,自己竟然有些緊張起來,希望電話那頭是小許,但又害怕是他,特別複雜的感覺。   “嘟……嘟……”   長久的待機聲中,緊張慢慢地變成了失望。   又打了幾遍,依然無人接聽。只好安慰自己,小許一定是和去年一樣和媽媽一起上姥姥家過年了吧。      放下話筒,電話鈴突然響起來。   我的手像觸電似的,飛快地拿起話筒。      “你家電話怎麼這麼忙啊,打好幾遍進不來。”   洪偉的聲音在電話顯得特別牛B,感覺他的語氣像是後勤部的領導在責怪春節期間伙食沒調劑好的司務長。   “不知道你會打電話過來。”心裡面本來就有些失望,加上聽到洪偉好像有點不陰不陽的腔調,覺得特別反感。   “師兄,怎麼不奇怪我哪兒來的你家電話啊?”   “洪班長,叫我嚴亮行嗎?”不知道為什麼,想到手裡拿著的話筒中本不應該是這個聲音傳過來,心裡覺得有一股怨氣沒處發。   “嚴亮,嚴亮,嚴亮,這下行了吧?”   “有事快說,我還沒吃東西呢!”   “不會吧,嚴亮,大年初一的,誰惹你上火啊,我這兒還想著給你拜年呢。”      我這才重新意識到今天是大年頭一天,我似乎確實也犯不上和洪偉生什麼氣。   “哦,那我也給你拜年了,過年好……”   “大哥,謝——謝——襖!”沒等我說完,洪偉那邊就模仿了一句昨天晚上中央台春節晚會中範偉回頭對趙大叔的一句經典臺詞。那年春節聯歡晚會的賣拐似乎在一夜之間成為一大家搞笑時的基本素材。   “看不出來,洪班長學東西還挺快的,腦子很好用啊。”   “忽悠,你這絕對是忽悠。”   洪偉是煙臺人,他的煙臺版東北話一下子把我從剛剛接電話時的那種失落情緒中拽了出來。   “哎,剛才就問了,你怎麼不關心我從哪要來的你家電話啊?”   “這用得著問啊,林宇飛那兒要的唄!”   “嘿嘿嘿,你這就自作聰明了吧,我從連裡走的時候,拿了我們那一年和你們那一年新兵的花名冊,誰的電話我這兒都有!你們那一年的新兵想給誰拜年,找我啊,免費提供!”   “嘁,你這是利用職務之便侵吞公有財產。”   “嚴亮同學,你這個帽子扣得也太誇張了吧?”   “那是,拿你們那一年的就行了,幹嘛還拿我們這一年的?”   “拿你們這一年的,——準備送給你唄!”   “呵呵,不用,從新兵連走的時候,林宇飛就給過我一本了。”   “靠,馬P拍到馬蹄子上了!”   和洪偉的聊天讓我暫忘了那些沉重的事,新年的第一天似乎在這種對話中變得輕快起來。      “寒假回來都幹嘛了呢?”   “沒事,天天在家練毛筆字!”   “練字,修身養性啊你?看不出來啊。”   “你呢?”   “我就爽死嘍,過年之前老爸給買了一台電腦,天天在家上網!對了,你有QQ沒,咱們可以QQ聊天的。”   “QQ個P,電腦都沒,哪來QQ啊!”   “可以去網吧啊!”   “大年初一我往網吧跑,腦子有水啊?”   “哦,我把這茬給忘了。對了,給你個QQ號要不,我家電腦買回來,沒事幹我在家一口氣申請了好幾個。”   “我還從來沒申請過呢,給我個好記點兒的。”   那是一個七位數的號碼。   放下電話,我看了一眼窗臺上的鬧鐘,上午11整。屋外潔白的雪面折射著清新的陽光,窗臺上鬧鐘的金屬片正泛著一道銀亮而炫目的光芒。 81-82 〔81〕         春節後面幾天,家裡來來往往的親戚客人也多,總也安靜不下來。   就想到了洪偉說的QQ聊天,自己從來沒有QQ聊過,還是有些好奇的。家裡的大院外面就有一網吧。那時候在我們那個小縣城,網吧都是極為簡陋的那種,十幾台機器,每個人坐的椅子都是緊緊的挨在一起。      我打開QQ,輸入洪偉給我的號和他給我的初始密碼。   登陸之後發現,QQ上面只有一個頭像,叫“藍披肩”,他給我的這個號的昵稱叫“水兵服”。   當時我是摸索了半天,才知道如何重新設置初始密碼,怎麼加好友之類的。看到邊上初中生模樣的孩子們都在飛速地聊著,實在是汗顏的很。   洪偉顯然是不線上,因為我說了好幾句話,他那邊沒有回音。   當時也覺得怪無聊的,就在查找裡添加好友,是那種毫無目的性地,看到重慶的就添加了。   發現與陌生人聊天似乎並沒有想像的那樣刺激或者有趣什麼的,一邊聊著,一邊想著重慶,或者是小許。   這個時候洪偉的頭像一閃一閃的,他上線了。      藍披肩:師兄,怎麼也不說一聲就上來了?   水兵服:師什麼兄啊,怎麼沒記性你?   藍披肩:嘿嘿,覺得叫嚴亮太嚴肅了!   藍披肩:叫師兄親切   水兵服:不行!   藍披肩:你在哪兒上網呢?   水兵服:除了網吧還有哪兒   水兵服:你呢   藍披肩:當然是在家了。上午跟我媽去廟會,剛回來。   水兵服:哦   藍披肩:你的QQ昵稱怎麼樣?還不錯吧   水兵服:嗯,還算湊和吧,所以沒改了      藍披肩:嚴亮,為什麼你總是給人一種悶悶不樂的感覺呢?以前新兵連的時候你不是這樣的   這樣的問話如果面對面,即便是電話當中,像洪偉與我這樣的平常同學應該是不會問得出來的,但是對於網路,對於文字間的交流,好像很輕鬆。這可能就是剛剛接觸網絡時,覺得網聊的魅力所在吧。   水兵服:是嗎?新兵連的時候我什麼樣?   藍披肩:有活力,講義氣,樂觀   水兵服:忽悠?呵呵   藍披肩:對了,在新兵連的時候和林宇飛關係很不一般啊   水兵服:因為是老鄉啊   水兵服:而且又是上下鋪   藍披肩:嗯,記得那次我帶你們倆去青島吧?很羡慕你們   水兵服:羡慕?為什麼   藍披肩:嘿嘿嘿嘿嘿嘿嘿   水兵服:你笑啥      其實從新兵連認識文書洪偉開始,我和他的接觸就不是很多,對他應該說幾乎沒有什麼瞭解,即便是他考上了我們這個學校,依然覺得自己和他是兩個遠離的圓,屬於不同類的人,我們的生活應該沒什麼交集。   這個想法到這一天的網聊,從他的聊天和他發過來的表情當中,一直到他剛剛發過來的一串“嘿嘿嘿”,我的想法才隱隱約約地有了一些改變,而他的直接與坦白,也很迅速地讓我在一種特別意外的感覺當中重新審視起他來。      QQ上洪偉的頭像沉默了一段時間,突然給我發過來一個連結。   我點擊了看,是去年年底毛寧遇刺的消息。   我把聊天的視窗縮小到最小的狀態,下意識地看了看周圍,心跳莫名地加快。   難道洪偉發現我什麼了嗎?或者他想要跟我說什麼呢?   我想隱藏,但是又想暴露;   想窺視別人的內心,也想把自己的內心給別人看。      藍披肩:看了嗎?   水兵服:看了   藍披肩:我是。   藍披肩:你呢?   水兵服:我也是。   藍披肩:呵呵,我的判斷沒錯。      從網吧出來的時候,竟然覺得很開心。但是自己對自己說,這種開心應該只是一種發現別人隱私的興奮,一種發現同類的欣喜而已。〔82〕         開學從家走的頭一天晚上,父親還是給了我買像機的錢。   在這個世界上,無論你在何時,在何地,父母永遠都是自己最親的人。對我來說,尤其是我的父親,他的人生,他對我的愛和期望,時時都在影響著我,並且左 右著一些我的選擇。有的時候覺得也有可能是期望吧,感覺父親特別像李安的《喜宴》裡那位含蓄傳統有著對自己兒子深沉的愛的父親。以後如果有機會,或許會在 另外的什麼文字中好好地描摹父親于我的全部形象和感覺,此不贅述。      父親給我錢的時候說,“你小子這次別又捐啦啊,你爸可不是大款!”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沒說什麼。   “上學的時間過去一半了,要好好學習。你老爸不封建,學校談戀愛我確實不反對,但是如果影響學習了,自己覺得應付不過來了,那就先放一放。”   看著父親意味深長的微笑,我怎麼都感覺他的潛臺詞應該是,你小子,最好是學習戀愛兩不誤啊,早點給老子帶個兒媳婦回來。   “爸,我們軍校跟地方大學不一樣,一旦發現談戀愛就會被開除的。”   “呵,這麼嚴呢。那就好,那就好。”   父親穿著棉拖,背著手,哼著黃梅小調,踢踢蹋蹋地從我的房間進了他的臥室。      可愛的父親,也許他怎麼也不會想到他的兒子竟然是另一類人吧。   我關掉了床邊的檯燈,鑽進被窩裡。      打開放在枕邊的隨身聽,耳機當中傳來的那首不知道已經聽過多少遍的《掌心》,小許,軍校,已逝的光陰,許許多多的畫面隨著暗夜裡傳來的旋律在我腦海中次第出現。   “你手中的感情線是不肯洩漏的天機,那也許是我一生不能去的禁區,我到底在不在你掌心還是只在夢境中紮營,在茫茫的天和地尋覓一場未知的感情。”   “愛上你是不是天生的宿命,深夜裡夢裡總都是你倩影,而心痛是你給我的無期徒刑。”   “攤開你的掌心握緊我的愛情,不要如此用力,這樣會握痛握碎我的心,也割破你的掌你的心。”   我就那樣蜷縮在被窩中,一遍一遍地來回聽著。   其實很多通俗歌曲可能並沒有太高的藝術價值,但卻往往就是那麼一小段旋律,那麼幾句歌詞在某合情緒點上與你高度暗合,這種暗合,可能讓人幸福的微笑,也可能讓人黯然神傷,淚流不止。   “心痛是你給我的無期徒刑”,我不知道,這個無期徒刑,究竟是小許給了我的,還是我給了他的。我只知道在這樣的深夜當中,我第一次覺得孤獨,那種孤獨是侵入骨髓的,仿佛是伸出手去卻挽留不住我所至愛的人離我遠去,只剩下我在寥闊蒼穹下孑然前行,茫茫然不知去處。      明天一早就要回學校了。   兩個寒假,感覺迥異。   去年的寒假,還沒開始的時候,自己就在盼望著它快些過去,而這才短短的一年時間,今年的寒假,卻又怕在它的結束,因為害怕重新回到校園,因為我不知道如何面對那張曾經陽光現在卻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臉。      突然又覺得有一些懊惱,我怎麼變成這樣了呢?我不想看到自己變成現在這樣婆婆媽媽,悲悲戚戚,像他媽一個十足的怨婦。他要拒絕就讓他拒絕吧,他選擇什麼樣的生活我大可以尊重他的選擇,何苦拿自己的快樂當作他自我封閉的殉葬呢。   我有我生活,至少我應該嘗試著不去想他,關於他的一切,我完全可以不聞不問。   那個時候天真地以為,沒有他,我一樣可以快樂依舊。 83-85 〔83〕         “老嚴,我媽出院了,醫生說她的病徹底好了,特別奇跡吧?”   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一刻,所有的陽光感覺似乎一下子全部回到小許的身上。   他興高采烈地告訴我這個消息,快樂的、興奮的就像一個走出陰雨的孩子。而我竟然一時間也高興得不知道怎麼才好,只是不停地說,真好,真好,現在一切都過去了。      大家都上晚自習去了,當時小許的宿舍裡一個人也沒有,屋裡的燈光柔和的像把宿舍中所有簡單的擺設蒙上了一層通透的紗。      興奮的小許突然一把抱住我,雙臂穿過我的腰,兩隻手重疊地壓著我的下體。   幾乎有半年多的時間我們沒有在一起了。小許好像完完全全地變了一個人,他在我的背後,輕柔,似乎又有些蠻橫地將嘴中溫熱的氣息置放在到我的耳際,他的舌尖輕輕柔地滑過我的耳根,我的頸項。   他的舉動讓我覺得有些怪怪的,但又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暈眩,身體裡面似乎有一種力量在急速地升騰。   我向後仰著頭,與小許的頭緊緊地挨在一起。小許的手我從的軍褲上往上摸索著,穿過我的軍裝,慢慢地滑到我的胸前,似乎是在用力地摩擦,擠壓。   可能是對這種姿勢覺得有點不太習慣,也可能是覺得在宿舍裡怕有人來太緊張,我極力地控制住自己,掙脫小許的手,轉過身來看著他。   重新清澈的眼神當中似乎有一種歉意,小許就那樣目不轉睛地盯著我,他的嘴唇慢慢地向我靠近。      “這是在宿舍呢,你瘋了啊?”我躲著他。   “差點就瘋了,可是我沒瘋。”小許微笑地看著我說。   “媽媽病好了,寒假也不知道給我打個電話嗎?”   “我想給你一個驚喜啊——老嚴,我們又重新回到以前了,對嗎?”   “切,以前啥啊,反正就是普通同學唄。”   “嘿嘿嘿,老嚴小心眼的樣子挺還挺可愛的。可是現在我們可以不用普通了,老嚴,我要我們倆永遠都不普通,永遠,好嗎,永遠!”   說完,小許調皮地伸出舌頭,像是在品嘗著什麼似的,舌尖認真掠過我的嘴唇。   突然,他將我推至牆角,我們一起跌倒在他的床鋪上。他瘋狂地吻著我,一邊吻一邊含糊不清地說:“老嚴,你不知道,我好想你,知道嗎,每天都在想。”   他好像全然忘了我們是在宿舍,竟然解開了我的腰帶,粗暴地將我的軍褲褪至膝蓋,就那樣緊緊地含住了我。   我也被他的瘋狂感染了,可能那個時候我們倆都瘋了吧。我用力地向上挺著,竭力地迎合著小許,那種堅硬仿佛到了一種極限。   這個時候,小許解開了自己的軍褲,竟然沿著我的堅硬坐了下來。   這是我們第一次這樣,但我們卻好像輕車熟路,只覺得幸福,卻不覺得意外。   小許緊緊地包容著我,我能感覺到自己的深入。   很久,我坐起來,緊緊地抱住小許,一隻手在前面握住他。而小許的手也背過來,攏住我的後背。   我們已然成為一體,像是在融化,又是像在飛翔。就在我看到眼前的小許的一串白色弧線急驟而晶亮地飛出時,我的,幾乎在同一時刻,留在小許的身體裡面。      宿舍。   我的軍被。   我已經濕了的內褲。      多少年以後,這個夢境依然清晰,難以忘記。之所以再還原成文字,是因為這個夢境是我和小許的愛情中不可或缺的一個部分,是因為這是我的第一次,也是因為我和小許在一起從來沒有的激情方式,而我們卻在夢中完成了。   我不知道那個夢象徵著什麼開始,或者預示著什麼結束,只記得那一夜夢醒之後,我就再也沒有睡去,黑暗中就那樣睜著眼睛,一直到黎明的來臨。〔84〕         夢醒來   是誰在窗臺   把結局打開   那薄如蟬翼的未來   經不起誰來拆   ……   琴聲何來   生死難猜   用一生去等待      早晨坐下來打開文檔,自己又重新看了一遍昨晚更新的上一節,腦子裡一下子蹦出“夢醒來”三個字,想到了周董和小哥的這首千里之外。   “薄如蟬翼的未來”,未來,就像那鳴蟬的輕薄而通透的雙翼,振動著,微顫著,蟬翼輕輕,這種輕,不能承受任何生命之約。我特別喜歡品味方文山的這些短 句中似乎信手拈來的佳句。在我第一次聽到這首歌的時候,一句“薄如蟬翼的未來”讓我聯想到我們這一類人的感情,我們都在期盼著感動於天長地久,都總希望在 每一個發生過或正在發生的戀情中找尋到永恆。然而現實中呢,非主流的邊緣感,沒有任何法律甚或道德上的約制,一切只能聽由感覺來主宰,當我們冷靜下來客觀 地想一想,不論熾烈抑或平淡,我們的感情未來,真的是薄如蟬翼。      在軍校的時候,稍微上面來個什麼考察組檢查組什麼的,不管是跟學員隊有關無關,隊裡肯定要提前一兩天開始搞衛生,如果來個大點兒的頭頭,那就天翻地覆慨而慷了,裡裡外外,上上下下,不亦樂乎。   那年開學後好像不到一個月,上面要來一個什麼評審組,由一副軍級的頭頭帶隊,事關重大。學員隊提前一周開始佈置,邊邊角角的衛生幾乎全都關照到了,就差沒有把整個老樓重新翻修了。   我對這類活動一貫來有一些抵觸情緒,不過既然是個班副,又不太好表現出來,只好跟大家一起應付著。   到檢查組來的頭一天下午,正好沒課,隊裡通知各個班把衛生再徹底搞一遍,事實上已經不知道搞了多少遍了。   我領著幾個人在室內,方建東和幾個人到室外去了。   窗戶,我正擦著的窗戶玻璃早已經是纖塵不染。而我依然執著地要成為遠處可能存在的某一個看窗戶者的風景似的,認真地跟眼前的玻璃較著勁兒。      我們一二三班的這一排窗戶正對著回形樓的空地,而右側的那一條邊便是我們同一個系的??隊,也就是洪偉他們隊。   可能是他們新生隊行動的更早,我們還在這邊忙活的時候,他們那邊好像已經收工了。   讓我們特羡慕的是這幫傢伙竟然拿著幾副羽毛球拍從他們的窗戶中跳出來。   我們的回形樓中間的空地倒真是適合打羽毛球什麼的,如果不是因為正對著的那一側開了個拱形的門,那就算是比較完美的天然場地了。      我看到洪偉也從他們的窗戶裡面跳出來。   見到窗臺上的我,洪偉笑著說:“師兄,你可千萬別再擦了,叫我們隊長看見,我們隊又得再返工。”   我笑了笑,一邊看他們打球,一邊也沒停下手中的動作。      也沒個球網和場地線,他們竟然還雙打,打得那叫一個亂。就洪偉打得好一點,揮拍的時候,有一些起跳,手中有點勾腕的動作。而和洪偉搭檔的那個學員顯然是個初學者,只知道把球高高的抽向空中。   看了一會兒,我的手也開始有點癢癢。   正好班裡一起搞衛生的幾個都說,“老嚴,人家新學員都完事兒了,咱這弄得也差不多了吧。”   我看了看宿舍,?明瓦亮的,時間也磨嘰的差不多了,就說那算了吧。   我們班的一位學員和我一起跳出窗戶。   洪偉見我躍躍欲試的樣子,他也很高興,就把手中的球拍遞給了我,我和我們班的那一位對付他們新學員隊的。儘管好久沒打了,不過還是有些底子的,對面兩位很快就招架不住,明明接不著球,還怪我不好好打,說球打得太偏太重,我暈。      “師兄,不錯啊,什麼時候練的?”   “天賦,還用得著練嗎?”   “得,說你胖還就喘上了。”   洪偉特別不服氣地拿過對方的球拍,儘管是雙打,場上卻成了我們兩人單打似的。洪偉也知道打一些線路的,抽,吊,步伐移動也算靈活。不像一開始跟他們打的那樣,找不著打球的樂趣。   奮力起跳,扣殺,奔跑,我也好像好久沒有這樣運動過了,像是發洩出來了什麼似的,感覺特別舒服。   洪偉的力量比我要大,但沒有我靈活。因此我們互有勝負。      結束的時候,洪偉走過來拿回他們的球拍,說:“今天這是雙打,不算啊,什麼時候咱倆單獨切蹉切蹉!”   “切蹉個P,場地都沒有,怎麼打都不爽。”   “球技不怎麼樣,要求還夠高。”
86-88 〔86〕         這個學期的攝影課有點兒像以前的那個高雅藝術講座,大家特別有興趣。不同的是這門課必修,有考試壓力。   讓我印象特深的是這位攝影教員,個性放蕩不羈,在軍隊院校中能保持這份對藝術的狂熱,應該說挺不容易的。   我記得當時攝像課他經常給我們講一些諸如他自費去西藏拍片子的時候遇到的種種趣聞什麼的,給大家分享雪域高原給他帶來的種種震撼,言之動情處,他竟然就在講臺上有板有眼地模仿起藏族舞蹈的動作來。   他給我們講佛洛德,講煙囪高塔的男性性徵意象,坦蕩蕩地,毫無做作,很多東西都是我們第一次聽到。   對了,教員有一張挺得意的片子,也是他所撰寫的一本關於攝影的書的封面。那是一張關於長城的片子。他不是去拍長城的偉岸,而是選擇黎明,選擇了兩個山 峰,感覺就是女性的雙峰,兩個山尖上的峰火台恰似乳頭一般。剪影的效果也很有衝擊力。他說,長城是什麼,我理解的長城就是母親。為了這張片子,為了得到他 所要的曝光效果,他窩在長城腳下,整整守了一整夜。      他對學生的要求是嚴格的,要求每個人都得配像機,他說,學攝影,不摁快門不實踐,光看理論那是不可思議的。   因此,隊裡的學員幾乎人手一部。小許也有一部,是女更年借給他用的。   我們這些用自己的像機卻沒拍出什麼好的片子來,恰恰只有那一部不屬於自己的像機卻拍出了一張當時在學校舉辦的影展中獲得唯一一名特等獎。   小許的這張片子是一張抓拍,表現的是學校的一名衛兵換完崗時離開校門時的神情,畫面的大半部分是那個空空的校門,大致位於畫面黃金分割點上士兵側過頭 來看已經然站過士兵,表情很平淡,很生活,在我知道是小許的片子時,覺得士兵的眼神中似乎又有一些暖昧與落寞(完全我的個人感覺)。      如果說小許和以前還有什麼沒變的話,那就是我仍然感覺到他心底裡的那種不服輸的勁兒,那種爭強好勝的性格沒有變,只是這些鋒芒都被他自己深深地掩藏住了,不像以前我們同桌的時候,他會珍惜每一個課堂提問的機會表現自己。      他的學習成績也都還在學員隊裡居於前列,我想,這些至少可以說明無論是母親的病情,還是我們之間的疏遠,還不至於干擾到他,不至於讓他心神紊亂而影響到學習。   我的心裡也因此而解脫了一些。〔87〕         很多同志小說中,有一個情節似乎必不可少,那就是過生日,送禮物什麼的,儘管很俗套,但是很真實。   我的軍光似乎也不能免俗。因為在前面說到過林宇飛送給我的遞須刀。   然而,現在回憶起來,我和小許一起,卻誰也沒有給誰過過生日。我們是記著彼此的生日的,用另一種形式。那時候學校什麼部門聯繫的儲蓄卡,也就是每個人 的津貼費直接打到卡裡,不用每個月發放現金了。那張卡應該是我們人生的第一張銀行卡,第一次設提款設密碼,女更年說六位數就行了。後來我和小許才發現,我 倆幾乎是不約而同的分別取各自生日的三位數,疊加一起,作為密碼。      這一年的生日我只記得不是週末。我並不奢望小許能有一句祝我生日快樂。我像往常一樣出操,上課,吃飯。那時對於生日倒並不像現在這樣,似乎很在意的感覺,大概因為年輕吧,並不覺得在很小的時候就知道的那一句“光陰似箭”,是多少過來人對於寒暑更替人生一瞬的心得。      快要下晚自習的時候,坐在教室前面的方建東小聲叫了句:“嚴亮,外面有人找!”   是洪偉,站在教室門口。   不知道為什麼,看到他我就有點想躲的感覺,或許是因為我知道他和我一樣都是這類人,怕被什麼人發現,心裡有鬼的緣故吧。   我和他一起走出樓,在門口的時候,他遞給我一個盒子。   “生日快樂!”洪偉神秘的說。   儘管不是期待的那聲生日快樂,儘管眼前的這個人自己似乎還有一點點排斥,但是那個時候的潛意識裡可能還是希望自己的生日能被一個人記住,希望有人來祝自己生日快樂的,所以還是有一些感動。   “靠,你怎麼知道我生日的?”   “這麼點兒事想知道簡直是小菜一碟。”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了,你家有位二大爺在中情局是吧?”   “靠,你家二大爺,再說你這麼點破事犯得著中情局嗎,夠高看自己的。不跟你貧了,我回宿舍了。再說一句,生日快樂,別想家哈!”   說完,洪偉轉身就走了。      “洪偉!”我叫了一句。   “怎麼?”走出去大約有十來米的他回頭看著我。   “謝——謝——襖!”   “靠!”      洪偉送給的禮物是一個當時比較流行的那種CD隨身聽,SONY的,還有一張CD,是莫文蔚的《盛夏的果實》。   那首歌那個時候好像剛剛流行。   我是被窩裡聽了第一遍,也是聽的莫文蔚的第一首歌,便不可救藥地喜歡上了這個特立獨行的女歌手。      也許放棄,才能靠近你,不再見你,你才會把我記起   時間累積,這盛夏的果實,回憶裡寂寞的香氣   我要試著離開你,不要再想你,雖然這並不是我本意      莫文蔚那低沉的嗓音在暗夜中傳到我耳中,我覺得她這一首歌就是送給那個時候我和小許似的。   我要試著離開你,不要再想你,雖然這並不是我本意。   或許不用再試著離開,我們已然離開了吧。      那個晚上自己一遍一遍地聽著這首歌。   說實話,挺喜歡那個播放機的,但又覺得我和洪偉並不熟,接受在那個時候對我們來說已經算是很貴重的禮物了,算什麼呢?但接受了,也不好再退了回去。   想來想去,還是打算週末請洪偉吃個飯吧,當是感謝。〔88〕         週六上午,我去洪偉他們隊找他。   其實,他和我就在同一個樓裡面,只不過是樓內的各個隊為了便於管理,用木條將通道間的門封死了。我要找他,只能從外面迂回過去。      到他們隊的時候,洪偉正在宿舍跟的幾個人吹牛呢。看到我,立刻從馬紮上站起來,筆挺地來了個立正,油了叭嘰地說:“稀客啊,俺們師兄大駕光臨了。”   接著就給他們班的人介紹說:“嚴亮,我們海軍的,比咱早一屆,在他們那一年考了個海軍第一。不過咱學校在海軍那一年一共就招了三名,哈哈。”   看著像是自己逗自己樂的洪偉,我真想上去踹他一腳。   一位老成點兒的學員,估計是他們班長吧,很禮貌地對我說:“你好。”   我也點頭打了個招呼,就叫洪偉一起出來了。      “請你吃個飯吧中午?”   “為什麼?”   “因為我白白收了個SONY啊,你小子哪兒來的錢,破產了吧?”   “別跟我談錢,多俗啊!”洪偉故意裝成一幅不食人間煙火卻吃的比什麼人都多的文學青年語氣說,“洪某平生最恨錢利二字。”   “滾,早知道這麼貴,我都不要了。”   “為什麼?不喜歡?”   “喜歡,不為什麼,就說吃不吃吧你?”   “吃吃吃,不吃白不吃。”      洪偉回隊裡請了假,換了身便裝出來了。   我們去是新街口的一家餐館,也是洪偉推薦的,我估計這小子以前可能來過。   餐館裡的光線不是特別明亮,說是飯館,倒有些酒吧似的感覺,MS很有情調。我們倆坐在一個小隔間裡。不到兩個平方的空間放著一張不大的長形桌,兩張寬 寬的高背椅,有點像在火車上對面而坐著似的。在我對面的牆上掛著一張色彩豔麗,構圖極為繁亂的油畫。從頂上吊下來的燈散發的光,被一個淺色的玻璃罩籠在這 個很小的空間裡。   大白天的開個燈,感覺有些不太自然。   服務生在門邊安靜地等我們點菜,洪偉搞得是他請客似的,也不徵求我的意見,自作主張的點了,還要了一瓶紅酒。   不一會兒,服務生就送來了我們點的東西,並將兩個別致的高腳杯放在桌上,動作熟練地倒上了紅酒,看著服務生微笑地說了聲“祝您用餐愉快”就離開了,我總覺得那服務生似乎是知道我們什麼似的,笑的怪怪的。      “我請客還是你請客啊?感覺你來南京比我還早似的。”我坐在這個小隔間裡,竟然覺得有些渾身不自在,說話的聲音好像都變得乾巴巴的。   “怎麼樣,這地方還不錯吧?”   “不錯個P,兩個大男人躲這裡,怕別人不知道咱們是啊?”   “咱們是啥?”   洪偉佯裝不知我說的啥,認真地低頭吃魚。   “沒說怎麼知道我生日的呢?”我問。   “吃魚,吃魚,多吃魚可以補腦,讓人變聰明的。”洪偉得意地邊吃邊微笑著,沒有回答我。   “知道海裡面的鯨魚吧?嚴亮,你得吃那種魚!”   “為什麼?”   “那種魚的份量才能夠你補腦變聰明啊。”   “靠,存心要找不愉快是吧?”   “哈哈哈——我都說過我留了你們那一年新兵的花名冊,上面有你生日的,笨!”   洪偉塞得滿嘴的東西還沒咽下去,端起酒杯說:“老嚴,生日快樂啊!”   “謝謝。”   洪偉以前都是叫我“師兄”,要麼稱呼“嚴亮”,一聲“老嚴”一下子讓我想到了小許。心裡一緊,情緒立刻低落了下來。   我放下酒杯,靠在椅背上,看著對面牆上的那張油畫,好像意識有一些游離起來。   “咋了?”   “沒怎麼。”   “老嚴——”   “拜託,你還是叫我嚴亮吧!”   “靠,不讓叫師兄,老嚴也不能叫。你這人還真TM麻煩!”   “才知道吧。”      “嚴亮!”   “說——”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跟你們隊的‘林宇飛’有一腿是吧?” 89-90 〔89〕         從隔間裡的燈光中看對面的眼睛,讓我愈發地覺得眼前的洪偉透著一種神秘,很多東西讓人難以捉摸。似乎這對我而言仍然算是陌生的單眼皮後的雙眸,卻總能洞悉到我的內心,並且能夠非常準確地感知到我的每一次情緒波折。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他。      “被我說中了吧?”洪偉的聲音低了一些,不再是往常那般油腔滑調的感覺。   “那天窗戶外面打羽毛球記得吧,從你拿拍子的時候我就發現了上次去訓練基地給我們做報告的那個學員,站他們宿舍的窗戶後面,剛開始我以為他是在看我們 打球呢,後面我才發現他是一直在看著你。那種眼神,我是能看得出來的。加上你上次問過我他是不是有點像‘林宇飛’時的表情,我就猜的八九不離十了。”   “洪偉,你現在不動聲色的功夫修練得可以了啊。”   “一般一般,說說你們的事兒吧?”   我從洪偉的眼睛裡看到了一種從內心流露出來的真誠。   “呵呵,我們,我們沒什麼好說的。”   其實覺得自己挺沒用的,明明在內心深處有一種特別強烈的傾訴衝動,但卻不知道從哪裡說起。   “是信不過我吧,那我給你講講我吧,我的過去。”      洪偉拿起紅酒的瓶子,分別給我們的酒杯裡又續上些酒。   深色的瓶頸輕輕地放在杯口,淡紅色的液體從酒瓶中流出,慢慢地注入面前已經空了的玻璃杯裡。      “我在新兵連的時候,有了自己的第一個朋友,就叫老刑吧。”   “別用這種意外的眼神看我啊,他不是咱們部隊的,是地方上的。認識他的過程,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我是在咱們指導員訂的一本什麼家庭婚姻雜誌,那時候每 一頁的頁腳有一行交友資訊,在那兒發現了他的留言,什麼內容我記不清了,當時就看到是和咱們是一個市,而且留言的內容和我自已的一些想法特別相同,而且我 覺得他肯定也是我們這樣的人,就偷偷記下了那個人BP機的號碼。”      “指導員第一次讓我獨自到市里去取信件包裹什麼的時候,我猶豫了半天要不要跟這人聯繫,說實話,心裡挺害怕的,不過後來還是找了個公用電話打了他的 CALL機。他很快就回過來了,問我在哪兒。我們就見面了,他是特成熟的那種,那個時候他三十一歲吧好像,見他第一眼,我對他一點兒感覺都沒有。後來他請 我吃飯,又幫我一起拿包裹,送我上車。我覺得特像個大哥,看不出來是這樣的人。第二次見面的時候,他就推來一個嶄新的小三輪車,問我,會騎三輪麼,以後取 那麼多的包裹就用這個小車拉好了。”      “可能是自己認識的第一個這樣的朋友吧,很快對他就有了好感。有一次我去市里的時候,他正在一個賓館裡開什麼會,吃完飯,問我要不要去他那兒休息一會 兒,我沒拒絕,然後我們就發生了,那是第一次,我發現之後我就瘋狂地愛上他了,不知道那是不是愛。真的,幾乎每次都在盼著連裡的信件包裹單多一些,盼著指 導員有什麼事要我辦,這樣就可以去市里見到他,每次去之前,我都會穿上自己洗的特乾淨的軍裝。你記得那次我帶你和林宇飛一起外出吧,我覺得自己的頭髮有點 長了,我專門跑到理髮店理了發再去找他。”      “他對我也挺好的,每次我去市里,他都陪我一起取好包裹,然後就領我去吃飯,帶我在市里逛。後來,他知道我在連裡有時候趕不上吃飯,常吃冷的,就給我 買了一個微波爐非讓我拿回連裡。我說連裡沒地方放,再說指導員他們肯定也不讓用的。他說,我知道你們部隊的,你是指導員的小紅人,肯定沒關係。回來之後我 就跟指導員說那微波爐是在商場裡買東西中獎中的。”      “後來,我知道他已經結婚了,而且還有個兩歲多的孩子,我覺得特別委屈,好像上當了似的,下決心不再和他來往的,可我發現我已經離不開他了。只要去市 裡,我就忍不住還是要找他。他跟我說,他和老婆結婚生孩子,是迫不得已,因為他是獨子,他說跟他老婆是沒有愛的,他說他也愛我,說我像一張白紙。那時候, 他說的什麼我都信,他說什麼我也都照他說的去做,因為覺得他心裡只有我一個人,而我也只有他。”      “為什麼我考了兩年才考到咱們學校你知道嗎,我承認第一年我沒好好複習,沒找關係,但主要原因還是自己在心裡不想和他分開。第二年下決心考學走,是因 為覺得感情慢慢地有些淡了,我也說不清是因為什麼。想想還是前途為重吧,離開的時候,他到車站送我,說有空聯繫。可是到學校之後他沒有聯繫過我,我也就沒 再聯繫過他了,起初還有些懷念那段時間跟那種感覺,後來漸漸地就沒什麼了。”〔90〕         “嚴亮,你可能不相信有這麼巧的事。寒假我回家,跟我們煙臺網上的一個同志聊天,這人對老刑那個城市很熟悉,竟然他也認識老刑。聊著聊著,他說我太單 純了,說老刑在那個城市是出了名的情聖,並且說出了刑的長相,他的家人是做什麼,甚至他的女兒幾歲了那人都很清楚。當時,我那種感覺簡直有點哭笑不得,之 前,還一直在留戀那段感情呢,甚至覺得考學走了,是我辜負了他。真的,現在想想都覺得自己太雞巴可笑了。”      洪偉狠狠地喝完了杯中的紅酒,眼睛裡有些亮閃閃的。   “感情,就那麼回事,真的,嚴亮,等你也經歷了,你就知道為情所困是一件很傻但又身不由己的事。”      一句“身不由己”把我的傾訴欲望徹底地激發了。   我也像剛才的洪偉似的,一古腦地將自己和小許在訓練基地的經歷,包括和小許現在的狀態都給洪偉說了。   安靜地聽完之後,洪偉似乎一點兒都不覺得意外。      “小許太可憐了,他還是愛你的,從那天窗戶後面的眼神我就可以感覺出來。現在的問題是他有一點心理障礙,媽媽的病讓他不敢、也沒有心思再愛。”   “管他愛不愛,反正我已經不愛了!”   “嚴亮,你這是自己騙自己!”   “我沒騙自己,愛愛愛,愛個P啊,愛又能怎麼著呢?看他整天那個樣子,我他媽真想早點畢業。你不知道,寒假開學的時候,又想開學,又怕開學,他說他快瘋了,我他媽才要瘋了呢!”   “呵呵,瘋吧瘋吧。你應該知道,小許他比你更苦的,你所承受的只是你們的愛不在了的這種痛苦,而他在此痛苦之上,還要承受著你對他的怨恨,擔心他母親的病情,還有他的家庭負擔,真的,越說越覺得小許可憐。”   “靠,這些我都知道。我也知道他可憐,所以我努力,已經努力過了,我挽回不了了,我還能怎麼辦,我只能放棄。”   “你挽回不了,那是因為你想逃避,你沒有盡力!!!”   這就是洪偉能夠看透我的內心,最為準確的洞穿我的可怕之處。似乎在他面前,我最為潛在的想法都無處躲藏。這可能也是我覺得他比新兵連的時候要成熟世故得多的另一個原因吧。   “行了行了,另自以為是,你又不是我!不說了,我現在不想再去說這些了。”   “看到沒,你這又是在逃避!”   我無耐地笑了笑,不想讓他看到我的內心,所以轉開話題。“對了,沒說哪兒來的錢買那麼貴的SONY送我呢?”   “啊?這個問題我可以選擇逃避不?”洪偉從剛才聊天的那種靜謐中緩過來,換上了一種平時我常見的那種調侃語氣。   “洪偉同學,不瞞你說,在我們老家那邊小孩子過生日什麼的不重視的。從小到大,正兒人經地接收生日禮物,你這是第二份。還這麼貴重,心裡不得勁。”   “貴重?用詞不當吧。第一份誰啊,你的小許?”   “林宇飛。”   “OH,MY GOD”      聊著聊著,不知道後來我們怎麼又聊到了小許,洪偉也不知道是從哪兒看到的一句話,經他那麼少年老成地一說,我到現在都記憶猶深。他說“愛,不僅僅是占 有,也是給予。”是啊,可能對於我和小許的愛,我苛求的太多了,而真正從他的角度來為他考慮,為他付出,自己做的太少了。      那天,我和洪偉在那個餐館裡就那樣邊吃邊聊了大概有三四個鐘頭。就像心頭鬱結被解開,某種一直積蓄著的情緒得到了釋放似的,覺得特別輕鬆,對洪偉的信任感甚至是精神上的某種依賴也在那個時候建立了。   大概下午三點多吧,因為晚飯前我們都得回到隊裡,這才離開了那兒。買單的時候,洪偉這個傢伙竟然跟我爭著付,我說如果你付,那SONY就完璧歸趙,洪偉這才沒爭。   走出餐館,外面的光線明亮而潤朗,我覺得有一陣微風從臉上悄悄拂過,吹面不寒楊柳風,我的腳步也因此變得異常輕快起來。 91-92 〔91〕         學校邊上的梧桐樹好像剛剛長出葉子才不久,春天似乎還沒走遠,夏天就這樣匆匆地趕來了。      小許還是往常那種遠離人群的樣子,但是我慢慢地改變了,我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在心裡總有種隱隱的似乎是沒有原由的怨恨。我不斷地提醒自己,不管怎麼樣,既然還在愛著他,那就去理解,像洪偉說的,給予吧,無論他接受不接受,可以在心裡給予他關心,給予他我的在意。   這種給予也能夠讓我覺得幸福。   比如說,有時候在教室裡,講臺上的教員正在講課,我會偶爾趁教員不注意,扭過頭去,裝作看教室後排的窗戶,然後眼神很快地掠過小許坐著的地方,正專心 聽課的小許眼神有時可能正好與我相遇,但我並不和他對視,只是關切地看上一眼,便迅速地回轉過身來。在心裡覺得挺開心的,繼續聽講。      有時候吃過晚飯,我偶爾會發現他提著他們班暖瓶去鍋爐房打開水,我就一溜煙地跑回自己宿舍拎上有時候可能還滿著的暖瓶,然後遠遠地跟在他後面,只是那樣地看著他的背影。次數多了,他應該也知道我在後面跟著他,但他並沒有說什麼。      有時候,我會故意跑到他們宿舍,跟他借洗衣粉洗頭水什麼的,他也不會拒絕,默默地走到從他的內務櫃邊,取出來遞給我,甚至看也不看我。在我還給他的時候,我會有一點曖昧但會很有分寸地跟他說“謝謝”,不犯以前的錯誤。      對了,還有。有時候集合排隊,我會故意地敲敲他的肩,他會回過頭來,毫無表情地看著我,我就指指自己的後背,示意他說,你的軍裝後面有點髒土,他也不 說話,回過頭去,自己彎過手臂來拍拍他後背的軍裝。我在佇列的後面看著,他抬起的手臂在陽光下彎成一個剛勁的弧線,似乎也有一些拍起來的微塵,在逆光中輕 舞飛揚。      ……      現在回憶起來,那個學期儘管我們的話仍然很少,我也仍然不知道小許的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但至少於我而言,我的內心平靜下來了,有一種平靜的充實和幸福。   我想,不管是普通同學還是什麼,我要讓他感覺到我的存在,感覺到我其實並沒有遠離他。   至少現在,我還可以每天在教室裡看到他,在宿舍的樓道裡遇到他,在這個校園裡,我能和他一起走過剩下的一年多的光陰,這就足夠了。   我對自己說,珍惜愛,愛惜他。      那年的暑假是在校期間的最後一個暑假,學校要求我們都到部隊去鍛煉。這種鍛煉對地方生嚴格一些,要求他們利用暑假時間熟悉部隊,瞭解部隊,並且學校統 一安排好實習地點,實習學員多的學校還要指定專職幹部帶隊,地方生對於真正的部隊生活也是充滿好奇和嚮往的。而對於我們這些部隊生來說,就要輕鬆得多,每 個人哪個部隊考上來的,回哪個單位去,也沒人管。開學的時候交一張暑期鑒定給隊裡就行了。對於我們這些跟部隊再熟悉不過的老兵而言,一紙鑒定簡直太簡單 了。因此,暑假中很多人根本就沒回老部隊,一個電話找他們原來部隊的參謀幹事什麼的,簡單寫幾句,蓋個章就算完成暑期鍛煉任務了。   我本來打算直接回家的,後來想想還是先回老部隊看看吧,正規的找政治部門寫一個暑期鑒定,順道回去看看當時一直勸我考學的首長。      我聽陳昕說女更年讓小許暑假直接回家,別去部隊了,他可以不用交暑期鑒定。   離校去部隊的時候,我猶豫了半天,最後還是想去跟小許打個招呼。   進他們宿舍的時候,他正在收拾東西。他們班裡還有一個學員,進我進來,打了個招呼,拿著個臉盆就出去了。   “小許,聽陳昕說你暑假直接回家,不上部隊了。”   他沒有說話,我已經習慣於他的沉默了。   “去部隊也沒什麼用的,好多人都不回去。我是想回部隊看看老首長,過來跟你說一聲,我走了。”   說完,我轉身離開。      “你往我家寄錢了是吧?”小許突然在我的身後問我。   “寄什麼錢,我不知道,我沒有啊。”   “以後有了我會還你的。”   “小許,別想太多了,我真的沒寄。暑假好好陪媽媽吧,別太擔心。”   說完,我很乾脆地走他們宿舍的門,我沒敢再看小許,看他的臉。   “老嚴!”   我在他們宿舍的門邊停住回頭,看著正站在行李邊上的小許。   “謝謝你。”   小許輕聲地說。那一刻,他的眼神是我以前所熟悉,所迷戀的。   但我沒再說什麼。我怕說什麼又會像那次禮堂邊一樣,弄巧成拙。   離開學校的時候,我感覺自己的心就像一張升起了的帆,在碧波如洗的海面上,迎著輕柔海風吹來的方向。〔92〕         回到部隊,才知道首長由副軍調為正軍,到另外一個基地任職去了。給首長打電話的時候,總機裡的小女兵程式化地盤問了我好一會兒,才把電話轉接到首長的辦公室。   從電話的聲音當中能聽得出來,首長好像挺高興我給他打電話,問我在學校情況怎麼樣,有沒有什麼困難,甚至像我爸似的跟我開玩笑,問我在學校沒談什麼小 對象吧。我也跟回答我爸似的語氣回答他,首長,我們學校談戀愛是要勒令退學的。首長在電話那頭哈哈大笑起來。聽著首長爽朗的笑聲和他那熟悉的四川口音,竟 然特別想念起這個長輩來。在部隊,很多時候都是這樣,越是軍銜高職務高的領導越是平和,平易近人,越是那些具體管事,參謀幹事什麼的,往往都是牛得不行。 最後,首長可能是有什麼事要忙了,說要是有什麼困難記得給他打電話。   覺得首長不會跟我講客套話的。   放下電話後我還認真想了一下,我沒有什麼困難啊,不過當時“困難”這個詞倒是讓我一下子就想到了正在經歷困難重重的小許,我想,如果首長是解放軍總醫 院的院長政委什麼的就好了,那樣或許小許媽媽的病就能迎刃而解,這可能也是小許最開心最需要幫助的事了。想到這裡,自己無耐地笑了笑,也只能在心裡暗暗祝 願,許媽媽的病快些好起來吧,就算是為了您的兒子,也應該早點康復。      在部隊我就在原來自己的公務班宿舍住。   考學走之後,公務班又來了好幾張新面孔,都是那種從新兵連直接挑上來的十七八歲的新兵,每一個都是帥氣純真,無憂無慮的樣子。倒讓我想起了兩年前的自己,是不是也和他們一樣簡單而快樂的生活著呢,似乎兩年的軍校生活已經讓自己和這種簡單遠離了,覺得自己很成熟了似的。   當年和我一起進公務班的那名新兵現在是這幫新兵的班長,加上我又是掛著個學員牌,所以幾個新兵對我特別尊敬,也很友好,問這問那的,我也樂於和他們聊 天。晚上睡覺的時候,我喜歡偷偷看他們年輕而充滿張力的身體,聽他們似乎是剛剛完成變聲不久的嗓音在認真而激烈地爭論著德甲意甲NBA什麼的。      白天,我就在直政的一個處裡呆著。   以前對我就不錯的一個助理員現在是直政的協理員,知道我們學校安排的這個暑期鍛煉任務,就把我安排在和我專業差不多的這個處裡,其實也沒什麼事,每天 聽聽電話,幫他們收發收發檔什麼的。有天,協理員讓和他一起去買當時的一個什麼會的會議用品。回來後,公務班的一名小戰士跑過來跟我說,剛才有你一個同 學打電話到班裡了,留了個電話讓你有空給他回電話。      我知道肯定是洪偉,因為小許不可能查得到我在的公務班電話,而洪偉和我以前所在的新兵訓練團就隸屬於基地,通過總機外線查個電話不是難事。   電話打過去,證明了我的判斷是正確的。      “嚴亮同志,部隊生活體驗的怎麼樣啊,隔這麼近,也不知道來個電話彙報一下!”   這是洪偉一貫來的調侃語氣,聽到他在電話裡的聲音竟然也覺得挺親切的。   “沒你們舒服,在家呆著爽死了吧你?”   “爽個鳥,你不知道,無聊得我都有心想去練練**功了。”   “靠,洪偉,你是不是想找死啊,咱們軍線電話有監聽的,不怕給你抓起來。”   “開個玩笑啦,政治學院的政治素質還用得著懷疑啊,俺們解放軍戰士要與這種反政府反人類的邪教鬥爭到底的!對啵?”   “我不跟你貧了,在辦公室呢我。”   “喲呵,咱現在都有辦公室了啊,給不給配小秘啊?”   “你沒事了吧,那掛了啊?”   “哈哈哈,還沒說正事呢?你還真拿你們那鍛煉當回事啊,呆過三五天就已經很不錯了,據可靠消息,聽說你們隊就沒幾個人回老部隊的。本人現在正式邀請你來煙臺三日遊,全套服務,提供三陪,怎麼樣,感興趣不?”   “嗯,你這算是在拉我軍大有前途大有作為的人民軍官下水。”   “我以為我皮厚,還有比我更厚的。來不來啊?”   “可以考慮考慮。”   “考慮個鳥頭啊,行了,別磨嘰了。就明天吧?”   “就是去也沒那麼快吧,這個週末我給你電話。”      其實回部隊本來就是想看看首長的,其他的也沒什麼事,首長沒在,見過以前的幾個戰友,就覺得沒什麼意思了。在處裡呆了幾天也怪無聊的,所以就找到協理員說,能不能給開個鑒定,我想回家去好好看看書,我說我英語不怎麼行,想暑假報個班強化訓練一下。   協理員想都沒想,就說,行。寫了個鑒定蓋了個章,我的暑期鍛煉這就算完事了 93-95 〔93〕         白色的耐克T恤,淺藍暗花的沙灘短褲,腳上踩著一雙棕色的沙灘鞋。皮膚像是那種長時間在室內而短時間內被曬黑了的那種,微微地泛著些紅色。眼睛上罩著一幅墨鏡,在強烈的陽光底下反射著耀眼的光。   他正咧嘴朝我笑著,嗯,那一排可以做牙膏廣告的牙齒讓我肯定這就是洪偉了。   在汽車站看到洪偉的時候,我幾乎沒敢認。這小子在家的裝束和新兵連和學校所留給我的印象截然不同。      “嚴亮同學,我代表煙臺駐軍和煙臺人民歡迎你!”   洪偉一本正經地伸出手,要跟我的握手的樣子,我一把打開的手,說:“就你這還煙臺人民,小混混還差不多。”   “靠?你這什麼眼光啊,再說,小混混也屬於煙臺人民!”   “行行行,你好你好,煙臺人民。”   “嘿嘿,嚴亮——”   “怎麼了?”   “難道你不覺得我穿什麼都掩飾不住我渾身上下的軍人氣質嗎?”   “我靠,哪有垃圾桶啊,讓我吐下先!”      洪偉說先把東西放下。從車站領我坐公共汽車,車一直沿著海邊走。   公車上的人並不多,我靠著窗戶坐下。微濕的海風從車窗裡吹進來,挺清爽的。我一直都覺得煙臺的海要比我當兵那個城市的海要漂亮。儘管夏季是海濱城市的 旅遊旺季,但煙臺的海濱浴場人不覺得擁擠,有的在沙灘閒適地沐浴著日光,有的一家三口在海水中嬉鬧。遠處的海面,讓人覺得像一塊鋪開了的深藍色的緞子,那 種有質感的波紋隨著海風慢慢舒展。海天一線的地方會看到遠遠的一些船的影子,像剪影似的,悠悠地遊移。這邊的海讓我覺得有一種寧靜感,我喜歡那種陽光鋪在 海面上,粼粼波光,像夢境一樣。      “真帥!”上車一直坐在我邊上的洪偉突然說。   我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說:“帥嗎?一般帥了,跟帥哥一起坐車感覺還不錯吧。”   “拜託,我是說剛才路邊等車的帥哥!”   洪偉的墨鏡一直沒有取下來,我只看到他在笑,卻看不到他的眼神。      不知道為什麼,和洪偉在一起,總覺得有一種很輕鬆的感覺。特別是從那次小餐館裡聊了一個中午之後,對他或多或少的總有種類似于知己的信任感。   和洪偉之間的那種相互調侃,隨意插科打諢的感覺,很容易讓我忘掉一些沉重的不開心的事情。這種輕鬆即便是以前和小許在訓練基地的時候也是不曾體驗的, 那時候我想,這可能是因為我與洪偉之間毫無牽絆,只是脾氣相投的朋友交往,不像我與小許,已經相互融入了,很多感覺已經連在一起,彼此的一點點變化都會牽 動到對方。大概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個人,都會有這種因為愛而深植於一起的牽動,同時也一定會有那樣的君子之交,毫無牽絆吧。      我以為洪偉會領我上他家去住,沒想到他領我進了一個靠海的賓館。也沒登記,直接坐電梯就上樓了,估計是他事先就訂好了的。   打開房門,是那種大同小異的標準間,不同是房間的一面窗戶正對著海,站在這高樓的裡再來看海,特別的心曠神怡。   看著我有些不解的樣子,洪偉說:“我跟我老媽說,學校有個跟我關係很不錯的師兄來煙臺玩,她就給找了這兒。”   我放下包,打開窗戶,一陣清爽的海風迎面而來。   “這就是那什麼海景房吧,睡覺還能看海,得多貴啊?”   “一晚上三百多吧。”   “靠,太浪費了吧,我以為上你們家住呢!”   “就這還內部價。”   “去你家至少可以不用花這冤枉錢吧,聲明一下,俺們勞苦大眾可住不起這海景房啊!”   “別哭窮,放心,這兒沒人跟你收租子的。怎麼著,你想去我家住嗎?”   “是啊,感覺會好一點。”   “沒事的,這兒就跟我媽家一樣   “為什麼?”   “她是這家酒店的副總。”〔94〕         從酒店出來,大概下午三四點鐘。   洪偉說夏天到海濱城市玩兒,通常首先做的兩件事就是洗海澡,吃海鮮,又說時間還早,建議一起去海濱浴場去游泳。   說實話,我不是很想去游泳,倒不是對游泳不感興趣,而是因為那時候心裡已經知道洪偉是GAY,兩人去游泳,得去更衣室換泳褲,還得沖澡什麼的,赤膊相見,總覺得有些彆扭。所以想找個什麼藉口拒絕掉。      正好我看到一個晚報攤上的晚報頭版赫然寫著奧運五環,環落誰家之類的字樣,這才猛然想起今天晚上電視直播2008年奧運會的申辦城市最後投票。在來煙臺的汽車上我還一直在想著晚上無論如何一定要看直播,跟洪偉轉了這麼一圈,差點給忘了。      “洪偉,咱們現在什麼也不能幹了,已經十萬火急了。”   “什麼事這麼急,別告訴我你想拉稀憋不住了啊!”   “你他媽才拉稀呢,今晚2008奧運會舉辦城市投票直播!”   “毀了毀了毀了,昨天晚上上網還在網上跟人打賭北京這次肯定沒問題了,今天一見你,差點把這事兒給忘了。沒我的支持絕對不行,趕緊盯著去。”   “靠,你盯著管個P用啊!”   “可不能這麼說,我能發功的,一發功,那舉辦權就來了。”看著洪偉的樣子,我心想這個平時看起來成熟老練的傢伙,也有很單純可愛的時候。      洪偉說他知道有一家球迷飯館,電視效果特別棒,氛圍還好。   在路上,洪偉從褲兜裡掏出一個那時候還比較流行的好像是愛立信T39吧,給他媽打了個電話,說在外面陪外地來的同學看申奧直播,晚點兒回家。      我們到那個小飯館的時候,已經是人滿為患了。屋裡兩台電視,人坐滿了。老闆又另搬出一台電視放在屋外的遮陽棚底下,空的桌子也不多了。   我和洪偉趕緊搶佔了一個稍微有利些的地形。      電視裡面已經開始在放申辦城市的形象片了。北京在第幾個我忘了,我就記得來重播中國申奧標誌的時候,洪偉的一句話讓我印象特別深,他說,嚴亮,你看到,就沖這太極行雲的申奧標誌,咱們就肯定能成功,太極,太有戲了。      天漸漸地暗下來了,屋裡屋外的人都已經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和筷子,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視機的螢幕。   時間在大家的焦急眼神中變得一秒一秒的異常清晰,因為是英語,我們的反映好象總要慢半拍,我記得第一個宣佈日本被淘汰時,洪偉狠狠地說了一句,好,狗日的小日本沒了,彈丸之地辦個P啊。   我從心裡覺得洪偉這一句評論甚至經典、解恨。   第二次投票的時候,電視裡的解說員講了半天,意思就是形勢還是特別明朗。我記得好像是有一個工作人員把結果遞給了,奧會主席薩馬蘭奇這個瘦瘦的曾經 讓中國人失望了一次的的老頭在發言席前站立。那個時候我還在初中,對申奧好像還沒有什麼概念,但現在不一樣了,現在我是一名軍人,一名心裡面有著祖國和民 族這樣概念的軍校大學生。   薩馬蘭奇嘰哩咕嚕的長長一串話,我們誰也沒聽懂。突然,從老頭嘴裡有力地蹦出一個詞“北京”,這個聲音剛剛發出的時候,大家還不能夠肯定,而當電視畫 面上的申奧代表振臂歡呼,緊緊擁抱,電視機的螢幕上突然憑空跳出四個大字“北京贏了”的時候,我和洪偉不約而同地狂喊,贏了,贏了,我們贏了!   小飯館裡充滿著同一個聲音,都在竭力地喊著,贏了,贏了,他媽的我們贏了。   我看到了屋裡屋外的所有人都和我洪偉一樣那種激動不知道如何喧泄的表情,我看到這些平時可能很少能見到他們哭的大老爺們臉上肆意橫飛的淚水。   這個時候,從屋裡跑出來一個年青人,手裡拿著一個空啤酒瓶,狠狠地砸在小飯館門前的空地上。他的這個動作可能感染了洪偉,他操起手邊一個還沒喝完的瓶 子,也狠狠地砸在地上。酒店的老闆並沒有制止,而是大聲喊,爺們,砸吧砸吧,都他媽算我的,別砸著人就行。那清脆的碎裂聲和遠方已經此起彼伏的鞭炮聲中, 我和洪偉都在大笑中大哭。      這時的我們已經沒有興趣在看電視中那些歡慶的場面了,我們需要的是喧泄。洪偉掏出一張一百元的給老闆,扭頭就走,老闆在身後喊,小夥子,找給你錢。洪偉大聲說,大哥,就當是我們砸的酒瓶子錢了。   路上有很多年輕人和我們一樣,滿臉的激動和喜悅,大家手拉著手,都是一邊走一邊跳躍,呼喊,呼喊也沒有什麼連貫的詞語,就是那樣“哦”“噢”的在海邊奔跑著。    那天晚上我和洪偉一直瘋到淩晨一點多才往回走。〔95〕         洪偉怕我不認識路,因此打了個車,送我回酒店。   或許是因為剛才太激動了,車上我們倆都沒怎麼說話,沉默著看車窗外零星的行人。   計程車司機倒是一個人邊開車邊在那兒大發感慨,說九三年的時候,他跟我們一樣年輕,家裡沒電視,聽廣播呢。當時北京是失敗了,失望透頂。   這個時候我突然想到了小許,不知道他在家還是陪媽媽在醫院,今晚有沒有看電視直播,如果看了,他是否也和我們一樣激動,喜極而泣呢?      房卡在洪偉那兒,開了房門,他也跟著進來了。坐到窗戶邊的椅子上,似乎是累了一樣,看著我。覺得他的眼神忽然有點怪怪的,我能讀懂這種眼神,但我也記不清當時是不想還是不敢與那種眼神對視,幾乎在遇上的一瞬間眼神便閃躲開了。   我坐在床上拿起遙控器,打開了電視,電視裡仍然是舉國上下一片歡慶的鏡頭,天安門廣場好象有什麼慶祝晚會,央視的主持人與青年大學生一起忘記的唱著,跳著,狂歡著。   但此刻在房間裡的我和洪偉,已經完全地平靜下來了。電視機裡的主持人興奮的快要失聲的叫喊反倒襯托出屋子似乎已經形成的有些尷尬的空氣。      “怎麼著?嚴師傅,這麼個大半夜的,還忍心讓我往家跑麼?”洪偉站起來,看了看窗戶外面,窗外漆黑一片,分不清遠處哪兒是夜空,哪兒是海面。   “有沒有搞錯,我這是在煙臺人民家裡呢。”   “對對對,我差點忘了,我是煙臺人民呢還。哈哈。那我不回家了啊,對了,不怕我半夜非禮你吧?”洪偉拉上窗簾,笑著對我說。   “靠,WHO非禮WHO啊?”我很自然地說著這句話的時候,腦子裡卻一下子想到了我和小許的那個“筆聊本”,想到了我們崗亭的第一次之後翌日課堂上他寫在筆記本中與這句好像一模一樣的回復。      洪偉先去洗澡了。   我的眼睛仍然盯著電視,腦子裡卻亂成一鍋粥。其實從第一次我在圖書館裡看到洪偉的那雙眼睛,到他送我CD機,再到這次他邀請我來煙臺,我能感覺到他對 我有一種隱隱約約的感情。說實話,在和小許互相遠離的這段時間裡,自己幾乎是很享受這種被別人關心或者是愛著的感覺。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對洪偉可能有信 任,喜歡對他傾訴自己的煩惱,甚至在心理上有某一種依賴,但是他卻不能等同于小許,我很清楚的知道這些跟愛扯不上關係。   一會兒,洪偉圍著浴巾出來了,見我坐在床上一動沒動,就說:“老大,你發什麼呆呢?去洗吧!”   沖完澡,看著鏡子中的自己的身體,想著剛才洪偉圍著浴巾裸露的胸膛和小腹,竟然覺得有一點莫名的興奮。   從衛生間出來的時候,洪偉已經側過身睡了。那時候我的感覺很複雜,好像是慶倖他先睡了,又隱隱有一些失望。      我也關了燈睡下。和著空調的微微聲響,我好像聽到了遠處海浪嘩嘩的聲音。其實我很清楚自己對洪偉談不上一點點愛,只是朋友關係。可是我剛才的興奮又因 為什麼呢?就在自己還在為這些覺著迷惑的時候,我突然感到洪偉從身後抱住我。那一瞬間,我並沒有拒絕,而但洪偉從身後激動地撫摸著我,特別是拿開我的浴巾 將他堅硬的下體頂著我的臀部時,我突然這個陌生的身體有一種厭惡和排斥。如果說剛才還有的某一種不明確的興奮,這一刻完全消失了。      我裹上浴巾,對黑暗中的洪偉說了句:“別鬧了,睡吧。”   洪偉又拿開我的浴巾,我坐起來,躲開了他。黑暗中的洪偉與我對峙了一會兒,大概感受到了我的堅決,好像是有些悻悻地回到了他的床上。      第二天早上睜開眼的時候我還在擔心會不會太尷尬。洪偉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似的,下床之後,拉開窗簾,故意像美聲似的發音來了句:“啊,大海,你真他媽的大啊。”我沒忍住,撲哧一下笑出聲來。   這大概就是我一直認為的洪偉成熟或者是老練之處吧。   因為他的成熟,我們的尷尬留在了黑夜,我們至今一直保持著友情在那一個天明後得以繼續。      2001年,那一個世紀之初,大喜,大悲,那一年的軍校生活幾乎是在太多的驚喜與意外,太多的感傷與痛苦中度過。   就在開學後不久美國“911”這個世人震驚的事件之後,生活中一些怎麼也不可能想得到的事情接二連三地發生了。 96-97 〔96〕         那個學期開學,我把自己特地在煙臺買的一枚光滑美麗的貝殼送給小許。   當時在海邊聽到那個小販在高聲喊,幸運貝殼,幸運貝殼啊,立刻就想到了一直不是很幸運的小許,我不知道能不能真的給他帶去幸運,就算是祝願吧,因此買了一枚回來。   在給小許的時候,他像上個學期一樣,依然那樣面無表情,如我所料的,他沒有拒絕,收下了這枚貝殼。   他看著我,想要說什麼,但終究什麼也沒說。   從他的眼睛裡,我似乎已經感受到於他內心深處正在藏匿著的讓我不安的秘密。      女更年接到學校保衛處的電話,是一個周天的下午。   她讓陳昕找來小許,當時,小許正在圖書館看書。   小許跟著女更年到了學校保衛處,我聽陳昕說好像是哪個區的派出所打電話到保衛處,問我們學校有沒有許品邑這個人,希望校方協助調查。      派出所,小許,在我看來,這似乎是兩個根本扯不上的概念。   我的腦子裡一陣發懵,小許會有什麼事跟派出有關連呢?我和陳昕兩人在回隊裡的路上都努力地回憶著開學以來小許的種種表現。   陳昕說,開學之後除了比以前話更少之外,許品邑連什麼違紀的現象都沒有,怎麼可能會有什麼事能弄到派出所呢,會不會是他暑假在家出什麼事了?那也不可能啊,暑假應該是在重慶啊他。   陳昕的焦急中更多的是一種不解與疑惑。   而我的心裡是那種突然被吊起來了的感覺,整個人都懸在半空中一樣,我不知道就要摔落在哪裡,不知道會要發生什麼,面對什麼的真相與恐懼。   如果知道哪家派出所,我肯定會立刻沖到派出所,去聽聽員警會和小許盤問什麼,去問問小許他做了什麼。      回到宿舍,我們班的幾個人也都在議論小許的事。大家都覺得意外,覺得小許老老實實的,一定不會有什麼事的。有一個人冷冷地來了一句,老實人不做老實事的多了,難說。   當時,我就覺得火直往上冒,就像有一次班務會上跟我們班王昊的衝突似的。但是我忍住了,我擔心他們像上次一樣奇怪我的無名火,再說,這個時候,我也沒有心情想跟這種無聊的人計較什麼,不想搭理這種嘴欠的鳥人。      我拿了本書走出宿舍,腦子裡仍然努力地從對小許的瞭解中尋找著蛛絲馬跡。   小許能去做什麼呢,我知道他可能最需要錢,給母親治病,他是為了弄錢去做什麼違法的事了嗎,憑自己對小許的瞭解,他不可能。我突然想到自己在網上看到 過的MB這個詞,小許會因為母親而出賣自己嗎,我不確定,但我隱隱地感覺這好像也不太可能。即便是為了母親,小許應該也不會去做這些,因為他說過,和我做 普通同學,就是因為不想再和我發生什麼,因為那樣他會想到病床上母親的眼睛。他怎麼可能去面對陌生男人做一些可能會更讓他母親傷心的事呢,這不可能!!!      在教室門口遇到了五班的江嵐,她沖我招招手,一起來到教學樓外。   “剛剛聽說教導員帶小許去派出所了,發生什麼事了?”   江嵐也是一臉茫然地問我。平時和女生班來往很少,和江嵐也不是很熟,不清楚她怎麼會找我問這件事。   “我也不知道啊。”   “哦,我以為你會知道什麼呢!”   “為什麼,為什麼我會知道?”   “明知故問啊你,我知道小許跟你關係不一般的。知道吧,有一次他在廣播室看到我弄的試題,我就告訴他了。不過跟他說千萬別讓其他人知道。後來學校查這 事的時候,他找到我特老實地跟我說,說他忍不住就告訴了一個人,就是你,還發誓說嚴亮絕對不會再告訴第三人的。當時我還氣得夠嗆呢。小許其實挺可愛的。”   “呵呵,謝謝你了。”   “嚴亮,你不用擔心,小許肯定沒事的。”   說完,江嵐就進了樓裡。      那個周日下午一直到隊裡收假,女更年和小許都沒有回來。   我覺得自己好像失魂落魄了一樣,晚上開完班務會後,我跟方建東說了聲去會兒操場。   夜色當中,我張開嘴拼命地呼吸,我沿著操場的跑道瘋狂奔跑,一圈,一圈。〔97〕         天無絕人之路,這句話是或許只是給人以安慰和希望的。   當一個人一次一次承受著不幸打擊時,一直徘徊在絕境當中的時候,這句成語往往顯得極其蒼白而無力。然而,上天有的時候似乎恰恰是把一個人逼至無路可 退,逼至絕路,讓人萬念俱灰。至少在那個學期,我是這麼認為的。真的,生活有的時候就是那麼殘酷,殘酷得讓一個旁觀者都要窒息,我不知道身處絕境當中的人 會以什麼樣的心,需要什麼樣的勇氣在殘酷中在絕望中生存。      我從操場回到宿舍的時候,方建東跟我說,剛剛隊裡收到一封電報。二班許品邑的。   內容:母病危,速歸。      到現在我已經記不清當時聽到方建東那句話時的感受了,只記得當時我好像沒有任何顧忌,當著方建東的面,還有宿舍的其他人,我咬著牙狠狠地罵了一句。   “我操!這他媽算什麼啊!”   我的淚水一下子就湧出來了,坐在床上,頹然的像心被抽空了,全部的思維都停滯於空白。   班裡的每一個人也都沉默著,大概都在為生活在自己身邊的同學,這樣一個同齡人卻經受如此多的不幸而暗自唏噓吧。      小許和女更年回來的時候,已經下晚自習了。   我還沒來得及上二班去看小許,隊裡就通知各班骨幹到隊部開會。   女更年坐在隊部的辦公桌前,黯然地低著頭。   隊長見我們各班的骨幹都到齊了,說:“利用這個時間,召集各個班的骨幹來開個短會,這也為我們隊裡的一個學員開的第二次會。請教導員先把情況跟大家說一說。”   女更年的眼睛紅紅的,她說:“我一直以為我們大家對許品邑很關心,可是我們說是關心,其實遠遠不夠,他在想什麼,在做什麼,他的困難,我們自以為知 道,然而一無所知。作為教導員,這是我的失職。可能有的同學都知道了,下午我和許品邑同學去了派出所。派出所查辦了一個非法買賣腎源的組織,涉及故意傷 害、詐騙,聽民警介紹,性質很嚴重。在辦案過程中發現我們許品邑跟這個組織有過來往。我陪許品邑去做了筆錄,小許是在網上查到這個非法組織發佈的高價收購 腎源的資訊,所以跟他們聯繫,他要賣一隻自己的腎,用這個錢來為母親治病。”   女更年抹了一下已經流出來的淚水,接著說:“民警同志說,這種組織可能把你騙過去了,取了腎,什麼錢都不給你,甚至是最起碼的衛生條件都達不到,如果 不是公安部門查辦了這個組織,後果真是不堪設想。同學們,小許整天就生活在我們大家中間,我們的班長副班長呢,我們的思想骨幹呢?為什麼誰都不知道,誰都 沒發現他的思想情況?”   “剛回來隊長跟我說了,收到小許家的電報,我也剛剛跟重慶的小許媽媽主治醫生聯繫過,許媽媽可能不行了。把大家召集起來,有兩層意思,一個是小許現在 是他人生當中最為艱難最為痛苦的階段,我們大家每一個人都要給予他多一些關心。另一個就是我們每一名骨幹都要舉一反三,認真思考一下作為一名骨幹,我們對 身邊的學員,對自己的戰友瞭解不不瞭解,關心不關心。”      最後決定由女更年來告訴小許母親病危的消息。   女更年說,她發現,現在小許的精神狀態不是很好,怕他回重慶的路上不安全,建議由有一名男生送小許回家。來回路費由隊裡出。隊長接著說,對,這很有必要,就由二班長陳昕去送吧。   “隊長,讓我來送小許回家吧,我對重慶熟悉!”沒等陳昕那邊說話,我激動地站起來,幾乎脫口而出。   女更年和隊長都有些意外的看著我。   因為小許是二班的,由二班長來送他回家,這是理所當然。   “教導員,我也覺得嚴亮去送比較合適,他以前和許品邑同桌,對許品邑比較瞭解。而且他說對重慶熟悉,應該會更順利一些的。”五班的班長,江嵐說。   我感激地看了一眼江嵐。   女更年示意我坐下,徵求了一下大家的意見,大家都沒說什麼,女更年說:“行,那就由一班的嚴亮去送吧。”      我不知道後來女更年怎麼和小許說的,更不知道小許知道母親病危後的反應。   第二天,我陪著小許上火車的時候,他沒有意外,沒有言語,只是默默地跟著我走著。他的眼神中恍恍惚惚的,目光散亂地看著月臺上的人來人往。 98-100 〔98〕         那個季節的火車上幾乎沒什麼人,臥鋪車廂裡更是空蕩蕩的。   小許從一上車就坐窗戶邊上,看著窗外。   深秋的田野,一派荒涼景象。   我不知道怎麼安慰他,即便是安慰,對這個時候的他來說大概也是毫無用處的吧。      車廂裡賣盒飯的推車過來,我要了兩盒。   放一盒在小許面前的桌子上。我將一次性木筷掰開,遞給小許。小許接過筷子,打開飯盒。一邊吃著,一邊淚順著他的臉頰流下。      許媽媽還是沒有見上小許一面就走了。   從遺像上看,小許的媽媽是一個很端莊很典型的東方女性。小許的眼睛很像媽媽,清澈,善良。靈堂中間的黑色像框中,媽媽在微微的笑著,也許她已經在天堂 了吧,她也許不可能再知道她的兒子為了她,獨自一個人聯繫非法的組織去賣自己的腎,再也不能看到她的兒子就長跪在她靈柩邊,恍惚的眼神中,呆滯的表情,似 乎哭已經不能喧泄他內心的那種巨大傷痛。   媽媽對他來說就是家的全部,現在媽媽走了,家在何處呢?      在靈堂裡,小許的姨媽流著淚對我說,你是小許的同學吧,謝謝學校,謝謝你送他回來。以後你們要幫忙多照顧我們命苦的小邑啊。   看著一直長跪不起的小許,看著姨媽紅腫的眼睛,我只能拼命地點頭,說不出話來。      本來女更年要求我把小許送到家就回學校的,但是從他跪到媽媽的靈柩前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了,我回不了學校,回去要比現在更加難受。   我打了個電話跟女更年說,小許的狀態很不好,他姨媽問我能不能稍微再多呆兩天,然後領小許一起回學校。   電話那頭的女更年沒說什麼,讓我儘量照顧著小許,就放下電話了。      小許在家呆了四天,媽媽火化之後,我和他一起把媽媽送到了陵園。   他的姨媽和姥姥對我說,小同學,就麻煩你了,你們一起回學校吧,現在也沒什麼了,小邑一個人回學校只會更難受。   從到家之後,小許一直就是那種恍惚的表情,我沒有看到他流淚,那種壓抑著的巨大悲痛,那種傷心至極的蒼白的臉龐,空洞的表情,讓人心酸,讓人心悸。      在返回的火車上,我幾乎不離他寸步,我不敢讓他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裡,因為我覺得他似乎已經萬念俱灰。   夜深了,車廂裡的燈也早關了。   列車載著我們在黑暗中飛馳,看著窗外黑濛濛的一片,我好像一下子有了那種不知道今夕何年,不知身在何方的淒然感覺。只有遠處偶爾一閃而過的零星燈光能讓我感覺到人煙,感覺到存在,感覺到我們無論悲喜,無論晝夜,都得面對,仍然都得活著。      小許坐在對面的鋪上,像一尊雕像,一動不動。   大概時間過了好久,我擔心他的身體會受不了,坐他對面他的鋪上。我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說:“小許,睡會兒吧,這樣身體會受不了的。”   不知道他聽到沒有,仍然是坐在那兒。   我隔他很近,能看得到他削瘦的下巴上長出來的鬍鬚,他的喉節一動一動的,像是一直壓抑著什麼。   我沒再說什麼了,就那樣安靜地坐在他身邊,用手摩挲著他的肩。   突然,黑暗中的小許轉過身來,抱住了我,隔著衣服狠狠地咬住了我的肩。他緊緊地摟著我,我感到了他全身上下不斷地顫抖,這是一個壓抑了許久的男人的抽泣,這是四天來全部悲傷的發洩。我一點也沒有覺得肩膀的疼痛,而是同樣緊緊地摟住他,用拳頭不斷敲著他的後背。   沒有去想隔壁鋪上的那對年輕夫妻是否奇怪兩個男人大半夜的相擁痛哭,就那樣緊緊地,緊緊地擁抱著。   列車轟轟隆隆地向前,我祈禱它能夠載著我們駛出憂傷。〔99〕         我常常覺得一個人瘋了,其實他並不是真的瘋了,只是思維和意識暫時停滯在了某一種狀態之中。   是現實讓他覺得太痛苦,太辛苦,難以承受,因此躲在了某一個讓他覺得安逸的精神世界當中,一時間不願意出來。   所以我堅信,瘋了,對自己來說可能是一種完全的逃脫,是一種不負責任的享受,而對愛他的人是一種最為狠毒的懲罰,一種殘忍的折磨。   而小許,在軍校的最後光陰中,他將這種逃脫給了自己,而將折磨留給了我。      從重慶回到學校後不久,陳昕發現每天晚上熄燈之後不久,小許總是偷偷地起床,跑到教學樓對面的晾衣場上轉圈,要麼喃喃自語,要麼拿著本書坐在黑暗中看。   頭兩次陳昕發現了,以為小許只是因為悲傷難以入睡,沒怎麼太在意。後來留意到白天小許坐在教室裡一動不動,神情恍惚,而一到晚上熄燈之後不久,他總是准點地跑出來在那個晾衣場呆上一個多鐘頭才回去睡。   我和小許從重慶回來後,也漸漸地發現他看我的眼神,是我曾經感受過的那種恍惚,散淡,慢慢地變成了一種更加陌生的呆滯。   陳昕將這個情況告訴了女更年,女更年也覺得有些蹊蹺。   她領著小許去了學校的門診,醫生初步診斷這是精神疾病,建議去軍區總醫院確診一下。      去總醫院那天是女更年,陳昕,還有我陪著小許一起去的。那個時候的小許在白天也已經有很明顯的精神疾病徵兆了。   他好像並不關心我們陪他上哪兒去,去做什麼似的,自顧自地走著,一會兒不解地看看我們,一會兒集中精神地看著路邊樹梢上的天空。      在醫院做了一系列檢查之後,當面前的穿著軍裝外面披著白大褂的老醫生嘴中說出“腦器質性精神障礙”這個概念時,我,女更年,陳昕三人都呆若木雞,我看到淚水一下子就從女更年的眼中流了出來。   我在心裡一遍遍地告訴自己,這只是小許受的打擊太多,他太過於悲傷,他還沒有從悲傷中走出來而已,這只是他精神恍惚而已。   然而那個老者似乎是偏偏要撕破我這自欺欺人的謊言。   他說,患者是急性腦病,存在初期意識障礙,有晝輕夜重的特點。他說病理不只是悲痛過度那麼簡單,通過片子,病人顱內發現有一個小的腦腫瘤,如果手術和康復治療都很成功,這類精神疾病可以完全治癒。   女更年當即就給小許辦了入院手續。讓我陪小許在病房裡,她和陳昕先回學校給小許辦理伙食關係和其他事宜。      腦科病房似乎沒有其他病房那麼安靜,但也是四周白茫茫的。小許的病房裡三張床,但就住進來了他一個人。   他很聽話地半躺到病床上,很安靜的樣子。      突然他從褲子口袋裡摸出一枚貝殼,是我從煙臺給他帶回來的那枚幸運貝殼,這似乎並沒給他帶來任何幸運。   小許一隻手拿著,另一隻手撫摸著貝殼光滑的表面。   他在微笑著,微笑地注視著那枚貝殼。   我不知道他微笑著的記憶中會不會存留著我?住院之前的每個夜晚,聽陳昕說小許總是在晾衣場那兒逗留,很久以前,在那兒他曾經對我說過我們要做普通同學 的話,他是想要從那裡尋找回來我們曾經的所有麼?也許這個時候他的內心已經沒有任何痛苦與煩惱了吧?也許他的記憶完全停留在我們曾經的所有幸福場景當中了 吧?   只是我呢,不能與他一起重回幸福,只能在這病床前,看著他獨自幸福的微笑,承受著他對我如同路人的陌生笑容。      女更年很快就回來了,和隊長一起過來的。   他們已經請示學校,給小許辦理休學手續。並且給小許的家裡打了電話,他的姨媽和伯父正在趕往南京途中。   陳昕說隊長也在隊裡作了安排,學員隊每名學員每天輪流來醫院進行陪護。讓我先回學校。我找不到什麼理由再堅持呆在這裡。      離開病房的時候,小許抬頭看了我一眼,我多麼希望他能簡單地叫一聲“老嚴”,然而他沒有,重新低頭撫摸他手中的貝殼去了。   那一瞬間,我真正體味到了什麼叫心如刀割。[100]         小許的手術很成功。   聽女更年說,那位老醫生講,手術之後有一個相對較長的恢復期,只要沒有什麼大的刺激,慢慢地幫他恢復記憶,思維和意識都會完全正常起來的。   可能是系主任在各個隊長開會的時候順便說到了我們隊小許的事,後來系裡各個隊的學員知道了之後,很多人都自發去醫院看望小許。只是我不知道這個時候的 小許對於這種看望是怎樣的一種感覺,或許對他來說,他根本不需要,也不知道這種看望有什麼意義了吧。當然有一個好處,那就是讓小許在醫院裡的姨媽和親戚們 放心,生病的小許是在軍校,是在人民軍隊裡,他不是一個人,我們不會他覺得孤獨。      洪偉和他們隊的幾個學員從醫院回來後,特別跑到我們隊叫出了我。   就在我們樓前的樹林裡,洪偉沉默了半天,然後狠狠地對我說:“嚴亮,畢業以後我不知道你們會怎樣,但是只要你在學校一天,你他媽的就不准有一絲一毫一點點對許品邑不好!!”   看著洪偉堅毅的眼神中盈盈的淚花,我忍住了就要掉下的淚,狠狠地擂了他的肩膀一拳,我們都沒有再說話。      很快,我的軍校中最後一個寒假就來了。   女更年說,寒假期間,由他和隊長還有隊裡的兩個南京籍學員陪護,我找到女更年說,教導員算我一個吧,反正我家離得也不遠。隊長和教導員,還有兩個學員 的陪護是出於戰友情深,應該或多或少有些不得以而為之。所以我主動要求教導員,將大家可能有些不願意陪護的除夕前後幾天留給我。   放假我先是回家了,然後跟老爸說了原由,說就當是我在部隊執行任務不能回來過年吧。爸爸沒說什麼,我除夕的前兩天回到了南京。   小許姨媽算是最疼她的親人了,但他姨媽家裡一家包括小許姥姥一家都指望著姨媽回去準備年貨年夜飯。我到的那天,陪護那位學員說姨媽也是剛走,說她正月初三就回來。   跟我說了些小許的點滴時間和在哪兒打飯,那位學員也就匆匆回家了,病房裡只剩下我和可能並不認識我的小許,我們兩個人。      小許要比放假前我見到他稍微胖一些,氣色也比以前好多了。儘管皮膚早就沒有剛剛入學時那種獨特膚色,但微胖的樣子倒是覺出了他的一些可愛來。他用簡短的,意思有些含糊的句子與我交流,不能夠瞭解他要表達什麼,但可以看得出來,他是開心的。   也許在小許的感覺當中,眼前的我和每一個陪護他的學員沒有任何區別吧。      晚上打完點滴之後,小許很快就睡著了,看著他仍舊帥氣的面孔和他在夢中露出的笑容,我忍不住輕輕吻了一下他的嘴唇。但是我沒敢多停留,因為我怕驚醒了他好不容易才有的甜美的夢。   我拿開了熟睡的小許手中的那枚已經被他摸得?亮的貝殼,眼睛又一次濕潤了。   小許,你總拿著這枚貝殼是因為想回憶起來我來麼?你已經回憶不起來了我了,是麼?可是小許,這段時間以來,我卻比任何時候都要想你,真的,每時每刻都 在想你。小許,你知道嗎,我這個學期又有一門課差點兒掛了紅燈,是女更年跟教員說情才勉強讓過了,教導員說因為那門課複習的時候我陪你去了重慶,其實這不 是原因,是因為這門課考試那天,正好你做手術,坐在考場上,我怎麼可能靜得下心呢,整個腦子裡來來回回地都是你被推進手術室的樣子,我在想你第一次躺在那 個冰涼的手術臺會不會害怕,醫院的麻醉師用的麻醉量不知道夠不夠足,會不會讓你覺得疼。小許,你知道嗎,前兩天我爸媽和妹妹他們都去了奶奶家,我實在沒有 心思出門,我一個人在家喝了半斤多白酒,我喝醉了,我哭了。因為我想你,我想在樓道裡,你探進門來看我第一眼的清澈眼神,我想我們崗亭中的第一次肌膚之 親,你知道嗎,那次你說我們做普通同學之後,我當時對你說我們一直就是普通同學啊,可轉頭我就跑到廁所插上門,很沒用地哭得特別傷心。後來,常常熄燈之 後,我會想起我們在訓練基地那兒的山頂和學校廣播室裡的瘋狂激情,你知道嗎,有的時候我實在想你忍不住了就SY,之後便會墜入一種無邊的失落與虛空當中。   小許,或許你和我一樣不明白。為什麼我們人生第一次愛上一個人就要愛得如此艱辛,為什麼我第一次愛上一個人,上天就會給這個愛人如此多的不幸。   是你的不幸,也是我的不幸,小許,是麼? 101(全文完)  〔101〕         儘管南京城裡禁放煙花爆竹,但到了除夕夜,城裡仍然零零星星的響起了煙花鞭炮的聲音。   可能是有一陣子鞭炮聲離得總醫院太近,小許突然害怕起來,他用那種驚恐地,需要幫助的眼神看著我。我拉著他的手,一遍一遍地給他解釋說,鞭炮,過年,貼對聯,但似乎都收效甚微,小許的手在我手中不停發抖。   我突然想到了我包裡洪偉送我的CD隨身聽,取出來,把兩隻耳塞放在小許耳朵裡,我打開CD,是無印良品的,他最愛聽那盤《掌心》的專輯。   幾乎是音樂響起的那一?那,我看了小許臉上的表情立刻安靜下來。   是音樂,是旋律,成為他鎮定的良劑。他放在我手心裡的手也不再顫抖,而是安穩了下來,安安分分地擱在我的掌心當中。   我,到底在不在你掌心,還是只在夢境中紮營   在茫茫的天和地尋覓一場未知的感情   愛上你,是不是天生的宿命   深夜裡夢裡總都是你倩影   而心痛,是你給我的無期徒刑   ……   我能聽到從耳機中傳來的輕微聲音,這首已經被我聽過無數遍的旋律,幾乎在每一個想念小許的畫面中成為背景音樂,深深駐留在我的心中。   “老嚴……基地之聲……”   突然從小許的嘴裡蹦出這兩個詞,我欣喜地握緊小許的手。可是讓我失望的是,他只在簡單地重複著這兩個詞語,安靜地,似乎是與己無關的機械地重複著。      寒假之後,我竟然接到了王亦周的電話。   她說她考研考上了一個外省的學校,那天她正好辦完手續就要離開南京,去另一個城市讀研。   我在電話裡跟她說小許生病了的事,她說,已經來不及去看了,代她小許問好。   快放下電話的時候,王亦周在電話中猶豫地說,嚴亮,不敢見你最後一面,是有一件事一直不知道該不該跟你你。   那時候我的第一反應就是這個女孩是不是要說她愛過我?   然而我錯了。   她在電話中跟我說,她曾經深深地愛過並追求過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的宋浩。而就在宋浩離開這個世界的前幾天,宋浩跟她說他是GAY,並且說在我趕往南京 報到的火車上第一眼看到我時候,就已經喜歡上了我。她說宋浩那天在火車上的滔滔不絕,口若懸河正是在掩飾他內心已經悄然萌發的愛;她說那次在夫子廟一起玩 的時候,宋浩一直和小許走在一起,說個不停,其實暗中在觀察我的感受。   放下電話,我不禁啞然。我不知道王亦周打電話來的目的,或許她是在這個讓她傷心的城市之前,放下這個她一個人獨守的秘密,開始全新生活,還是他代已在天堂的宋浩向我表白,彌補某一種缺憾。   我不知道,只記得在放下電話的那一刻,我心裡在想,天堂裡或許沒有異性愛,同性愛吧,那兒應該只有愛,一切愛都是幸福,簡單,而永恆的吧。       最後一個學期,小許的病情一天天地康復,而我們的軍校生活也一天天地接近尾聲。   拍畢業照那天,女更年跟醫生打了個招呼,特地把小許從醫院接出來。拍照之前,女更年說,畢業合影是全家福,一個都不不能少。她說,你們即將奔赴各自的 工作崗位,我向你們保證,我一定會照顧好小許,一直到他完全康復的那一天,請大家放心。大家都被女更年,這個我們曾經很是反感的女性深深地感動了。   女更年和校領導坐在前一排掎子上,她讓小許挨著她,站在她的椅子後面。      就在攝影師按下快門的那一刻,大家都很嚴肅的表情中,小許一個人突然很開心地喊了一聲“茄子”,他那已經重新單純而陽光起來的笑容就那樣留在了這張畢業合影當中。   若干年後,當我看著畢業合影裡的小許,看著那張他送給我的孩童時黑白照片中虎頭虎腦的小許,在兩張照片中,我發現有一種東西沒有變,那就是小許的眼 神。這眼神穿越過曾經屬於而不再會有的不幸,穿越過我們或許都會永遠銘記著的愛情,穿越過流水一樣遠去的光陰,這眼神卻依然單純,清澈地與我對視。      是的,如流水一般的光陰。   流水帶走了光陰,軍校依舊。   光陰帶走了故事,生活依舊。   故事帶走了回憶,——   而我依舊?   我依舊。                                    〔嚴亮〕                     〔全文完〕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218.104.52.179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gay/M.1423988538.A.03B.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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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po的帳號跟我的中文英譯名一個字不差,剛剛還以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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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po文...
02/15 16:33, 2F
可是我的賬號是漢語拼音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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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好難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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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人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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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 jiangzhihao (218.104.52.179), 02/15/2015 17:43: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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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想知道那筆錢是誰捐給小許? 洪偉? 每次看完悲劇都好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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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氣看完 難受但也如負釋重 想抱抱小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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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小許後來結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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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蔥……是洋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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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滿的洋蔥....以為最後會在一起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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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好看.... 要去哪裡看這類型的連載男同小說呢?
02/16 20:20, 10F

02/17 02:52, , 11F
太沈重了啊(哭)
02/17 02:52, 11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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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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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推,嚴亮一定也盡力了,無力感真的很讓人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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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賺人熱淚 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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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20 00:57, , 15F
超感人推~QAQ
02/20 00:57, 15F
文章代碼(AID): #1Ku5Sw0x (gay)
文章代碼(AID): #1Ku5Sw0x (g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