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觀雙俠(內容試閱)
第六章 冤家路窄
含兒一蹙眉,正要發話,忽聽門外一人大聲道:「七娘有令,大家聽好了!說是陸
老六的一個小姑娘走失在我們館裡,七娘叫大家留心些著,快快找著了人,將她送了出去
。」一個僕婦接口道:「是了,今夜潘大少宴客,可別擾到了客人。」接著腳步聲響,便
有人四處搜尋。
含兒聽了,登時臉色煞白,手足無措。男孩向她做個噤聲的手勢,過去掀開神壇桌帘
,往下一指,低聲道:「快躲進去。」含兒趕緊鑽進神壇桌下。不多時,便聽見門呀的一
聲開了,一個婦人的聲音道:「咦,阿觀,你獨個兒在這裡做什麼?」
男孩道:「娘讓我來上香點燈,辦完了就坐著吃點東西。洪嬸,外邊吵吵嚷嚷的做什
麼呀?」那洪嬸道:「說是走失了一個小姑娘,讓人四處找找。」男孩道:「是麼?我在
這兒坐了一頓飯時分了,沒見到什麼小姑娘。」洪嬸道:「我原說小姑娘多半早跑出去了
,他們非要搜。搜就搜唄,又何必弄得這般驚天動地?」男孩道:「是啊,可辛苦妳啦。
」洪嬸又埋怨了兩句,便出去了。
含兒躲在桌下,屏住氣息,不敢稍動。男孩兒待那洪嬸去遠了,過來掀開桌帘,向她
望去,悠哉地笑道:「怎麼,妳叫不叫我好哥哥呀?」
含兒此時無依無靠,這小男孩又助她躲過一時,但她惱怒他不信自己的家世,又憤
恨他毫無同情之心,一副趁人之危、幸災樂禍的模樣,心中傲氣頓起,搖頭道: 「我
不叫!你送我出去便是了。我死也不要你幫忙!」
男孩望著她,口中嘖嘖兩聲,說道:「好大的脾氣!我還道妳是個軟趴趴的小娘兒,
沒點用處,原來竟這麼有骨氣。我娘見到了一定喜歡。好吧!妳想出去,我便送妳出去。
」說著從桌上抓起那包點心,吹熄油燈,也往供桌下鑽去,說道:「跟我來。」
含兒奇道:「去哪裡?」男孩兒道:「妳一個逃人,難道想從大門大搖大擺地出去麼
?陸老六這老賊手段厲害,一定早讓人守在門口,妳一踏出情風館的門檻,他們立刻便將
妳抓住了。我帶妳走邊門,那些混蛋不知道的。」
含兒半信半疑,跟著他向供桌後爬去。但見桌後牆上有扇鬆動的活門,男孩探頭出去
看了一會,便領著含兒從活門中鑽出。迎面便是一扇紅色大理石雕屏風,屏風後傳來笙歌
笑語之聲,聽來總有十多人在屏風後的廳堂中宴飲。男孩做手勢讓含兒別發出聲響,領著
她小心翼翼地沿著屏風走出一段,穿過一道門,經過一段窄窄的迴廊,迴廊盡頭便是一道
向下的階梯。兩人走出二十餘階,轉了好幾個彎,左曲右迴地走了一陣,才來到一扇小門
前。
男孩道:「就是這兒了。」推開門,往外一指。
含兒遲疑不前,但見外面一片漆黑,也不知是什麼地方,更不敢跨出門去。男孩兒笑
道:「妳膽子太小,看到暗處就怕了。好吧,我先出去。」當先往下一跳,原來那門並非
直通地面,離地約有五尺來高。男孩跳出去後,回過身來,說道:「妳跳下來,我接住妳
。」含兒往下一跳,男孩伸臂接住了她,但腳下不穩,往後退了幾步,兩人一起摔倒在地
。
含兒正要站起,男孩卻拉住了她,說道:「噓!」但聽腳步聲響,兩個人快步走近,
正大聲爭論。一人粗聲道:「我早懷疑你那結拜兄弟有問題。他在這煙水小弄人情熟透,
怎可能讓小姑娘逃跑了?這怎能不是他搞的鬼?」另一人道:「陸老六雖奸詐,對我可不
會使出這種手段。再說,賣了小姑娘,他也有好處。」前一人道:「哼,你答應了他什麼
好處,我怎麼不知道?」後一人道:「他做人口販子的,自然要抽頭。這頭卻不是向我們
抽,而是向買主抽。」前一人道:「抽多少?」後一人道:「聽他說是兩成。」前一人嘿
一聲,說道:「這麼多!咱們的一千五百兩可要分幾成給他不要?」後一人道:「這我不
清楚。我原想今夜向他問清楚的,誰曉得碰到這等鳥事,到手的銀票竟然飛了!」
含兒此時已然看清楚,自己處身於一條極窄的小巷之中,說話的二人正是吳剛和尤駿
。二人一邊說著,一邊向著男孩和含兒走來。含兒心中怦怦亂跳,他們再走幾步,便要踩
到二人身上。男孩抱著她伏在地下不動,心中念頭急轉:「這兩個混蛋,想來就是那兩個
京城侍衛了。怎地如此倒楣,恰好碰上他們?卻要怎樣騙走他們才好?」伸手在地下亂摸
,摸了一手泥巴,擦在自己臉上,又擦在含兒臉上,接著將含兒的頭髮亂撥一氣。含兒不
知他在做什麼,忍不住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吳尤二人聽到聲音,快步奔上前來,吳剛喝道:「什麼人?」
男孩已拉著含兒,一跛一拐地迎上前去,嘶啞著聲音叫道:「大老爺,行行好!我和
我小弟已經兩天沒吃飯了,請你施捨幾錢銀子吧!」說著伸手去扯吳剛的衣袖,直將他衣
袖抹得都是泥巴。
吳剛罵道:「小乞丐,快滾一邊去!」揮手打去,正打在男孩臉上。男孩撲地倒了,
滾得滿身泥塵,狼狽萬狀地爬起身,將含兒拉在自己身後,說道:「小弟,這兩位爺好狠
的心,不但不肯施捨,還出手打人。我們快走吧!」說著推著含兒直往窄巷的另一端走去
。
吳尤二人在暗中未能看清含兒的容貌,但聽那男孩口口聲聲叫他小弟,一時也未起疑
,只道是兩個無家可歸的小乞丐,躲在這陋巷中過夜。兩人舉步又往前走,尤駿忽然想起
一事,回頭叫道:「喂,小乞丐,你回來。」
男孩一驚,停步回頭,含含糊糊地道:「幹麼?」尤駿走上前來,男孩生怕含兒被他
認出,忙推了含兒一把,讓她先走,自己擋在巷子中間。尤駿走上前來,問道:「你是本
地人吧?你可知道這情風館除了前後門之外,還有沒有其他出口?」
男孩裝傻道:「情風館,什麼情風館?你是說差館麼?」尤駿指著巷子旁邊的高牆道
:「就是這間妓院了。」男孩道:「這是間妓院麼?我可不知道。妓院是做什麼的?」
吳剛走上前道:「這是個傻子,問他也沒用的。走吧。」尤駿正要回頭,忽然注意到
男孩的衣著雖骯髒,卻並不破爛,絕不像個小乞丐,心中起疑,伸手去抓他的肩頭,喝道
:「你不是乞丐!你是做什麼的?快說!」
小男孩身手卻甚滑溜,一矮身便逃了開去,腳下用力一踩,地上一塊木板陡然彈起,
正打在尤駿的胯下。尤駿慘叫一聲,怒罵道:「混小子,你找死!」男孩早已轉身快奔,
追上含兒,叫道:「快走!」推著含兒往前急奔。
尤吳二人一邊喝罵,一邊快步追上。來到巷口時,兩個小孩卻已失去影蹤。吳尤二人
左右張望,但見左首通向河道,右首通向大街。尤駿眼尖,隱約看到河岸上有人影移動,
叫道:「在那裡!」二人連忙追上前去。奔到岸邊,卻見一艘小舟正往河道上游駛去,一
個瘦小的身影站在船頭,手中拿著篙子撐船。這時月明星稀,吳尤二人看清撐船的正是窄
巷中遇見的男孩,船上另坐著一個孩子,瞧模樣就是含兒。吳剛大叫:「女娃在船上!快
追!」
小舟行駛不快,吳尤二人奔出十多步便追上了。吳剛見那河道甚窄,小舟離岸邊不遠
,便提氣一跳,往小舟撲去。那男孩卻早料到他會跳上小舟,手中篙子用力一撐,舟頭一
轉,吳剛沒了落腳處,登時撲通一聲跌入水中。他是北方人,不識水性,急得哇哇大叫,
頓時喝了好幾口水。
男孩早將小舟撐開,在舟上哈哈大笑,說道:「淹死你這北方佬!」
尤駿也不識水性,不敢跳下相救,危急中在岸邊胡亂摸起一段繩子,拋入水中讓吳剛
抓住,手忙腳亂地將他拉了上來。吳剛全身濕淋淋地,上岸後一邊嘔水,一邊咒罵。兩人
各自吃了那男孩的苦頭,心中大恨,放眼見男孩的船已去遠了,便一齊大步沿著河岸追趕
上去。
吳尤二人奔出數十步後,河道忽然轉為寬闊,河面上停泊了數十艘舟子,燈火閃耀,一時
也分不清哪一艘是那小男孩的。此處正是煙水小弄之後的河道,各家院子臨河處都有個小
小的塢子,停滿了舟船,有些嫖客便是駕船而來。吳尤二人沒了主意,對望一眼,抽出刀
來,沿著河道一艘艘搜去。舟夫船客們見兩人兇神惡煞地揮刀上船搜索,都大呼小叫,有
的操起蘇州土話亂罵一通,有的呼爹喚娘地求饒。
兩人搜了一陣,也沒見到那小男孩的船,都是又急又怒。尤駿道:「抓不到小男孩也
罷了,女娃兒卻一定要抓回來。」吳剛道:「女娃兒值一千五百兩銀子,怎能不抓回來?
那賊小子也不能放過了,不狠打他一頓,老子不能出心頭之氣!」
兩人沿著河道走去,迎面便是一座小拱橋。兩人走到橋上,放眼向河道上游下游張望
,都未見到可疑的船隻。吳剛大罵道:「混小子,手腳這般快,卻跑去了哪裡?」尤駿道
:「這小賊十分滑溜。他看來像是本地人,一個小小孩童,諒他也跑不出這蘇州城。等天
明了,我們在這河道附近好好搜上一搜,總能揪出兩個娃子。」吳剛心中急怒,叫道:「
他奶奶的!咱們從京城出來,一路順利,怎知竟在這小小的蘇州城中栽了筋斗,被一個小
頑童耍了!」
尤駿嘿了一聲,說道:「那小賊不知是何來頭,為何要帶著女娃娃逃跑?莫非他是受
人所僱,要將女娃兒另行賣掉?那姓孫的婆娘奸滑無比,說不定便是她差遣人來幹的。明
日咱們捉到了那小賊,可要好好問個清楚。」吳剛大聲道:「誰敢阻止老子財路,老子非
幹掉他不可!哼,老子只想早早拿到銀子,讓情風館的青竹姑娘陪老子過夜,他媽的好好
享受一番。」
說起青竹,兩人都色心大動,言語便污穢了起來。說了一陣,仍不見兩個孩子的蹤影
,兩人別無長策,便決定去找陸老六商量,舉步離開。
卻不知男孩的小舟便正停泊在那小拱橋之下。橋下陰暗,正是最好的躲藏之處。男孩
蹲在船頭,伸手輕輕捂著含兒的口,抬頭往上,聆聽二人說話。待得二人腳步聲遠去,男
孩才放開含兒,微笑道:「兩個渾蛋走啦。怎麼,好不好玩呀?」
含兒噓了一口氣,一顆心仍怦怦然跳得極快。她見男孩滿臉調皮的神氣,似乎全不著
緊,將剛才的驚險當作是在玩兒一般,只覺這男孩處處透著古怪,瞪著他不答。
男孩兒又道:「妳不覺得好玩,那也罷了。我剛才救了妳一次,算不算好人?妳可以
告訴我尊姓大名了吧?」
含兒微一遲疑,說道:「我叫含兒。」
男孩兒側頭道:「周含兒麼?這名字也不怎麼好聽。我以為大家小姐都是叫什麼鶯鶯
、瑞蘭、少蠻的。」含兒並不知道這些女子乃是當時流行戲曲《西廂記》、《拜月亭》、
《芻梅香》中的人物,聽他說自己名字不好聽,便惱道:「你的名字又有什麼好聽了?」
男孩兒笑道:「我的名字可好聽了。我姓郝,名叫歌戈。這第一個歌乃是唱歌的歌,第二
個戈乃是干戈的戈。」
含兒聽了甚奇,說道:「郝歌戈?這名字倒奇怪。」男孩兒道:「有什麼奇怪?妳多
唸幾次便順口了。」含兒唸道:「郝歌戈,郝歌戈。」男孩兒拍手大笑道:「乖妹妹!」
含兒這才醒悟,原來他是在消遣自己,不禁又羞又惱,叫道:「好啊,你使詐騙人!
」男孩笑道:「妳既然叫了我三聲好哥哥,我該叫還妳三聲好妹妹才是。好妹妹,好妹妹
,好妹妹!」含兒怒道:「誰是你的妹妹?不准叫我妹妹。」
男孩笑嘻嘻地道:「很多人想要我叫她妹子,我還不肯呢。那我叫妳含兒妹妹便是。
」含兒仍舊不依,說道:「你該叫我周姑娘。」男孩兒哈哈大笑,說道:「妳跟我擺官小
姐架子麼?那我可不陪妳玩了,這就回家去啦。」
含兒登時急了,說道:「不,你別走。我……我一個人在這裡怎麼辦?」
男孩抬頭向天,悠哉地道:「我要陪,只陪我的含兒妹子,周大小姐可恕不奉陪了。
」含兒只好道:「好吧,隨便你叫我什麼,別走就是。」
男孩拍拍衣服上的泥塵,站起身來,拿起篙子開始撐船,說道:「咱們得快走啦,待
會陸老六他們追來,可就沒那麼容易走脫了。」
含兒點了點頭,想起一事,問道:「你到底叫什麼名字?」
男孩笑道:「妳的好哥哥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姓趙名觀的便是。」含兒口中輕輕唸
了兩聲趙觀,心想:「這名字倒不難聽。」
正想時,男孩已將船撐到一個河道叉口。卻聽腳步聲響,右首河道上奔來一群人,含
兒驚道:「是來追我的麼?」趙觀趕緊將船撐到岸邊,與六七艘小舟泊在一起,做手勢要
含兒伏下,自己探頭去看。只見一群黑衣人沿著河道快步奔來,各持刀劍,總有十來人,
悄沒聲息地圍住了河道邊上的糧運哨站。
趙觀低聲向含兒道:「不是陸老六的手下。那些渾蛋不會這麼快就到。」
那哨站是間小小的木屋,趙觀知道這等哨站在運河邊上每隔十里便有一個,日夜有官
兵駐守。蘇州府一帶的運河向來平靜,在這哨站駐守的五名官兵領的是份閒差,此時全在
蒙頭大睡。黑衣人相互做個暗號,忽然一齊破門而入,提刀便砍。官兵們紛紛醒覺,驚喝
道:「什麼人?」「大膽賊子!」「啊喲我的媽!」屋內傳來三兩下刀劍相交之聲,官兵
們驚慌混亂,如何抵禦得了,不多時便都沒了聲息。
黑衣人中一個蒼老的聲音道:「都解決了麼?」幾個人回答道:「是。」老者道:「
脫了他們衣服,屍體裝在袋子裡,沉入江中。照原定計劃,你們幾個穿上了官兵的衣服,
在此等候。等下運糧船來了,便混上船去,別露出痕跡,到了揚州府再動手。」接著便見
人抬著五只布袋走到岸邊,將布袋一一投入江中,水花濺起,距離趙觀和含兒的小舟不到
十丈。趙觀和含兒伏在舟底,大氣不敢透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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