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標題)
原本看著書的
但不知怎的卻整理起照片來了
最初只是想丟掉一些沒用的袋子好空出多一點空間
過濾過濾著 工程範圍就漸漸龐大了起來
將底片拿出來重新整理 丟掉一些多餘的紙袋
用奇異筆將日期標示上去
從國中到大學的底片一一收好分別放進不同的紙袋
再把前幾天拿回來的照片裝進相簿裡
其間發現了一些很久沒看到的照片
好像每次收拾都會發現一些令人驚訝的東西
例如我竟然發現一張爸媽結婚時的照片
爸媽參加同學婚禮的照片 裡頭他們的樣子是我沒見過的
阿嬤在鹿港老家炒菜的照片
還有我和姊姊站在老家門口的照片
我翻過去看背面有無記載日期
時間是71年6月 是我一歲五個月大時拍的
然後下一張時間是73年2月20日
但是場景已經變成三重的家了
推敲時間 與自己模糊的記憶相比對
最慢在我三歲的時候全家就已經搬到台北來了
我忍住不要沈浸在照片的情境裡過久
因為一張一張這樣想不知何時才能整理完
結束照片不久後又往抽屜裡翻去
挖出了一只鑲著玉的金戒指
這應該算是遺物吧 （我身邊也有了稱做遺物的東西）
是我阿嬤的
以前阿嬤餵我（或說逼我）吃稀飯時
這只戒指在每次湯匙逼近我的嘴裡時就涵蓋了我全部的視野
然後又慢慢遠離 隨著持湯匙挖粥攪拌的動作上上下下的移動
自我有記憶以來 阿嬤從來沒有脫下這只戒指過 一次也沒有
當她身體和精神變差的時候 她有一次把我妹叫去床邊（聽我妹說的）
像是交代後事一樣 將她身上一些值錢的東西一件件分配給親人
例如是玉鐲子給誰啦金戒指給誰啦這類的
比起那些指定要什麼當作陪葬的人 我阿嬤算是完完全全慷慨而不吝嗇的人
她什麼也不要 而把所有的什麼都留給她的孩子們
當我阿嬤意識異常清楚的一樣樣交代時
我妹雖然心酸酸的但還是覺得很不吉利而且阿嬤還活得好好的就跟她說：
「阿嬤哩麥想這多啦，緊睏啦！」（台語）
阿嬤出殯後 一些後事辦得差不多時
有天我爸拿給我一個粉紅色的小珠寶袋
裡面裝的是阿嬤那只鑲玉的金戒指
我爸說我是小孩裡面跟阿嬤最久和她最親的 所以這個戒指給我
還叫我收好不要講
我一直把它放在抽屜裡
今天拿出來套在手指上才發現阿嬤的手指比我要寬一些（還有皺皺的皮膚）
我戴起來鬆鬆的
而且鑲著玉的接縫已經繃裂開了
我想可能是因為它長時間跟著我阿嬤做家事做工的緣故吧 被操得很慘
我記得阿嬤的一個珠珠包好像被某一個姑姑要去了
玉鐲子和幾件阿嬤常穿衣服還有一些小東西可能都在其他姑姑或爸那裡吧
只有最初的一年
家族裡每一個人好像都還很思念阿嬤似的
言語之間提到時都還會有一點點哀傷的成分和短暫的沈默
一些感情比較豐富的人會說著說著就當場痛哭起來
可隨著時間過去 最初的那種感覺也就漸漸消散了
也許不是不難過 而是知道難過也無法改變什麼
事實是你必須接受一個人永遠的從你身邊離開
你只能在忍不住時偷偷的哭
因為隔天你還是會在每個人臉上都會看到笑容與那種命定的堅強
當有人開始擺脫陰霾繼續維持正常的生活時
你也就不好意思一直沈浸在悲傷的氣氛裡像是無時無刻都在提醒大家似的
死亡這種事一旦發生了就只能接受
自從為阿嬤從哭到不哭之後
（似乎從我阿嬤被燒成一堆灰和幾塊碎骨之後我就決定不再為她哭了）
我偶而會想 我還會再因為某個人的死去而哭嗎
例如我身邊最親的家人或朋友
就算我對死亡已有一部份的認識 已有過從哭到不哭的體驗
我仍舊沒有把握說不會 雖然我會提醒自己不要哭
在往後一些家族聚會裡
有時會出現一種令我不舒服的現象
彼此不合的親戚在互相競爭誰比較愛阿嬤 誰思念她比較多 誰孝順她比較多
當然還有 阿嬤生前對誰比較好
好像誰擁有阿嬤誰說話就可以比較大聲
在一個人的生前爭寵也就算了 竟然連人死後都不放過
這種事在我家發生過不少次
每次一有這種煙硝味出現時總是讓我很反感
關於阿嬤 我的悲傷是在徹底哭過之後就接近於絕口不提的那種
當然有時還是會想念 但那種感覺不一樣
那是我知道我已經不同了
或是我相信一定有什麼是阿嬤要在死後才能告訴我的
我能做的就是默默帶著這樣微微改變的自己繼續生活下去
我可以對阿嬤的生和死輕描淡寫而過甚至訴以戲謔的口氣
並不表示我不在乎或是冷漠無情
因為我相信阿嬤是要我這樣做的
她要的不是時時刻刻忘不了她的孩子
而是在經歷過她的死亡之後依然能夠任性活下去的孩子
我想這只戒指只會提醒我生命中曾經有阿嬤這個人
我還是可以記起她的形象和一些她做過的事
我永遠可以因為想著她而得到一點什麼
但絕不會是沒有盡頭的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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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有不能流淚的哀傷存在。
那是對誰也無法說明的，就算能夠說明，是誰也不會理解的那種東西。
那哀傷既不能改變成任何形式，
只能像無風之夜的雪那樣靜靜地逐漸積在心裡而已。
--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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