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誌] 夢與死亡記事
斷斷續續寫了一個多月，文瑣碎冗長，和著很多眼淚，慎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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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911）
清晨夢見我娘不知為了什麼原因要離開我們，
我一直跟她說「你一定要回來喔！記得回來！你要快點回來找我們喔！」
（就像剛去上幼兒園的大兒子總在臨別時殷切囑咐我要準時接他放學那般）
她卻從頭到尾只是笑笑什麼都沒說，沒有應答。
我忍不住一再追問「你會回來嗎？你說呀，你會回來吧？」
然後才莫名想到，啊，對吼，你不會再回來了......
＊
夢裡我哭了，醒來後模模糊糊的
只記得我在夢裡因為忽然領悟到她已經徹底離開再也不會回來的現實所以哭了。
中午把手機連上wifi，看到我爹貼了一篇寫給我娘，思念的信，
才知昨天正巧是她離開人世的第四十九天。
＊
這一個多月以來，忙著治喪、清理我娘留下的衣服物品、讓生活運作如常。
為了留給我爹一個簡單、好整理的居家環境，忙在北返前整頓屋子，
轉賣捐贈丟棄一堆已用不上的傢私，挪出空間、預約專人定期打掃，
寫好洗衣機操作說明、確認我家這位幾與家務無緣的爹已學會洗滌晾曬衣物。
列好每月固定支出（包括還款、水電瓦斯電信保險稅金的扣繳與預存），
草擬每月變動支出的預算，辦好水電瓦斯電信費的扣繳，
寄出年金與保險給付的申請書；八月中旬，於忙亂中匆匆北返。
北返後草草整頓一下住處，隨即啟動了一邊陪著大兒子展開新生入學大冒險，
一邊籌劃一家四口首次出境小旅行、自辦護照簽證自訂住宿和機票，
且一邊持續追蹤囉嗦的保險給付、少少但麻煩不減的財產完稅過戶、
以及帳務結清等等煩躁過程的忙亂日子。事很雜、心很亂，五味雜陳。
被接連不斷的瑣碎待辦追著跑，再無餘力使家務井然有序，
只能勉力維持最低限度的運轉順暢，並集中大部分的心力在配合大兒子調整作息，
期能為他的求學生涯漸次搭建一套助力大於阻力的運作模式。
完全沒有空下來喘口氣、緩緩情緒的機會，（忙著安慰鼓舞大兒子的情緒）
也毫無事情就快忙完的那種篤定。總覺得自己仍在漫長的甬道中舉步維艱、
看不見盡頭，心慌意亂心浮氣躁，又不得不被逼使著向前。
只能趁孩子入睡後自己昏倒前那短短一小時偷偷逃逸、暫離現實，
小酌一杯。有時逛網，有時看戲。明知道自己需要的其實是靜下心來，
放空、思念、寫字、流淚，爬梳自己、洗滌情緒，卻總是逃避，
等這陣子忙完了再說吧！
不斷的告誡自己，現在還不是時候，還沒有空，
很多事還沒搞定，有些事就快趕不及，
所以再等等吧！現在還不到可以浸入哀傷的時候；再忍忍吧！
正哭著卻老是得隨時喊卡迴身協助孩子的需要、扮演日常的各種角色、
推動生活的運行維持平穩明快的節奏，對我來說起伏有點太大，
不堪負荷更無法切換自如，只好選擇暫時將自己包裹隔離，
擺放在安全的距離之外靜待空閒，只可惜一直沒有也看不見空閒的可能。
然後就夢見我娘了。
*
總覺得，我家阿娘是特地來向我告別的，
微笑著提醒我她走了、不會再回來。讓我有機會在夢裡面小小悲傷一下。
為了使自己記得這樣的一個夢，我也終於開始寫下些什麼。開始面對，
娘親的離開。
（20150913）
我娘是在睡夢中離去的。
那日恰好我邀姑姑來訪，姑姑近午抵達一同上樓，娘在躺椅上熟睡，
鑑於她總淺眠難得睡得沉打著鼾便沒有叫她，逕自帶了兩孩子與姑姑出門吃麵，
吃飽回來上樓探望，覺得臉色不太對隨即打了119，
救護人員抵達、檢測、告知已無生命跡象，問我們要不要送醫急救，
我說我娘有簽安寧緩和醫療與放棄急救（DNR），但我得問一下我爹，
打了兩通電話沒人接，正準備打第三通時我爹進門了，
詢問了一下可能急救方式，決定不予急救。接著119通知員警、
員警勘驗後連絡法醫相驗、開證明，聯繫禮儀公司，依母親生前信仰助念，
晚間家人親友前去移靈，我在家善後整理安頓孩子睡覺，忙完已是深夜。
夜裡被困惑、慌張、驚懼、自責，種種思緒纏繞，無法入眠。
想著，是不是她前一日說她跌了的那一跤，讓她傷著哪兒了？
若是我謹慎點，管她有沒有外傷都硬押著她去看醫生，會不會就沒事了？
（但這不太符合我向來的作風）
想著，是不是我爹近日爆的坑讓我娘想不開了？
可是法醫說無藥物反應無痛苦跡象，排除可能性，參酌我娘的病史，
（自幼肺病體弱肺功能差）研判應是睡夢中一口氣上不來，心臟就停了。
但我還是無法不自責，畢竟我娘確實心情鬱悶、失眠多日，
若是我再努力點開導她、哄她開心，說不定她就不會那麼虛弱，
或許就能過得了這一關，不會走的那麼早。
我的猜測是我娘又為了能好好睡上一覺，吃了比平日多的睡覺藥，
好讓自己睡得沉一點久一點，畢竟我這些日子一直在告訴她，
我和弟弟會有辦法，與其自己想破頭想不出解方不如交給我們去處理，
或許是增貸辦好我腹案也備妥了就等著落實，我娘鬆了一口氣之餘也覺得累了
愛睏了？她一直都這樣，自己當醫生自己加量讓自己睡得沉沉，
醒來後卻跟個沒事人一樣，所以當她沉沉睡去，我們亦毫無警覺，
只嘀咕著「又來了！真是講不聽欸！老是叮囑著藥不能亂吃
不要自己當醫生老是聽不進去！等你醒來我要好好想想該怎麼治你！」
完全沒有想到這一睡就真的再也醒不過來了。
事後回想，我娘這一年多來確實退化得挺凶的，
只是我一直以為是她偷懶缺乏運動、活動量不足導致筋骨肌肉都不好使，
完全沒有想到她本就體弱，或有提早衰退的可能，
後來聽鄰居們說曾不只一次遇到我娘坐在車庫地板上休息，
說她腳沒有力，坐著休息一下就沒事了，
但她從來沒有跟我們家裡的任何一個人提起，
想來，是不想讓我們擔心吧。
但就因為這樣，我們半點警覺也沒有，毫無心理準備，
突然就得面對我娘的生命到此為止的狀況，真的很難接受、很難受！
強撐著，一邊顧小孩一邊打著電話安排治喪，一邊招呼親友、互相安慰，
一邊感覺自己像是飄浮在半空中、心很慌很不踏實，但又無暇探究更絕不能崩潰。
眼淚自顧自地流，跟至親說著話時、騎車載兩個孩子跑腿時、晾衣服時、
幫孩子們洗澡時、夜裡剩我獨醒時，叩首時、鞠躬時、擁抱前來致意的親友時，
動作持續話語如常，沒有號淘大哭也沒有泣不成聲，一切流暢順當，
只有我眼裡的淚液彷彿有著自主意識那般，恍若與我毫不相干，
自顧自任性恣意地流，全然不受控制。
那一陣子，孩子們最常問我的話是「媽媽你流眼淚了，你在哭哭嗎？」
是啊，我在哭哭。「為什麼要哭哭？」
沒有啦，我在想阿嬤，我想我的媽媽，所以哭哭了。
是啊，我在哭哭。
全世界最讓著我由得我胡亂發脾氣的人再也沒有了。
全世界我最安心的所在從此不在了。
我好想你 ；(
（20150924）
九月中旬，和老公帶兩小去了趟香港，沒有瀏覽沒有觀光，全程窩在迪士尼，
吃住玩都在度假區裡解決，免去多餘的奔波，專心玩耍、吃睡、做夢。
原本是不想出門的，完全是看在可以定點打發，且旅費公司有補助
（算算補助佔比約莫預估總額五成），老公的同事們都極力推薦我們把握機會，
於是預定了機票住宿，替一家四口辦了護照，做了功課排了約略行程
最後上網辦了港簽，然後就，出發了......
直到抵達酒店辦妥手續搭上接駁巴士那一刻，我的心都還是漂浮虛幻不真實的，
我人在香港？這是迪士尼樂園？我，和這輩子未曾、沒想過要踏出國門的我老公，
還有我們的學齡前兩小，呃，一家四口搭飛機出國到迪士尼樂園？？度假？？？
這是真的，不是夢，雖然自始至終都像個一戳就破的美夢，
但它確實發生，我們也確實順利完成任務，平安返抵國門回到溫暖的家。
玩耍的期間，我的身心時常分裂，一半很歡樂、一半陷入懷舊與哀傷，
過往與爹娘同遊迪士尼的回憶，一起去戲院看電影、窩在房裡聽原聲帶的記憶，
隨著園內播放的音樂與遊玩的橋段不斷來襲、難以迴避。
時常，被逗樂的下一秒，眼淚就流下來了。
在為孩子製造歡樂童年的同時，我也在重溫我的兒時，重溫我娘仍在的當年。
我完完全全可以想像，若娘還在，她會多麼興奮多麼投入的聽我分享旅行的點滴，
她會對著兩孫兒耍寶的照片笑開懷，彷彿那是世界上最讓人開心的一張相片、
重看再多遍都一樣那麼快樂那麼可愛那樣愛不釋手永不厭膩。
然後我就又眼熱鼻酸的了，因為我真的好希望妳還在，妳卻突然就不在了。
（20151005）Walk me home。
向休假的老公請了半天假，午後哄孩子入睡後一個人出門散步，
走了一趟幼稚園、小學時上學回家的路，逛逛以前拉著弟弟的手散步覓食的街、
瞧一眼我的第一個自己的房間的那扇窗。
回想我娘曾如何照顧我、如何訓練我們自理協助我們自立，如何放手讓我們自己做主。
想著現在的我，正走著一條與她相似的路，每日每日，
拉著孩子的手帶他上學、接他放學，陪著他接受挫折、鼓勵他緩步練習慢慢向前，
如實面對自己的不足、期許自己一天一點點慢慢進步，......
覺得自己好像忽然懂得了更多更多屬於媽媽的心情，我想她應該是驕傲的吧，
因為她成功的把兩個孩子拉拔大、培養得獨立堅強不再需要讓媽媽操心太多；
雖然我偶爾會埋怨她一點也不像一般媽媽，一般的媽媽總是為孩子擔心太多、
做得太多，永遠放心不下，我的媽媽卻一點也不。
她總是表現得對我們很放心，就算有牽掛也不好意思告訴我們，
怕打擾我們的工作和生活；就算擔憂，她也會告訴自己，
「他們自己會處理得很好，不需要我操心。」她很少嘮叨，
（曾幾何時已換做我對她叨唸、她討饒地說「好了我知道啦！」）
每回見面、離別，都只是揮揮手笑著說再見、說改天再上台北找你們吃飯。
她是我的榜樣。
（20151020）病癒。
九月下旬病了ㄧ場，感冒頭疼昏沉了好些日子，
十月初好轉，唯咳嗽反反覆覆忽猛忽緩持續折騰著直到接近下旬。
有時夜半咳醒或夢醒難以入眠、有時會被親情劇給觸動，
想到自此我這一生最最依賴的三人（爺爺奶奶媽媽）皆已離世，
一種莫名的孤單漂浮感即湧上心，從此以後，真的要靠自己了。
即使已獨立生活多年也已成家，但是
自己的阿娘終究是無可替代的避風港防空洞、讓人莫名安心的存在。
再也沒有了、再也無法了這樣的失落與斷裂，其實不是很容易接受
也不太想面對，偶爾逼自己直面或者不經意被挑起總是神傷心酸淚難自抑。
不知是病體昏沉防禦力降低還是多夢造就了縫隙，總之這陣子哭哭停停
遊遊蕩蕩，病漸漸痊癒，傷感不捨的感覺也被眼淚沖淡不少，
偶爾想起我娘，心緒已平靜許多，想到的多是她過往開心快樂的模樣，
沒有痛苦憂愁或煩惱，於是我想我大概是接受了她不復存在的現實吧。
（20151031）我的生日
剛跨越我娘百日，緊接著是我的生日；
三十七年前的今天，我離開媽媽的子宮來到人間。
母難日這天午夜恰好下班進門的老公不忘祝我生日快樂，
清早，被兩個孩子的笑鬧聲喚醒，
孩子們口中的生日快樂是天真、全然、純粹的熱情歡欣，
很簡單、很動聽。
緩緩吃早餐，悠悠地陪大的做完功課，
午後吃過老公煮的家常麵、目送老公出門上班、哄小的午睡，
近晚準備煮食，洗切下鍋，飯飽湯足吃水果，收妥幫孩子洗澡，
讀孩子的故事哄孩子睡覺，過尋常日子。
年輕的時候不太能體會，這樣尋尋常常、孩子時不時「起番」
媽媽時不時心煩氣躁甚至爆氣碎唸的一天，才是幸福最真實的模樣。
我娘離開以後，回想三十七年來，和我娘相處的記憶，
才發覺過往歲月中讓我想起時感覺幸福的，幾乎全是家人一起過日子的點滴；
輕鬆笑鬧吃喝玩樂的、俗事紛擾焦頭爛額的、意見相左吵鬧哭泣的，
甚至是煩瑣的清掃洗滌採買，無論當時甘願不甘願、開心不開心，
每一個微小的片刻，即使是對著彼此撒氣發怒的那種時候，
現在回頭去看竟全都讓我感到幸福！
原來，可以光明正大的討厭父母、質問父母、
跟父母對峙的自己，是這麼的幸福。
我突然好想好想好好的謝謝我的娘親，
她真的對我無比包容，任我恣意選擇我想要的生活，
也讓我肆無忌憚的在她面前撒野。
我能夠活著，享受那麼多美好，體會那麼多的愛，
同時還保有那麼大的空間與自由，全都歸功於她。
雖然她走得很突然，令人措手不及，
但我相信她跟我一樣，沒有太多遺憾。
我們已把握了所有能夠一起過日子的機會和時間，
很認真的過著有喜有怒、有起有落的尋常生活，
很認真的吵鬧、妥協、溝通，練習轉念、學著換位。
雖然她消失了，這些日子卻依然存在，
並且，我的尋常生活持續著，和我的家人孩子，繼續行住坐臥，
有時歡笑雀躍有時哀歎憤懣；大多數時刻追趕著時間忙茫盲著無暇感覺，
只是在瑣碎的生活當中，呼吸、飲食、睡著又醒來，
日覆一日夾雜著尋常的問候、叮嚀、鼓勵或撫慰，
直到這樣的日子，成為日後回憶裡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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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14.43.101.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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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 wizhexe (114.43.101.240), 10/31/2015 23:5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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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ANK YOU kiwi、gin、Sophia、amy、amuta、
ann、糖果雨、思嘉 and 塔媽，
謝謝你們的安慰鼓勵祝福與拍拍～
每一種關心我都收到並感激的收下了。阿里阿多～（鞠躬）
Sophia沒有關係的，我懂得你想說的（抱）謝謝你 :)
關於媽媽的離開，千百念頭在心裡翻來覆去，
這樣的矛頓與掙扎於我無可迴避（我也不會允許自己迴避）
懊惱自責一定是有的，只是我也不想要留著它太久，
基於對我娘的瞭解，以及我自己同樣身為媽的體會，
我還蠻篤定我娘應該比較希望我能平靜的接受她的離開，
繼續好好認真過日子，而不是為此深陷情緒之中，
因此我會朝這方向，慢慢邁進的。
其實我娘走的時候我有蠻多的慶幸，
除了慶幸她如她過往所祈求，走得安穩平順之外，
也慶幸自己把握了幾乎所有能夠把握的機會去和她相處。
一直以來我都不是個重成就的人，對物質的需求也低，
所以只要是自己有需要（我自幼身體就不是很健壯）或是家裡有需要，
我一定是放下那些身外之物回家吃自己（顧身體或是顧娘親），
後來結婚生了小孩開始每年帶小孩回去至少長住兩趟，
陪我娘練練身體、排解煩憂，
順便解解任務（我娘過去還蠻常為我爹卡關的）
所以我娘走了我的遺憾與懊悔應該已算是不多的了。
想想我娘對我們真的很好，沒讓我們忙到什麼就這樣走了，
也是另一件值得慶幸的事吧，她真的算有福之人，
將來要是我也能在病痛或退化至無法自理之前睡睡的就走，
我應該也會覺得自己這一生算是求仁得仁了。
經過這一陣子，吃飯、睡覺、走路、寫字、流淚，
邊寫邊重看（可以的時候）邊回想邊整理，邊繼續流淚，
其實我沒有把握自己到底復原了多少，
但至少我知道自己已經可以寫、可以讀自己寫的、
也可以接受把自己寫的貼出來，
接受這一個事實，接受安慰與擁抱。
謝謝這裡的每一個人，願意用文字陪伴我。
※ 編輯: wizhexe (114.37.84.30), 11/03/2015 14:54: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