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下
【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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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少功，摘自「暗示」一書最末篇，聯合文學。
你看出了一隻狗的寒冷，給牠墊上了溫暖的棉絮，牠躺在棉絮裡以後會久久地看
著你。牠不能說話，只能用這種方式表達牠的感激。
你看到一隻鳥受傷了，將牠從貓嘴裡奪下來，用藥水療治牠的傷口，給牠食物，
然後將牠放飛林中。牠飛到樹梢上也會回頭來看你，同樣不能說話，只能用這種方式
銘記你的救助。
牠們畢竟是低智能動物，也許很快會忘記這一切，將來再見你的時候，目光十分
陌生，漫不經心，東張西望，追逐牠們的食物和快樂。牠們不會注意你肩上的木犁或
者柴捆。牠們不會像很多童話裡描述的那樣送來珍珠寶石，也不會在你渴斃路途的時
候，在你嘴唇滴下甘露。
牠們甚至再也不會回頭。
但牠們長久地凝視過你，好像一心要知道更多關於你的事情，好像希望能儘可能
記住你的面容，決心做出動物能力以外的什麼事情。
這一刻很快就會過去。但有了這一刻，世界就不再是原來的世界，不再是沒有過
這一刻的世界。感激和信任的目光消失了，但感激和信任彌散在大山裡，群山就有了
溫暖，有了親切。某一天，你在大山裡行走的時候，大山給你一片樹蔭；你在一條草
木覆蓋的暗溝前失足的時候，大山墊給你一塊石頭或者借給你一根樹枝，阻擋你危險
地下墜。在那個時候，你就會感觸到一隻狗或一隻鳥的體溫，在石頭裡，在樹梢裡。
你流淚了，抬起頭來眺望群山，目光隨著駝馬鈴聲在大山那裡消失。你看到起伏的
山脊線那邊，有無數的蜻蜓從霞光的深處飛來，在你的逆光的視野裡顫抖出萬片金光，
突然間灑滿了寂靜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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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即是長久戀慕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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