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地標?台北城市精神?
夏鑄九/台大建築與城鄉研究所教授
摩天大樓台北一○一開幕了,伴隨著所謂「世紀風華」派對,購物中心號稱要與紐約第五大道、巴黎香榭麗舍大道齊名,以時尚精品與世界同步,用全新的消費經驗征服台北市民。這是全球化下「都市再結構」與「消費空間再結構」的一環。
台北一○一購物中心的耀眼奇觀背後,是消費地景條碼化的極致,也是全球經濟中流動空間的再現。消費者服務業久受忽視,被認為處在資訊科技使用的末端,我們可以見到零售資本正在進行整合。消費空間的再結構,經由資訊技術貫穿,具體表現為條碼化空間與不均等發展同時並存的兩個面向,象徵地表現為條碼化商品對非條碼化商品的競爭,以及流動空間對地方空間的競爭。
現實與慾望之間終有落差。一方面,台北市、縣間幾條主要捷運線陸續通車,快速移動的能力打破了城市中既有的地方空間的限制。另一方面,國家基礎建設目標與執行能力之間的落差,使得全亞洲最大的購物中心京華城即使落成了,也不在既有的捷運路網上;世界最高的台北一○一即使完工了,堵車卻成為最大的都市夢魘。然而,這種種遺憾並不妨礙整個城市加速成為一個大型的購物中心。如同台北一○一在興建過程中災難不斷,未來若過於自滿,營運之後災難仍會無窮,譬如火災,這需要更仔細小心的規劃、設計、施工與經營管理,謙遜以對;或許,這是殖民城市的歷
史仍未平復過去的傷痛所致吧。
但是,真正的關鍵還是在於:這是全球經濟的節點,也是資本流動時自我辨認的地標。城市的再中心化,往往伴隨著都市的新紀念性的建構。對一般市民的都市生活而言,城市是一個消費的中心;在全球資訊化的年代,市民們面對的卻是一個「去領域化」的全球消費空間。城市中的閒蕩者在所有地名不同的地方消費,卻必須購買類似的商品品牌與消費內容。創新成為鼓動流行、刺激消費、激勵市場、解決生產過剩的必要手段,而市場區隔,以品牌區分身份,也不過是社會片斷化與都市隔離的必要文化美容罷了。而此時,不正是台灣的地方社會的資產階級品味,接合網絡社會
裡全球流動的技術與企業精英浮現的時刻嗎?
做為全球都會網絡中的節點,北台都會區域與台北市,急切地需要世界第一高樓來操作它在越界的生產網絡中統籌營運的角色,彰顯在全球城市中發號司令基地的份量,以及,在形式上借取寶塔類型,層疊而上,取吉利之名,「財」高八斗。建築,一向根植於歷史與社會,把不能明言的價值卻又重大到非銘刻在石頭、鑄造在鋼鐵中不可的支配性權力迂迴表意,這就是所謂的潛移默化力量。然而,台北一○一顧不得建築的社會意義在象徵表現上的粗俗忌諱,硬生生地將金融資本的抽象意志直截了當地顯靈為巨大的貨幣,將流動空間的巨大企圖直接呈現。這種只求填滿無窮盡的
慾望,不正是錢財追逐與擔心失去的恐懼嗎?潛藏在恐懼感深層的不確定的危機,其實一直存在於其自身體質與基本規律之中。一旦,這個物質支持的功能被忽視或破壞(如台灣的政治),台北一○一就真會應驗了以香港為基地的德意志證券分析師安德魯.勞倫斯(Andrew Lawrence)的「摩天樓詛咒」,繼一九三○年的紐約、一九七四年的芝加哥、一九九○年代的吉隆坡之後,台北也淪為危機的城市。
當然,這種情況最好不要發生。或許,這就是台北市民在汽車排放的紅塵黑幕中,也必須有能力圖繪全球化的原因之一吧。假如我們有反身的能力看見自身,我們才能有能力看見「他者」,我們在台北一○一的公共空間中閒蕩時不要忘了到銘刻著勞工姓名的工殤碑地方去走走,且等勞工們提出他們自己的詮釋。這僅是諸多例子之一罷了,這樣,我們才有能力以不同的角度解讀台北一○一,競爭公共空間的意義,而不是被動地照單全收為唯一性的城市地標,甚至佔有,以致於無條件地認同,糊塗地說什麼這就是台北城市的精神。
【2003/11/15 聯合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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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怕遺忘所以遠離
走過紛擾的靈魂
發現原來每個即將走來的未來都是即將走離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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