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 我的學思歷程 - 白先勇 >
2011 年 6 月 10 日於台大法學院霖澤館
（開場為白老師的求學經驗，未特別記錄）
談文學
文學的高下，「不在寫什麼，而在怎麼寫」。
人心基本上沒什麼大變，基本情素差不多，
就是表現方式不同、呈現方式不同。
愛情的故事從古到今，各種各種的主題，
還是在寫一樣的東西，但表現的方式不一樣。
「如何以最有有效的方式把東西寫出來？」
如果一個東西是 master piece ，
已經好不能再去改動它了，
大概是他已經找到表現那個主題的最好的方式、最有效的方式。
所以，「如何尋最一個 form 來呈現」，
便是我（白先勇）在 Iowa 時的事業。
談文化傳統與認同
我們這個文化傳統有幾千年，
但如何才能把它拉到現代，重新給它一個意義？
該如何才能再給它一個定位？
這些年來，不管是在寫小說、做舞台劇、崑劇，
其實都是這個思路下來的，
「如何把我們的古老傳統放到現代的舞台上？而且還要讓它發光？」
我們一直在重新建構、在追蹤現代，
但如何才能不失掉自己做為中華民族的身份？
「我想我這我們最大的苦惱、最大的挑戰。」
在這個大前提下，我常在思考，
「也許在教育上做些什麼事情，
可以給大家做一點啟蒙運動，
像當初我們辨《現代文學》一樣。」
從五四以來，我們的學堂改制了，
幾乎是全盤的模仿西方的制度、西方的課程安排。
這樣的改變當然有它的背景，
當時人們的口號是「救亡圖存」，
是一個四分五裂的中國，
我們需要急起直接、趕上現代。
所以我們在學校裡很注重科技教育。
如果我們研究我們的教育史，
可不可以說，是「努力追趕西方科技的奮鬥史」？
大部份的資源都投資在科技上，
我們最大的成就是訓練了大批的科技人才，
使我們 70、80 年代能經濟起發。
我們基本上滿成功的，甚至現在的中國倔起也是這樣。
相對的，人文教育是相對弱勢的一個群體。
比較缺失的，是「美育」的消失，這是有問題的。
從小學、中學、大學，
我們是有系統的把我們的傳統的藝術、音樂等等排除在我們的課程之外。
我們沒有教過山水、水墨畫，
我那時的課堂上學的是畫石膏像，不教傳統的花鳥；
我們的音樂藥，學的是西方的樂器；
我們的戲劇，也是沒有的；甚至如今我們也不寫毛筆了。
我們的美育，都不教自己傳統的。
我們對自己的文化認同、「culture idendity 」是有問題的。
相較之下，西方國家對於自己的悠長藝術傳統，
有完整的美術教育，「心中最偉大的藝術家是誰，他們清楚的很」，
有一套完整的古典音樂，完全能夠認定。
整個大西方，即使是美國，都有很完整的一套美育制度。
「我們呢？我們的制度是把自己的傳統排除在外，我們自己的文化認同就沒了。」
如果我們的確只是次等的、沒有文化價值的藝術，
那麼是可以把它放到博物館；
但問題是我們的傳統是很偉大的，我們的山水畫是很好的。
為什麼我們的教育不在我們自己的小學中學教這些好的傳統，
為什麼要去畫「維納思的頭像」，而且直到現在還在畫？
西方的藝術確確實實了不起，應該去學習，
但在沒有對自己的文化有相當的基礎之前，我們去畫人家的石膏像，
我們的吸收是有問題的，「你不知己，哪能知彼」。
他們有不得了的傳統，我們要去要，談何容易！幾乎不可能！
我們僅僅能去看、去得到一些靈感。
如果拿它來當基本教育、當作我們的教育，我們覺得這是有偏差的。
我們的毛筆傳統，也很偉大。
這個傳統從宋朝開始，也是一個很偉大的傳統。
怎麼可以完全不學，怎麼可以完全不研究。
「應該至少提出疑問！」
我們還有各種其它的藝術，構成了一個很偉大的傳統，
但我們學校裡沒有這樣的課程，我們不教，
音樂也是如此，戲曲也是如此。
我想是這使的我們的文化如此薄弱、如此破碎。
我們反過來想一下，
如果要法國人的小學、中學生都來畫中國的山水畫，
如果要法國人放棄他們的大傳統，這也很不可思議。
我們一直這麼做，一直不去省思，
已經這樣做了快一百年了，我們是不要該去重新檢討，
重新給它一個定位，給它一個看法。
而這麼多年過去了，這麼多新的出土文化，
我們的歷史是不是該重寫？
我在西方，他們的大學生對他們的西方文明，
至少在修完課後有概略的瞭解；
他們甚至能選修其它的文明傳統，能比較一下。
「我覺得我們的大學應該也要有這樣的一課」，
對我們自己的民族、這個民族的開始到現在有個概括的瞭解。
這是這些年來我覺得很值得省思的問題，
這是我這幾年一直去推廣崑曲的原因。
談崑曲
它是中國戲曲的最高成就，有六百年歷史，
曾經獨霸中國戲台兩百年，有百戲之祖之稱，
所有其它的地方戲都受到它的影響。
最盛時曾有兩千多個劇目，非常流行，是全民運動，
甚至乾隆有一個一千多人的大戲班。
後來崑曲在許多原因下被京劇取代，衰微了，
但它的美學成就還是在那裡。
「我看到崑曲有失傳的危機，老師傅老了，下面的演員接不上去。
我雖然不是崑曲界的人，但我覺得我不能看著它這樣消失下去。」
我覺得我們有兩大遺憾，
一個是宋詞的音樂，它們當年都有音樂的，
但當時沒有記譜的記術，整個宋詞的音樂都失去了；
第二個，我們的元曲，
那也是一個很高的成就，
它的記譜方式沒有了，於是也不能演了。
但很幸運的，崑曲的音樂，
有工尺譜還保留下來，還可以演唱；
而傳下來的文本還有兩百多本。
我在 2004 年製作青春版牡丹亭，
為的是，第一，快點培養一批新的演員，
第二，要在大學生中培養青年觀眾。
沒有青年觀眾，崑曲就不會有生命。
到現在一共演了 188 場，
大多是在兩岸三地的大學裡巡迴。
「到大學，培養大學生的興趣，
是我們的宗旨，我們希望能把它帶到學校裡。」
目前已經在北大、蘇州大學，還有台大（今年）陸續設立了課程。
我認為它是傳統教育很好的啟蒙教育，
它都是唱很美的詩、音樂、舞蹈，
是一個很好的開始，所以今年我在台大開課。
（放一些影片Demo，在北大的表演狀況與觀眾反應）
學生的反應都很好，甚至是跨文化的，
到了西方世界演出也一樣的好。
在華人圈裡引起共鳴、引起文化認同，
甚至是在身處外國文化圈的情景下，
看到西方人對自己文化的稱許。
不僅僅如此，崑曲已經被選為全人類的遺產。
看到這些學生的反應，
非常直覺得、像是心靈文化的提升，
對自己的文化重新體認。
「現在時間不對了（太晚），我本來想要放一段的…」
「放啦…放…放…」
（然後就放了，是「驚夢」的一段）
（因時間關係，未開放問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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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共筆練出來的打字速度 XDDD
※ 編輯: bag 來自: 111.248.12.207 (06/10 2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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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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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記得張元老師說的，
「之所以要你們交電子檔作業，而且一定要電子檔，這是有原因的。
你們交上來的這些東西，我們就只會看一次、打打成積，然後，沒了。
我們會發回給你們，但紙本的東西很容易搞丟。
所以一定要電子檔，這樣很多年以後，你們才比較有機會再看到它們，
才有機會去看到『那時候的自己在想些什麼』，
才有機會去想『原來那時我的已經想到這些了』。」
也許我們今天僅僅是為了打報告，也許只是閒著做記錄（如我），
在這個小小的夜晚動機不同，但誰知道許多年後會有怎樣的變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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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rankaro:轉錄至看板 B993022XX 06/13 22: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