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籤
我發現我好像沒有辦法從入伍第一天開始把當兵的大小事巨細靡遺地寫出來，所以我也
不再堅持，想寫什麼就直接寫。
這個星期二，是我們二梯預官抽軍種籤的日子，抽籤似乎是一件大事，早從星期日晚上
就開始預演，星期一晚上又預演一次；而為了要佈置抽籤場地，上星期四晚上還要把餐廳
裡的桌椅全撤到連上先堆著，好死不死又是跑完三千公尺之後馬上叫我們搬，差點沒虛脫
。
星期一晚上，班長先把軍人證與印章先發還給我們，軍人證上的照片是我們剛入伍沒幾
天就拍的，頭髮很短，而且大家的臉色都不好看。其實當時我也覺得很奇怪為什麼大家拍
大頭照時表情都這麼嚴肅，輪到我時我本來想笑，想想還是算了。
我的鄰兵一拿到自己的軍人證，就說了聲︰「幹！怎麼這麼醜？」結果，一看到下面那
一張，也就是我的軍人證，立刻笑得不可扼抑。我自己看到也嚇了一跳，我的兩邊嘴角竟
然像是被兩條無形的繩子拉扯一般地直指地心，且表情無比凶惡，我明明記得我當時是想
要微笑的表情啊。我鄰兵一邊笑一邊拍我的肩膀︰「謝謝你，讓我知道我的照片不是最醜
的。」又補了一句︰「本人比照片好看，真的！」
星期二一大早，懷著忐忑的心情起床，昨天班頭問我緊張嗎，我說不緊張，其實是騙人
的，怎麼可能不緊張？就這麼一個抽籤的動作，決定了你的未來，能不緊張嗎？雖然說籤
是自己抽的，但是你根本無法掌控抽到什麼籤，就是如此未知，如此無力，才更令人感到
不安。
我們是屬於步兵，共有三個連，還有加第四營不知道什麼連的一共有三百四十五個人要
抽籤。籤是號碼籤，以號碼代表軍種，第一號與第二號是軍情局，接下來依序是海軍總部
，後備司令部，這兩種籤各有數十枝；再來是一百一十枝的海岸巡防署，這是引起最多人
覬覦的軍種，因為大家不奢求軍情局的兩枝籤，而把希望放在將近有三分之一機率的海巡
上，為什麼大家都比較想要海巡？因為一來受訓地點在桃園，離台北很近，二來聽說受訓
時幾乎都是室內課，室內課有什麼好呢？這要上過室外課的人才能體會的。最後一百五十
枝則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陸軍總部，抽到陸軍總部，就表示著，得去高雄鳳山陸軍官校
受三個月的訓，滾三個月的地，做三個月的戰鬥教練，還得把阿鳳姐的電話紀錄在手機裡
或是隨身帶著她的名片，最後還有可能抽到陸軍航空特戰司令部的籤。 (欲知阿鳳姐與陸
軍航空特戰司令部之詳情，請洽陳翰民或是未來步校學生。)
抽籤是一項很繁瑣的工作，因為要再三確保其公平性，會先請編號第一號，也就是我們
第一連洞洞么(001) 驗籤筒，他要出列站在前方中央面對眾人，也就是待會兒每個人抽籤
時站的位置，右手高舉，五指張開掌心向前，大聲念︰「步一連洞洞么某某某，手中無籤
，在此驗籤筒。」然後拿起原本放在他背後的綠色方形籤筒，左搖右晃，再大聲念︰「筒
內無籤。」
接著，再請編號第二號，也就是一連洞洞兩(002) 驗籤牌，站在同樣的位置，做同樣的
動作，念差不多的句子︰「步一連洞洞兩某某某，手中無籤，在此驗籤牌。」然後他要一
個一個地把籤給放入籤筒裡，而且每拿一個，就要大聲念籤上的號碼，從一持續算到三百
四十五為止，算完之後，搖勻籤筒裡的籤，大聲念︰「籤牌無誤。」
再來，換編號第三號，是一連洞洞四(因為洞洞三退訓了)抽順序籤，假如他抽到五十號
，抽籤序號五十號的入伍生就是第一位抽籤的人，再來是五十一號，五十二號，一直到三
百四十五號後，再由一號開始輪，依序下去到最後一位，也就是四十九號為止。
「入伍生洞洞四某某某，手中無籤，在此抽順序籤。」洞洞四如此大喊。結果他抽到了
一百二十幾號，也就是由二連的前面幾號開始抽，我印象中好像是第三號，這意味著序號
排在二連前面的一連，也就是我所屬的連隊，是最後抽的，我們的命運完全取決於前面的
人留給我們什麼樣的籤。
一開始，二連的人手氣出奇的好，不成比例的抽走了許多海巡籤。林晉庸是二連第十六
號，屬於是最早幾批抽籤的人。「步二連洞么六林晉庸，手中無籤，在此抽軍種籤。」我
從沒聽過他用這麼大的聲調說話，有點失真。念完抽籤詞之後，把手伸向後，這時蓋在籤
筒上的板子會移開，接著會有人幫你把手放進位於你身後的籤筒內，抽出一枚籤，確認號
碼，高舉籤牌，大聲念出號碼，然後把籤給後面的人，後面的人會確認籤的號碼與你念的
是否吻合，然後再大聲複誦一次號碼，旁邊的班長就會念出與號碼相對應的軍種，例如︰
「三百號，陸軍總部。」此時抽籤者就要複誦︰「三百號，陸軍總部。」然後下去完成後
續登記作業。
林晉庸沒有他的同學這般好運，他抽中陸軍總部，當他念出陸軍總部時，我有種心頭淌
血的感應。他還在中途上廁所時跑來步懷好意地對我說︰「我在步校等你啦！」
過了好久的時間，終於輪到一連上場，此時大概只剩下三十幾枝海巡的籤，陸軍占了恐
怖的多數。原本我的鄰兵信心滿滿的對我說︰「我們一起前往海巡吧！就這麼說定囉！」
結果他現在則是開始跟我討論︰「以後從台北去步校到底是要搭飛機還是坐車比較好？」
坐在我後面的人則是頭到尾一直講垃圾話講沒完，諸如有人抽到陸軍，就暗自叫好；抽到
海巡，則切齒不已；有人動作做錯或是念錯抽籤誓詞，就不耐煩地暗罵︰「怎麼教不會啊
？白痴啊？」等等
唐宇軒的號碼在我前面，當他抽中海巡署的籤時，我真是欣羨不已；而當小馬抽中陸軍
的籤時，我則是為他掬了一把淚水，並暗自擔心會成為他的同路人。等到輪到我們班時，
海巡籤幾是屈指可數了，從班頭一直到我的鄰兵，一一地大聲念出「陸軍總部」這四個驚
心動魄的字眼，無一倖免。我聽了這「陸軍總部」六連發，不知是應該為陸軍的籤變少而
高興，還是為我們班的壯烈而難過。
「入伍生洞九一華志堅，手中無籤，在此抽軍種籤。」我的手在籤筒裡搜索著。有人在
抽籤前會在手上抹綠油精，聽說這樣會抽到比較涼的籤；有的人會在手上畫眼睛，好像這
樣就能看得到籤似的。不過這兩招應該是不能一起用，不然眼睛會被綠油精薰瞎。今天一
早同班的有在我手上抹一點綠油精，不過他自己剛剛已經證實無效了，連帶班上前幾員也
一起加入保證。
當我撈到一枚籤，隱約摸到籤的光滑表面上，似乎有些微突起，猛地想起之前營長說過
，因為營上籤的號碼不夠，所以跟別營的借，後面號碼的籤都是用麥克筆寫上數字的，後
面號碼的籤就意味著陸軍總部的籤。這籤上的些微突起，觸感就像是麥克筆的筆跡，我趕
緊將它扔掉。下一枚十分光滑，沒有瑕疵，我鼓起勇氣將它取出。
一百二十八號，當我眼睛辨識出這個號碼時，我的腦袋一片空白，完全忘了這個號碼是
位於哪一個軍種的號碼區塊之間，直到一旁的班長念出︰「一百二十八號，海岸巡防署。
」我還是感到難以置信，深怕這只是一場夢，下一秒就會被驚醒。我的鄰兵則是對我說︰
「三千公尺你說要跟我一起跑，結果你一開始就自己跑掉；現在，你又再一次拋棄我。」
軍中第一次抽籤就在餘悸猶存的心情下，畫了句點。然而，這卻只是下個新環境，新生
活的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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