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 我想要當兵
最近又想起一些當兵的故事
就和各位一起分享吧
習慣看網誌版的請進：http://www.wretch.cc/blog/tsukumoshin/21263850
--------------------------------------------------------------------
「醫官，我這樣一定要驗退嗎?」
眼前這位阿兵哥很緊張的問著我
我打量了他一下
很明顯的他從外觀就一目瞭然
一位過胖的新兵，卻有著炯炯有神的眼神
帶了點自信，卻又有更多的恐懼的看著我
那天，花蓮北迴鐵路上的夜，陰陰涼涼的帶了點霧氣
拉了拉迷彩外套的領口，頂著昏昏沉沉的雙眼
我從回宜蘭的普通號列車的那草綠色皮製座椅上
稍稍的撐起了我想補眠的身體
「你怎麼會這樣問？」我帶著不能再多的疑惑問他
「我...我...我想當兵.......。」
１
記得我在新兵訓練的時候，也因為體重過重而被抓去複檢
不過那時卻沒有抱什麼期待，反而當未達驗退標準的報告出爐
當時的連長為了連上鑑測的成績，還把我抓去問話了一番
「你確定你撐得過去嗎？我的訓練會很嚴格的喔？」
「報告連長，確定。」
「好...，很好。」連長帶了點懷疑卻又還是拍拍我的肩膀說著
那時我並沒有想很多
只是覺得，當兵就是當兵，沒什麼好考慮的
不過一定有另外一些人不這麼認為
對於要不要當兵的這件事，看法其實很多面
只是對於直接面對剛入營的新兵而言
要不要服役的這種思緒衝擊，就更明顯了
入營的第一天的健康檢查
我們就可以很迅速的找到了第一批要面臨這問題的孩子
「欸欸，這樣算對不對啦。」
「我好像差一點點。」
「靠，那這兩天趕快多吃一點好了。」
如果走進在健檢場地後方的等待部隊中
很容易就可以聽到那些聲音此起彼落
往往只能笑笑的搖著頭
有時候走近他們
還會有比較活潑的新兵拿著體檢表這樣問著
「報告長官，我這樣到底有沒有過？」
「報告長官，我好緊張，這樣應該可以不用當兵吧!?」
雖然他們都像我投向期待又怕受傷害
不過我通常也只能神秘的對他們笑著說
「這我不能決定，你們好好加油吧。」
「啊.....，好吧，謝謝長官。」
要知道算身高體重跟BMI是一件簡單的事
只是呢，決定這件事的是體重計並不是我們本人
所以這就好像是簽樂透一樣，跟數字和命運搏鬥的遊戲
理所當然，帶往醫院複檢的第一批人
除非特殊狀況，通常都是身高體重的體位判定
扣除極少數過矮過瘦過高的新兵
這批人，絕大多數都是體重過重的"壯碩"阿兵哥
帶著這批人上醫院，實在是非常壯觀的場面
舉凡經過火車站，上電車，換平快
我帶著這一群浩浩蕩蕩的精良國軍弟兄
一定會吸引所有路人甲乘客乙的目光
「報告醫官，等一下怎樣才能比較容易驗退？」
在我窩在車廂最邊邊補眠的時候
總是會有新兵不怕死的來煩我
「唉呦，醫官，你一定知道一些撇步的吧？」
更不怕死的就會問出這種問題
我很想跟他說：
「我要是知道，就不會坐在這邊被你問這個蠢問題了！」
不過抱持著本人和藹可親的原則
我還是會偷偷又神祕的跟他說
「好，你等一下到了花蓮，我馬上就教你。」
然後我帶著一絲詭異的微笑繼續睡我的回籠覺
留給他們一個非常美好又充滿希望的遐想
＊
說實在，我後來真的有點後悔
沒有跟那家早餐店老闆娘抽成
每當我帶著浩浩蕩蕩的複診大隊走在花蓮北埔的街上
都有一種備受注目的感覺
往往來自路旁的商家和剛要上課的純樸小學生
花蓮，有著很多原住民小朋友
特別喜歡瞪著圓滾滾古靈精怪的大眼睛
「哇~好多阿~~~兵~~~哥~~!」
然後裝模作樣的學著踢不好的正步
又帶了點崇拜的眼神和我們的隊伍交錯而過
我習慣帶著新兵吃早餐
畢竟在營區，雖然吃的不算差
只是當然比不上外面花花世界的有吸引力
況且出來轉診的這批人是在早餐時間前就出發的
常去的那間早餐店老闆娘，每次看到我帶著大隊人馬
虎視眈眈，餓虎撲狼，凶神惡煞的要衝進店裡
都好像，看到什麼明星一樣的失聲尖叫
「哎呀!!醫官，您又來啦...!」
要不是大白天的，我也很清楚的確定我站在花蓮北埔的街上
我一定會懷疑我到了什麼不該去的店裡
「時間三十分鐘，不用客氣。」
我轉頭對著那群蓄勢待發的新兵弟兄們說著
「知道該怎麼做了吧!」
走過那些問我"撇步"的新兵身邊
我還會用力的拍拍他們的肩膀
他們就好像小和尚頓悟了一般，眼睛發出異樣的神采
「靠，好久沒有吃到像樣的早餐了」
「你還要什麼，我還要一份炒麵」
「老闆娘，再一個總匯三明治!!」
「再一杯冰奶茶，還要一份蛋餅!!」
要不是入伍當兵
我想他們應該永遠不會覺得這普通的早餐店有這麼美味
要不是帶這些阿兵哥來吃早餐
我想我永遠不會知道原來早餐可以吃到這麼豐盛
「醫官醫官，這請你!」
往往會有不錯的新兵拿著薯條還是炸雞塊的小東西
端到我的面前，不知道是感謝還是什麼的
「謝謝，我們會加油的!」
其實我只是想吃頓早餐而已
只是每次都會不小心讓早餐店的業績好了一點
嗯，也或許不只好了"一點"
＊
說實在，我後來也真的有點後悔
沒有跟國軍醫院的包裝水公司抽成
到了醫院之後，一定會有不信邪的阿兵哥
繼續纏著我，巴望著我能夠在給他們一些懸崖上的幫助
「醫官，還有沒有其他的辦法，怎樣秤才可以重一點？」
又不是在菜市場買豬肉
「你們真的想知道？」
我又神祕的笑了笑
「想!!」
他們異口同聲的回答
甚至連原本沒興趣的人都湊了過來
我拿起他們身上隨身背著的新兵水壺搖了搖
「飲水機就在那邊，自己知道該怎麼做了吧」
「報告，知道!!」
我發誓我絕對不是故意要這樣惡整他們
畢竟這是我在還在當新兵時就看過同梯的人幹過的蠢事
「快點啦，快點啦，快到我了」
「早知道剛才早餐不要吃那麼多了」
這類的聲音總是層出不窮
不過這方法有個小小的後遺症
「報..報..報告醫官，我想上廁所怎麼辦?」
為了他們不成功便成仁的偉大理想
我也只能沉重的拍拍他的肩膀
「加油，就快到你了!」
看著他們量完體重
幾家歡樂幾家愁
不過臉上總是少了點緊張的氣氛
有點像是樂透開獎之後的感覺
或許，還加了點解放之後的快感
２
雖然有趣的花招很多，但是會不會被驗退
真的還是取決於體重計上的數字
那是我們無法也無力去掌控的東西
新兵一入營，說沒有壓力一定是騙人的
加上環境不適應，冬天太冷夏天太熱
吃不飽穿不暖，睡覺睡不好，洗澡洗不淨
除了例行的便秘之外，正常來講
瘦個一到三公斤都蠻正常的
所以，原本有機會超過驗退標準的
也有可能去醫院一量，卻仍在標準之內的大有其人
只是，這也不一定就是那些新兵所不希望的
就那天在火車上問我這奇怪問題的新兵而言
「你剛剛，身高量了多少？」
對我來說，那就只是個平常從花蓮回宜蘭的傍晚
夜晚的平快車廂裡，燈光有點昏黃
我還迷迷糊糊的沒搞懂眼前這位"壯碩"新兵的問題
「報告，身高170，體重103。」他很快的回答
「嗯...這好像已經超標了。」
我連算都沒算就直覺這已經超過BMI的標準了
「那一定就要驗退嗎？」
他又問了我一次同樣的問題
「你如果不想驗退，為什麼不先說呢？」
雖然規定體重超過就是得出來醫院複檢
我還是沒頭沒腦的問了他這個問題
「我也不知道，班長叫我出來我就出來了。」
所以他也回答了個沒頭沒腦的答案
「好吧，你說你想當兵，是怎麼回事？」我繼續問他
「我覺得我應該要當個軍人。」
「我爸爸給我的教導就是要保家愛國。」
「所以我想當個軍人。」
他的語氣突然變得異常堅定
感覺得出來，有種很堅持的力量在其中
「我已經簽了志願役了，如果又被驗退，不是很好笑嗎？」
他又帶著有點害怕的口氣問我
「我不想被驗退。」
我看著他，一時之間也說不上什麼話
「好吧，我回營區再幫你想想辦法。」
那是我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遇到的
不想驗退的新兵
＊
「這樣不行啦，驗退四聯單都已經在醫院走流程了」
「你說他那...什麼...?BMI都35了，怎麼可能不驗退？」
我們醫政官很為難的說著
「只是，他看起來很堅定的樣子」
想起他那個晚上的態度
加上後來在營上看著他跟志願役新兵一起訓練的認真樣子
我還是幫他爭取了一下，雖然我覺得這也有點不合常理
「應該還是不太可能，你就請他之後再想辦法去參加招募吧。」
「才20歲，應該還有機會的。」
醫政官這樣無奈的跟我說著
我是不知道被驗退之後
還有沒有資格再參加國軍的招募
我只知道，我又被丟了個超級燙的芋頭在手上
一回營上，馬上就被營輔導長一把給抓了去
「那個志願役阿兵哥的事情處理的怎麼樣了？」
「報告營輔導長，應該是...沒有辦法。」我回答
「怎麼可以沒有辦法，他們家裡都打電話來關切了。」
「而且驗退了，關係到營上志願役的業績。」
「這件事你一定要處理好，交給你了。」
雖然新兵都會不明就裡的叫我醫官
但是也只是因為我們營上醫官已經懸缺很久
而我實際上只是個小小的醫務士
叫我處理"好"，還真是太抬舉我了
我打算把這個燙手山芋再丟回給醫政官
「所以我就說那些掛蝴蝶的一點都搞不清楚嘛!」
醫政官不耐煩的搔搔頭說
「學長，人家可是一顆梅花，你只是三條槓，就忍耐點吧。」
我身旁一起開會的別營醫官說著
「啊，對了，我想到了一個辦法。」
不過他又馬上靈機一動，馬上就對我面授機宜了一番
「雖然這樣說是有點對不起那個新兵。」
「不過為了維護我們軍醫的專業跟立場，你還是得這樣做。」
醫政官二話不說也馬上同意了這個做法
「對，那就這樣辦吧!!」
＊
「報告營長，這個新兵，我想還是要讓他驗退才是。」
我拿著從醫院傳回來的驗退報告這樣和營長說著
一旁營輔導長一副仍然不肯罷休的態度
「真的沒有其他辦法嗎？」他不死心的問著
「如果，我們讓他繼續留在軍中，也不是不行...。」我回答
「真的？」營輔導長好像高興了點
「只是，如果他因為肥胖，導致訓練過程中...。」
我繼續說著
「因為他的身體不能負荷，發生了甚麼意外，...嗯....。」
「我想...這應該是營長跟輔導長都不想樂見的。」
「我知道營長和輔導長有所考量，不過基於我們軍醫的角度...。」
「還是希望避免任何意外和不幸的發生。」
我非常"堅定"又"特別加重"了"不幸的發生"給他們聽
營輔導長仍然面有難色
不過營長到是非常的通情達理
「我知道了，就讓他驗退吧。」
「輔仔，關於那個新兵還有家長你就去安撫一下。」
「順便給他一點招募的資訊好了。」營長說著
「是。」營輔導長只好不情願的說著
一直都會接到很多奇奇怪怪的案例
都是關於那些驗退的問題
或是一堆不想當兵的案例
看著這麼多人這樣處心積慮的不想當兵
或是想當個舒服一點的兵
當然我這個醫務士，好像沒有什麼立場這樣說
對於那位志願役新兵
不論他最後是不是又如願當了軍人
只是，那個堅定的態度
給了我那麼點說不上來的感觸
３
稍微回到入營第一天的場景好了
在兵籍體檢卡上面，通常會蓋兩種章
一種是"體位正常"，另一種是"准予複檢"
就好像是掌握了生殺大權一樣
對於那些想驗退的人來說
真的恨不得你蓋下手上的"准予複檢"
我想
如果我有一顆"准予驗退"的章
他們一定會會更加的高興
「報告長官，我這樣就會痛了。」
我面前這位新兵一邊示範他彎腰的動作給我看
「不能再彎一點嗎?」我懷疑的問他
「不行啦，真的很痛了!!!」他表情扭曲到一種極限的說著
「好吧...。」
當我蓋下准予複檢章的時候
我好像看到他閃過一絲欣喜若狂的表情
這種事，一直都是司空見慣的
不管是氣喘還是心臟的問題
扁平足，近視眼，痛風，脊椎側彎
甚至皮膚，骨科，還是其他科的疑難雜症
雖然最後決定權仍在於軍醫院的複檢
只是我們先掌控了他們能不能獲得複檢的權力
當然他們真有那些疾病的話
一定是要確實檢查，以免真的出了意外
只是，還是會有很多人
想盡辦法運用各種方式獲得去醫院複檢的門票
那天我又被營長一把拉進去了營長室
「這個新兵，處理一下。」他丟了一包牛皮紙袋在桌上
「報告營長，這是要處理什麼?」我滿腦疑問的問著
「不管怎樣，想辦法給我把他弄到醫院去複檢!」
營長斬釘截鐵的說著
「這...營長，好像...有點困難!」
我拿出紙袋裡一大堆的就醫資料還有診斷證明書
看來看去，實在是找不太到什麼符合複診條件的毛病
什麼車禍骨折術後建議休養三個月，不過是兩年前的資料
不然就是食物中毒然後上吐下瀉的資料
翻來翻去，都不能證明這位老兄。現。在。不。能。當。兵
「我當然知道你們會有問題，我帶那麼久的新兵。」
「能不能去辦複檢，我心理也有個底。」
營長很不耐煩的繼續說著
他在營長室裡面邊繞著圈圈邊說著
「只是這個是"上面"特別關照的，一定要給他去辦!」
上面，營長邊說邊用手指比畫著天花板繞了兩圈
那聽起來是種遙不可及的地方，而且充滿了神祕感
反正一說上面，就代表了這件事的急迫性和必須完成性
是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
「我知道很為難你，只是有人更為難我。」
「所以還是麻煩你去試試看吧。」
營長搭著我的肩膀無奈的說著
「是的，營長。」
＊
「拜託啦，小姐，我就給他寫陳舊性骨折。」
「你幫我安排個骨科給他隨便看一下混過去就好了。」
電話裡，我千拜託萬拜託國軍醫院的櫃檯小姐
「你每次都隨便加人進來排診，我們很難做你知不知道。」
如果不是"上面"，我也不想每次都麻煩他們
我不知道多花了多少飲料點心錢來打點這些醫院的職員們
雖然還算花的值得，"上面"的任務都還算是順利的執行
「拜託啦，這個兵有上面在"關照"的。」
「要不是這樣我也不想為難你們，拜託拜託啦。」
我真的不知道我怎麼可以這麼卑微的拜託人
只知道如果沒達成我可能就會更卑微的去面對所謂的"上面"
「好啦，看你平常人還不錯，就再幫你忙啦。」
「真不知道這些大官在想什麼。」
「安排這些複診又不會過，浪費資源嘛！」
聽到他的抱怨我才安心的掛斷電話
又一次完美又不辱使命的達成任務
不過這只是前半段的好戲，更精彩的還在後面
通常，這類的報告很快就會回到我手上
而且一定是未達驗退標準，甚至還有醫生會在上面附註
"依診斷判定目前不影響活動能力，請照常操課訓練"
實在是很有殺傷力的一句話
拿到報告之後，就是我跟營長表演的時間了
大部分的上面都是神龍見尾不見首
來通電話劈頭就找營長，這時候就換營長裝卑微了
「是，學長，是...是...是，我知道，是。」
「是...只是礙於規定，真的沒有辦法，請您見諒。」
「好的，好的，我知道，是，學長再見。」
大概都是這類的對話內容
是是是，我知道，礙於規定，沒有辦法，學長再見
有時候營長還會邊和我做鬼臉邊回答著
不過如果這神龍哪天心血來潮
直接飛進營長室，那麼我就要參與演出了
「報告長官，國軍醫院下的決定，我們真的無權干涉。」
我必須裝做非常無辜加上謙卑的樣子
「對對對，學長，你就不要再為難我們了。」
「你看我連醫官都沒了，只剩一個醫務士，整天忙東忙西。」
「實在是無能為力...。」
然後我跟營長就是一個深深的九十度鞠躬
大部分時候，這些"上面"都跟新兵有一點關係
不管是真的親戚，還是哪個親戚的死忠兼換帖
「好啦，這樣沒關係，你們先出去。」
「讓我跟你們營長好好談談。」
於是我就帶著當事人回他們連上
等待上面和營長"好好談談"的結果
「好好好，我就知道你有辦法的。」
「這樣就好了嘛，只是當兵，有什麼困難的?」
當我們營長帶著上面走出營長室
又握手又鞠躬哈腰的
我就知道偉大的營長又完成了一次偉大的任務
只是接下來就得靠我們更神奇的人事官發揮他的力量了
＊
當然，凡事都有例外
通常帶著這些上面"特別關照"的阿兵哥在醫院複檢時
我都會特別的跟著他一起進去診間找醫生
那通電話直接打到了我們安官桌
還正好是我接到的，一接起來就是一連串的頭銜
而且長到我記不太住
依照往例，我還是順利的把他安排去了醫院
這個新兵，看起來一切正常
只是無名指的指節上有了一節突出的關節
我好像是用了關節異常的名義讓他來複檢的
「醫官你看，這個。」
我跟他在診間外面候診的時候
他神秘的拿出了一張名片
上面也是密密麻麻的寫了一大堆的頭銜職位的
我好奇的拿來翻過來翻過去，看了又看
「這是要做什麼的。」我問他
「懇親的時候，我爸拿給我的。」
「他說來醫院複檢的時候把這名片拿給醫生看。」
「就一切都會很順利。」
我想也不用想就大概知道會怎麼個順利法了
曾經聽過，有某些有頭有臉的人的神奇名片
在這個世界上是很有威力的
只要有幸拿到一張，在你違規被警察攔下的時候
連同證件一起遞給警察，通常都會平安無事
我手上拿的這張名片，大概就是那些神奇名片中的一張
「其實我想當兵。」他把名片拿了回去，慢慢的說著
「喔？」我倒是挺好奇的
「我的朋友大部分都當過兵。」
「要是我這樣就不用當兵了，不是很好笑嗎？」
他看著他手上的那個突出關節說著
「我可是籃球校隊耶，打了十幾年的籃球。」
「從來也沒有怎麼樣過。」他越說越有點激動
「幹嘛為了這種白癡的理由不用當兵!」
「我還想挑戰看看蛙人訓練咧。」
看著他精壯的身材，又這樣有自信的說著
我好像又想起了那個不想驗退的新兵
「走吧，醫官。」他站了起來，把名片給撕成兩半
「我肚子餓了。」
他們的態度，是那麼樣的相似
我好像有點了解了，關於想不想當兵這事的衝突性
似乎，只是關於每個人的選擇不同罷了
我只是有點後悔，那個時候怎麼沒有阻止他撕掉那張名片
４
當兵還是不當兵
不管現實的考量如何
那只是種人生的選擇方向
有人覺得沒差，有人覺得差很多
有人覺得是種歷練，有人覺得浪費時間
說到營上招募到的志願役士兵
都會集中住宿到我們營部連樓上的寢室
而我的軍醫庫房正好在其中一間隔壁
我晚上通常會陪著他們念著鑑測準則
而一邊整理我的裝備報表還是保修清單
「醫官，當兵到底辛不辛苦？」
每梯志願役新兵，都會這樣問我
「你問我啊，可能不太準喔。」
「你看我好像很輕鬆，每天可以帶你們去醫院混一整天。」
「好像還不錯，對吧!」
一聽我這樣說，他們都會報著羨慕又期待的眼光
雖然我不想影響他們的想法，只是我還是會透露出我辛苦的一面
「只是你看，我一整天都在外面。」
「這些堆起來的業務要還是要做；白天沒站到哨，只好晚上貼夜哨。」
「我還要背值星，還有最慘烈的參四業務也是我負責。」
「真的要說我爽，其實我也不太認為。」
並沒有吹牛，那時候連上人手不足
大家都是貼哨外加狂包業務
一說完，馬上就會有些議論紛紛的聲音出現
「只不過為國家付出，福利也是少不了的。」
至於那些被招募專員說到我都會倒背的國軍福利
我就不用再提了，他們只會又湧出一陣討論
「你們只要好好的確定你們選擇的就好了。」
我只會語重心長的留下這句話
＊
真的，只是種選擇罷了
志願役士兵在結訓前的鑑測
通常都會比一般鑑測還先完成體能的部分
那個時候的新兵是沒有三千公尺和單槓仰臥起坐的鑑測
不過志願役新兵，還是要通過這些基本體能
才能合格的成為真正的志願役士兵
跑三千公尺的時候
我的任務就是和駕駛開著我親愛的小白
跟在大部隊的後面，緩緩的隨著他們前進
而一般新兵也沒有閒著，他們會被動員到終點附近
拿著臉盆鋼杯，轟隆轟隆的聲援那些同袍
當每一圈繞回終點時，就會聽到震耳欲聾的
「加油，加油!!」
「還剩一圈，還剩一圈！」
坐在救護車上，看著的往往是隊伍最後面
跑得最慢的幾個人
而通常，會有幾個和那個不想驗退的新兵一樣
身材有點過胖，卻又努力的跑著的身影
「加油，快一點，快到了!」
「呼吸，吸，吸，吐；吸，吸，吐，跟著我的腳步。」
「對，就是這樣，對，加油！」
出聲是我們那位身材矮小卻體力充沛的營士官長
他都會跟在大部隊的最後，幫那些落後的阿兵哥打氣
看著那些新兵努力的跑著
我說不上來的那些感觸，就越來越明顯起來
５
喔，對了
說到驗退，還有一種特例
「學長，我們連上最後一個新兵報到了，他有點問題。」
「可不可以麻煩你過來給他檢查一下?」
電話那頭是三連的值星班長
這個新兵也真夠鮮的，竟然到了晚上九點才報到
我只好放下洗澡的用具，準備好體檢跟抽血的用具
隨便披了運動外套趕過去
「學長，就是他了，他好像有點緊張。」
我看著眼前這位新兵，不斷的發抖
沒有血色的臉上，只剩下眼睛一直瞪著前方
「嗯，你有沒有什麼特殊疾病?」
他沒說話，只是搖了搖頭
「好吧，去中山室吧，我來幫你抽個血。」
當我看著他滿手刺青，幾乎快找不到深青色的血管
那時候，我才覺得事情有點不對勁
「你班長說你有問題，你可以說了。」
我抽好了血，整理好了抽血器具
然後慢慢的問他
「我...我想問，隨身的藥品是不是要交出來？」
「當然啊，交給輔導長保管就好了。」我說
「喔，...嗯，可是我有點怕。」他依然發著抖
「沒問題啦，輔導長人都很好，不會忘記讓你們吃藥的。」
我想要稍微安撫一下他的心情
「不過你的藥是哪些，我看一下好了。」
說完，他從他的背包裡拿出一大堆的藥袋和資料
放在我面前，不看還好，一看可真是嚇死我
他的藥盒裡面排滿了五顏六色的藥
資料裡面有他去醫院精神科就診的記錄
...診斷為重度憂鬱症，合併輕微妄想
有自殘傾向...建議在家休養一周
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這種案例還會需要入營當兵
只是遇到了還是要處理
我仔細的打量了他全身上下
從他的領口我又看到了露出一小部分的刺青
從延伸的範圍判斷，可能整個上半身，都是刺青
「我去找你們連長，你陪他在這邊等一下。」
我對著值星班長這樣說
＊
「報告連長，這位新兵，應該要送去北投。」
國軍北投醫院，北部的國軍精神科專門醫院
也叫818醫院，我想也不想就直接建議三連連長
「真的有這麼嚴重嗎，才第一天耶」
三連連長剛從幹訓班調任新兵連隊
對新兵的業務，比較不那麼熟悉
還好老練的二連連長也在連長室裡討論明天操課的計劃
他點起了一根菸說著
「你不要小看這種新兵啊!」
「我上次遇到一個這種的，真的很不好惹。」
他往天花板吐了一大口繚繞的白煙繼續說著
「我記得那個新兵，我已經讓他睡在排長室就近照顧了」
「結果他竟然差一點就給我跳出三樓女兒牆。」
「還好那時候一旁新兵機靈，趕快抱住他的腳。」
「不然我不知道現在我還能不能坐在這邊跟你說話喔。」
二連連長心有餘悸的這樣說著，又沉沉的吐了一口煙
「............。」三連連長沉默了下來
「還有割腕的，撞牆的。」
「你想的到想不到的都有。」
二連連長繼續說著，又點了一根菸
「嗯，好吧，那我該怎麼做。」三連連長連忙問道
「嗯，就請連長明天派一位班長送那位阿兵哥去北投住院吧」
有那麼多明顯的資料，我想八成一定要去住院了
而我通常還有大部分的新兵要帶去其他的國軍醫院
所以去北投的這種"福利"，我都讓給教育班長
「好，那就這麼辦吧。」
「再拜託你關心一下了。」三連連長緊緊抓著我肩膀說著
＊
「那個送去北投的阿兵哥怎麼樣了？」
大約一個禮拜之後，我抓了個三連的班長來關心一下
「嗯，阿兵哥是沒怎麼樣。」
「不過，去看護的那個班長可就慘了。」
...一般來說，去醫院當阿兵哥的看護是個十足的爽缺
只是顧到精神有狀況的新兵，就會有點意外
「說什麼，第一天半夜，阿兵哥不知道從哪弄來一杯熱茶」
「要請我那個同梯喝，結果，竟然是熱騰騰的尿」
「還在冒煙...。」那個班長帶著一點竊笑說
「哇靠...。」
我現在倒有點愧疚我把這福利放給那位班長
「這就算了，聽說前兩天那個阿兵哥還拆了電線要電自己。」
「還好我同梯馬上給他來個飛踢才阻止了他。」
那位班長繼續手舞足蹈的跟我說著
我完全可以想像那生動的描述
記得我去醫院拿那位阿兵哥的驗退報告時
那位班長好像看到菩薩般的感動
「學長，你終於來了。」
我好像還看到他眼角泛出了些許的淚光
「再忍耐兩天，我回去就可以辦好了。」
「是，學長，拜託再快一點，不然我看你下次就要來辦我的報告了。」
他緊緊握著我的手說著
６
如果是真的精神疾病
我都會帶著點同情的心情面對他們
如果遇到不是"真的"精神疾病的阿兵哥
那麼我就不會那麼的同情他們
甚至...
「醫官，我可以抽菸嗎？」
「醫官，我可以打電話嗎？」
我帶過很多說了自己有憂鬱症，心情不好的新兵去精神科就醫
不過一出了營區，上了火車，到了醫院
就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要不是我的資料上寫的是憂鬱症
我真的不知道從哪裡可以合理的懷疑還是假設他們有毛病
「對啊，當兵真的超難過的，我都快瘋了。」
「好啦，我就快放假了，你要想我喔。」
聽起來是跟女朋友在講電話
經過醫院的公用電話，偶爾都還會聽到這些噁心的話
對，你只是快瘋，還沒瘋而已
那時候一個醫務士學長跟我說他的經驗
「你遇到裝的，能怎麼辦呢?」
「他們就是有那種過人之處，可以撐過住院的那兩個禮拜。」
「到了驗退報告出來，馬上就會恢復正常的。」
「我還遇過他們父母跟我一起去拿報告的。」
學長抱著一種看似平靜卻又帶了點激動的情緒說著
「報告一蓋完章，他們高興的握著我的手一直說謝謝。」
「然後看那個新兵馬上就恢復正常的樣子。」
「...。」
「我真的很想給他貓下去。」
＊
不過後來我自己有了個對付這些人的邪惡小辦法
考驗他們的耐心和毅力
如果通過了我的考驗，那麼恭喜他功德圓滿
如果沒通過...
精神疾病驗退有兩條路可以選
一是去各國軍醫院的精神科做檢查
然後做一大堆的心理測驗和報告
通常，做那些報告就跟性向測驗一樣
差不多，只要花一個小時就可以測驗完畢
而且要怎麼把自己說的憂鬱到極點是有跡可循的
不過，當這報告一回到我手上
我就會直接建議連長們直送北投住院
「為了避免"不幸的意外"。」這招一直都很好用
第二條路
經過北投國軍醫院約兩個禮拜的住院診療
可以更清楚並準確的確定一個人的精神問題和是否可以驗退
我的經驗告訴我，818醫院有一半的阿兵哥是裝的
只是另外一半，卻不乏很嚴重的精神病患者
大概過了一兩個禮拜，我再去北投拿報告的時候
走進最嚴重的那區病房，大概不外乎會看到...
...有人揮著自己的衣服在中庭奔跑
不然就是準備在桌上小解或是排泄...
...大吼大叫的更不在少數
如果心意不夠堅定的阿兵哥，就會這樣有精神的跟我說
「報告醫官，我好了，什麼時候可以出院。」
「你確定你好了？」
「確定，確定!!」
那種迫不及待的眼神
好像恨不得我馬上就幫他們辦出院似的
７
所以，當不當兵，我想真的不是那麼重要的問題
久而久之，遇到了一個個的驗退新兵
各種各樣的疑難雜症，是真的，是裝的
是關說的，還是自願的，不願意的
雖然，大部份人還是會抱著僥倖的心理
我只是被一些堅定的意志給小小的感動到了吧
這樣想著，那衝突感也就漸漸的消失掉了
「加油!加油!!」
「快到了，快到了!」
「呼吸，快，跟著我，吸，吸，吐；吸，吸，吐。」
又是一梯志願役新兵的鑑測
營士官長一樣跟著最後的那一位胖胖的新兵跑著
我一樣坐在小白上面，慢慢的跟著他們前進
吸，吸，吐；吸，吸，吐
看著那新兵越來越急促的呼吸
我突然跟駕駛說
「等一下，讓我下去。」
我下車跑步趕上那個新兵
吸，吐，吸，吐，吸吐，吸吐，吸吐，吸吐
看著他臉色漸漸失去血色，蒼白了起來
「你還可以嗎？」我邊跑問他
「可...呼..呼....可以...。」
我一邊注意他的腳步，一邊繼續問
「確定可以？」
「可以...。」他用一種不想放棄的眼神跟我說著
「好，你大口吸，加油。」
我一邊繼續跟他跑著
一邊從士官長手上接過一瓶簡易氧氣瓶
打開接上瓶口的面罩，放上那個新兵嘴旁
「大口吸，就快到了，就快到了。」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做
只是當我們三個一起跑過終點時
旁邊所有加油的新兵爆出一陣如雷的歡呼
看著那個新兵被其他同伴圍起來讚嘆的那景象
其實，要不要當兵這個問題
真的不是那麼重要
重要的，應該是那問題裡面
藏著的一些，需要去面對每個人他們自己的人生的意義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18.167.197.193
推
03/14 21:34, , 1F
03/14 21:34, 1F
推
03/14 21:36, , 2F
03/14 21:36, 2F
推
03/14 21:36, , 3F
03/14 21:36, 3F
推
03/14 21:37, , 4F
03/14 21:37, 4F
推
03/14 21:39, , 5F
03/14 21:39, 5F
推
03/14 21:43, , 6F
03/14 21:43, 6F
推
03/14 21:44, , 7F
03/14 21:44, 7F
推
03/14 21:44, , 8F
03/14 21:44, 8F
推
03/14 21:45, , 9F
03/14 21:45, 9F
推
03/14 21:45, , 10F
03/14 21:45, 10F
推
03/14 21:52, , 11F
03/14 21:52, 11F
推
03/14 21:56, , 12F
03/14 21:56, 12F
推
03/14 21:57, , 13F
03/14 21:57, 13F
推
03/14 21:57, , 14F
03/14 21:57, 14F
推
03/14 21:59, , 15F
03/14 21:59, 15F
推
03/14 22:05, , 16F
03/14 22:05, 16F
推
03/14 22:11, , 17F
03/14 22:11, 17F
推
03/14 22:11, , 18F
03/14 22:11, 18F
推
03/14 22:11, , 19F
03/14 22:11, 19F
推
03/14 22:12, , 20F
03/14 22:12, 20F
推
03/14 22:16, , 21F
03/14 22:16, 21F
推
03/14 22:26, , 22F
03/14 22:26, 22F
推
03/14 22:38, , 23F
03/14 22:38, 23F
推
03/14 22:39, , 24F
03/14 22:39, 24F
推
03/14 22:40, , 25F
03/14 22:40, 25F
推
03/14 22:46, , 26F
03/14 22:46, 26F
推
03/14 22:49, , 27F
03/14 22:49, 27F
推
03/14 22:59, , 28F
03/14 22:59, 28F
推
03/14 23:00, , 29F
03/14 23:00, 29F
推
03/14 23:07, , 30F
03/14 23:07, 30F
推
03/14 23:09, , 31F
03/14 23:09, 31F
推
03/14 23:09, , 32F
03/14 23:09, 32F
推
03/14 23:10, , 33F
03/14 23:10, 33F
推
03/14 23:16, , 34F
03/14 23:16, 34F
推
03/14 23:20, , 35F
03/14 23:20, 35F
推
03/14 23:21, , 36F
03/14 23:21, 36F
推
03/14 23:21, , 37F
03/14 23:21, 37F
推
03/14 23:31, , 38F
03/14 23:31, 38F
推
03/14 23:34, , 39F
03/14 23:34, 39F
還有 52 則推文
還有 1 段內文
推
03/15 23:05, , 92F
03/15 23:05, 92F
推
03/15 23:06, , 93F
03/15 23:06, 93F
推
03/15 23:19, , 94F
03/15 23:19, 94F
推
03/15 23:41, , 95F
03/15 23:41, 95F
推
03/16 00:56, , 96F
03/16 00:56, 96F
推
03/16 01:42, , 97F
03/16 01:42, 97F
推
03/16 01:55, , 98F
03/16 01:55, 98F
推
03/16 03:14, , 99F
03/16 03:14, 99F
推
03/16 03:33, , 100F
03/16 03:33, 100F
推
03/16 04:03, , 101F
03/16 04:03, 101F
推
03/16 04:55, , 102F
03/16 04:55, 102F
推
03/16 08:28, , 103F
03/16 08:28, 103F
推
03/16 09:30, , 104F
03/16 09:30, 104F
推
03/16 09:41, , 105F
03/16 09:41, 105F
推
03/16 13:03, , 106F
03/16 13:03, 106F
推
03/16 16:48, , 107F
03/16 16:48, 107F
推
03/16 19:29, , 108F
03/16 19:29, 108F
推
03/16 20:34, , 109F
03/16 20:34, 109F
推
03/16 22:02, , 110F
03/16 22:02, 110F
推
03/16 23:01, , 111F
03/16 23:01, 111F
推
03/16 23:34, , 112F
03/16 23:34, 112F
推
03/16 23:38, , 113F
03/16 23:38, 113F
推
03/16 23:59, , 114F
03/16 23:59, 114F
推
03/17 09:31, , 115F
03/17 09:31, 115F
推
03/17 10:53, , 116F
03/17 10:53, 116F
推
03/17 15:25, , 117F
03/17 15:25, 117F
推
03/17 18:02, , 118F
03/17 18:02, 118F
→
03/17 18:03, , 119F
03/17 18:03, 119F
→
03/17 18:04, , 120F
03/17 18:04, 120F
→
03/17 18:05, , 121F
03/17 18:05, 121F
推
03/19 02:40, , 122F
03/19 02:40, 122F
推
03/19 15:48, , 123F
03/19 15:48, 123F
推
03/20 09:32, , 124F
03/20 09:32, 124F
推
03/20 12:51, , 125F
03/20 12:51, 125F
推
03/27 18:59, , 126F
03/27 18:59, 126F
推
04/03 22:00, , 127F
04/03 22:00, 127F
推
04/04 13:37, , 128F
04/04 13:37, 128F
推
04/16 16:08, , 129F
04/16 16:08, 129F
推
08/29 18:49, , 130F
08/29 18:49, 130F
推
10/30 00:06, , 131F
10/30 00:06, 131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