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 [創作] 並非為了誰的正義

看板LightNovel作者 (Msapiens)時間3年前 (2021/05/14 18:28), 編輯推噓1(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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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夜過去。 這大概是勇者來到這世界後所度過最糟糕的一夜。基於安全因素,集團成員必須在同頂帳篷內就寢,勇者很不情願地理解到子爵有磨牙習慣,而正在鬧脾氣的少女魔法師在帳棚內架起物理性結界,奪走超過一半的空間。 不過這些只是小事,真正讓勇者輾轉難眠的、是胸口內湧盪的不安。營地裡呈現的情況與勇者的想像有所落差,雖然冠著「魔王」或是「魔族」這類奇幻的名詞,但現場狀況卻比想像中更加寫實——雖然這種說法不太慎重,但看起來就只是「普通的戰爭行為」而已。 立場與立場對立、人與人衝突的,極其普通的戰爭。 想要確認的話相當簡單吧,只要到關押俘虜的地牢看個一眼就行了,只是勇者沒有想到,又或者其實曾經浮現在腦海的表層,卻又立刻被勇者不理性的遺忘。 無論如何,這都只是短暫的逃避現實。 在將軍的要求下,勇者用完早餐後,換上所擁有的唯一一套王國正裝,由侍從兵引導著走向廣場,那裏有座大約半層樓高的看台,底基似乎是原有的石造建築,在交戰過程中摧毀崩塌,之後又從其他損毀建築拆來勉強還能使用的建材,重新搭建,建造的手法相當亂來,大概只需一場稍微大點的風雨,就會再次崩毀。 集團的其他人已經站到了看台上,除了表情依舊木然的盾兵外,餘下兩人難得想法一致,都以不屑的神情望著居中的將軍。 發生什麼事了?勇者帶著疑惑,在侍從兵的引導下走上看台。 ——瞬間就明白了。 有個人低著頭跪在看台上,雙手反扣、與同樣綁縛的雙腳纏在一塊,沾了水的麻繩緊緊鎖進肉中。那個人的膚色相當黝黑,不是曬出來的那種,而是天生、人種上的不同,比柏柏爾還要在黑一些,但沒到班圖那種程度,輪廓有點像印地安,覆蓋著靜脈那種淡淡的黑青。 他是什麼?犯罪的士兵?被當作祭品的奴隸?勇者無意識地迴避早已心知肚明的答案,思緒在一些可能性趨近於零的猜測上打轉。 「此為魔族的祭火。」 將軍無情粉碎了勇者的自我欺騙。 「您可能不清楚祭火為何物。那是魔族骯髒的邪惡儀式,他們會挑選火焰耐性特別高的傢伙,訓練之後在儀式上使用,祭火會跪在火堆前,任由火焰燒到神智不清,他們相信這種情形下吐出的胡言亂語,會帶有他們邪神的意志。真是愚蠢,是吧?」 勇者也有認識的長輩在擔任乩童,實在沒辦法認同將軍的說詞。 幸好將軍沒有在這個開場白上面深入,他扶著勇者肩膀,把人還在狀況之外的勇者推到看台邊緣。台下那些靈魂還被困在殺戮中的士兵們、以凌亂的隊形包圍著。 「開心吧!我們可以回去抱老婆了!」 將軍雄壯的嗓音突然在勇者耳邊爆出。 「王替我們帶來了勇者!這表示,消滅魔王的日子已經到了!」將軍低頭在勇者耳邊低語,要勇者向士兵打個招呼。勇者依言揮手,台下爆出了歡呼。「看哪!勇者已經做出了承諾!祂必將替王國掃除最後的黑暗!替王國迎來璀璨的黃金年代!」 歡呼聲變得更加轟動。 為什麼一個簡單的揮手動作,可以做出這麼複雜的解釋,勇者完全不能理解。政治真可怕。 「肅靜!」 在將軍的一聲令下,士兵們瞬間恢復平靜。子爵發出了輕輕的一聲讚嘆。 「現在,作為時代開端的象徵,勇者將做為表率,斬除惡神思想的代言者!」說完、他拔出身上樸實厚重的佩劍,交到勇者手上,「請。」「咦?」 勇者雖然反射性接過了佩劍,但腦袋仍神遊在狀況之外。 什麼象徵?邪神?世界觀還是真的有的?斬除?斬除什麼東西? 雖然靠著翻譯魔法的協助,勇者能夠聽懂每個詞彙,卻無法理解它們組合起來的意思——並非如此。看著眼前群眾的狂熱、看著腳邊跪縛的囚人、看著手上冷冽的凶器,再愚鈍的人都能猜到接下來該做的事情,只是勇者的理智拒絕去接受。 勇者對抗的不都是怪物嗎?史萊姆、駭骨兵、半獸人、食屍鬼、巫妖之類的,而魔族,充其量只是怪物中的高階物種,就算有某些地方像是人類,本質上仍然是個怪物。 但這不對吧!這怎麼看都只是個人類啊! 勇者在腦中無聲地咆嘯,握住佩劍的雙臂不住顫抖。底下群眾由於勇者遲遲不肯動作,開始鼓譟。將軍似乎做出了催促,但勇者沒聽進去。集團的「夥伴」們面帶不屑、冷眼旁觀。 為什麼!為什麼會對殺死同樣為人的性命而如此狂熱! 勇者突然覺得無法理解觸目可及的這些生物。 也許、也許是自己搞錯了也說不定。忘了誰不是曾經說過嗎?「不要被眼前的假象給迷惑了」。也許也許,如果所謂的魔族其實是人類,那麼、迫害「人類」的「其他東西」,其實才是—— 「受不了。」 子爵冷不防地介入,按下勇者微微舉劍的手臂。 ——緊接著拔出自己慣用的單手劍,令可憐的祭火身首分離。 由於距離太近,終究沒辦法避免讓鮮血飛濺到勇者身上。子爵咋了一聲,用袖子把沾到勇者臉上的血跡抹去,衣服上的就只能放置不管了。 「一群蠢貨!諭旨只允許我們把魔王交給勇者來解決!除此之外的事情都是我們自己的責任!」 他知道這番歪理只能暫時唬住士兵,抓住勇者的手打算立刻離開。 將軍表達了他的意外。 「你居然會做這麼令人掃興的事情。」 「你做的事情才噁心,不要把普通的小鬼當成工具揮舞啊。」 「你口中的普通小孩可是勇者喔?」 「重點是本質。內在沒有成長的話,不管地位多高都只是個小鬼而已。」 將軍露出曖昧的笑容,不予置評。儘管如此,他還是讓開了位置,讓集團一行人可以順利地走下看台。 * * * 為了避免節外生枝,集團返回暫時借用的帳篷後,沒花多少時間準備,便立刻潛入魔王據守的洞窟之中。他們採取子爵持火把站前、勇者和少女魔法師居中、盾兵壓後警戒的陣型,勇者想要替稍早發生的事情向子爵道歉,但子爵並不領情。 「謝個屁,自己的爛攤子自己收拾而已。」 子爵如此宣言,把責任歸在自己——歸在王國軍的帳上。 雖然對這樣的說詞並不是太服氣,但勇者還有其他更緊迫的事情該在意。比方說接下來的作戰,比方說魔王的弱點,比方說魔族。 魔族。 或者說是、不同種族的人類。 雖然說在課本中也讀過不少種族屠殺的歷史,但勇者始終認為那不過是遙遠過去的些許疙瘩,沒有把它當成真實存在的事件來認知。勇者無法吸收這樣的現實,所以返回帳篷的時候趁著其他人沒有注意,把早餐一股腦嘔了出來。 儘管如此,仍然有種噁心感卡在喉頭揮之不去。 如果沒有讓心情好好沉澱,恐怕沒辦法順利的討伐魔王——這恐怕是勇者第一次把「討伐」和「殺害」或者「奪去生命」連結在一塊。 勇者輕輕拉扯前方子爵的衣服。 「那個……」 「有什麼話直接說。」 子爵看起來還在脾氣上。勇者鼓起勇氣。 「我想要知道、想知道魔族到底是怎樣的『人』!還有魔ㄨ——」 「笨蛋!」 勇者還沒有說完,就被少女魔法師強硬地按住嘴巴。 「居然在領域裡直呼領域之主——就這麼想找死嗎!」 洞穴自古以來就是魔法師相當重視的地點,無論從物理還是魔力的角度,都與外界有著相當明確的區隔性,作為結界、陣地、陷阱,都能產生事半功倍的增幅效果。魔王藏身的洞窟自然也能算是魔王的領域,雖然不曉得他布置到什麼程度,但仍有和魔王產生連結的可能性。 這些知識更偏向研究理論,並未包含在勇者速成的課程之中。 所以勇者不清楚也莫可奈何,然而少女魔法師從一早就相當焦躁,心中缺乏寬容的餘裕。她用力地推開勇者,如果沒有子爵的攙扶,恐怕已經狼狽地跌坐到地上。 隊形,稍微亂了。 「魔族就是魔族,此外什麼都不是。」 少女魔法師忿忿地表示後,別過頭去。 「都沒人說過妳的想法太偏執了嗎——這麼說來很多人都說妳是某種雜草呢,確實眼界的高度也跟雜草差不多。」子爵毫不留情地駁斥少女魔法師,然後向勇者提出修正說法,「魔族的由來並非三言兩語可以說明,但他們是無法相容的敵人,只有這點是無庸置疑。」 勇者依然難以接受。單憑上級命令就能夠殺人的價值觀,對勇者來說是只存在歷史課本裡面的故事,早該隨著戰爭結束而銷聲匿跡。 如果魔族並非無法溝通,或許協商才是更好的解決方式也不一定? 「我覺得————」 『幸運』的是、在勇者提出自己過分樂觀的想法之前,就被其他突發事件給中斷。 重力冷不防地失去作用,勇者看見自己的身體飄浮在半空中,集團的其他人也陷入了相同的狀況,不同的是、他們清楚身體飄浮起來的原因。 「該死!是轉移陷阱!」 不曉得是誰大喊了一聲。 除了勇者之外的三人立刻做出正確應對:抓住離自己最近的隊友,設法讓陷阱把小隊判斷成同一個體,避免分散。子爵抓住了勇者的上臂,少女魔法師與盾兵牽住彼此,並試圖碰觸勇者——然而臂長差了一些、沒能搆著。 而勇者,沒能反應過來,睜睜的看著隊友們的舉動,空著的手漫無目的地下垂。 陷阱發動。 眼前突然一片漆黑,緊接著冰冷潮濕的觸感從腳踝迅速向上攀爬,勇者的呼吸因焦慮而變得急促,不慎將大量的湖水灌入肺臟中。 「咳! 咳! 」 幸好子爵及時拉起勇者的身體,否則勇者沒能克制的神經反應只會讓嗆水的情況愈發嚴重。 勇者半跪在深度其實還不到大腿的淺潭中不斷咳嗽著,子爵點起魔法光源照亮四周。這裡似乎是一處天然洞窟,範圍不大,濕順的岩壁有泉水緩慢湧出,匯集到低處行形成水潭,子爵與勇者所處的位置接近岸邊,更深處似乎足已滅頂。 「咳完了沒?沒死就快點站起來。」 雖然很想繼續對勇者造成的重大失誤斥責,但子爵清楚現在沒有這種空餘,他直覺的理解到自己被傳送到距離目的地相當遙遠的地下。 離開洞窟的路線有兩條,上方的裂口離地面差不多有三公尺高,由於牆面牆面濕滑,即使有潭水可以作為墜落時的緩衝,攀爬的可能性依然十分低下。所以實際上的通路,就只有接近地面的那條甬道,寬闊、而且有疑似人工鑿開的痕跡。 子爵往洞口探了一眼,甬道的走勢朝向下方。 「該死的。」 他們別無選擇。 腳步沉重,不僅因為衣料纖維濕滿了水分,也因為心情上的滯礙,唯一值得稱幸的事情,只有下坡僅止於開始的一小段路,後頭便開始轉為上坡,而且坡度相當陡峭,不時還得手腳並用地攀爬,儘管疲憊,卻能夠大幅縮短時間消耗。 子爵一言不發地走在前頭,勇者戰戰兢兢地跟隨,氣氛甚至比剛進到洞窟時還更肅殺凝重。 即使是天真的勇者,也清楚現在不能重啟先前的問題。在中了陷阱、隊伍分崩離析,甚至有潰滅之虞的現在,又怎麼能提出與魔王和解的意見呢? 話又說回來,把困難吞回腹內並不等同於解決,持續掛心,勢必會在對峙時產生遲疑。 就連勇者自己也心知肚明。 勇者持續的、亦步亦趨的前進,壓力與一成不變的環境會讓五感變得曖昧,身體的活動好像不由自己,腦中的思考既零散又混沌。 時間的流逝從在意到不再留意;肉體的勞累從察覺到不知不覺。 連精神都變得渙散,反應也顯得遲鈍,連牆面上開始出現光源裝置、子爵收回魔法光源節省出力,也是過了好陣子才注意到。 然後,他們抵達一處相對寬闊的廊道,寬度足以讓兩輛馬車並行、高度三公尺餘,兩側光源裝置的數量比前方半人工的甬道更密,清楚地照亮長約一百公尺的這處廊道,以及廊道最深處的拱型出口。 有兩個人站在出口處。 更確切來說、是一人站立、另一人手臂被拉著在地上拖行。 勇者起初還樂觀的以為那是分開的隊友,但若是隊友的話,肯定不會用拖行的方式對待夥伴,而子爵瞬間激起的強烈殺意更是最佳的佐證。 如果不是隊友的話,還可能是誰? 勇者回想起將軍的說詞,說駐軍已經完全完成了魔族據點的鎮壓,唯一一名衝破封鎖、遁入洞窟內的就只有…… 『他』邁出步伐前進,動作看起來緩慢,卻瞬間就抵達了廊道的中央。 勇者看清楚了,被拉扯著在地上拖行的人,是集團夥伴的少女魔法師。由於角度的關係沒辦法看見她的表情,但是從她破損不整的衣衫、及暴露在外的肌膚上的痕跡來看,恐怕是受到了侮辱。 子爵發出咆嘯。 「你這個傢伙!你清楚自己做了什麼嗎!」 「不就是王國所希望的事情嗎?既然被你們冠上魔王的稱號,不就該做點——像是魔王會做的事情嗎?」 果然啊。勇者心想。 自稱魔王的男人,除了膚色或輪廓稍有差異之外,就是個平凡不過的人類,服裝上滿是縫補過後的痕跡,身子也顯然久未清潔,與其說是魔王,更像是疲憊的窮苦青年。 魔王揮動手臂,把少女魔法師拋了過來。 「我也還不夠格啊,都到這種時候了還手下留情。」 子爵接住少女魔法師的身體。正如魔王所稱的,少女魔法師還有呼吸,甚至沒有擦傷程度以上的外傷,傷得更重的恐怕是在心裡,順著乾涸的淚痕向上,是一對失焦無力的雙眸。勇者別過視線,不敢去確認她的情形。 「既然連你們都到這裡了……原來如此啊,我的族人們已經死透了啊,師父看到的未來就是這樣嗎?莫怪她渴望迴避,但那是沒用的,在背信忘義、可恥著王國人面前,除了至死方休之外難道還有其他共存手段嗎?」 猶如詛咒般的低喃,從魔王的口中緩慢流瀉。子爵沒有理會魔王的話語,抱著少女魔法師走向牆邊,將她輕輕放下。 然後回到魔王的前方,拔劍出鞘。 「我不打算對王的決定做辯解,那不是臣下該做的事情。」 「呵,真是冠冕堂皇——真不愧是王國的英雄啊。背叛他人得來的名譽順耳嗎?」 「我早就提醒過你,但是你依然選錯邊站!沒有在開戰前提早做好準備,如今戰敗了就說是背叛嗎?笑死人了、要怪就怪自己想像力不夠吧。」 「我無話可說呢。對於人類的無恥,確實是考量得太淺了。」 魔王的視線越過子爵,來到勇者身上。勇者肩膀忍不住縮了起來。 「然後呢?那東西就是勇者嗎?原來如此,難怪我會弄錯,畢竟她的魔力潛力高得多了,你們也真是的,也不挑個最好的來當勇者,對魔王不夠尊重啊。」 「閉嘴,諭旨不容得你說三道四!」 子爵持劍擺出中段的姿勢,端正的姿勢簡直不像平時的他。 這表示、子爵失去了以往的冷靜。 「諭旨?你們還在用那種風險比不上報償的詛咒啊。」 「那是神的意識。」 「神根本不存在,那只是二流魔法師的幻覺。」 「所以你才沒辦法得到救贖啊!魔王!」 「我的不幸只因為你們的貪得無厭。你們的神就是個用來推卸責任的方便工具嗎?」 「第二次了,魔王,我不許你再侮辱我們的神!」 「我無法影響我不認識的神,只有你們自己的舉止才有辦法侮辱你們的神。」魔王瞇著眼,呼了一口氣,「話不投機啊。」 子爵雖然沒有回應,但他也同意了。 如果無法以言語來達成共識,那就只能用劍來弭平衝突,兩人的共識達成沉默,在了解彼此招數的情況下以想像開戰,氣息與意念在沉默之間交鋒著,只要其中一方讀透了套路、繃緊了第一個動作所需要的肌肉,便會直達至死方休的結局。 ——先行動的一方是子爵,他的身影猛然從勇者的眼中消失。 然後,金鐵交震,在甬道中往復迴響,在勇者的耳中共鳴。勇者的雙眼遲了片刻才捕捉到聲音的來源。 子爵一個踏步便將魔王納入劍的間距,放棄繁雜的技巧,以單純而無法取巧卸勁的大上段連續猛擊,魔王以雙臂接招,灌注了魔力的鐵灰色手刀如鋼鐵般堅硬,子爵的猛擊甚至無法在手臂上留下一絲痕跡。 在這麼下去,肯定是耗力更大的子爵會先露出破綻。子爵對此心知肚明,在力氣耗盡之前用劍尖對準魔王突刺,借魔王的防禦推開距離、重整姿態。 波濤般的第一回合,勇者完全沒有介入空間。 原本勇者接受的就是以自衛為主的訓練,對魔王的戰鬥則是以子爵為主軸、少女魔法師居後援護、盾兵游走護衛的形式在規劃。然而現在盾兵不見身影、少女魔法師神智不明。 獨力支撐的子爵氣喘吁吁,而魔王未曾移動過腳步。 勇者認為自己應該主動做點什麼。 「我——」 「在旁邊躲好,不要礙手礙腳。」 子爵不留情面的否決,緩了口呼吸重新向前逼迫魔王。 並非任何狀況都是人數多占優勢,沒有經過訓練的聯攜只會產生相互干涉的不良成果而已。 然而勇者並不清楚這個道理。 勇者看著持續與魔王對招、並逐漸落於下風的子爵,心中冒出了「我必須要做出點什麼」的念頭。 或許近距離的攻擊沒辦法辦到。 也許靠『精靈盾』給與援護是可能的! 正當勇者考慮到這項可能的同時,子爵恰好慢了魔王一招,錯過迴避魔王攻擊的機會,只能拉起劍鞘架在腰際,嘗試格擋魔王堪比砲彈的拳頭——完全無法抵擋,魔王的拳頭輕易的將劍鞘打斷,連同碎片重重地打在子爵的軀幹,將子爵毆飛出去,撞上甬道牆壁。 緊接著魔王——為了追擊子爵——終於挪動了腳步。 子爵尚未取回迎敵姿勢。 沒有給勇者更多的考慮時間。勇者捲起袖子,舉起手掌對準魔王突擊的路徑,在心中冷靜的編織魔力——「『絕對定義』」勇者張開五指。 魔王停下疾馳的腳步,對準空無一物的位置擊出短刺拳,擊碎了精靈盾。 破碎的魔力流轉,子爵從魔力的流向察覺出勇者的意圖,「蠢蛋!快住手!」他的呼喊儘管傳入了勇者耳中,卻沒能透入勇者心中。勇者忽視子爵的警告,執行下一動作。 右拳緊握。 「『再定義』!」 勇者將魔力重新凝聚,構成一塊塊小磚形狀的精靈盾,未經瞄準朝著魔王擊出。勇者只想著幫子爵爭取時間,所以沒考慮朝著魔王的要害做出有效打擊——這是可貴的幸運。 剎那間,勇者彷彿在魔王身上看見了自己的容貌。 緊接著在還沒能對畫面產生反應的同時,身體各處冷不防遭受重擊,狼狽倒下。 「手下留情嗎?多虧了勇者無謂的博愛意識啊。」 魔王對勇者的行為作出正向的誤解。話雖如此,他也沒有不介意攻擊自己之人的那種寬容,如果只是在旁邊看著也就罷了,但現在既然已經出手、就會要求對方付出對等的覺悟。畢竟我是魔王啊。 他一面感嘆、一面轉向勇者。 子爵強忍傷勢,抱起受到意外衝擊而神智失措的勇者,往甬道的角落逃竄。 「愚蠢的東西!連對方的底細都不清楚就胡亂出手!您的想像力呢!」子爵本來還想繼續數落勇者,但在看到遊刃有餘的魔王、對比拮据狼狽的自己之後,轉念一想,「不……是我的錯,也不曉得那個大塊頭還活著沒有,現在根本沒有對戰力挑三揀四的餘裕。」 即使是居於優勢而慢條斯理的魔王,也沒有好心到讓子爵一五一十的交代完想法。很快地魔王便會進入到足以威脅的範圍之內。 「如果真的認為自己是勇者的話,就照我說的去做,不要猶豫!」 勇者以為子爵接下來會做出某些指示,但子爵卻轉過身去、迎向魔王。 勇者才住意到子爵背上由鮮血繪成的印象畫。鼻子突然認知到鮮血的氣息、喉頭湧上嘔吐的衝動。勇者忍住了衝動,漸漸的意識到他人對於勇者這個稱謂的期待。 不因恐懼而退縮、因必要而站出,不辭危險的替眾人消除為害。 或許眼前的子爵才是更適合這個稱呼的人。 「我知道了!我會聽你的話!」 勇者對著子爵大喊,期盼著自己能得到他的認同。 子爵正與魔王對峙著,沒有對勇者的呼喊產生反應。他艱難地以劍刃招架魔王的攻擊,一面退後、一面繞行甬道爭取空間。 這次勇者不敢再輕舉妄動,保持著安全距離觀察著兩人交鋒。 『我現用念話告訴您。』 勇者的腦中突然想起子爵的聲音。 『聽好、魔王的常駐魔法有兩種,將全身骨骼轉換成金屬的「鋼骨」、以及反射魔法的「對抗詛咒」,所以不要直接用魔法去攻擊他。』 恐怕是分心念話的緣故,子爵不慎失守,肩膀被魔王劃了一爪,濺出鮮血。 『皮膚雖然也能夠硬化,但並非常駐。』 接著彷彿是要驗證給勇者看,子爵向後躍了一步,同時瞄準魔王的眼睛扔出劍鞘,趁著魔王架開的同時發動中段突刺。魔王做好了反擊準備,硬化的魔力在胸口凝聚,化為利爪的右臂高高舉起,準備在子爵攻擊落空而失去平衡時給與致命傷害。 未料、中段突刺只是虛招,子爵在魔王面前頓了一步,扭動身體做出大迴旋,在魔王毫無防備的大腿上砍出一道傷口。 交換的代價是承受反擊。儘管避開了致命要害,卻賠上了持劍的慣用手。 勇者還來不及因為有效攻擊而歡呼,開口的聲音就立刻轉為慘叫。 「這可真不像你,又想玩弄什麼詭計了嗎?」 「呸!對付連情勢都看不清楚的蠢貨,讓一隻手也不過是剛剛好而已!」 子爵的右臂無力下垂,鮮紅觸目的血肉間依稀可見到蒼灰的肱骨。子爵將遍布缺口的片手劍交換到左手上。 『就像這樣,我會替您爭取機會。』 勇者隱約猜到子爵打算用什麼手段製造出機會。 「不、那樣的方式我不接受!」 不要引起魔王的注意啊,笨蛋。子爵瞥了勇者一眼,無言嘆息。這個分神再度給了魔王可趁之機,一爪將子爵的劍挑飛,現在子爵已手無寸鐵。 始終保持著安全間合的魔王首次主動拉近距離。 「——果然還是要這樣才吊得到你。」 抓準魔王重心前移的瞬間,子爵左腳跟著像前踏出一步,兩個人身體冷不防地緊貼在一塊,魔王連忙想要拉開距離,卻被子爵以僅存的左手牢牢抓住。 魔王一記手刀劈向子爵的脖子,子爵縮緊肩膀將手掌箝住。 然而、頸動脈還是被傷到了,湧出了大量到不像單一人能夠湧出的鮮血。勇者發出了喑嗚,成為點綴死鬥的一點插曲。 「呿!真是血本無歸啊——『聽從吾令、速速靜止』!」 灑在兩人身上的鮮血瞬間硬化,比尋常凡鐵更加堅硬,即使魔王使盡了力氣,也只能緩慢地在上頭添加肉眼難以察覺的裂紋。 魔王的臉上終於出現了焦慮,而消耗大量鮮血施術的子爵同時也耗盡了全身魔力,蒼白的臉色猶如自墳墓中復甦的行屍,讓人完全無法認為其尚有生命跡象。 子爵使出他最後的力氣大喊。 「不需要我說明了吧!」 用陛下賜給您的寶劍把那傢伙戳個稀巴爛吧。 勇者緊握寶劍,佇立在魔王視線未可及的子爵身後。 該做的事情相當明確。國王的劍在打造時直接賦予了「切割」的概念,具有比尋常利刃更高一層的鋒利,即使是勇者這樣缺乏腕力的人,也能夠輕意的驅使它斬筋斷骨。 只要以子爵的身體為掩護,就能在魔王來得及反應之前,把劍尖送入魔王的柔軟腹部。 但是、這樣的行為正確嗎? 只要對象是敵人就沒關係了嗎?有了大義就可以為所欲為了嗎?作出這種行為的人,就可以被稱之為勇者嗎?不對吧?有個更貼切的稱呼吧? ——劊子手! 勇者內心逐漸湧現的「身為勇者」的意識,逼迫著自己必須依循著正當的理由作出正當的舉止。勇者不能利用夥伴的性命抗敵,勇者的鋒刃只能親吻敵人的身驅。 勇者必須為了拯救而揮劍。 至於方法——子爵已經演練過了。 『灌輸魔力將劍刃虛影化,只有在接觸目標的時候顯形』。 勇者睜大雙眼、全神貫注。 雖然沒有人傳授過,但勇者清楚該怎麼做。發揮自己的想像力。然後虔誠的、將想法傳遞給精靈。在正確的位置編織魔力——劍刃逐漸淡化、留下依稀可見的虛影。 然後稍為的放鬆控制,讓實體從劍尖開始緩緩復原。 最重要的是時機,不能依賴眼睛、必須靠身體的感覺去掌握。 雙手穩穩的握住劍柄,隨著呼吸自然而然的擺動手臂,舉到右肩的後方,以前方兩人的腰側明確扎實的揮出。勇者閉上了眼睛。感受到傳至掌中切開了「一人份」肉體的觸感,皮膚的緊繃、肌肉的彈性、內臟的柔嫩、血液的黏稠,不徐不急的挺進。 然後、    撞上了阻礙。 「硄」的一聲悶響,手上的震動震開了勇者的眼瞼,使勇者一併認知到了衝擊的源頭,那是魔王的脊椎,常駐發動的堅硬鋼骨,擋下了勇者的劍刃。 同時、勇者也毫無轉圜地認知到了「自己攻擊了魔王」這項事實。 攻擊與傷害產生連結,「對抗詛咒」隨之發動,在勇者脊椎的相對位置上,劃開一道甚至稱不上傷害的、微不足道的裂痕——即使如此微不足道,但對於從未受過抗壓訓練的勇者來說,卻時難以想像的椎心刺骨之痛,痛得足以讓勇者脫力、放開了對劍柄的掌喔。 於是魔法中斷,虛影化的劍刃瞬間回復原狀,擠開佔據了空間的子爵的肉體。 時間彷彿中斷了片刻,沒有任何人作出任何反應。 直到一滴鮮血滑落。 子爵的魔法效果結束,恢復為黏稠液態的血液或是順著皮膚流落地面、或是滲入衣料之中暈染,不在具有束縛的能力。魔王將子爵的身體推開,後者毫無抵抗地倒下,連同挟在體內的勇者寶劍一起。 「嗚嗚喔啊啊啊啊啊啊——」 勇者雙膝跪地,挫折與怨怒的情緒混雜在一塊。 魔王向前邁出一步,在無力失落的勇者面前低頭凝視。他按著腰際被勇者剖開的傷口,傷口是如此之大,即使用上了兩隻手也無法阻止生命之水的流逝。魔王的性命在勇者面前漫成池塘,那氣味正如勇者所設想一般腥臭,與任何人類毫無二致。 「為何傷心?這場戰爭終究是你們的勝利,『勇者』給我的傷害是致命傷,雖然有治療的可能,但我已經沒有能夠施療的夥伴了。我終究是應驗了你們的劇本,在『勇者』的討伐下死去。即使我現在把你們全數殺死也無法扭轉。」 魔王平靜的敘說著,聽他的態度,他似乎在更早之前就已經屈服於命運了。 勇者抬起頭,看進魔王空洞的雙眸。 「既然如此、就讓我做出符合『魔王』身分的舉動吧。」魔王放開按住傷口的左掌,指向勇者的眉心留下血印,「我以魔王的身分向勇者詛咒,無論汝爬向何等高位,終將葬身於吾等之手。」 詛咒化為一股漆黑的魔力,衝入勇者的腦門,奪去勇者的意識。 而魔王,也為此獻出了他僅存的性命。 之後、經過了一段無人可以確認的時間,被轉移陷阱拆散的盾兵終於和他的隊友們會合,然而短暫的失散所產生的後果已經無可挽回,即使還有將集團功臣們帶回前線陣地的功績,但這份臨陣缺席的罪惡感仍會化為陰影,糾纏他一輩子。 * * * 「您確定只要這樣就夠了嗎?」 勇者點點頭。 時間是凱旋式後,國王在覲見廳上公開承諾將滿足勇者的任何要求,完成形式上的賞賜,然後回到交誼室內,對貴人提出正式報價。 當初風光出發的集團成員,一人回來的只有肉體、一人的精神雖然清醒,靈魂的損傷卻難以修復、一人的尊嚴不允許自己沽名釣譽,如果連勇者都缺席,將會使這場勝利蒙上陰影。 儘管對於勇者而言,人類的內戰根本從頭到尾都是汙穢的。 只是對方還掌握著自己的未來,才不願意徹底撕破臉。 勇者提出的唯一要求是讓自己回到原本的世界,其餘的財貨珍寶、名譽權利一概不取,更正確來說、「不接受任何額外賞賜」就是勇者提出的要求。 對於這場征伐,勇者有項和盾兵相同的信念,也就是「自己是集團中的污點,不僅沒有給行動帶來正面幫助,還使事態變得更加嚴苛」,或許觸發陷阱不是自己的失誤,但讓陷阱拆散隊伍則難辭其咎,而且在對陣魔王之時處處掣肘,害得子爵受到多餘的傷害,而不得不實施以性命為代價的下下之策。 別說獎賞了,勇者甚至希望國王對自己提出贖罪命令。 就好像盾兵對勇者提出的要求那樣。盾兵為了彌補自己沒能在關鍵時刻守護勇者的責任,請求勇者將自己收為從士,他願意成為勇者的盾,即使跟隨勇者前往未知的異世界也在所不辭。坦白說這對於勇者而言只是負擔,所以勇者提出了替代方案。 「如果說要彌補你因為缺席而造成的傷害,有個更需要被守護的對象。」 盾兵聽從勇者的建言,決定排除眾議成為少女魔法師的守護者,期限是直到死亡將彼此分離。 盾兵的心結找到了方向,至於勇者,還得回到她自己的世界後再慢慢尋找。 勇者已經不想和這個世界有更多糾葛。 「……我明白了,請問您何時要動身。」 「越早越好。」 貴人長呼了一口氣,點頭致意。 「悉聽尊願。我將立刻準備返還儀式。」 基於無法明說的理由,貴人希望勇者可以留在這個世界,不要返回。 但是她有自己的立場必須兼顧,無法單憑個人好惡作出職責以上的行動,她能夠以個人身分作出唯一不至逾越的舉動,就只有給予勇者善意的提醒。 「您必須恪守秘密,作為勇者的經歷不能任何人察覺。」 「這種荒唐的事情,說了也不會有誰相信吧。」 「即使當作戲言、即使當作夢囈,也不能對任何人透露任何訊息。」 勇者沒有理解貴人的意圖,只是唯唯諾諾的表示接受。貴人了解到自己無法闡明真意的建議不可能傳入勇者的內心,她能為勇者的未來提供的唯一幫助只有祈禱。 貴人低頭倒退,在交誼廳的對開正門前轉身,推開厚重的木門。 清晨燦爛的日光自門縫穿透,勇者在太陽的照耀下瞇起雙眼。 然後隨著貴人的腳步離開交誼室,踏入光芒之中。 (完)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61.58.108.46 (臺灣)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LightNovel/M.1620988121.A.31B.html

05/14 21:29, 3年前 , 1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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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5 13:29, 3年前 , 2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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