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日系輕小說的後製(中)
※ [本文轉錄自 C_Chat 看板]
作者: PHCCH (嵐風之子) 看板: C_Chat
標題: Re: [閒聊] 日系輕小說的後製....
時間: Tue Jul 24 21:04:41 2007
大家反應熱烈，甚好甚好，有人看才有「閒聊」的價值。照例請不要轉貼
到輕小說版或是其他版，這裡大家看看笑笑就好，無緣份的就別勉強結緣了。
這裡我們要講述到黑幕中的黑幕，也就是翻譯後的校潤工作。
校潤，比較好聽一點的職稱叫做「文字編輯」。顧名思義，做的就是文字
相關的編輯工作，與美術編輯攜手合作，共同為一本書而奮鬥。
文字編輯可以說是小說文字把守的最後一關，整本書文句文體的呈現，段
落的分割，標點符號的統一與運用，人名地名等名詞統一，翻譯的潤飾，抓錯
字。以上等等等，都是文字編輯──校潤──的工作。
聽來很偉大，很重要，權力很大，也要擔很多責任，實際上也是如此。如
果你夠膽色，甚至可以把文章中每一個「可笑」改成「傻B」，原作者連抗議的
機會都沒有。這就是一個這麼偉大的工作。
……有多少有志青年被上邊的花言巧語蒙蔽，拋頭顱灑熱血，聲嘶力竭高
喊：「文化復興，在此一戰！」
然後框不啷當落入無底深淵永不翻身。這時候高喊學長你騙我是沒有用的，
老早警告過了，莫怪言之不預啊！
一代名人方修利提督曾表示：「從天上掉下來的只會是鳥糞與災厄，不會
是幸運與美人。」一切外表看來光鮮美好的事物絕對都是有問題。
有人說這種講法會不會太偏激了，在台灣日翻譯系小說出版業，是沒有
「太偏激」這種事情的。(燦笑)
遮掩黑幕真相的大門要慢慢打開了。您，準備好了嗎？
以下故事純屬虛構，和實際存在的人物、團體，以及其他固有名詞或現象
完全無關，全都是胡說八道的。若有雷同，純屬巧合，只能算是一種偶然。
本系列含有大量令人不快的元素，心智未成熟，未滿十八歲者，請盡速離
開。若閱讀後有任何身心不適狀況，在此不負任何社會與道義責任。^^
編一次翻譯小說，對很多事情都會想開。這好像有點得道高僧開悟的心境，
實際上也差不多如此。俗稱幻滅是成長的開始，那我們就來聊聊一個校潤者成
長(18X)的過程。
前文提到，在時間不足的壓力之下，所有翻譯上的爆點都會在校潤這邊爆
開來。校書有趣的地方就在於可以第一手觀察到爆炸的整個過程。
聽來很有趣，不過這就跟把兩磅的TNT放在距離你一公尺的書桌上，要你「仔
細觀察並記錄整個爆炸的過程」一樣有趣。
這哪有趣？是一整個糟糕啊！
通常一本書的翻譯品質是這樣的。一開始的一萬字水準很高，然後有一千
字有點抖亂；再來五千字水準不錯，然後又是一千字亂翻；再來就是三千字水
準不錯，然後一千多字亂翻。
可以很清楚觀察到譯者「嗯！這是起床以後精神很好時翻的」「翻這段的
時候大概已經快睡著了」「哇啊！完全睡著，開始胡說八道了」「噢！又清醒
了，不錯不錯」等等之類整個過程。
進度越往後，品質好好壞，好好壞的頻率會越來越緊湊。「好」期會漸趨
變短，「壞」期會慢慢拉長。到了最終趕稿期大概整篇都是胡說八道。
像是危症病人的心電圖，嗶嗶嗶嗶叫聲會越來越頻繁急促，最後嗶~~~~一
聲拉長音的時候，就代表譯者掛了，當然，我也就跟著掛了──改稿改到掛。
翻譯的工作，就是把日文轉換變成中文，可是工作說明書並沒有保證翻譯
出的中文「正確且合理」，然後就會出現下面的句子。為免因為版權問題被人
請去喝下午茶還是吃皇糧之類，隱去人名與重要段落。
「雖然彼此之間經常爭執，但是A對B的才能遠超過其他人。他曾經對B的
天賦才能嫉妒感産生，但是兩人搭檔，他有著出人意料之外率直的個性。」
以上的中文每個字都看得懂，可是在講什麼完全不明白。我們的工作就
是要把上邊的句子轉化成下面：
「雖然彼此之間經常爭執，但是A對B的才能評價之高遠超過其他人。他
曾經對B的天賦才能産生嫉妒，但是兩人搭檔後，才出乎意料地了解到B有著
率直的個性。」
唉呀！囧度不夠嗎？NO！NO！NO！如果只是這麼簡單那就沒有爆料的價
值了。如果某一套書有二十二萬字之長，還是某「知名譯者」翻譯的，然後
通篇都是這類的中文……精采的是要在七天後交件！
也就是說，我得在優美的週末假日練習國小習作「換句話說」+「錯別字
訂正」，然後練習量是二十二萬字以上。上天垂憫，讓我早日回歸主懷吧！
上帝創造世界要七日，要我交稿也給七日；不同的是上帝的第七天叫做
「星期假日」，我的第七天呢？應該叫做截稿前夕的「絕命終結日」！
不是我在講，我從小看這位譯者的翻譯小說長大，對他的「譯力」非常
稱道，文句精簡而不失典雅。
我懷著朝聖與傾慕，也抱著「這單應該可以輕鬆過關」的心態，顫抖著
雙手接過稿件。
打開一看，以為眼花了，揉揉眼再看一次，確認我沒看錯。
用文學性的表現方式應該是這樣：
「看見那絕美的世界，在我眼前崩毀碎裂了一地！」
用哲學的表現方式應該是這樣：
「我手中握有天堂的鑰匙，打開卻是地獄的門！」
用ACG鄉民的表現方式應該是這樣：
「以為可以看魔法少女Nanoha，結果給我放魔法少女林默娘！」
書本的呈現不一定就是譯者的表現。原來過去這麼多年來的一切都是夢幻
泡影，如露亦如電。那一瞬間，我悟道了。
以上是譯者中文太差的「虛擬場景」，我們再來聊聊中文太好的「虛擬
場景」。
又是某一日，收到到了某ACG眾中極為稱道的某位ACG狂人的譯作，翻譯
的作品是我極為喜歡的某位作者。
這時候當然不是該工作的時間，是搶鮮品嚐的時間啦！實體書至少要兩
個月以後才會上市，做這份工作就是要在這時候假公濟私，先睹為快！
不愧是狂人譯作，行文如行雲流水，無所阻滯。除了有少數前後文接不
起來的狀況外，其他都沒什麼問題，等等把有問題部分對照原文修一下就好，
輕輕鬆鬆，九十分啦！
拿起原文書啪啪翻開對照。左翻翻，右翻翻，奇怪，這是同一本書嗎？
校潤者的日文不敢說比譯者好，但至少是不是翻對還是要看得出來。好吧！
那就從頭開始看吧！
第一句日文，十四個字，包含六個漢字。精簡富有意含，優美的句子。
然後譯文的第一句呢？嗯！它有兩行。是的，我沒說錯，譯者足足翻譯
了兩行。看到一句變成兩行，我的臉上也掛著兩行淚。
為什麼，為什麼十四個字的日語可以變成快要四十個字的中文？漢字是
表意文字，可以用極精簡的文字表達出深遠的涵義。所以文學素養較高的日
本作者都喜歡用漢字；而這位作者也以善用漢字，用語意境動人著稱。
唉！我彷彿看到了「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變成了國小遠足去觀光
果園的遊記。
不知道真相就作罷，知道真相如果還默默不發言，實在枉為嗶─(消音)
的書迷。我立刻去信給大編輯，告知真相，然後提出了一個萬分驚險的建議。
我把譯文全部打掉重譯！(當然是沒錢領的重譯，為了愛而犧牲啊！)
一日後，大編輯來信，告訴我他「非常害怕」我的提議，因為這位譯者
翻譯得非常通順。為了「市場」，要我按照譯文修飾「就別管日文原文了」。
……請問這份翻譯還可以叫做「翻譯」嗎？已經是在寫同人誌創作了嘛！
然後這種鴕鳥行為是一個文化產業該做的嗎？我們日夜辛苦，趕稿賣肝，又是
為了什麼？
那一天晚上，我去大賣場購買了不少酒精性飲料，邊喝邊把工作做完了。
因為我沒有勇氣清醒地面對這份稿子，還有不知道沒看過日文原文，當然也
就不知道事實真相的書迷。QQ
當然啦！校潤這份工作還是有有趣的地方。例如說可以光明正大看到未
上市的書籍原稿。可以私下取笑作者(非翻譯書)或譯者的常識。
例如翻譯的時候沒有對照前後文，然後自己亂注釋，把迦太基名將漢尼
拔．巴卡跟沉默羔羊中的漢尼拔．萊克特博士混為一談。(很沉重的一本著
作，因為翻譯出包頓時歡樂起來)
也有看到作者寫著：「夜空中可見到北斗七星中的北極星閃閃發光。」
(北極星不在北斗七星裡面，斗轉星移也不是這般搞法)
也有看到譯者畫蛇添足，明明原作者只有寫太陽，為了意境就擅自加上
這是朝陽還是夕陽。然後面對日本海的港口可以看到朝陽。GJ！(這個抓出
來不容易，要有細心加上地理常識)
如果上述的例子讓你覺得歡樂了，那再說一個更歡樂茶包的案例。故事
事發生在是作一本推理小說的時候。這套書前面幾本不是我做的，後面收尾
的部分，也就是解迷的部分是我做的。
後作要跟隨前作，名詞、用語、文風要統一，這沒什麼大問題。問題就
在於這是一套推理小說，然後我負責的部分是要解迷收尾的部分。
嫌犯的自白，偵探發現的線索都在前面幾冊，所以要好好「對口供」，
如果有不一狀況的就要想辦法統一。
很不幸的，前幾冊已經出版成書印出來了，白紙黑字，無可抵賴。沒辦
法，只能硬把後作人物的台詞略為更動，俗稱「屈打成招」。囧
更不幸的，屈打成招也有底限，犯人+偵探告訴我們，線索總共有N條，
這個N剛好是書中某個特別的數字，無可更動。
數一數前作線索數目，咪的線索數目>N！這裡就不用去追究當時是怎麼
編輯把線索數目得大於N的，如果是小於N還可以修補，問題是大於怎麼辦？
「怎麼辦？」
最大的悲劇的是大編輯問我這話，你說要我怎麼回答？(躺平)
校潤工作極花眼力以及腦力，是一份看起來很輕鬆，實際上高度集中精
神的作業。這時候一個安靜無干擾的空間是必要的。
所以說環境很重要，鄰居沒有飼養會發出噪音的生物。從會尖叫嘶吼的
小人到神經質狂吠的小狗，這些都會考驗著人類的耐心與EQ。
不過再高的耐心與EQ都有銼平的一天，尤其是在截稿前夕。
曾有聽聞同業在趕稿末期，被不曉得哪一家該死的無智小型靈長類生物
玩「亂按門鈴來追我啊」的遊戲。
他抓準時間拔開門閂，一躍而出暴喝：「你再按電鈴啊！你他X的再給我
亂按試試看？」
這位同業身高超過180cm，面如冠玉，目若朗星，平素是溫文儒雅書生樣。
此時眼布紅絲(熬夜)，鬍渣滿臉(沒出門)，雙拳緊握(激動)，從接近兩米
高的地方向下俯視(國小生，約130cm)暴吼。
嗯！想像一下那個視角，如果我是那隻靈長類，大概有好幾夜會嚇得尿床
喊媽媽吧！
其實也不能說他，在下也有過半夜拿著木刀問候芳鄰的經驗。如果芳鄰的
愛犬非得固定在半夜唱上情歌，時間半小時以上起跳，屢勸不聽，也不能怪人
兵戎相見了。
每個人的心裡，果然都有鬼棲著的啊！(雙手合十)
什麼？錯字？你說整篇都沒聊到怎麼抓錯字。工作這麼忙了哪有時間抓
錯字。(聳肩)
其實校潤的精采點與精慘點還有很多，限於篇幅無法一一。本系列最後
一貼是出版業中最神秘的面紗，要揭開這層面紗需要有30位以上的勇士推文。
想看，就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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