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得] 盤根之森：以奇幻闡述女性自覺的傑作 (有雷)
起先在書店翻閱時，前兩頁就讓我看得津津有味，想要繼續往下看。
故事鋪陳的節奏恰到好處，不會一開始就來一大段世界背景設定介紹，
不會有太多無謂的敘述，丟出來的設定濃度剛好，不難吸收理解，
點出的關鍵都能勾起我的好奇心，完全不需動用到耐心就可以順順地讀下去。
當下就很心癢想買，後來是等到電子書上市後購買，
當天就一口氣讀完了（雖然中間有勉強放下弄飯來吃），
真的是欲罷不能，但讀到末尾時又感到惆悵，
想到再也看不到這麼好看的故事了怎麼辦！
-----以下開始有雷-----
首先來開開小花。
一、毒舌傲嬌系男主刻畫得實在太棒了！作者真的很會！
尤其是活了一個半世紀卻還是那麼拘謹甚至有點點純情的表現
（請別誤會，不是指在床上的表現）真是太可愛了！
像是：
當艾格妮絲卡夜襲惡龍的時候（別誤會，我們的女主角也是情竇初開
完全沒經驗，只是不像男主角那麼嬌羞），他氣急敗壞：
（以下摘錄原書）
「聽好，妳這匪夷所思的東西，」他說，「我年紀比妳大上一世紀－－」
「噢，閉嘴。」我不耐地說，有這麼多藉口可以用，他竟然選了這個，
我從床板高起的那邊站起來，爬上床壓在他身上，厚重的羽毛床墊向下凹陷，
我低頭怒視他，「你想要我走嗎？」
他抓住我雙臂的手掐得更緊，他不直視我的臉，沉默了數秒，然後沙啞
地說：「不想。」
（摘錄完畢）
哈哈哈哈！太可愛了！還有結尾時惡龍的表現也超級傲嬌的！
二、當然，從上面的摘錄中也可以看出女主角也是相當可愛！
雖然我們的艾格妮絲卡自認外貌普通，又瘦又長得太高、腳太大，
舉止粗魯不淑女，講話太直接不溫婉，還總是把自己搞得又髒又亂；
此外也被（惡龍）描述成白痴、瘋子、毀天滅地的遲鈍、
胡言亂語的蠢材，還有空前絕後、卑劣可鄙、顢頇愚蠢的煞星……
總之就是幾乎不會激起（一般）男人的憐惜或渴望的模樣，
但就是因為她這麼地橫衝直撞、有話直說、敢愛敢恨，完全不裝模作樣，
才能激起無數令人開心、揪心、動心的火花。
她和惡龍的互動，等到全書看完再回頭重讀時又會看到一些微妙有趣之處。
而且她雖然好像老是闖禍，但其實並非如此，她不腦殘也不腦衝。
我覺得作者在這點平衡得很好。
三、男女主角兩人情慾流動的幾個小段落和一個主要章節都寫得很動人。
不是詞藻華麗、形容詞或譬喻滿天飛的那種夢幻羅曼史寫法，
而是帶有實際的、踏實的分量，卻又富有新意－－
這也是我喜歡這作者和這本書的一大理由，她大多數的形容、描繪和譬喻
都放得相當剛好。所穿插的一些小事件或回憶的片段，都能恰好地傳達
作者的意圖，像是暗示艾格妮絲卡對家鄉、家人共同生活的熱愛，
對照惡龍那種便利但隔離的高塔獨居生活；還有城堡中貴族交際的虛假與
獵鷹的政治企圖心與手腕呼應。
情慾的描寫我就不摘錄了，請各位自行去發掘、咀嚼這份驚喜嘍！
不過，儘管男女主角的戀情過程也是本書一大看點，
但其實以文字量來說占比並不高，不喜歡奇幻皮羅曼史骨的人應該可以放心，
故事的政治、陰謀、魔法等部分同樣相當精彩。
小花開完了，接下來說點正經的：（以下真的有雷）
一、就如本文標題所示，這是個主軸為女性自覺（順便）拯救世界的奇幻故事。
簡單來說就是，科班出身的正統巫師認定要消滅邪惡根源黑森林，
不管是要整片燒毀還是要直搗核心打倒最後的魔女，目的都是要置對方於死地。
可是隨著故事發展，才知道其實黑森林的邪惡之所以形成、
之所以這麼根深柢固難以滅絕，就是這種敵我兩立、趕盡殺絕的心態造成的。
最後靠的是女巫打開心房了解真正的來龍去脈與魔女的痛苦與悲傷，
將她無法受正統訓練規範的野生魔法用於原諒、包容與化解，
才阻止了兩敗俱傷、世界毀滅的局勢。
艾格妮絲卡原本不知道自己有魔法天賦，選中她的巫師惡龍（也是她們的領主）
原本也沒打算耐心講解，更沒打算理解，
一直把艾格妮絲卡對咒語的不適應視為駑鈍不受教，
直到因緣際會，艾格妮絲卡憑直覺找到一本久遠以前惡名昭彰的女巫留下的法術書，
用其中的法術解救了被黑森林感染腐敗的惡龍，
他這才開始稍微正視艾格妮絲卡與以前女巫留下的紀錄
（那本女巫的法術書所載的咒語他完全無法施展，因此他原本認定為沒用）。
他開始正式教導艾格妮絲卡魔法知識，艾格妮絲卡仍然難以吸收消化，
但她卻可以施展女巫的咒語，將咒語配上曲調憑自己的直覺哼唱出來，效果奇佳。
這不是正統魔法的方式，惡龍完全無法理解，
他用自己（正統）的方式試圖理解她的施法原理時老是無法複製出同樣的效果。
但是他看到艾格妮絲卡施咒的效果，於是默認她照她的方式繼續探討，
直到一道幻影咒打破了兩人之間的隔閡，在練習時，
艾格妮絲卡意外讓彼此的魔法力量交融，產生令人難以置信的驚喜。
此後，惡龍才真正理解了艾格妮絲卡的魔法，接納她那套魔法的原理。
（簡言之，惡龍等正統巫師的魔法有嚴謹學術原理，架構一絲不苟，過程精準；
但艾格妮絲卡等女巫的魔法是超級隨性，咒語只是指引方向，
要如何施展則靠施咒者自己以魔法找路抵達目的。）
從此兩人也從互斥轉為互補，相輔相成。
乍看之下好像又是少女被年長睿智的男性導師啟蒙，理解並掌握自身力量的故事，
其實並不然。其實是惡龍這個固守傳統規矩的老男人被野生少女敲破堅硬外殼，
接受了以往視而不見或視為邪惡的存在，改變了自我。
真正啟蒙、指引少女理解自我力量的，是那本女巫的法術書，
就是年長睿智女性的代表。
書中也有相對照的人物代表：
其他的宮廷男性巫師，如獵鷹、巴羅等，巴羅是個絕對的書呆子，
如果書上沒有記載，他就完全無法理解與接受。
獵鷹則是個野心很大的巫師，
他可能是除了惡龍之外第二個能接受艾格妮絲卡魔法的巫師，
但他跟惡龍不同，惡龍有強大的求知慾，也對政治鬥爭缺乏興趣，
使得他能單純地接納艾格妮絲卡的力量，也不吝付出；
獵鷹卻不是想要共享，而是想要索取或納為己有。
現任的女性巫師則有垂柳和艾洛莎，也是正統魔法訓練出身，
因此同樣無法理解艾格妮絲卡的魔法。
從書中的描述和安排，我大膽腦補，或許可能成為第二個女巫琊珈的人選，
都一一被惡龍挑選出來帶去高塔內「摧殘」了，
以至於琊珈這一脈的魔法斷絕許久，
一直到艾格妮絲卡這麼莽撞直率敢於頂撞惡龍的人出現才得以復甦。
（當然也幸虧惡龍儘管看不懂琊珈的著作卻仍然珍藏保存下來。）
二、循著這個脈絡，似乎也可以說本書有個意識形態是：
女性的力量（思維）就是善的，男性的力量與思維偏向有害或沒有雙贏結果的。
在這個故事中，與女性（即女巫、或艾格妮絲卡為代表）力量連結較強的是：
自然、土地、家鄉、人與人的羈絆、感情、共享共生；
與男性（巫師為代表）力量連結的是：
國家、開發、擴張、政治、理性計算、獨強、自立。
首先，書中處處流露艾格妮絲卡對家鄉村莊的熱愛與眷戀。
而且不只她所出生成長的德弗尼克村，在惡龍領土的整個河谷內的其他村莊，
也具有相似的氣氛，居民對所生長的、賴以為生的土地的親近與包容，
寧願忍受鄰近的黑森林的恐怖威脅，也不願遷居到其他安全地區過活。
與之相對比的有兩處：一是惡龍的高塔，與世隔絕、與人隔離、自給自足，
只有大量的知識為伍，象徵極致的理性，因此一開始艾格妮絲卡格格不入。
二是王城，熱鬧繁華，尤其王宮內既恢弘又奢華，象徵極致的物質文明，
但沒有一處能接納一個平凡的鄉下女孩，如果她沒有尊貴的女巫頭銜，
也沒有華麗衣著，沒有人會聽她說話，沒有人看到真正的她。
再者，艾格妮絲卡所做的抉擇都是基於拯救自己重要的人：卡莎、惡龍、故鄉等。
惡龍及其他巫師、王族的抉擇則都是出於理性計算，以達最大利益與最小損失。
若以著名的軌道難題來說，要是軌道上的那一個人是卡莎，
那艾格妮絲卡絕對會絞盡腦汁想出一個既能救到卡莎又不傷害另外五人的做法，
不管這個做法實際上行不行得通（就算只有一成的成功率她也會去做）；
但惡龍等其他人就會經過理性思考後決定殺一救五。
不過不能說惡龍等人的做法錯了或冷酷無情，畢竟他們真的不是只有考慮眼前，
他們的理性分析的確包含了之後的種種可能狀況，
他們只是從中選擇長遠看來損失較小、利益較大的一條路。
相較之下艾格妮絲卡反而顯得只顧眼前、只顧自己重要的人。
只能說，在當下不管是艾格妮絲卡還是其他巫師，都沒有充分的資訊或知識，
他們都只能憑手上握有的有限訊息做判斷。
而因為他們的出發點或著眼點略有不同，而導致不同的判斷與抉擇。
比如說，惡龍不願意幫馬列克王子從黑森林中救出被困二十年的皇后，
是因為他理性分析認為救出皇后無濟於事反而會折損大批人力和資源，
從事後看來或許他是正確的，不僅在援救過程折損了許多精兵，
事後更造成王國更大的動盪；然而若當初沒救出皇后，
或許當下免除許多不必要的犧牲，但他們之後有可能接觸到黑森林的真相嗎？
當然，提到馬列克王子，他或許是眾多男性／理性量代表中唯一的例外：
他的感情用事和艾格妮絲卡不相上下。
但是在故事中，他的感情用事被描述得較偏負面，
混合了英雄主義的自大、自信與自我展現，尤其他貴為二王子，
手上握有的權力與資源所造成的影響，絕對不是一個鄉下女孩可以比擬的。
我認為作者在描寫艾格妮絲卡和馬列克的抉擇與行動上，
盡力安排了很大的分野：
1. 艾格妮絲卡雖出於感情，但較能聽進他人意見，至少修改自己的做法，
或設法找出其他可行的辦法
（是否也是因為她缺乏權力與資源，一直處於弱勢，已經被人否決慣了（?）
所以非聽話或非自己另找辦法不可？）
2. 艾格妮絲卡採取的行動常常是犧牲自己，較少影響或牽連他人（除了惡龍）
3. 馬列克則幾乎相反：他只能聽進附和自己想法的意見，
他有權力有資源，所以他常常不在乎浪費資源與人力，
而且只依自己熟悉理解的方式行動。
三、有趣的是，宮廷巫師中有惡龍和艾洛莎兩人是出身不明、沒有家人的，
惡龍說他三歲時在街上行乞，艾洛莎說她是南方人、被賣為奴隸。
艾洛莎自己建立了家庭，生兒育女，惡龍則選擇長久獨居，不與人發展親密關係。
不過故事的發展與結尾表明了作者比較偏好親近自然土地與人的感性生活方式。
四、還有個很明顯但也有點過偏二元分立的安排：
書中出場、有點兒份量的女性絕大多數都是正面形象，男性則不一定。
書中提到有名字的女性，包括卡莎、雯薩、村長太太丹珂、老韓可、
女巫渡鴉、女巫琊珈、宮廷巫師艾洛莎、垂柳、大王妃等等，
除了貴族和森后之外，幾乎都算是正面人物
（尤其是艾洛莎，她初登場的那段描繪相當帥氣，儘管起初似乎和艾格妮絲卡
看不對眼，但到後來果然是個鐵錚錚帥到翻天的女人！
我就想，如此帥勁的描繪怎麼可能會是個反派！XDDDD）
相比之下，男性則粗分成三類：
1. 偏正面人物：大王子西格蒙、惡龍、黃沼地男爵，河谷村莊多數男性村民
2. 中立或搖擺人物：國王、獵鷹、巴羅和另一位宮廷巫師、馬列克
3. 反面人物：背叛森后的男人
此外，宮廷中幾乎所有王公貴族大臣都沒什麼正面描寫。
（我不禁疑惑，這樣的宮廷，只靠國王一人英明行得通嗎？
雖然有耿直的艾洛莎、實事求是的惡龍和會見風轉舵的獵鷹？）
這邊也可以發現，象徵自然純樸的村莊農民和象徵文明開化的宮廷貴族
顯然也是一個善惡二分。
五、不過作者並沒有完全否定理性運作的那一面，
惡龍和獵鷹的魔法仍然強大，他們的失敗比較像是源於一開始的策略錯誤。
惡龍與艾格妮絲卡的攜手合作也表明，
兩種力量互相接納、相輔相成，才是最強的，也是符合自然的。
在書中，作者不時讓這兩種思維互相激盪，而且寫得很中肯，
不會太過一廂情願地偏向某方。比如說：
最後高塔攻防戰時，艾格妮絲卡與惡龍用魔法在高塔外塑立了壕溝讓
防守的士兵可以躲，他們在實地巡視並改善時，
艾格妮絲卡看著一個個士兵，想到的是他們可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但惡龍說，與其去跟他們一個個談話聽故事，不如把高牆蓋好，讓他們不
被馬列克的士兵殺死。
艾格妮絲卡接著說：讓馬列克不想殺他們才是比較有用的方式。（大意如此）
又，高塔攻防傷亡慘重，尤其馬列克完全不顧自己人死活，硬是要攻塔，
塔下堆屍無數。這時惡龍拿出死靈法術。艾格妮絲卡覺得太恐怖，
惡龍說，很噁心沒錯，但他寧願回收利用死人，也不想讓更多活人送死。
總之，兩人的互動（拌嘴）實在太強太萌了！（回到開小花模式）
就算不去思考前面所說的深層意識形態，
單看作者筆下生動無比的人物塑造、一層層的布局與轉折、
流暢鮮活又幽默的文筆，也非常值回書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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