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 天志救國記--序章

看板DummyHistory作者ThomasJP (筆劍春秋梁父吟)時間13年前 (2010/10/31 16:26)推噓11(11推 0噓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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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艘郵輪在天色陰暗的北太平洋上航行著，高聳的船首劈開波浪，激起破碎的白色浪花。三具大煙囪不斷噴出灰褐色的濃煙，連桅頂上的星條旗彷彿也要被煤灰給染黑了。海面上風濤強勁，每個波浪好像都正對著船身打來；而每陣風都呼嘯著颳過輪船，聲音就像汽笛長鳴一樣響亮。梁天志站在保留給二等艙乘客專用的船尾甲板上，這種天氣裡可不會有多少人出來吹冷風。空曠的甲板上只有他自己這麼一個穿著風衣的身影佇立著，兩眼盯著欄杆上掛著的救生圈上幾個英文字：美國郵輪林肯號。他一個人在這裡不知道站了多久，定時到船尾甲板上來巡察的水手都已經來過了好幾次。從美洲西岸開往日本橫濱的航程中，他每天都要來這裡站上幾個小時透透氣，不過今天卻站得卻特別久。也許是因為這種驚濤駭浪的景色，觸動了他心裡某些不為外人道的思緒。如果這個時候甲板上有旁人，再站得靠近一點，也許就會聽到他口中不斷反覆唸著：「我是梁正斌、梁天志，未來還沒有發生，還來得及、一定還來得及……」梁天志的祖上原是廣東新會人，跟如今的保皇黨領袖兼大清朝廷的欽犯梁啟超既屬同宗又是同鄉。不過他曾祖父離鄉經商，到廣州洋行當了買辦，而他的祖父跟著洋人到了上海發了跡。到了他父親這一輩，靠著祖父在蘇州府崑山縣置下的一片地產，又花錢捐了個出身，總算是落籍當地躋身於地方上的士紳階級了。盡管父親其實仍然在上海經商，但卻不再當洋行買辦，而是有了自己的商號和店鋪。光緒十一年，作為這個家中長房長子的梁正斌來到了這個世上。據他父母說，他小時候甚是駑鈍，性情急躁而頑劣，整天令人操心。六歲時在家裡樓梯上玩耍時跌倒碰了頭，整整三天三夜昏迷不醒，大夫也束手無策。奇蹟般醒轉來以後，卻變得既聰明又穩重。不但讀書是一學就會，甚至對於一些稀奇的西學書籍也是一看就通。只有他自己知道，在他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在那三天的昏昏沉沉之中，他意識中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是從整整一百年以後來的，而且自己知道許多未來的「歷史」。他試著回想，卻看到那一頁頁辛酸的、悲慘的血淚和挫敗。看到禍國殃民的暴君，也看到有理想的熱血青年最終卻成為誤國的漢奸。他不願意相信這一切，但他卻也沒辦法當作不知道。在他覺醒以後，他很快就透過「無師自通」英文證實了自己腦中出現的那些知識。雖然知道自己已經不再是原來的自己，但他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那個一百年後的自己本來是誰。十歲的時候，他自己起了個字號，叫做天志。天志這兩個字出自墨子，他從書中讀到「天欲義而惡不義」、「兼相愛而交相利」的思想，彷彿給他指出了一條道路。從那之後，他的人生就只有一個目標：絕對不能讓那段還沒發生的歷史成為現實。十五歲的時候，梁天志成功考進上海聖約翰學院預科。父親並沒有逼他去考傳統的科舉，也許是家庭背景使父親思想開明，又或許是幾年來國家接連的憂患讓父親同很多人一樣認為西學才是強國救國之道。總之父親認同了他的選擇，但是幾年後當他從聖約翰學院畢業時，爭執卻無可避免的爆發了。梁天志決定要棄文從武，去東京振武學校就讀。這在他父親的眼中看來，完全是放棄了大好前途。父親要他去美國學習經商或者工程，但他心志甚堅。兩人大吵一架之後，梁天志發下豪言，說他自有辦法大賺其錢。只要父親願意拿出錢來給他投資，並且至少十年內不要收回本錢。父親既然賭上了氣，一咬牙竟賣了好幾塊地，湊出了五萬兩百銀。梁天志把這筆白銀換成了兩萬五千美金，又透過父親在上海灘的關係找到了宋耀如。請他介紹了一位美國東岸的華僑經手，將其中的一萬美元透過代理人投資了底特律一間剛成立的小公司。這間公司叫做福特汽車公司，1903年成立，創始資本兩萬八千美元。剩下的一萬五千美金他則帶去了日本，這麼做並不是打算要在日本花天酒地──雖然那個年頭的日本，有一萬五千美金絕對夠裝大亨裝個一、兩年的。投資福特雖然是絕對的暴利，但是在他的計畫中卻需要儘早獲得更多資金。1904年初日俄之間的緊張局勢已經到了一觸即發的地步，日本政府在國內外拼命發行公債以進行戰爭準備。然而日本國內早已因為連年的軍備競賽而民窮財盡，國際上又普遍不看好日本會取得戰爭勝利。於是公債的價格大跌，甚至折價求售。梁天志一次買進時價一萬美元的日本公債，剩下的五千美元則拿去跟本地華僑合夥從事投機買賣。不過投機買賣需要在戰爭發生、日本政府開始管制物價之前就獲利出場，於是他腦中的「先見之明」再一次幫了大忙。當然他到日本主要還是進振武學校，這間學校是日本陸軍參謀本部專門為眾多想進日本軍校的留日學生設立的，既是作為預科也是一道必須跨過的門檻。原本只要唸一年三個月，不過隨著中國留學生的增加，此時修業期已經延長為三年。畢業後還需要再到部隊中實習一段時間，才能進入日本陸軍士官學校就讀。日俄戰爭爆發了，留日的中國學生之間也起了風潮。梁天志知道此時再怎麼激動都是徒勞，因此並沒有跟著瞎起鬨。不過他倒是藉機認識了很多人，例如藍天蔚、蔣方震、蔡鍔、張孝准、許崇智這幾個人物，也秘密加入了此時正在日本發展起來的同盟會。隨著日俄戰爭以日本的局部勝利宣告結束，梁天志的投資也獲得了翻倍的報酬。他將手中三萬美金的資本用於買進日本各大企業的股票，尤其是關於鋼鐵、水泥、煤炭的。隨接下來幾年內著日本經濟的發展，他的資產也可望穩步成長。 1907年12月，他終於如願踏進了日本陸士的大門。由於之前已經受過振武學校的教育，中國學生只需要在陸士修業一年即可畢業。看著同學名單上的唐繼堯、李烈鈞、劉存厚、孫傳芳、程潛……這一個個看似普通的名字，梁天志心裡卻充滿異樣的感覺。軍閥？我也會是其中之一嗎？他如此自問著。不久到了1908年，梁天志一面在陸士就讀，一面將兩個人的事情放在了心上。其一是藍天蔚在回國之後，因為明裡暗裡的革命活動受到清廷懷疑，又被公派到日本就讀陸軍大學。清廷這種作法可謂昏招，過沒兩年手中缺人的東三省總督趙爾巽還是把這個大革命黨找回去當差。早在日俄戰爭時他就跟藍天蔚建立了交情，這時兩人的關係更加密切了起來。藍天蔚非常欣賞他這個思想超前於時代的後輩，時常與他往來。其二是某一個剛進振武學校的年輕人，浙江奉化人蔣志清。儘管將來的歷史上對這個人有許多各種各樣的不同評價，但梁天志還是認為朋友應該從早交起，而且雪中送炭總比錦上添花好。經過一番結識，他成功與蔣某人拜了把子，還給了他一定的資助。同時他也在留學德國的蔣百里幫助之下，順利取得了德國柏林軍事學院的入學資格。 1908年底，梁天志懷著緊迫的心情，從日本直接經美國、英國去了德國。他從日本帶走了整整五萬美金，在途經美國時都投在了美國的股市裡。這個時候的美國雖然還不像第一次世界大戰以後那樣集中了全世界的資本，但其經濟的繁榮還是遠非日本所能類比的。一年半的學習之後，他自願放棄了進入號稱世界最強的大德意志帝國陸軍實習的機會。一方面是得到重新起用的藍天蔚發電報催他回國，另一方面是他深知此時德國軍隊中通行的還是那些很快就會被大戰給證明行不通的老一套，既然如此還不如回國另起爐灶。回程的時候，原本的五萬美金已經變成了十萬美金。雖然距離他原先的理想還是差了點，不過考慮到迫在眉睫的大事他也知足了。途中梁天志還特地光顧了美國某地的某家餐館，親眼看見洪門大哥、同盟會發起人孫某端盤子的場面。他也捐了幾百美金支持革命事業以聊表敬意，老孫自然是大感振奮。當然他不會提起自己手上究竟有多少資財，更不會告訴孫先生在已經開始大賣的每一輛T型福特汽車裡有他的多少股份。值得順帶一提的是，為了保護自己在福特公司的投資不被侵吞，他這次又在華爾街僱用了一名據說是精通公司合約法的律師。這位小律師的大名叫富蘭克林‧德拉諾‧羅斯福，據說是前美國總統西奧多‧羅斯福的一位遠房親戚，而這兩位羅斯福的祖先就是在中國經商致富的。就這樣，他到加拿大的溫哥華上了林肯號，展開了又一次橫渡北太平洋的旅途。不斷重覆的回想終於告一段落，在船上的這些日子他每天都要回想一遍。這個自己花了十年時間構想，又花了十年時間打下基礎的計畫，可還有什麼問題或疏漏之處？眼看天色近晚，風也遇發的冷了，梁天志才離開後甲板回到船艙中。「正斌達令，每天都見你到甲板上去，發愣那麼久也不怕著了涼。」才進到艙房中，一個身著洋裝的高窕女子就迎了上來，聲音中帶著幾分關心和著急。「這麼一點冷風不礙事的，凱莉。作為一個軍人，風吹雨打日曬都得受得了。」有心栽花花未開，無心插柳卻逕自長成樹。這次在美國，梁天志不得不接受了這麼一個未婚妻。原來幫他投資的那家華僑，拿著許多錢卻也覺得燙手。本來五萬、十萬美金在資本發達的美國原也說多不多，偏偏福特汽車公司那一萬美元的投資，這幾年卻是用十倍、二十倍的速度在上漲。他梁天志信得過人──其實是相信美國基督教會的道德制約力量── 那家卻怕要是有個什麼萬一，就算是傾家蕩產也根本賠不出來。思來想去，最後不得已用上了中國人老一套的辦法。正巧有個姪女年紀合適，不如請兩人到家裡來相個親，要是成了將來大家都是親戚也好說話些。梁天志不知不覺就上了賊船，雖然不是很情願，但思來想去卻也並無理由拒絕這門婚事。中美混血的黃家寧是衛斯理女子學院畢業，正當十八歲的妙齡。一張鵝蛋臉上，雖然頭髮是深棕色、眼珠是青灰色，但長相也算眉清目秀。雖然長得高了些，體態卻十分纖細。總而言之本人是挑不出什麼缺點來，而且對方也中意自己，情願接受這門長輩安排的婚事。最後他唯有從中國的現實條件還有對方的基督教信仰著手，反覆陳述如今中國的生活與美國相比是多麼不便、甚至艱苦；而依照中國的習慣，婦女在家族中的地位是如何低落，男人又是如何的三妻四妾──有時候是落伍的社會和封建的家庭觀念逼著你三妻四妾。沒想到這個喜歡別人叫她英文名字凱莉、穿著時髦洋裝的假洋婆子，卻是個外柔內剛、決心堅定的女子。也或許是受了基督教那種犧牲奉獻教條的影響，竟是一條心要跟著他回中國。還說她為了對這個祖先出生的遙遠國度盡一份心力，不惜受到任何委屈。既然對方都說了這種話，梁天志也無話可說了。不過想起自己一回國，立刻就是提著腦袋走在鋼索上般的驚險局面，他還是不能不預作打算。首先他要求兩人先訂婚，他會幫黃家寧在上海租界覓一處房子住下，過幾年等他在國內安穩了再成婚。接著他又囑咐那家華僑，每年福特汽車公司分成的紅利，一半通過花旗銀行匯回國內，另一半則拿去轉投資通用汽車跟杜邦公司的股票。這些股票自然都算在黃家寧名下，也算是為她的將來提供了一份保障。「凱莉，明天船就要到日本了。在那邊妳可以到街上看看，在中國的生活也和日本差不多，有時甚至更不好過。如果後悔了，妳可以再買船票回去。」梁天志坐在船艙中的床鋪上，對黃家寧誠懇的說道。這些天兩人雖然同宿一室，但相待以禮，並未涉及男女之事。「正斌達令！你怎麼可以說這種話？」黃家寧佯怒噌道，轉過身來雙手插腰杏眼圓睜的說：「我可是深思熟慮決定好才來的。這才沒過幾天，老爺您難道就這麼想打發我走路？」「妳知道，不是我想打發妳。實在是妳一個大小姐的，我怕……」「難道我在你心中，就真的那麼嬌貴，吃不得苦？」只見黃家寧一雙素手交疊在胸前，俯下臉來低聲問道。梁天志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頭髮，原本想好的一通道理全都說不出來，只好安慰她：「怎麼會呢？在我心目中妳是最勇敢的女子，我就怕妳勇敢過頭了。」這個大女孩的臉上立刻露出了笑容，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笑。好像忘記了所有的離愁和對將來的不安，只充滿了無憂無慮的熱情和幸福的憧憬。如此開朗的笑容，梁天志即使在夢中也許久沒有見過了。第二天林肯號郵輪抵達了日本的橫濱。作為日本帝國首都東京的外港，橫濱理應是日本最繁華的城市之一。儘管如此，橫濱的市街除了壯麗堂皇的洋樓和高聳的電線桿，更多的卻是低矮老舊的木房。梁天志和黃家寧兩人下了林肯號，準備在橫濱換乘日本郵船會社的輪船前往上海。這個年代的日本雖然已經有些瞧不起華人，但社會上的這種情緒還不像二十年代以後那麼強烈。再加上梁天志曾經就讀於日本陸軍士官學校，一口流利的關東日語和標準的軍人姿態反而令路人都要敬畏他三分。尋好了一間旅社安頓下來，黃家寧立刻拉著梁天志上街四處遊逛。在她眼中一切都是那麼新奇，充滿了東方神秘的色彩。不過在梁天志看來，與幾年前相比日本並沒有什麼變化，而跟他腦中「後世」的日本則是徹底的天差地別。梁天志認為日本帝國與英、美、德、法等西方列強一個決定性的不同，並不是在於種族或者價值觀念上的差異。而是日本的帝國主義擴張並不是以經濟的充分發展為後盾，反而是以擴張來為其相對貧弱的經濟充血。如果對外擴張停止，則日本大量的貧窮人口就會失去經濟上的出路，從而導致其內部矛盾的爆發。儘管將來的中日之戰似乎不可避免，但梁天志並不認為中國的命運就無法改變。如果中國的分裂內戰能夠縮短十年──甚至哪怕只是縮短五年──近代中國的體質就有可能強健到像1939年諾門罕事件時的蘇聯那樣，讓日本感到畏懼、退縮。等到二次大戰爆發之後，日本將會轉而將全部實力用於南進，而中國則成為日美衝突爆發後坐收漁利的一方。歷史將不再偏坦蘇俄，中國的安理會席位將不再在很長時間中僅僅成為好看的擺設！為了達成這個目標，梁天志不惜賭上自己的性命和前途。因為這是為了四萬萬人謀幸福，是為了完成中國的大我。如果犧牲小我就能夠完成他的理想，屆時他將毫不考慮去犧牲自己的一切。而對於那個不顧一切的來愛他的女子，他只能懷著深深的歉意：這一輩子我欠定妳的了。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20.248.6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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