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聊] 拜訪因意外而坐輪椅的好友有感
2008/8/31
前陣子看到昔日社團好友的MSN暱稱，我就覺得很奇怪，
直覺一定發生了什麼事，但是我不想問，也不敢問，
我覺得事情應該不簡單，頗嚴重，我假裝沒事，像隻鴕鳥一樣，
把頭埋入沙子裡。可是該來的還是會來。有一天，
他丟MSN訊息給我，告訴我這個殘酷的事實，我終於面對這件事，
然後轉告同社團的昔日舊情人，找一天，我們一起結伴去看他。
他在軍中搬運東西，被倒下的三百公斤重物壓到右側腰部，
橫隔膜破裂，骨盆碎裂出血，脊椎彎曲，神經壓迫受損，
開了四次刀，住院三個月，現在坐在輪椅上，每週三天復健。
他正值二十七歲的年華，身高一七九，一臉俊俏，很有能力，
以前我總覺得他會吃香喝辣一輩子，憑著他的實力，
靠著他的身高與外表，無論工作或者情場，一定可以左右逢源，
過得比別人成功與順遂。接到消息的剎那，我心情很沈重，很擔心，
很不捨，覺得怎麼會是他，遇到這種事。
今天下午，我和好友終於一起去他家看他，當時他家裡有他、
他的女友、他的妹妹，還有他的媽媽，爸爸打球去了。
幼稚的我，還是吵著要帶晚餐一起去他家啃，
於是大家屈服於我的魔威之下，
舊情人去好事多買了烤雞腿和牛肉捲、雞肉捲，
我去買了飲料和起士蛋糕，帶去他們家，和年輕人一起啃食。
我還是扮演白爛的角色，沒大腦的諧星，專門被好友取笑的那種，
帶給大家歡樂。剛進門，我幫忙張羅牛肉捲、雞肉捲的切塊，
送到廚房，給阿姨動刀，趁著四下無人，一邊處理，
阿姨一邊就感嘆了，聲音壓得不能再低，眼眶紅潤，
是一個作媽媽的心情，我不斷點頭表示同理，
覺得胸口悶悶的，不曉得是聊天的沈重心情，還是廚房通風不良。
走出廚房，又是一片歡樂，看著慾望城市電影版，
大家和樂融融，一邊交換著彼此相識與舊日同窗的近況資訊，
一邊觀賞著四個老女人的感情生活（還有性生活？！）
和令人目不暇給的漂亮時尚打扮。與我同去的舊情人，
傻傻憨憨的特質，果然是很受大家的歡迎，
先是嘴甜阿姨的身材笑容與樣貌，哄得阿姨花枝亂顫，
成功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氣氛融洽不少，
後來他的工作也成功吸引在南科工作的好友女友
以及好友的爸爸聊開關於工作的事。
第一次見到社團好友的女朋友，還有他的妹妹，
妹妹到大廳接我們上樓，寒暄了幾句，在上樓後，
好友介紹妹妹的工作與近來動向，我都大手一揮，
跟好友說「我知道我知道，剛剛都聊過了，其實我和她比和你還熟！」
裝熟的不要臉程度完全直逼某任前總統的臉皮厚度。
吃過晚餐，慾望城市也播放告一個段落，很盧的我，
又成功地盧到坐著輪椅的好友幫我燒一些好片子回家觀賞，
於是我們來到他的房間。我和舊情人以及好友，三個人，
就在他的房間開啟知心好友的對話，其他人都默默退開，
很有默契地讓我們三個私下談談。
好友一邊幫我燒錄，一邊幽幽聊起他這一路走來的心路歷程。
他說每個人都勸他要樂觀要開朗，「因為你還年輕」，
他說他當然知道，如果今天是七十二歲，他早就去自殺了，
問題是現在是二十七歲，未來還長，你不曉得極限在哪，
恢復的程度如何，如果一輩子都這樣，他該怎麼辦，
他必須作到不靠別人的幫助，而自己可以負責自己的食衣住行。
他說他以前很鄙視行動不便的身心障礙者，覺得這些人是社會的米蟲，
不事生產的敗類，可是現在換他變成這樣，他的想法感受完全不一樣了。
他說像他們這樣的人，要的其實很簡單，躺在床上就想要坐起來；
坐在輪椅就想要站起來；站著就想要走出去；
拄著柺杖就想要走得好看，如此微小的願望而已。
他說他算傷得嚴重，但是也恢復得很快很良好的。
現在一直在進步，在走上坡，可是沒有人知道，
極限的那一個持平點在哪裡，醫生不能告訴他，上帝也不能告訴他。
恢復的極限點，早在神經受傷的那一刻，就決定了。
他目前能作的，只是不斷地好好復健，把該作的努力做好，
然後等待臨界點的那一天來臨，再開始作屆時的自理訓練，如此而已。
他說他怎麼也沒料想到，他生命中會有這麼大的一個失敗。
我口氣溫和而堅定地跟他說：「這不是失敗，它只是一個意外。
充其量是一個挫折。」
他又說，他一直覺得這是命中註定的，一定會遇上災難，
只是看遇上什麼而已。今天這樣算好的，如果不是這樣，
一定會遇上別的事，而且搞不好更糟！我說，
「所以你宿命論，覺得生命中這個時候一定會面臨一個小劫數，不管是什麼？」
他點點頭。我刻意在「劫數」兩個字前面加上一個「小」字。
不是每個人遇上這種事，都可以有像他一樣成熟實際的心態與思想。
我不能否認，我也不會不贊同，我甚至認同他這種想法。
我真的覺得有時候生命就是冥冥中註定好的，
只是看你怎麼去走屬於你的人生而已。他說，他在感情上也不強求，
因為他沒辦法帶女友出去玩，沒辦法給女友什麼承諾，
沒辦法給女友什麼保證，什麼時候好起來，會不會站起來，
都是未知數，因此他看得很開，鼓勵女友漸行漸遠，慢慢疏遠，
走出去認識別的男人，結婚生子。他是一個很明理，很成熟的人，
想很多，很有責任感，願意承擔一切，是個大男人的人，
可是這種大男人特質，自尊心很強，很怕造成別人的麻煩，
這樣一肩扛起，很令人心疼。
我反駁他：「那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你有問過女生的想法嗎？」
我今天不是唱高調，也不是一味理想化，而沒有考量現實面。
我覺得女生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選擇，
今天你不能幫她決定什麼對她最好，她是心甘情願作了選擇，
你要尊重並且接受她的選擇，不是一味幫她決定什麼對她最好。
不管是留下來，還是離去，她都是獨立思考的個體，
她有權利決定她要什麼樣的人生。如果選擇留下來照顧行動不便的男人，
這也是她自己的選擇，她要接受隨之而來的所有種種，不得埋怨，
畢竟這是她自己的選擇，而不是她為他所做的犧牲。
她選擇跟一個行動不便，但是她很愛的人一起生活，這是選擇，不是犧牲。
不一定她跟著一個健全的男人就會幸福，她愛誰，誰愛她，
才決定了她會不會幸福，她有沒有感受到幸福，
而不是跟一個行動不便的人就不幸福，跟一個身心健全的人就會幸福。
這不是絕對，而是端看對方是否是妳心愛的人。或許跟一個行動不便的人，
生活諸多困難，不能像正常情侶夫妻，但如果這是她心底真正想要的，
你就不能否認並且拒絕她去追求。他點點頭，說：
「這個我知道，我也試著去接受這種想法，但是現階段我還作不到，
或許以後我慢慢可以接受。」其實我懂為什麼想推開親愛的人，
如果是我，一開始就沒有擁有，比起到一半的時候被拋棄，對方離開，
把對方推開這種情況還比較讓人可以接受，不那麼受傷，絕望。
我印象最深刻，他拍拍舊情人的肩，感嘆一句：
「受了這種傷，就要有心理準備會失去一些東西。」
說畢，我們三人不約而同地把頭低了下來，一陣默然。
他說，有時候很灰心，身體的情況是越來越好沒錯，
可是意志力會越來越差，心情會越來越沮喪，有時候真的很絕望。
我說，「可是有時候人生就是這樣，起起落落，高高低低，
心情也是如此，今天以為到了谷底，睡個覺，隔天起床又覺得充滿希望。
人生永遠不斷地在高潮低潮間起起伏伏。」
他說「妳不懂我的心情，想曬太陽，被女友推著到公園裡頭，
像我這種坐著輪椅的，後面都是外勞推著，輪椅上坐著的都是老頭，
沒有人像我這樣，年輕，壯年，由女友推著，感覺很突兀，很奇怪，很難接受。」
我點頭。如果有一天我癱了，我才能懂他箇中的微妙感受，
今天我只能想像，只能盡一切去揣摩，去同理。
我問：「軍方的賠償問題呢？」他說：
「可是就算每個月有四萬，終生不用為了沒工作沒錢而困擾，
但是我需要的不是這個，我只是想要有人陪在我身邊，跟我一起分享生命。
如果沒有，每個月有這些又有什麼用？」我為之惻然。
到了離開的時候，阿姨送我們兩位下樓，她走到大廳外，
紅著眼眶，說，「謝謝你們來看他，他前幾天就有告訴我們你們要來，
很高興很興奮，也希望你們可以常來看他。我不曉得什麼時候會好，
他有時候會蒙著被子在床上哭，我覺得很心疼很難過。
他教授希望他可以接研究助理的工作，也被他回絕了。」
阿姨說到這裡，我打斷她，說：「阿姨，沒有啦，
他剛剛有跟我們說他還在考慮，我覺得他只是嘴巴這樣講講，
不希望你們操心這件事，但是其實他真的有在用心考慮的。」
看著阿姨上樓的背影，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
只能和舊情人相約走走聊聊，下次再來看他，以及所有可行的活動。
我說：「其實接研究助理的工作，真的很好，不用出門，
像現在這樣在家，就可以工作，又可以賺錢，為數不少，
有生產力真的很好。」
舊情人說：「妳不懂，我了解他的心情，他希望是以他自己的實力，
憑著自己的努力去得到一份工作，而不是同情來的，
而不是因為憐憫而賦予的。想當初我找工作的時候，心情就是這樣。」
我點點頭，表示理解。換做是我，
我也希望可以用自己的實力證明我值得一份工作，
而不是被同情被憐憫而得到的。
騎著車回家的過程中，一邊想著，就像草莓所言，
上帝有時候真的有很惡劣的幽默感，非常地不公平，
給好友的人生開了這麼大的玩笑，但是這就是人生。
我們約好週末多去陪他，看他，和他一起泡茶，玩大富翁，過著人生，
接受一切事實，在實際的現實生活當中勇敢地活下去，
不管是他，還是你和我，每個生活在這世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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