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 [問題]紅玫瑰與白玫瑰
※ 引述《ccccbong (23456789)》之銘言：
: ※ 引述《bounty5254 (bounty5254)》之銘言：
: : 前些日子閒到沒事做
: : 把我爸以前買的書拿來翻翻
: : 無意間找到 張愛玲小說集
: : 然後把紅玫瑰與白玫瑰 這篇看完
: : 老實說
: : 看到最後那句 振保隔天又變成了一個好人
: 小說不在身邊
: 就簡單說幾句
: 我記得張愛玲在小說前面便一直鋪陳振保的種種好處
: 強調他對父母孝順 對朋友忠義 是中國新青年的代表
: 但對照他後續的一些作為
: 這樣的描述無疑是一種反諷
: 而 在整篇小說當中
: 振保與他生命中的兩個女人 紅玫瑰與白玫瑰
: 在相知相遇的過程裏
: 不難發現 這兩朵玫瑰的生命因為振保的介入而發生變化
: 如果就女性成長的意義上而言
: 紅白玫瑰都逐漸脫離了原先的自己 而互相走向對方
: （仔細讀的話可以發現紅的逐漸變白 白的逐漸變紅）
: 但振保本身在歷經了這些事件後
: 卻無由成長蛻變 仍舊固守著他自己 在原地踏步
: 換而言之 如果與兩朵玫瑰的相遇是一連串化學實驗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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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振保的角色就好比實驗當中的催化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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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身不發生變化 卻加速了他周遭人事物的變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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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 張愛玲說的
: ”振保隔天又變成了一個好人”
: 毋寧也是在突出這個point
: 建議多看幾遍囉
: 張愛玲的小說光看一遍是絕對不夠的～
: : 還真的不太懂她整篇想要表達的意思
: : 想請教各位資深的版友
: : 能大概說一下 這整篇是在講外遇還是什麼的更深層的意義?
: : P.S 我不是文學院出身的 也很少會看小說
: : 但是看完張愛玲的作品 真的很吸引我
我比較不會從「女性成長」的角度來閱讀這篇小說，將佟振保讀成一個一成不變的
男人，而「紅白玫瑰都逐漸脫離了原先的自己 而互相走向對方」。相反的，若說
被張愛玲筆下批判的最犀利的，那可能還是孟煙鸝，而佟振保是一個很複雜，不能
以「一成不變」輕鬆帶過的人物。
佟振保這個角色很有意思，他既受過洋化的新式教育，又帶著舊中國家父長主義的
影子，這種中西文化的拉扯，新舊掩映的矛盾，於是完整地體現在振保幾番的情慾
轉折與他最後的情感抉擇上。從振保在巴黎第一次下流嫖妓之後，他就下定決心要
創造一個「對」的世界，而這個「對」的世界，是符合當時中國社會對家庭與女性
的某種想像的，於是振保放棄了火熱大膽的華僑紅玫瑰，選擇了一個沉默寡言的傳
統女性孟煙鸝。佟振保壓抑掉了他內心蠢蠢欲動的慾望，進入一個社會比較能接受
的情感關係。而王嬌蕊，在歷經離婚與失戀之後，也終於再度嫁人，成了外人眼中
的婦道人家。
佟振保和王嬌蕊，這對受過西洋文化洗禮的昔日愛人，最終都沒有選擇最愛，而選
擇了一條比較安穩的路子，這不啻是身在舊中國父權社會下的悲劇人物。而這個悲
劇的鑄成，一半是因為舊體制的反動壓迫，而另一半則來自佟振保性格上的退怯懦
弱。振保創造了一個「對」的世界，卻也犧牲了他的愛與慾望。那個「對」的世界
裏，振保並不如他自己所想像的「自己是自己的主人」，相反的，自己瞬間一分為
二，進入無休無止的痛苦拉扯，而這個拉扯的掙扎，不光是振保個人的，也是中國
人的情慾竄動和父權體制的角力，在小說的最後一慕，張愛玲用諷刺的筆觸和同情
的視角來表達振保那種面對體制的無力感與荒涼：
那天下午他帶著個女人出去玩，故意兜到家里來拿錢。女人坐在三輪車
上等他。新晴的天氣，街上的水還沒退，黃色的河里有洋梧桐團團的影
子。對街一帶小紅房子，綠樹帶著青暈，煙囪里冒出濕黃煙，低低飛著
。振保拿了錢出來，把洋傘打在水面上，濺了女人一身水。女人尖叫起
來，他跨到三輪車上，哈哈笑了，感到一種拖泥帶水的快樂。抬頭望望
樓上的窗戶，大約是煙鸝立在窗口向外看，像是浴室裏的牆上貼了一塊
有黃漬的舊把累絲茶托，又像一個淺淺的白碟子，心子上沾了一圈茶污
。振保又把洋傘朝水上打——打碎它！打碎它！
砸不掉他自造的家，他的妻，他的女兒，至少他可以砸碎他自己。洋傘
敲在水上，腥冷的泥漿飛到他臉上來，他又感到那樣戀人似的疼惜，但
同時，另有一個意志堅強的自己站在戀人的對面，和她拉著，扯著，掙
扎著——非砸碎他不可，非砸碎他不可！
在這痛苦的一慕中，「對」的世界瓦解了，正經八百的舊中國家庭想像崩壞了，振保
的「對」的世界不過是一種壓抑下的自欺欺人的假像，白玫瑰沒有想像中那麼的永遠
白淨，振保也不過就是一個自私膽怯的男人。掀開「對」的世界的幻影之後，「家」
只剩下沉默患有便秘症的乏味妻子，陰奉陽違的丈夫，有最低下的偷情，也有對昔日
戀人的眷戀。
然而，這複雜的一切，關於體制與個人的對立，正典家庭與流動欲望的辨證，或許還
是太過惱人了，於是，「第二天起床，振保改過自新，又變了個好人。」，繼續在他
自創的「對」的世界裏活著。有些諷刺，卻又顯得如此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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