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給我看的一封信~
※ [本文轉錄自 ukatan 信箱]
作者: abef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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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 Sat Dec 27 21:31:41 2003
不是無解
「他媽的!我就知道,那題不是無解,對不對?跟我考前猜的那一題一
模一樣!」聯考之後我第一次見到數學老師,他用力搥了我肩膀,劈頭就是
這麼一句。
附中從古以來,就有學長流傳著「附中八怪」的稱號,指的是八位行事
特異的師長。有學長耳語相傳為證:「…怪婆者,行蹤飄忽,步履迅捷,忽
爾現身於北樓,須臾乍見中樓…。」常聽得年幼的我開懷大笑。
但附中歷史悠久,加上學生流水來去,不論是怪公怪婆的故事,或是類
似吟遊詩人般的傳說,總是使獲得八怪封號美名的師長,每幾屆都不太一樣。
但這其中,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數學老師胡天爵絕對,絕對是八怪之一。
升高三的暑假,我們班的各科老師大換血,數學由胡老師擔任,這一屆,
他只教了我們班和女生班七二六班。
第一天上課,我坐在教室最右後面門口的角落,頂著個光頭,嚼著口香
糖。只見一個短髮矮小的人進來,眼神如電,橫掃全班四射一周。無釐頭又
幹又罵的咕噥了幾句,突然回頭遙遙一指,喝道:「你這混蛋,上我的課還
敢吃口香糖!給我跪著!」
我當場嚇呆了,乖乖的跪在椅子上…。
這場震撼教育,當場收服了全班男生。
這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在別的高中絕不會看到。因為他是學長(高
233班),氣勢上你先服他一半;再來你做錯事了,被罰的沒話說,心服口
服。然後放學我到游泳池,告訴每個體育老師,每個泳隊的同學我被罰跪的
事情。有畢業學長聽到,虎目圓睜,連續發出三四聲的發語詞說道:「幹…
你被胡天爵教到了,他很怪,你自己小心一點!」但是他下一句又補充道:
「不過他是個好老師,你運氣好,好狗命!」
他是什麼樣的好老師,我過兩天就明白了。
老師不准高三生做的事情很多。第一不準我們去補習,因為補習浪費時
間,有他教就夠了,他經常性、義務性星期六日幫我們加課,分毫不收。我
曾私下嘆氣,說到我數學就是爛,已經無解。他不知道從哪兒聽到這話,跑
來跟我說:「數學分數低才有進步空間。」而且一定是我以前念的方法不對,
從現在開始努力,還有一年可以補救。自己都不甚關心的事情,老師竟然這
麼在意,當下耳根子紅了起來,偷偷把拳頭握的緊緊暗道:「好吧,不信邪,
反正我也沒錢補習,就這麼交給老師,拼了吧!」
然後他還不准我們交女朋友,他說:「你現在交的女朋友都不是你未來
的老婆。」還說:「當兵前都不要交!」其中深奧的道理我想每位服完役的
人都能體驗一二,但是沒幾個人會傻到去照做就是了(雖然我就是!)。此
外他還有一句話令我印象深刻:「你念大學時看到人家開車絕對不要羨慕,
因為那幾乎都不是他們自己賺來的錢,都是爸爸媽媽的錢。」對我來說,上
大學時,我們游泳隊有十幾台車,還不乏名車,每次比賽或出遊時,我都只
能當乘客,或看著人家開名車載女孩子,但因為老師這句話,我一點自卑感
都沒有。
胡老師對自己的學生絕不客氣,該打該罵一樣都不少。說也奇怪,你被
他打罵後,下課後還能笑嘻嘻的和同學揶揄取樂,你就是對他心服口服,你
就是知道他是為你好。每次模擬考後,他說平均總分不準,因為非選擇題的
部分,每個老師在改考卷的準則不一,所以我們只要和別班比選擇題部分,
就可以知道孰優孰劣,一點都造不得假。寫作業也是一樣,你沒寫就是沒寫,
不用去浪費時間抄答案浪費紙筆,對你一點幫助都沒有。你要面對的是現
實,是自己。有時候回想起來,這在工作上最基本的實事求是精神,在附中
時就奠下了根基。雖然社會上有很多人是靠投機起家,也真的有很多人不勞
而獲,但是大部分成功的人還是腳踏實地,心安理得。
老師的兒子因為幼時重病,開刀十數次,腦性麻痺,所以視附子有如己
出。老師說他聽過最感動的話之一,是眾多學長得知這件事之後,信誓旦旦
說道:「老師我一定要考上醫科,治好你兒子!」考上後學長還說:「我要念
腦外科!」
胡老師和學生「剖腹搏感情」的特殊拋頭顱灑熱血作風,在血氣方剛的
男生班人人服首,無庸置疑,但我知道有些女生卻恨他恨的要死。
老師不准當時的我們參加畢業舞會。對於沒什麼女生正眼看的我們來
說,沒什麼大不了,反正去了舞會也不知道要幹嘛,還不如多唸幾個小時書,
不然去打籃球也好。有女朋友的人摸摸鼻子,不去舞會也不會死。但是女生
班就可憐了,一放學就被老師趕回家。
男生和女生是大腦結構不一樣的生物,男生可以事情過去就算了,多年
後成為茶餘飯後笑鬧的話題;女生可能會覺得那是夢魘。畢業舞會(或者說
十八歲),這輩子只有一次,對有些人來說,真的很重要。胡老師強硬的「為
妳好」作法,真是不能讓一些十七八歲的人接受,我也確信老師的教法不適
合某些學生(比如說自閉傾向),但我可以確信一件事,你(妳)這輩子永
遠不會忘記他,而他是用他的方式為你(妳)好。
假日我們常常會被老師留下來上數學課,教室沒有冷氣,有時也還要和
七二六班合起來上,所以就要去借北樓的視聽教室(那真是一點都不好玩,
上課內容又硬,在女生班面前老師又不會罵來罵去,口出穢言,或是說一些
只能在男生班說的事)。這個工作往往落在我身上,因為暑假在總務處打工
之故,當時對於學校電力系統,器材擺放位置不敢說瞭若指掌,卻也摸個七
八分熟;且總務處的師長工友都認識我,很好說話。
我記得高三暑假上課的第二天,老師一進教室就指著我笑罵道:「他媽,
你這小子,才罰你跪一下,第二天全校體育老師和總務處,嘿,都知道啦!」
然後他上課三不五時就會提起這事,我舔舔嘴巴,傻傻地笑著,從此成為他
愛將之一,借教室就叫我去。
高三時班上曾發生一件大事,沒有人會忘記。
班上有一位「求好心切」的同學,習慣性會在考試中作弊。上大學後,
我的直屬學姊是「這位同學」國中時的同校學姊,她說該人在國中時就有這
種行為,全校皆知,其原因或許是某種心理病態造成。
作弊本身並不稀奇,全國會作弊的學生,會欺騙世人的奸商,會草菅人
命的政府官員多的是。但問題是這位同學本身的成績就非常的好,加上這樣
的「技巧」,使其分數更上層樓,而這看在極度努力用功的同學心裡,非常
的「技巧」,使其分數更上層樓,而這看在極度努力用功的同學心裡,非常
不是滋味。
因此其他同學們,計畫揭發他,而且還是別有用心的揭發。
那期附中校刊出刊後,由於內容不甚受到大家喜愛,為表抗議,很多人
從四、五樓把校刊擲出,丟到中樓與北樓間廣場,甚至還在比距離遠近。那
同學從教室內助跑,衝到欄杆邊,奮力甩出,只見那本校刊像是含了內力的
暗器,急速旋轉,尾勁不衰,落地後,比起號稱附中第一傳奇男子的王載方
同學丟的還遠。他挺起胸驕傲道:「怎麼樣,沒人丟的比我遠!」後來教官
上來了,怒問誰人有份,這同學指著其他人道:「此某某有,那人也有,就
我沒有。」
這件事引起了私下的公憤,但表過就算,當下沒人要揭發他。後來他再
因「求好心切」,見到黃建榮同學數學筆記抄的好,竟然「不告而取」,最後
被人在他書包裡發現。
欺騙師長加上竊盜,已構足二大過處分。加上他每次考試必作弊,所以
只要在任何一次段考,或模擬考揭發他,加上前二次事件的事實,就三大過
只要在任何一次段考,或模擬考揭發他,加上前二次事件的事實,就三大過
再見了。
那是三民主義科的考試,全班都知道這堂考試要行動。我因為恨極此
科,所以隨意寫寫就交卷,其他同學也逐一交卷,不同於以往考試後的鳥獸
散,交完考卷的人,全等在教室窗外。
監考老師並沒有非常主動巡視這樣的事件發生,所以一位同學鼓起勇氣
進入教室對老師說,某排某位同學在作弊。這老師似乎因為怕事,所以仍猶
豫未決是否上前巡察,但第二次同學再進教室向他報告,甚至連小抄放哪都
說了,這老師也不得不起身去了。
監考老師從他墊板下拿出那張小抄後,教室外許多同學低聲歡呼叫好,
只見大功告成,自作孽不可活。我也跟著興奮,有跟著大家完成一個「計畫」
的感覺,卻也因為這計畫過於灰暗,心裡有一絲莫名的罪惡,暗暗地刺著。
大考完的第一節數學課,胡老師一衝進來,馬上喝那同學起立,狠狠就
是幾個清脆熱辣的巴掌,大快人心。在他訓斥完那同學後一上講台,眾人本
以為此事已了,再也沒這號人物了,老師卻轉過身來,虎目含淚,對著全班
以為此事已了,再也沒這號人物了,老師卻轉過身來,虎目含淚,對著全班
大罵!
「他媽的!為什麼做這件事之前,不找我商量!」
「你們是這樣對待同學的嗎?」
「事情如果成定案,是沒有挽救餘地的,你們知不知道!」
老師罵一陣,停一陣。年少輕狂的十八歲,行事是不會去想太多後果。
我們沒想過這件事對那同學的一生,或對我們會有什麼影響,只覺得可行就
去做了。
「不要把今天坐在你身邊、你旁邊的任何一人當成敵人,那是你的同
學,你的伙伴!台大醫科一年招一百多個,絕對夠你們全班一起上!」
老師繼續訓斥,整整一節課,我只覺得面紅耳赤,彷彿那幾個巴掌,也
打在了我的臉上。
還好後來那同學沒有離開附中,畢了業上了好學校。要是當時他真的離
開學校,現在回想起這事,不但完全沒有快感,反而會深深憾恨自己年紀小
時,為何有那樣狹隘的想法。
附中人常誇耀自己有台北市最大的天空,我也曾這麼自豪過。但是當看
過更大的天空後,台北市的天空,似乎又小的微不足道。世界是如此的大,
很多事情在廣大蔚藍的天空底下實在是滄海一粟,渺小到不足掛齒。
每個人都該抱著開闊的胸懷,尋找出自己的天空,才是附中擁有最大天
空的意義。
在我們畢業後沒幾年,教育制度有了重大改革。使數學老師挺身而出,
投入一個無法回頭的不歸路 — 大學入學的推薦甄審。
在幫助數以千百計的學弟妹提早上大學後,老師的知名度比起之前大大
提升,其怪異、其熱心、其脾氣、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但我們所處是一個
爾虞我詐的社會,老師耿直的作風也招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瑣事,使他受到
不少阻礙,最後寒心飲恨,不得不離開了心愛的附中。
但是,受過他恩惠的人太多,「謝」字反而都不掛在嘴上,而放在心裡
了。等到該用的時候,我想會如洪水般,排山倒海狂洩而出。
我對於聯考的回憶早已遺忘殆盡,僅記得考完後第一次見到數學老師,
猛點頭道:「對對對,那題不是無解,答案有個根號二什麼的,媽的!跟老
師你猜的那題一模一樣!」
最後放榜,數學過了高標,我矇上了台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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