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缺口 1
#已是3.0版了，這次我寧願坑，也不再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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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還有幾天才是中秋節，但巷子裡已有二三戶人家先熱身起跑了。就算坐在家裡，
有氣密窗冷氣電視機加持，但那烤肉味與歡笑聲無孔不入，讓張承勳覺得空虛寂
寞覺得冷，同時兩側太陽穴隱隱作痛。
這並不是張承勳第一次察覺到，如今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但那該死的烤肉背後
的含意，則把他的孤寂感放大了好幾倍。
後來似乎在沙發上睡了一覺，醒來時天還是黑的，巷子裡的喧嘩聲早已靜默，電
視也因定時關機的設定而沉寂多時，只剩下無聲的冷氣盡責地工作著，然後他就
打了一個大噴嚏。
這個噴嚏把他從沙發上趕進臥房裡，但不是要睡覺，而是找出一個旅行袋胡亂塞
了些衣物進去，又把兩個早就放在門口的小紙箱搬到車上。
時值深夜，外頭有一點涼爽也還有一點燠熱，殘存在巷子裡的烤肉味絲絲隨風飄
來，搞得他頭更痛了。他從line的聊天列表裡找到「東星耀揚」，發條訊息過去
後，車子油門一踩，頭也不回離開了這棟他一住十五年的房子。
從新竹開車到國境之南，先走國道一號到台中系統接國三，到最南端再接屏鵝公
路，即使是大半夜的，車上的導航系統預估也要四個半小時才可能到達。但張承
勳開車習慣踩大腳，加上心情像逃難一樣，除了在幾台測速照相機前減了速度之
外，他根本是一路飛馳。
到恆春鎮外那條叉路路口時，天色才濛濛亮而已。他並沒有循遊客路線進到鎮裡
，而是往右走了外環道，再右彎左拐了一陣子。馬路從二線道變成一線，再變成
產業道路，彎彎曲曲起起伏伏，其實並不好走，但路上人車稀少，而且他每年都
要走幾回，熟門熟路，所以速度絲毫未減。
經過龍鑾潭路標、經過大光路標、經過便利商店的叉路口，直到矗立在海邊的三
座大風車進入視線時，才鬆開油門徐徐滑行。
車子滑過一間小學藍白色石柱的校門口後不久，目的地就到了。當張承勳從車裡
看到白石圍牆上嵌著的那塊「耀揚哥的家」五個字時，緊繃了幾小時的神經這才
鬆懈下來。
鍛造鐵門開著，正好是他的車子能夠進入的寬度，他開進兼作停車場的廣大庭院
後，才剛關上車門，吳東星就從屋子裡走出來，米白色T恤在肚腩處有一大塊深
色污漬。
「早啊早啊，你半夜睡不著是不是？這麼早來幫我掃地嗎？」吳東星丹田有力，
聲如洪鐘，「喪事才剛結束而已，不多休息兩天，中秋節再回來吃烤肉就好了咩
！」
「家裡都沒人了，我不想待在那裡，不如早點回來多晒幾天太陽。」張承勳邊說
著，邊開後車廂給他看，「這是你媽要的，給你搬。」
「靠！什麼東西？」
「我媽的呃…遺物，阿舅阿妗來參加告別式那幾天整理出來的，可是他們沒開車
，我就說我回來的時候再帶。」
張承勳還不習慣講出自己媽媽過世的事情，顯得有點不自在。吳東星體諒他，不
再多話，俐落地扛起一個紙箱就進屋裡去。
張承勳拿起旅行袋跟在後面，進屋後就聞到滿室濃郁的咖啡香味，提神醒腦，心
曠神怡。今年過年時，屋子那個角落還是空的，現在已新設一個工業風的吧台，
爐壺杯豆一應俱全。
「耀揚哥會煮咖啡啦？」
「我叫吳東星啦！耀揚哥是藝名、藝名懂不懂！自己人不要叫藝名講過幾次了…
現在流行煮咖啡，學一點這個跟客人比較有話聊。」
自從古惑仔電影走紅後，「東星」與「耀揚」這兩個詞就牢不可破分不開了。吳
東星抗議數年未果，只好閉眼接受這個外號，甚至把接手經營的民宿改名，獨樂
樂不如眾樂樂嘛！不過近年來知道這個哏的人漸漸少了，現在居然覺得有點落寞。
吳東星把紙箱放在吧台邊，再拿抹布把桌上一大灘咖啡漬擦掉，然後裝模作樣用
力擦拭身上那一塊污漬，嘴裡同時念個不停。
「都是你，我本來煮好要喝了，為了迎接你才會翻倒，衣服都弄髒了會被我水某
罵。」
「牽拖，明明是你不小心。衣服自己洗。」吳東星口中的水某從客廳後方走出來
，挺著個會讓腰斷掉的大肚，用那張沒表情的小圓臉訓完老公後，轉向張承勳，
「學長，現在才六點，你趕著來掃地嗎？」
「樂琪早。」
真的是夫妻，講話一模一樣。張承勳的嘴角忍不住抽動。
張承勳、吳東星是表兄弟，兩人從小在這棟房子裡長大，他們的媽媽與爸爸是親
兄妹。而林樂琪是小他們一屆的國中學妹，跟吳東星從國中就鬥陣了，但一路分
分合合吵吵鬧鬧的，最後發喜帖時還真嚇壞一大票人。
坦白說，張承勳有點怕林樂琪。吳東星只是外表像壞人而已，而林樂琪是真的兇
。國三時他可親眼見識到這名嬌小的女人一打五的狠勁，雖然最後還需吳東星跟
他助陣補尾刀，但他從此對她充滿敬意，聽到她的聲音都下意識想立正站好。
林樂琪倚在吧台邊，趁著吳東星出去搬第二個箱子時，銳利的小鳳眼迅速往張承
勳身上刮了幾道。
「學長，你臉色不太好看。」
張承勳摸摸自己的臉，指甲卻戳進一把亂鬚裡，所以他不確定林樂琪講的是他的
臉不太好看，或是真的是他的臉色。
民俗習慣在治喪期間不能理髮剪指甲，偏偏張承勳是毛髮濃密長得快的那種人，
忙亂無措的心理反應在生理上，就是這半個月內鬍子不僅長出一個甜甜圈的形狀
，連頭髮都飛揚跋扈得跟獅子的鬃毛沒兩樣。
「妳也是，沒睡好嗎？」
林樂琪摸摸自己的大肚，說：
「愈來愈難睡了，還好再兩個月就卸貨了。」
「辛苦辛苦。等小肉包出生，我再包個大紅包。」
聽到這個，林樂琪的臉色才明亮一些，「哦…那我先幫小肉包謝謝阿貝了。」
「可以別叫阿貝嗎？聽起來好老，我才三十二歲。」
吳東星此時進來正好聽到張承勳的抱怨，趕緊落井下石說：
「明明就是阿貝，你比我大四天也是大。」
「這種時候你就不爭著做老大了，現實！」
「對。」
「我要喝咖啡，耀揚哥煮一杯給我。」
「不給，你先去睡覺。」
兄弟倆照例要鬥嘴講垃圾話，卻看到林樂琪翻了一個華麗的白眼，只好硬生生咬
舌中止。張承勳另起爐灶，說：
「我這次想多住幾天，不收錢吧？」
「住幾天都不收錢，你肉償就好。」「肉償吧。」
夫妻倆眼神發亮，異口同聲，又讓張承勳的嘴角抖動了一下。
「肉什麼？就不能換個詞嗎？比如以工換宿之類的。你們最近都在看什麼東西啊
…」
吳東星嘿嘿兩聲，笑著說：
「明天有一團客人，樂琪不方便做事，你正好來幫忙。」
「好哦，盡量使喚我吧。」
民宿的活兒，以前張承勳還住這裡時沒少幹過，鋪床疊被難不倒他，所以他答應
得很爽快。正要上樓休息時，王麗月出來了，見到他，頗為驚訝，從前的名字脫
口而出。
「阿志，怎麼這麼早？過來作伙吃早頓。」
說實在的，大半夜趕路至此，張承勳已經有點茫茫然了，但舅媽一片心意不好推
辭，他也覺得趕快吃一吃再去睡覺花不了多少時間。只是沒想到，王麗月馬上又
發了另一個他更不能違抗的命令。
「你現在來了也好，早頓吃完，跟我去廟裡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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