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快雪時晴、陸
路晏在床上躺了半個時辰還沒成眠,白日裡他答應嚴祁真去一趟劍門,現在想
來多少有點忐忑,但更教他睡不著的原因是嚴祁真把他扛上肩的事。他向來對自己
個兒頭不高很在意,若是從前有誰敢這麼對他,早就被他明裏暗裏惡整一番了。
然而一想到今日櫻樹下被抱起的片段,他竟不覺得厭惡受辱,反而有點懷念。
他也不知這感受怎會憑空生出這種感受,後來半夢半醒間,腦海閃過靈感,彷彿有
了一個畫面,一個男子率性將長劍反握搭著肩,因為相處日久,人劍宛如一體,無
論怎樣拿都傷不了那男子。
這無法代表什麼,也許他只是試著投射太多幻想,假設自己是呂素或靈劍了吧。
那靈劍該有名字,他忘了問,既然那樣有名,他說不定聽過。就這麼細碎胡亂想著,
他就睡了。次日一早他去取廚房大樑上掛著的火腿,一邊片肉放到燒得滾燙的石板
上炙烤,盛盤後再去菜圃採摘菜葉搭著肉和醃菜吃,再飲一口先前去陳國時買的酒,
貪得一時暢快。
酒足飯飽過後,服下一粒嚴祁真要他每旬都吃的三清丹,找來一塊乾淨白布鋪
在院裡花樹下打坐冥想。他在想,晚點該吃些什麼才好?就在這時嚴祁真找來了,
要他收拾細軟隨他去劍門。
路晏詫曰:「此時此刻啟程?你當真?」
嚴祁真點頭,路晏蹙眉抿嘴,也沒理由回絕,是他先答應了的,對方可能是想
打鐵趁熱,怕他反悔吧。路晏讓人稍候,回房草草收了幾件衣服,將嚴祁真給的指
環戴好,再梳理髮髻,挑了件自認體面的衣服才出來。哪曉得嚴祁真一路帶他往自
己書房去,要他看已經掛好的一幅山水畫。
路晏一頭霧水,嚴祁真逕自介紹道:「這是過去南朝程恢的畫作,此人筆意蒼
勁而深幽,他曾遊歷凰山,畫下無數山水美景,此作是……」
嚴祁真給這幅山水畫做了番介紹,路晏傻眼,直盯住他問:「嚴仙君,你打算
啟程前先找人欣賞一下你的收藏是麼?沒想到你還有這等怪癖啊。」
嚴祁真指著畫裡一縹緲山頭說:「我只是讓你瞭解一下這畫的來歷。走吧。」
「走、走去哪裡?」
嚴祁真微勾嘴角並牽起路晏的手說:「還記得當初帶你拜訪朱兒的時候,你曾
抱怨過那樣遠行千里的法術,我可是為了你才特地自庫房找出這幅畫來,由此捷徑
也不會害你再身心狼狽了。」
路晏眉心被嚴祁真的食指尖輕戳一下,整個人被帶得往前一步,一瞬間他們竟
走在茫茫白霧裡,腳下似乎是壯麗山水,還聞到清幽墨香,置身在一個似實似虛的
境地。他感覺到嚴祁真把自己的手握牢,力勁強得他有點疼,嚴祁真才說:「別鬆
手,要不然你肉體凡胎將有危險。再一會兒就到了。」
路晏每一步都踩得不踏實,礙於面子而故作鎮定,嚴祁真乾脆將他拉到一旁摟
住其肩臂而行。「喂!」路晏瞪他一眼,卻沒再講什麼,因為嚴祁真一臉興味睞他,
他可不想再被這人挑出破綻了。要知道這個看起來不染塵俗、清心寡欲的男人,實
際上可能恰恰相反是個心有執念、死心眼的傢伙,不然就不會老是施法戲弄他。
眼前大霧好像被無形大手撥開,現出一條青磚大道,夾道樹叢繁茂,每隔一段
距離就有石雕神獸坐守,磚道通往一座廣場,其廣闊難以一眼望盡,這也是因為周
緣籠罩在霧氣中。越過山門時無人阻擋,路晏問:「他們這樣門戶大開不要緊?」
「知道我們來才無人阻擋的。你瞧。」
路晏循他目光看去,有個黑衣青年站在不遠處等候,那人天庭飽滿,頭上紮著
道士髻,卻還有許多烏黑長髮披散下來,迎風而立,細長秀目含笑看來,倒是跟彎
起的嘴一樣弧度,稱得上相貌清奇。
「小仙在此恭候二位。」黑衣青年交握雙手,微微頷首行禮。
嚴祁真微側首告訴路晏說:「這是曾和你不打不相識的蜈蚣精,如今已修出人
形投入劍門之中,自名為道窮。」
路晏本來有點防備,聽那名字噗哧笑說:「怎麼給自己叫這名字。」
道窮笑呵呵回話:「正是,力屈道窮,計無所出。這是紀念吾與君之邂逅。窮
途末路,或有生天。若非當日吾窮追不捨,誤闖靈山,亦不會得劍門收容練就此身,
值得紀念的。」
道窮領他們二人入劍門大殿,途中所見皆是路晏時常遙望的樓宇,宛如皇宮般
壯觀浩然。路晏不時偷偷打量道窮,是還能聞出一點精怪獨有的古怪味兒,但不如
早先在人間的氣味那般腥臭了,再瞧此妖變得人模人樣,心中不再那樣排斥和恐懼。
大殿內和路晏所想像的不同,沒有任何神像、神獸之類的東西,只有前方座臺
上十多位華髮長鬚老者,兩側坐滿數以千百計的劍門弟子,支撐大殿的柱子很特別,
是棵神木,建物頂上的瓦片竟是透明瓦,不知什麼做的,折射的光線將穹頂照耀得
越發燦爛奪目,周圍則有無數刀劍兵器懸浮於上,遍生虹光,遠觀如煙花。
路晏心忖這五靈峰,果真是以五靈為支柱,刀劍為金雷,大殿裏外則有水道環
繞,這座大殿肯定是精心構築。
率先發話者是劍門掌門應黔端:「許久未見,別來無恙啊。太師伯。」
那一句太師伯立刻讓路晏瞠目望向旁側男子,好張醉人俊顏,竟是上頭那白鬚
長者的太師伯?那他跟那三位仙子豈不就是忘年之交啦?嘖嘖嘖,原來是老牛吃、
不不,是嫩草吃……也不是,該怎麼說才好。
路晏還在亂想,嚴祁真就一如平常與人頷首行禮回曰:「謝掌門關心。這位就
是路晏。」
「路某在此見過應掌門。」路晏只是雙手一拱,跟他平常表現沒兩樣,稱不上
多恭敬但也不算輕浮,在場亦無人見怪他。
應黔端應了聲,對他們說:「你客寓太師伯那裡已有一年有餘,該聽聞過呂素
之事,知曉此妖道與你是何關係了?」
「不錯,路某大概聽說過一些。」路晏心道,這還是從你們弟子那兒聽來的。
他環掃四方,負手於身後,笑容泰然自若問說:「看這陣仗,不會是想要趁我走上
邪道前先扼殺之?防患未然?」
「路晏。」嚴祁真低沉喚他一聲,就聽應黔端笑開來:「哈哈哈,你多慮了。
此次請二位前來,並非動了殺機,呂素是呂素,你是你。前生作為只報前生,就算
有什麼果業,那也是由己身而發,該由自己承擔,別人要以此為藉口做什麼,那亦
是他人的作為和業報,不是你的。」
路晏淺笑,了然道:「應掌門是指,我不用太在乎別人以呂素為理由尋仇,不
必替呂素承擔,是麼?」
「正是如此。」
「那你們找我來是想做什麼?」
應黔端答:「見證一事,不過此事還得看你倆的意願。為了呂素五百年後轉生
的傳言,太師伯自願留駐於凰山,安天下人的心,如今約期已至,該是劍門償還恩
惠之時。劍門弟子素來只求在凰山潛修,因太師伯坐鎮,長久以來還與世無爭,不
論你是否為呂素轉世,只怕將來日子都不太平了。眼前有兩條路讓你選,一是你返
回人間,生死由命,再不與凰山劍門有瓜葛,這第二條路本是要你拜入劍門,一旦
行差踏錯就依門規處置,反之亦有機會修道成仙,擺脫前塵事。只不過呂素與劍門
過去亦有恩怨矛盾,為免再起紛爭,只得讓你在無名峰之一待著,由劍門看管,一
樣若誤入邪道仍以門規處置。」
路晏緩緩揚笑,略略尷尬道:「一下子就要我選啊,所以過去那一年是讓我過
看看修仙的日子?第一條路就是由我離開,自生自滅,只不過選第二條路只怕也會
比跟著嚴仙君還清苦吧。」
嚴祁真故作訝異:「更清苦?天天吃飽穿暖,不太約束你,待遇應該比勝鈺他
們要好才是。就是吃食也都不乏好東西,有修為的靈物你也吃了不少,也有許多珍
奇花草佐食不是?更別提罕有的陳茶美酒。」
「是,是吃飽穿暖,可是跟著你修行的日子也不像人過的。要我從那麼高的瀑
布跳下去引出魚妖,到山洞裡誘出熊怪,攀岩去採你說的珍奇花草,就你那什麼陳
茶美酒,那缸什麼鬼酒的都幾乎要成酒膏了,一開罈那股酒氣把我衝得暈上整天,
才喝一口上吐下瀉三日。」
「這是要助你排清一身濁氣,那可是好東西。」
「你是說我這人不乾淨了?」
「這可是你自己講的。」嚴祁真平淡回應,語氣夾雜戲謔笑意,兩旁劍門弟子
也有人忍不住竊笑。
應黔端也沒想到太師伯會跟人這樣鬥嘴,回過神來清嗓令人肅靜,重聲道:
「好啦,也不逼你今日決定,但此事也不宜拖延,若不能現在交代,就定個期限。」
嚴祁真聽路晏喉間發出低笑,喃語著:「唉,果然又是如此。以為有個棲身之
處了,到頭來,凰山這麼大,七十七峰皆容不得我麼。也算不差了,起碼不像……」
路晏低頭思忖,點頭答道:「行。那就請你們眾人見證,我由今日起將離開凰
山,與貴派不再有任何瓜葛。」
應黔端點頭同意,應允道:「你倒是乾脆俐落,本座亦允諾你,倘若他日有誰
要於你不利,只要不涉及劍門存亡之事,劍門弟子即便不施予援手亦絕不落井下石。」
「路某謝過應掌門了。那,我走啦。」
「慢著。」
路晏一個轉身險些在人家大殿滑倒,嚴祁真一手扶穩他,那句慢著也是這人喊
的。所有人都轉而關注嚴仙君,應黔端不解問曰:「太師伯可還有事?」
「還沒完。」嚴祁真說:「今日,我欲與此人結為道侶。」
「這……」
眾人嘩然,道侶又作道伴,即一同相伴修行,正所謂志同道合,而道不同志不
合,不相為謀為友,多是勉強不來的事。這個路晏或有仙緣奇遇,卻是略嫌輕浮率
意的性子,氣質相貌亦正亦邪,只怕走上道途亦是獨來獨往,不適合有伴的。
令眾人更詫異的是嚴祁真自己要求與路晏結為道侶,任誰都覺得不妥,應黔端
為之憂心,不由自主從座上站起來,再一次問:「太師伯,你這是為何?」
弟子之間也聽見姜嬛她們激動喊道:「這萬萬不可啊!」
一旁長者也出言相勸:「此事實在不妥,路晏,你切莫答應。這箇中緣由今日
不得不提,當初……」
「當初我的道侶就是呂素所殺。就為這個理由,是麼?」嚴祁真表情閒雅愜意,
眼眸溫和,教人看不透半點心思。
路晏聞言愕視旁人,不禁有一瞬悚然迷惘。
* * *
石子掠過水面輕點七下,蕩出數圈漣漪,路晏又撿起一顆圓扁小石子要打水漂,
抓著石子問人:「下了凰山,我們接著往哪裡去?」
路晏的手被輕巧握住,他疑惑站直身看向了接手石子的人。嚴祁真擲出石子答
道:「都好。人間現世你比我熟悉。」
「那好,你跟著我吧。」路晏笑應,看他打的水漂一連在水面縱馳有二、三十
多下,消失在煙波浩渺中,瞠目相問:「你連這也用法術?」
嚴祁真轉頭笑睇他道:「怎麼可能。」
就在不久前凰山五靈峰上,他們在劍門眾人見證下成了道侶,意即他們往後一
同修煉、作伴。這就算在人間也不是太特別的事,只不過嚴祁真特地在劍門大殿上
所有人都在的時候提出來,取代原本應黔端給路晏的兩個選擇。
如此一來路晏既不必被軟禁在深山野嶺間,也不會回人間就擔心被前生仇敵報
復。雖說嚴祁真過去的道侶也是呂素所殺,路晏跟他也算得上是仇家,但路晏還是
答應嚴祁真的提議,畢竟對方若要害他比捏死一隻螞蟻簡單,總不會現在才發難。
當時應黔端早就令人準備試真池的水,將其倒在劍門三身臺上,據說如此沖洗
過的三身臺會有冥府孽鏡台的效用。有一說是這三身臺與冥府那座孽鏡台是同樣東
西,皆為陰陽靈氣凝聚之物,每隔萬年就要將兩處寶物交換,使其力量達到平衡。
此乃傳說,劍門的人皆深信不疑,但在這裡想動用那座石臺還得以秘傳口訣催
動,所以應黔端邀路晏去到三身臺上驗證其三身。
路晏心裡不安,但也好奇自己前生是誰,在嚴祁真的幫助下登上三身臺,在石
面水光間有片刻恍惚,好像感應到某個時空裡的片段歷史,一個渾身浴血的男人長
身而立,天降雷火劈在男人身上,男人在火裡張狂大笑,瘋了似的,直到化作點點
火星消失不見。
嚴祁真說:「那果真是你的前生了。路晏。」
應黔端與其他人都試圖勸阻嚴祁真,憂心道:「太師伯,這人既是他,你又何
苦來哉。」
嚴祁真反應淡定自若,眉眼間甚至微有悅色,他道:「該來的還是會來,苦與
樂又猶未可知。」
路晏可不想被這些傢伙軟禁在山裡,連忙附和道:「就是說,他願意的,你們
何必阻攔。我也願意,反正回人間嘛,多帶一個人也沒關係,再說你們這兒容得下
那食人蜈蚣精,容不下我。呵。路某自有去處。」
路晏和嚴祁真就瀟灑拜別了劍門,循原路由五靈峰回嚴祁真的居住收拾細軟。
嚴祁真讓沈陵吾及譚勝鈺看家,也沒交代歸期,那兩人倒是可靠,二話不說就應下
了。路晏打包行囊跟嚴祁真一塊兒下山,途經一座小湖,稍作歇息。
隨水漂蕩遠的思緒又隨風而回,路晏想起呂素殺死嚴祁真的道侶一事,心中徬
徨,想了會兒還是問了些無關緊要的東西。
「那個三身臺的事,我過去聽沈陵吾講過,所謂三身那不是佛家的說法麼?怎
麼你們這兒也有啊。」他知道這說法有許多版本,可能佛道相通,他這麼問只是想
逃避尷尬氣氛罷了。
嚴祁真又學他打了一個水漂,石子一樣逕直滑入煙霧裡,他認真回應道:「確
如你所言,不過修煉亦在修此三身,這點不分佛道,正所謂萬法歸宗,有些道理是
相通的。
言及三身,即是法報化。法身虛空,報身如雲,化身如雨。法身自在自性,無
始無終;報身一期一會,輪迴諸相;化身則萬變為用。這也是為何你和前生長得不
一樣的緣故。」
嚴祁真轉頭看路晏,發現路晏已經兩眼放空望著自己發牢騷:「行了行了,你
說的這我也懂,本來懂的東西被你一講又要不懂了。」
他頓了頓,終究還是問出口:「你可曾恨我?」
「恨?」嚴祁真望著他,神情溫和,又深不見底,他望向湖面回應。「有人說
恨比愛長久,恨可以一直持續下去,一百年,一千年,甚至更久。若我有這樣的執
著,現在在你眼前的就是魔。情與憶,愛與恨,於我來說都是能被歲月消磨的東西。」
路晏攏了攏手指,掌心發汗,他盯著嚴祁真問:「既然如此,你為何要跟我作
道侶?為什麼留在凰山?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嚴祁真聽完難得輕笑出聲,淺笑回應說:「你問我這些,也正是我所想知道的。
我在凰山,只因我走不開。某一世裡我是鑄劍師,窮盡一生都在鑄造刀劍兵器,這
你也曉得。那時所鑄的寶劍可不只有後來成為呂素的那一把,它們全都在凰山,這
裡是我的根源之一,亦是劍門的由來。」
「噫,這麼講你不就是……」
「是劍門開山祖之一。」嚴祁真又逕自糾正說:「我是說,那是過去的我。至
於我跟你作道侶,自然是因為你適合,也是我所希望的。我已停滯在這天地間千年,
始終難有進境,因為心中還有諸多疑惑未解。這些或許能在你身上尋得答案也不一
定,又或者我只是一直在等你出現。」
「等我?該不是想報仇吧。」
嚴祁真定定注視他道:「你是我的責任。這次我會好好看著你。」
路晏動作像鳥一樣歪頭睇人,露齒失笑:「責任?」
「是。緣起緣滅終有時,道途漫漫,我以為自己經歷太多,識了許多人物,但
最後還能做了結的只有自己。你這三世皆因我而起落,原是抱著最後要在凰山飛升
的打算,直到那一日你通過迷陣來到我這裡,以此機緣,我想我是要和你走這一段
路的。」
「你當自個兒我爹啊。」路晏開玩笑,又一次向他確認:「所以你不恨我,也
不怨我,只是因為你想盡此緣份和責任,所以拉著我一塊兒修行?」
嚴祁真注視他,認真詢問:「你不願意?」
「願意,當然願意。之後出了凰山要是碰上呂素的仇家你可得罩著我。」路晏
巴結的挽住嚴祁真的手,笑得眉眼嘴角都是彎的。
嚴祁真目光斜下睇人,看路晏的模樣好像在看一隻無害的寵物對自己示好,心
中生出想摸他腦袋的想法,但這念頭稍縱即逝,眼睫眨了下又恢復平靜。
路晏打趣喊道:「爹,那我們趕緊下山吧,山下有我一個朋友開的旅店。」
嚴祁真由著他亂喊,他們只帶了簡單輕巧的行囊,真正的家當多半是袖裡的如
意乾坤袋,不是罕有的法寶,卻能隨心意取物,能安置在袖中或隨身攜帶,他們兩
人各有一件。路晏喝過水將水囊也收進這袋裡,揮揮衣袖說:「你跟朱兒合作的這
個乾坤袋實在方便,要是多做幾個拿去賣說不定能大撈一筆。」
「那也得她願意,朱兒可不給陌生人做裁縫。」
路晏走在他身邊曖昧睇了眼,調侃說:「你跟朱兒姐姐是不是也有什麼前生今
世的情緣啊,要不感情怎麼這樣好,我看你常往來的精怪也不多,別跟我說其他道
友住太遠啊,這藉口我不接受。」
嚴祁真聽他說話語氣好像媳婦兒在質問丈夫外頭是否有別的女人,抿嘴輕哼,
帶笑意回他說:「道友們住得遠是事實。但更多是已經不在了。朱兒她曾是我親姐,
像母親一般照顧我,我和她要好,多少是因過去手足情誼。」
「姐弟?那她怎麼成了蜘蛛精的?」
「說來話長。她也有過所愛非人的時候,情債已償,就在那深山裡修行了。」
路晏一聽覺得那肯定是段傷心往事,不忍追問,點頭低噥帶過,忽有感慨:
「我也不過才三世就這麼複雜,朱兒的故事一定三言兩語交代不清的。不過,我每
一世裡都有你,你不膩?」
「這話還得問你自己。」嚴祁真嘆息似的淺笑。
路晏聳肩笑答:「我早就沒印象啦。我說你這人啊,笑起來那麼好看,為什麼
不多笑?哈,我曉得了,定是怕招惹太多桃花是吧。」
「又在胡言亂語。」
嚴祁真瞇眼睨人,輕哼轉身往前行。過去那一年來他逐漸習慣了路晏在身邊繞,
跟他天馬行空的瞎扯,或是問他有沒有什麼古怪的法術可學,多數時候路晏都不太
正經,常遭他教訓,可是這個人也會有認真的時候,雖然路晏的認真幾乎都用在學
習那些古怪法術上頭。
看似無理,路晏卻都能講出一番似是而非的理論,路晏說這世間沒有什麼東西
是不應該存在或消失的,那些被人認為古怪無用的法術,也許在某個時空裡是有用
的。嚴祁真認為這也是個理,總是由著他去研究。
一路上路晏哼著歌,或默默走路,與嚴祁真的交談不多,時而走在前頭,時而
落後,但嚴祁真感知得到路晏都在不遠處,因此一直維持不快不慢的速度下山。入
夜不久就趕到胡蛟的旅店,此際春日微涼,暖而不熱,正是走商往來這裡的時節,
因此店裡好不熱鬧,就讓他們倆撞見兩撥人馬各二十多人兵刃相見的情況。
一邊是商隊,除了幾個較斯文的其他都配刀劍,而且有自己的護衛隊。另一邊
的人馬就看不明白是什麼來路,大家裝扮都差不多,雖然神情肅殺卻沒人手持兵器,
看起來不像官府又不像尋常江湖幫派。
胡蛟小心翼翼勸說眾人冷靜才過來開的門,他早就認出是路晏的聲音,苦窘著
臉朝他以口形求救:「幫個忙,別讓他們打起來。」
嚴祁真一手在路晏肩上輕拍,接著逕自往店內走,往一張無人方桌入座,還自
己倒水喝。那畫面就是個白衣飄飄的男人優雅走過,受眾人矚目,而他卻視眾人為
無物,路晏暗地嘆氣:「你大爺這是讓我自個兒擔了的意思?」
胡蛟不知嚴祁真為何許人,開口求援的對象是路晏,路晏曉得嚴祁真是不打算
出面管這種事的,一手將瀏海撥順,扯開嘴角笑問胡蛟道:「我說當家,你這兒今
晚特別熱鬧,怎麼回事兒?請人唱大戲啊?」
胡蛟配合苦笑道:「這種山間小店哪來閒錢請戲班子。」
路晏吸了口氣,嗅不出什麼精怪味兒,倒有股腐臭的泥土味兒,可能是有些人
在春雨裡行路時腳底踩了水窪泥坑沾了髒東西。他蹙眉沒說出口,聽胡蛟說商隊懷
疑另一伙人在作祟,一問之下發現商隊由西向東途經四國,一路上遇到幾件怪事,
且已有五個人失蹤無法尋回,還有兩人是在失蹤當日就發現屍首。發現的屍首無明
顯外傷,死相宛如熟睡,無中毒跡象,查無死因。
「不知你們是何方高手,這一路跟著我們究竟有何意圖。我想一連幾個隘口驛
站相遇不是巧合吧。」這時有人開口,是商隊的人,那是個中年男子,戴了頂玄色
貂皮帽,人高馬大卻相貌斯文,他手摸在腰間配劍上,那把劍是異邦之物,劍柄及
劍刃之間的護手有鏤刻,銀亮猶如月牙。
胡蛟已經跟著路晏跑去嚴祁真那桌,小聲告訴他們說那人叫安律甯,似乎是商
隊領頭的,借放在店裡的貨一箱箱的,不曉得在運什麼,一路被那二十幾個奇怪的
黑衣人纏住。有些地方來去只有一條道路,狹路相逢也沒什麼,胡蛟店裡時常有不
同商隊遇上互打交道的,而這些黑衣人原先不直接和商隊接觸,只碰巧商隊發生怪
事的時候總有耳目察覺黑衣人在附近出沒,這才讓安律甯他們疑心。
今晚黑衣人不再掩飾,直接跟商隊一同進旅店,商隊有人被他們拍了下肩,當
即暈厥,雖然沒死傷,但氣息不太平穩,被帶到一間大通鋪歇著,雙方因此對峙。
胡蛟搶過路晏拿起的水壺倒水喝,緊張壓著嗓子說:「小路,你想想辦法別讓
他們打起來啦。上回因為你跟那蜈蚣精把我屋子打得破爛,害我帶著阿爺去外頭找
認識的獵戶借住這回他們再打起來我可就是關門不做生意了。」
「我後來不是下山幫你修繕嘛。老提那件破事兒做什麼,我跟你說,他們萬一
打起來,還有嚴仙……嚴兄坐鎮呢。」
嚴祁真悠然睇著路晏,胡蛟問起:「這是哪位?」
「我是他的道侶。」
胡蛟點頭:「哦,原來是小路的道友啊。幸會幸會。噯,我去廚房看他們菜好
了沒,這兒先交給你。」
胡蛟看情勢不對勁,隨便敷衍幾句就溜去廚房跟來幫手的兩個獵人躲去廚房。
路晏咬牙低喊,人早就跑不見蹤影,他問嚴祁真道:「你看那些黑衣人可有古怪?
我們怎麼辦?」
「靜觀其變。」嚴祁真置身事外,喝過茶水就逕自走上樓挑房間休息,留下路
晏一人。
那個叫安律甯的看對方站在那兒動也不動,握牢腰間的劍再問:「你們究竟想
怎樣?」
一個黑衣人往前站,說出同樣的問話:「你們究竟想怎樣?」
安律甯的近衛是個少年,拔劍對著黑衣人們斥喝:「少耍花樣,交代清楚意圖
跟來歷,否則抓你們去見官。」
另一個同樣是少年的黑衣人做出和近衛相近的動作,跟著喊:「少耍花樣!」
接下來黑衣人的言行都在模仿商隊,安律甯等人已察覺不尋常,路晏正覺詭異想上
樓找嚴祁真,那兩伙人就打起來了。
路晏跑上幾階就蹲在階梯那兒觀戰,桌椅倒是沒被砍壞,不知是誰先出手,黑
衣人徒手應戰,且身法如鬼一般飄忽,不久就有個黑衣人被砍中手臂。路晏及揮刀
砍臂的人都瞪大眼,卻無預想鮮血四濺,被砍的手臂及肩膀破口處漏下許多沙土,
所有人皆是一愣,場面短暫靜默。
黑衣人之中像是帶頭的傢伙,也就是學安律甯說話那人面露困擾的勾嘴角說:
「啊,壞了一具,可惜都趕到這兒了。」
「妖人!」商隊等人看那個被砍斷手的黑衣人變成一個麻布袋紮的人,臉、身
體手腳都貼有符紙,現出原形且還在進行攻擊,不禁大喊提醒己方,叫聲夾雜恐慌
的顫音。
安律甯厲色吼道:「慌什麼!不過是幾具假人而已,這幫人是懂邪術的。把鎮
邪物拿出來。」
於是安律甯他們的人也依令做應對,看著較斯文的那幾位各持奇形怪狀的法器
組成一個陣形,還有一個拿店裡的筷子在地上擺陣,黑衣人前撲後繼想去破壞,卻
落得手斷腳殘被打回原形。原來那些都是麻布紮的人形,被施過法術才讓人看起來
像普通人。
就連路晏也一時眛於那障眼法,他看雙方相鬥看得津津有味,乾脆就蹲坐在樓
梯這兒角落窺看。黑衣人幾乎都是假人,看來只有帶頭那個是活人了?路晏這麼猜
想,安律甯他們想的也是一樣,因此有兩人持刀衝向對方,沒想到那個人袖裡也藏
了兩根筷子往他們眉心插入。
「嚇。」路晏倒抽一口氣,那是竹筷,竟能刺穿人的頭顱,這黑衣人恐怕不單
純是個懂邪術要搶劫,或許還有別的目的才盯上安律甯他們。
「這個打不贏。」路晏如此想著,默默要上樓去,一轉身就見嚴祁真站在他身
後,居高臨下睨他問:「做什麼?」
「我……」
「不是答應朋友要幫助顧店,你想撒手不管?」
這時安律甯他們的術士及護衛被殺得剩不到一半人數,被殺的人當場被煉成屍
妖,而黑衣人的注意力卻轉向路晏這兒,且那人目光一亮,神情近似著迷喃道:
「找到了。好材料。」
嚴祁真語氣仍平淡無波告訴路晏說:「總不能見死不救,能救一個是一個,你
去吧。」
「那你?」
「我在這兒看著你。」嚴祁真若有似無笑曰:「必要時再出手助你。」
路晏皺眉,他懷疑這傢伙是不是在用另一種方式報復他這個呂素轉世者了。不
過他也實在被黑衣人看得有點發毛,只好硬著頭皮上陣,他雙手交互藏於兩袖之中
摸索能派上用場的東西,對方不給他思量的餘地直接撲來,他一出手握著一枝細桿
毛筆。
「我去你的!」路晏怪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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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沒那麼厲害,哈哈,一時情急拿錯了。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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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蜜蜜之前,可以讓我欺負一下嗎?(頂鍋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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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改正,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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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是迫於無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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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啊,而且小小一隻。: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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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玩的遊戲很少,最近只玩了刀亂。[掩面]
毛筆是好物啊!可惜我字超醜的。T w T
※ 編輯: ZENFOX (36.239.162.64), 02/08/2016 21:25: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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