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葉格爾（十五）（完）

看板BB-Love作者bergamont (希德嘉)時間11年前 (2013/01/08 21:37)推噓24(24推 0噓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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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代中期，蘇聯的政治氣氛開始比較鬆動。我獲釋以後又可以出國演奏，不需要再向政府申請許可。我決定離開莫斯科，搬到英國，也結了婚。很高興大家並沒有忘記我，演奏會依然很受歡迎。有個樂季，我甚至在荷蘭和比利時創下兩週連演十一場的紀錄，好像想把我過去四年沒彈到的份都補回來似的。由於我過度投入演奏，讓我的婚姻很快出了問題。我不怪任何人，我認為那是我一手造成的。但奇怪的是我也不覺得很內疚，而離婚的陰影似乎很快就過去了。我一直沒有去找葉格爾，也沒有打電話給他。我只是委託經紀人，將我出的每一張新唱片都轉交給他一份，重要的演奏會，我會寄票給他，但是我從來不管他那時有沒有空。而他也沉默的透過唱片公司寄給我他的唱片。有幾年間，除了音樂，我們之間不再有隻字片語。我相信他始終記得我，而這種沉默是他對我的某種體貼。有時候我以為他從未遠離，因為我上台演奏仍然帶著那個皮夾，裡面有他莫斯科音樂院的學生證。後來我在一些音樂家同僚的口中，慢慢得知葉格爾在荷蘭的生活狀況。他似乎很害怕孤寂，交往複雜，從不否認自己吸毒（或吸過毒），對楊恩也不是很忠實，過得有些放蕩。但另一方面，他在舞台上仍舊兢兢業業，謙卑的把自己奉獻給音樂。即使他的成就已經受到高度讚揚，他依然保持學習的熱情，每年開發新曲目，跟他合作過的音樂家都讚美他的敬業、謙遜和認真。我從這些故事裡看到的是一個抑鬱的葉格爾，他不快樂，正在掙扎著求生，如果不是音樂還將他懸於一線，他很快就會放棄而墜落。 1987年底，葉格爾在阿姆斯特丹開了一場獨奏會，主題全部都是俄羅斯的音樂。我看到演出訊息，心中一動，沒有告訴別人，就去聽了。他演奏了史克里亞賓的幾首前奏曲，普羅高菲夫第七號奏鳴曲，蕭士塔高維契的幾首前奏曲與賦格，甚至還有我們求學時代大家都還不太當一回事的梅特納。這場音樂會的票房意外的不太好，我隔壁的聽眾說因為這種曲目不是尤里卡諾夫的拿手戲，想來聽的就不多了。他甚至語帶嘲弄的表示尤里卡諾夫的忠實樂迷親衛隊從來不會管他演奏什麼，只要起立鼓掌就對了。我已經好多年沒有聽他的現場演奏，只有在唱片中感受到他的成長與進步。看到聚光燈下，消瘦的他從舞台側走出來時，我彷彿又看到那個穿著不合身西裝外套的十八歲少年，在莫斯科音樂院的大廳舞台上，準備要接受期末考試。可是往日的親密和溫柔，早已遙遠了。他的演奏依然優雅、誠摯、動人，不同的是，其中流露出濃濃的鄉愁和疲憊，更奇異的是，還帶著一股不在塵世的獨特脫俗感，這是我過去從沒有在他的音樂裡聽到的。我想起他過世的老師，還有我的老師，眼淚忍不住掉下來。最後葉格爾出來謝幕的時候，感覺得出來非常累。但他還是應觀眾的要求再彈了一首。出乎我意料之外，他彈了巴哈清唱劇改編的一首鋼琴曲：Schafe koennen sicher weiden（善牧羊群）。他專注虔誠純淨的樂思裡，竟已經無喜無悲。他彈完回後台，音樂廳的工作人員出來表示鋼琴家今天不會為觀眾簽名，大家才散去。我猶豫了一番，還是去了後台找他。有那麼幾分鐘，我害怕再次面對他，害怕這樣的重逢會把我們的青春回憶接上一個荒誕的續集。我推開休息室的門，正看到他斜靠在沙發上，閉著眼睛，似乎在打盹。他聽到腳步聲，便睜開眼睛，那雙美麗的黑眼睛依舊閃耀起來，高興的喊道：「寶貝，你來了！」葉格爾堅持要請我跟他回家，至少要待到明天中午才可以。我勉強同意了。那天楊恩不在。第二天他驕傲的帶我看了他的花園，接著我們在他家二樓的琴房緩緩度過了一整個白天。我發現他竟然還記得我們從前在學校琴房彈過哪些曲子，而且他彈起來仍然津津有味，忙碌的職業演奏似乎沒有消磨掉他的熱情。「我不是真的還記得。」葉格爾面對我的驚訝，微笑起來。「其實我已經遺忘很久了。但是最近我開始整理東西，我媽媽這幾年陸陸續續把我以前的東西寄來給我，我看到那些樂譜，就都想起來了。這裡面還有你的筆跡。」「我最近在讀阿赫瑪托娃。她的詩太美了，你一定要讀。」葉格爾從鋼琴邊拾起一本小冊遞給我，要我帶回去。我凝視著他疲倦卻帶著熱切希望的臉龐，忽然有股黃昏的預感，便俯身向前，在他唇邊吻了一下。他平靜的閉上眼睛。我覺得我們吻得像一對兄弟。 1988年初，葉格爾忽然打電話找我，說要請我晚餐。可是他要求的那天我人在加拿大，不可能趕得回來。隔天，我在報紙上讀到一則小小的訃聞：「蘇聯流亡鋼琴家葉格爾．尤里卡諾夫在阿姆斯特丹自宅病逝，得年三十三歲。」報導中說死因是愛滋病的多重併發症。多年來我沒有去荷蘭看過他的墓碑。我只想知道他那至死的鄉愁裡面有沒有一部分屬於我。楊恩後來跟我說，葉格爾最後的願望是想問我讀了多少阿赫瑪托娃，他想要我讀給他聽。所以，我就在這裡讀一首。我無法釋懷這個疑問，因為，失根的人，其實是我自己。風雪沒有飲酒卻醉了，在松林裡不再發狂，寂靜像是奧菲麗亞通宵為我們伴唱。我彷彿看見一個人影，他竟與寂靜化為一體，他先是告辭，後又慨然留下，至死要和我在一起。（完） ---------------------------- 註解：普羅高菲夫第七號奏鳴曲 http://youtu.be/pyfGqN9FDEo

聖彼得堡和莫斯科向來有種競爭氣氛演奏的是聖彼得堡（列寧格勒）出身的鋼琴大師Sokolov 要論當代還有哪位大師有逼近李希特這種等級的水準 Sokolov當之無愧，可惜他唱片很少不像李希特當年胡亂（被）錄音以致於唱片爆多 XD 希望他很快能來台灣演奏史克里亞賓他的前奏曲太多了這裡也是選一個當代表 http://youtu.be/8q7aXlGnYaI

演奏者是霍洛維茲這就不用多說了蕭士塔高維契前奏曲與賦格這套作品是作曲家聽了一位女鋼琴家妮可拉耶娃得到萊比錫巴哈比賽獎後向巴哈平均律致敬而作的一整套二十四首前奏與賦格我們何其有幸去年年初有位傑出的俄國鋼琴家列夫席茲在台北開了整場音樂會彈完全套我也躬逢其盛真是令人肅然起敬的壯舉 http://youtu.be/JOD49LXJgu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