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譯][Sherlock]Seems so easy...(2/2)

看板BB-Love作者twomey (圖米)時間12年前 (2012/06/21 07:51)推噓15(15推 0噓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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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爆頁＝＝＝跟警方通信時，他署名夏洛克．H，正如過去一樣。寫給家人的信署名SH，S 就隨他們去想吧。學校作業他署名S．福爾摩斯，而且無往不利，因為他是課堂唯一的福爾摩斯。拒絕寫「蘇菲．福爾摩斯」這個名字象徵抵抗，抵抗得平凡，微不足道，更何況有人如此稱呼他時，他仍然在回應。總之他還是不寫那個名字了。＊＊＊瑟巴斯提安（Sebastian）認為夏洛克是女孩，不過夏洛克一樣喜歡他，因為除此之外，他算是相當逆來順受。夏洛克論斷人時（他就是忍不住，真的，只要有機會賣弄，某個他就會一躍而起，絕不放過），瑟巴斯提安生氣了，卻試著掩飾怒火。他邀請夏洛克共進午餐。夏洛克一時心血來潮，答應了。他倒不是天真可欺，可是知道有互惠喜歡這種現象，並不代表能夠倖免於難。 Seb不會很笨。夏洛克確定，要是Seb有嘗試過，他可以變得普通有趣。光是如此也遙遙領先其他人了。 Seb沒有替夏洛克付午餐錢，雖然不管怎麼看都是約會。Seb穿得比平常正式一些，只是夏洛克依然穿他那條牛仔褲，套上男用襯衫，風衣大了兩號。現在，他買的男性衣著越來越多了，都跟他手上其他東西放在一起。他一直以夏洛克的身分接下工作，大多是小竊案，或者收點錢，代寫期末報告，補助實驗經費。有些客戶不是同學，他這麼年輕，他們老是會吃驚。夏洛克的臉太圓潤，聲音太尖銳，樣子就像小孩。目前他確實只有十八歲，大概也不怎麼能改善處境吧。 Seb個子比他矮，但似乎並不因此耿耿於懷。他向夏洛克弓起手肘，露出戲謔的笑容。夏洛克一把推開他，卻不禁也跟著笑了。＊＊＊一次約會成了兩次、三次。很快，夏洛克發現自己在Seb的教室外面徘徊，等他下課出來。他們一起上圖書館，一起寫習題。夏洛克分不太清楚，Seb 究竟想要他的身體（以大學情侶而言，他接受得比較慢，恐怕比Seb過去那些關係慢），或想利用他出類拔萃的成績（夏洛克就是忍不住要訂正Seb的報告，因為Seb寫報告的技巧簡直像五歲小孩用蠟筆塗鴉）。可是Seb性格溫暖，跟他相處很愉快。夏洛克偶爾會消失幾天（他提早做完作業交出去以後，打扮成夏洛克，出城調查。因為他會無聊，不自己去找麻煩的話，留在這只能惹是生非了），即使Seb因此不高興，他也沒有要求夏洛克解釋。＊＊＊親愛的夏洛特：媽咪說你在跟某個同學約會，他的名字叫瑟巴斯提安。恭喜！這是你第一個男朋友，對嗎？他對你好不好？我很高興你交到朋友了。也恭喜你得到好成績，不過我對你的期望也不下於此。媽咪都樂壞了。你的，麥克羅夫特．福爾摩斯親愛的麥克羅夫特：他還可以。有點遲鈍，但我習慣了。謝謝你喔，我跟室友也是朋友。我願意努力的話，就完全可以交到朋友。只是我不像你浪費那麼多時間交際而已。媽咪對我找到男人照顧我高興的程度還遠勝對成績。你好嗎？還沒接管全世界啊？你的， SH ＊＊＊ Seb把夏洛克介紹給朋友，說他是『我的女友夏洛特』。夏洛克扯出禮貌性的笑容，適度應對了一番，但立刻覺得無聊了。理論上這是「在考試前聚一聚」。他來過這間酒吧，但不是以夏洛特身分來的。「你在瞞著你女友外遇。」他對馬克說，馬克是Seb最好的朋友之一。馬克的女友就坐在旁邊，她憤然叫了一聲。馬克的臉都漲紅了。「我才沒有！」他否認道。夏洛克在想，自己發怒時會不會滿臉通紅。麥克羅夫特從來不會（但麥克羅夫特也極少發怒，樣本數太小了），不過夏洛克心情惡劣，表現得特別難相處的時候，Seb卻會。他希望自己生氣的臉不像這樣才好，臉紅脖子粗實在非常不迷人。「你有。」他冷靜地說，再向馬克的手一指，馬克指甲旁邊有一小片油漆。「你學生物，你女朋友學哲學，可是你最近跟某人在畫室發生過性關係。你女友功課很忙，這很明顯，她隨身攜帶報告要用的參考資料。所以不可能是她。」他回過頭看那個女友：「你認識什麼藝術系的學生嗎？女性，黑髮，比他矮但比你高，留長指甲？」她果然認識。可是在畫室替她男友口交的卻又是另一個，因為他被揭穿之後就什麼都招了。滿桌的人都很不自在。「你就是大賤貨。」之後，女友對他惡狠狠地說道。Seb跟其他男人離開去點更多酒了。夏洛克說：「難道你不想在向他求婚前知道嗎？你一直在看他的手。」她還沒開口問他怎麼發現的，他就解釋：「你特別注意他的無名指。還有，戒指在你皮包裡，你一緊張就會去摸。」「你說的話太詭異了。」女友木然地說。「是嗎？我倒沒注意。」＊＊＊「夏洛特，你剛剛真的有必要那麼做嗎？」Seb送夏洛克回宿舍時問道。「我不必。不過我無聊了。」夏洛克滿不在乎地聳聳肩，回答：「我可是努力過了。」「你真的很容易無聊。」Seb似乎被逗樂了，用縱容的語氣說道。他替夏洛克打開門，「你室友在不在？」「不在。週末結束前都不在。」夏洛克回答。Seb聽了就尾隨他進門，兩手拉住他外套，滑進他襯衫。「你非得這樣對我動手動腳才行嗎？」夏洛克喘著笑了一聲，幫著Seb把兩人的衣服都脫掉。就他所知，Seb在性愛方面不算糟。至少比自慰有趣，而且夏洛克喜歡肢體親密，雖然做起來有一點奇怪。不過他擁有這副身體很多年了，他知道怎麼使用，即使感覺上不像是他的身體。＊＊＊那年夏天，他並沒有告訴父母，因為他很害怕。他討厭害怕。麥克羅夫特知道他在隱瞞某件事，但不知道詳情。他問的時候，夏洛克拒絕回答。不過他的表現跟平常沒有不同，線索不明顯，麥克羅夫特沒辦法演繹出他怎麼了。「還沒跟瑟巴斯提安分手啊，我了解了。」麥克羅夫特說著啃了一小口餅乾。「還沒有。」夏洛克承認。他不喜歡待在家裡，因為他格格不入。母親一直試著問他對Seb有多認真（答案是『沒很認真』，那不是她想聽的，不過他不想應付這件事）。「我喜歡他。」「不對，你沒有多喜歡他。」麥克羅夫特評斷道，「你一直在假裝自己是男人。」我不是在假裝，夏洛克心裡想，可是他說出口的不是這個。他說的是：「難道你看過十八歲的女孩在暗巷跟藥頭談話嗎？你想之後會怎樣？」麥克羅夫特做個怪臉，「你不需要東奔西跑，Sherry。其他人的用處在這裡。只要看別人拿給你的報告，就能得到相同的資訊。」「對，但那又有什麼好玩？再說，除了我自己以外，我不相信其他人有能力觀察到必要的事。」「你非自己去不可嗎？」「是。我想是這樣。」夏洛克說道，麥克羅夫特露出半信半疑的表情。為了轉移他的注意，夏洛克大聲宣布：拜辦公桌生活之賜，麥克羅夫特近來胖了十磅。麥克羅夫特一有機會就叫他夏洛特，以示報復。＊＊＊第二年好多了，因為他租了公寓自己住。他向鄰居自我介紹是夏洛克．福爾摩斯，只要出門，他一定束緊胸部。沒有人起疑心，雖然他的嗓音依然很高亢。唯一的問題是告訴Seb。或者說，真正的問題是他沒有告訴Seb，只是避不見面。開學兩週後，兩人在各自上課前不期而遇，Seb才見到他。 Seb抓住他手臂。「夏洛特？你到哪裡去了？我打的電話你都沒有回。」「我現在叫夏洛克了。」夏洛克說著用力抽回手臂。「夏洛克？」Seb不解地問，「有什麼名字會叫夏洛克？」「你聽好，我——我們不要在這裡講了，」他說，然後不情願地開口邀約：「你想去買咖啡喝嗎？」「我想知道為什麼我女友一直躲開我。假如你想跟我分手，你大可直說。」 Seb提高音量說道。有幾個學生偷偷地看著他們（看著他）。「不必在這裡大吵大鬧。」夏洛克說。他拉住Seb的手臂，「我們走。」＊＊＊「所以你想要當男人？」我就是男人，夏洛克想。不過他說出口的是：「基本上是這樣。我現在叫夏洛克，我希望你像對男人一樣對我。」「但你不是男人啊。」Seb指出。他含了一口茶，表情顯得非常、非常困惑。「你是女的——我知道你是女人，我們上過床。」夏洛克嘆口氣。「沒錯。可是我現在是男人了。要是你像男人一樣看待我，我會感謝你的。」「因為你是同志，你才這樣做嗎？」他狐疑地問：「你不想當蕾絲邊，所以打算變性？」對極了。今天跟傻瓜談話的額度已經滿了，夏洛克咬牙切齒地想。他站起來。「你不用煩惱性向了。」他說，「你就是雙性戀，而且偏好男人，所以一開始才受我吸引。但是你害怕到不敢承認，因為你知道你父親不會認可。而我向來只喜歡男人，代表我是同性戀。我的性別與你無關，更不會由討價還價決定。」「如果你要宣布你是男人，我就不是你男友了。」Seb眼看夏洛克套上大衣，開口說道。夏洛克翻翻白眼。「對，我知道。我已經下決定了。還以為我講得夠清楚了。」＊＊＊不久之後，Seb會為當天表現太混帳而道歉，兩人再度成為朋友，但是那會很奇怪。再過段時間，他會跟Seb還有Seb一些朋友外出飲酒，以男性身分，沒有人質疑，也沒人以為他們在約會。可是再之後，他們回夏洛克的公寓，Seb會用手摩挲夏洛克的雙臂，撫摸他腰際，他頸部，若有所思地輕聲說：「夏洛克」。而夏洛克會把他推上牆，兩膝著地，把他含在嘴裡。在更之後，瑟巴斯提安會自言自語般地說：「剛剛那不是同性戀，你不是真的男人。」而夏洛克會揍他下巴，並回答：「再說一次我不是真的男人，我就告訴大家你把男同色情雜誌藏在床下。」＊＊＊他跟家人說了，因為他連想到再假裝成夏洛特都忍受不了。＊＊＊麥克羅夫特不能理解，夏洛克也沒期望他會。「Sherry，」他先說，在夏洛克怒目瞪他以後，才說：「夏洛克。這一切又是為什麼？」他的語氣太柔和了。在政府工作幾年之後，他連稜角都磨圓了。某時某地，從夏洛克領悟他永遠不能上伊頓，到麥克羅夫特領悟只要表面上聽從眾人的期望，他就可以接管世界之間，兩人不再是最好的朋友了。「我只是做我想做的。」他說，並沒有多做解釋。「我們一定要今天講這個嗎？」「我們終究是要談的。」麥克羅夫特說道，「但我想大概不是今天。媽咪很生你的氣。我不知道要過多久她才會原諒你。」「我不在乎她會不會原諒我。」＊＊＊那學期結束時，他輟學了，因為他負擔不起。他家不再替他付學費了。他不煩惱這個。他煩惱的是，母親要麥克羅夫特捎來她的信，開頭永遠是親愛的夏洛特，然後寫一些宛轉的暗示，說他這樣做只是為讓她蒙羞，還叫他回家治療他的病。他不知道他為什麼還要讀信，可是燒掉它們令人非常滿意。＊＊＊所有證件上，他的名字都是蘇菲，性別註記是F。原則上這正確，因為性跟性別不一樣，生理上，他確實是女性。所以，他要在卡迪夫租公寓的時候，把自己打扮成女人。每一分鐘他都恨透了。他找到工作，可是不到一星期就辭職了，因為上司撫摸他的膝蓋，跟他說：要是他改穿裙子，看來一定會比現在更漂亮的。之後兩份工作下場也差不多。六個月過去，他用光了錢，而且他不確定自己打算幹什麼，所以就像條喪家之犬般夾著尾巴回去了。他花了三個月跟心理師談話，這人顯然不夠格。不到一週，他就識破她不懂她在說什麼，而用接下來的日子或激怒她、或哄騙她，只為讓時間快一點渡過。最後，除了反社會這個錯誤到令人痛心的診斷之外，治療沒能給他什麼，但他父母似乎很吃那一套。他母親尤其願意認為他做『那些裝男人的傻事』只是故意惹她生氣。目前他跟父親不在交談的份上，所以夏洛克不知道父親怎麼想。至於麥克羅夫特，他認為試著跟夏洛克說話是和藹可親，不過那種施恩的態度其實很倒人胃口。夏洛克知道，麥克羅夫特只是在縱容，看得出來，麥克羅夫特用『這是我頭腦不清的小妹妹，我要保護照顧她』的眼光看待他。雖然他依然愛著麥克羅夫特，這也夠讓他想弒兄了。所以他再度離家，因為他寧可流落街頭也不願意忍受那些事情。＊＊＊他找到一間更小、更便宜的公寓，應用他的演繹技巧，成為偵探。他靠口耳相傳建立人脈，所以收入通常微薄到只夠付房租。連房租都不夠的話，他就去扒，直到錢夠用為止。他破了件珠寶竊案（太普通了，沒意思），把報酬拿來買荷爾蒙。荷爾蒙是一件既美妙又恐怖的東西。跟荷爾蒙比起來，非法取得這件事實在是無關緊要（而且他全然夠格，他有能力測試，確定東西真的就是賣家說的）。可是，在替自己注射前，他依然謹慎地再三確認——比使用人家給的古柯鹼時更謹慎。他需要逃避時，會不定期把古柯鹼打進血管裡。很快，他就必須刮鬍子了。他看得出臉上有毛根，拿指腹去搓，可以感覺到粗糙的質地。初次動手時，他笑出聲音——他都二十多歲了，居然才第一次刮鬍子。在還身為女人時，他沒除過什麼毛，他不刮腿毛，也不刮腋毛，因為他向來看不出這樣做的道理。沒有必要。當時他總是儘可能多穿衣服，來遮掩體型。他有用安全刀片，不過下場仍然像打過仗一樣。他力抗一張（或好幾張）凶暴的紙片，而且還輸了。可是當他凝視鏡中，鏡子裡那張臉就是停不了咧嘴微笑。＊＊＊幾個月以後，夏洛克回到公寓，發現麥克羅夫特在四處窺探。「你來幹什麼？」夏洛克問。麥克羅夫特聽到他聲音時簡直嚇得跳了起來，夏洛克感到一股深沉的滿意。他的聲音比從前更低沈，而且持續在降低。「你一直在使用睪固酮，」麥克羅夫特皺皺眉頭，不高興地說道。他用左手拿的雨傘輕敲地板。「你到底從哪弄來的？至少還是人類激素吧？」夏洛克聳聳肩膀，「大致上是吧。你怎麼知道我住在這裡？」「你用蘇菲．福爾摩斯的名字簽了現在這份租約。」麥克羅夫特淡淡地說，而夏洛克知道他哥哥注意到他聽見那名字時本能地打了個顫。「倫敦沒有多少蘇菲．福爾摩斯。」「我的名字是夏洛克。」他糾正道。「我記得。我甚至記得你什麼時候選定的。」「你想幹什麼？」為什麼有必要問？麥克羅夫特緊緊抓著雨傘，抿住嘴唇，眼望夏洛克的胸口（束過了，平坦的）跟下巴（鬍渣長了一天沒有刮）不放。夏洛克再次離家以後，他還沒有聯絡過，現在卻親自來見面，甚至不惜入侵公寓。所以麥克羅夫特想要他做某件事，一定很重要，重要到不能寄電子郵件或打電話。夏洛克有網站，上面有名字，他衷心認為麥克羅夫特不會笨到不搜尋，尤其在他有能力從本該保密的租約上找到夏洛克家地址的時候。「我們的父母沒有誰健康不佳。」夏洛克說著扯掉手套，換下大衣，脫下皮鞋。「除此以外，他們還可能要我回去幹什麼？」麥克羅夫特拉長了臉，彷彿記起令人極度不悅的事。「聖誕晚餐。」他說，「媽咪想念你。我也想念你。」「你之前都有幾年可以跟我聯絡了，麥克羅夫特。而且我不打算去。我這輩子前二十年假扮成女人已經夠了，沒興趣再做一次。」「Sherry，不要這個樣子。」麥克羅夫特說。夏洛克對準他臉扔了個紙鎮，當然，麥克羅夫特接住了。「不要叫我Sherry。我的名字是夏洛克。」「好吧，夏洛克。我們想念你。即使你不想當女孩了，家人一樣想念你，你還是血親。我看你也保留了姓氏。」「改姓太麻煩了。」夏洛克說了謊。「你也想看我過得怎麼樣。」他又指出，不過這很容易料到。很明顯，麥克羅夫特在四下張望，他仔細打量夏洛克，彷彿能由此演繹幾年來的一切。「我很好。現在我比過去什麼時候都快樂。」「你在我們小時候不像不快樂。」「我一直不快樂。只是以前我不知道為什麼而已。」他承認。麥克羅夫特看起來很難過。「現在滾出去。」「回來參加聖誕晚餐。」但是夏洛克口袋裡有這場對話的最後王牌。他一清二楚，因為：「只有我不必裝成女孩，我才會去。」「那不是假裝，你就是女孩。你沒有表現過任何性別認同障礙的典型症狀— —」「我最好是沒有！我討厭我的身體是女性，我討厭別人像對女孩一樣對我。假如你沒有被大學、被你的工作弄到盲目的話，你早就發現了！可是你在你的職位上待了那麼久，你的職位想必很重要。」他沒有把那句『比我更重要』說出口。「現在滾。」夏洛克說，「你聽到我的條件了。」麥克羅夫特嘆了口氣。「我擔心你，夏洛克。我是你哥哥，總該算點什麼吧。」「如果你能說服媽媽同意我以男人身分出席，我就會去。」她不同意。麥克羅夫特接下來打的電話，夏洛克都不理睬。電話逐漸變少，最後終於不再來了。＊＊＊他開始嗑藥是因為無聊，因為他的資金有限，空間有限，代表能同時進行的實驗很可惜也有限。第一次是因為他好奇。要是他嗑高了，要是血管裡流動的藥量夠了，他就感覺不到身體。他感覺不到無所不在，困擾著他的缺陷。他看著鏡中的自己，心裡卻不必想：骨骼太纖細，下顎太圓滑。那片刻，他忘了，忘記自己誕生時出了差錯。而以他來說，遺忘是難得的事。倒不是說嗑藥就跟全神貫注一樣愉快，嗑藥不像解決難題，不像把幾十樣看似無關的事實拼湊起來，演繹它們，破解它們，揭穿謎團的真相。可是嗑藥真好。不管對身體，對個人檔案做什麼，他永遠不可能是生理男性，他的染色體永遠是XX，當他記起這些事的時候，藥物向他伸出援手。以自我毀滅的惡習來說，嗑藥不算驚世駭俗。他一樣在工作，估算劑量只是小意思，必要時他一樣頭腦清楚。他永遠比跟他往來的人高明——他永遠比客戶、比線民、甚至比非常時期才動用的地下人脈技高一籌。＊＊＊他用藥過量恰恰好一次。當追逐快感不再讓他攀得夠高，不再讓他跟他（永遠出錯）的身體分離，他只能追加別的東西，每一樣都比前一樣更糟糕。他終於失手混用了原本不該共用的藥品。清醒時，他人在醫院，覺得噁心得要命。他手臂上插著點滴，胸部沒有束，衣服換掉了（恐懼彷彿一道冰涼的螺旋攫住他胸口，他知道有人替他脫過衣服。他恨極了，因為他痛恨別人看著他，看到的卻是她）。麥克羅夫特坐在床邊一張皮椅上。那張椅子看似奢侈舒適，顯然不是醫院的。他在讀一份檔案，大概是夏洛克的病歷吧。夏洛克動了動，麥克羅夫特才抬起頭。他神情憔悴，皮肉貼住他的頰骨，看來他最近才瘦了三到五磅。「夏洛特，」他鄭重說道：「你不能再這樣對待自己了。」夏洛克的反應如此深沈強烈，連他自己也吃了一驚。麥克羅夫特的話激起他全然的怒火。「我寧可先去死。」他不假思索的厲聲說。麥克羅夫特整個人彷彿痛得縮了一下。「你差點死了！」他忽然大聲說道：「你在做的事不安全，你強迫身體經歷的改變是不能逆轉的！我本來以為有一天你會厭倦這場遊戲，顯然你還沒有。遊戲已經玩得夠久了。」夏洛克扯掉點滴，逼自己坐起來。驟然間移動導致整個房間像在天旋地轉，但他硬是憑意志力挺起上半身。「我不在乎你說什麼。」他說，「沒有人幫我，我也走了這麼遠，現在我不打算停手。」「而現在你染上藥癮，還是跨性者。你有一絲一毫想過你讓媽咪多傷心嗎？」「說不歡迎我回家的人是她，」夏洛克回答，「不管你們同不同意，我都要做，就算會因此而死也一樣。我寧可去死，也不願意回到以前那樣。」麥克羅夫特的臉擰住了。一度，那表情足以令夏洛克心碎，如今他能感到的只有滿意，因為他讓麥克羅夫特跟他一樣痛苦。「夏洛特——」「不要那樣叫我！」「我不會再縱容你隨興所至了。你知道我怎麼聽說你出事了嗎？我接到一通電話。一通電話，打到辦公室。醫院告訴我你狀況危急，還說他們在你體內發現將近一打藥品殘留。他們甚至不確定你能活下來。」「我但願我沒有活下來。」夏洛克小聲叛逆地說。但這次他不是真心的，他們彼此都明白。「你在毀滅你的人生。」「我不在乎。你阻止不了我。」麥克羅夫特嘆了口氣。「那至少毒品。你必須徹底戒掉。」他不能。現在還不能。只有藥物可以讓他……他並不是認為這就對了，但至少沒有出差錯的感覺。他需要這樣。而且，藥物協助他做其他事。用藥以後，他可以集中精神工作，專注辦案與知識。他可以一心一意堅持自己正確，至少以這種微不足道的方式。「我不是來爭執的。」麥克羅夫特說，「我只想看你恢復而已。可能的話，再想辦法說服你講道理。」夏洛克暗自揣測醫生到哪去了。麥克羅夫特的影響力變強了，足以阻止醫生進入病房，不過手法是什麼？轉移他們注意，或他現在已經有權拿工作威脅人了？「我徹底講道理。」他說。「用藥過量只是失算，你也一清二楚。其他的事我不打算改變。」「不管我做什麼，你都不會回心轉意。」麥克羅夫特說。他不是在問問題。夏洛克毫不遲疑。「在這件事上不行。」麥克羅夫特站起來，倚住他那把細黑傘。「我會安排恢復你的月費。」他說，「錢會匯進同一個戶頭，你一直在用的那個。除了毒品之外，你用錢做什麼都可以。搬進好一點的公寓。戒乾淨。」「這不能改變什麼，」夏洛克對他說：「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因為你沒有認真看待我。因為你沒有幫助我。因為你選擇跟父母站在一起，而不是我這裡。因為當我需要你時，你卻不在我身邊。「不管你做什麼都不會。」＊＊＊夏洛克做了必要的手術，剩下的錢他偶爾才用，任存款隨時間而累積。他逼不得已才提款，比如要是不用，就只能在買食物和交房租之間二選一的時候。每用掉一分帳戶裡的錢，都像是妥協，彷彿麥克羅夫特又得到某樣東西，可以在夏洛克頭上揮舞，做為他不能自立的明證。每提款一次，都像是脖子上套的活結再收緊一分，提醒他：他虧欠他的家人，他令他的家人失望、蒙羞。我不在乎。他一面對自己說，一面用注射器把另一劑睪固酮推進肌肉。這選擇不在他們。我什麼都不欠。這才是我的樣子。只不過，罪惡感依舊折磨他。每一次看見鏡子裡的倒影，他就會想到，他只能選擇家人或是自己，他拋棄他的過去，只為了把未來給自己。＊＊＊罪惡感終於也過去了。早上醒來，他不再害怕穿衣出門。他瞥見鏡中，卻不會痛恨那副外表。他可以整整幾週都不去思考死亡，不去思考虛無，不必想把無痛的毒藥注射到血管裡，闔上眼睛，看看接下來怎麼樣。他有人脈——毒品的、情報的、工作的、或者實驗用品的。那些人稱呼他夏洛克，有時叫他福爾摩斯。女人挑逗他，只要他開口說話，她們就格格的笑，他走過去時，她們通常靠得太近。男人會跟他一起大笑，招待他啤酒、毒品、女人（他接受前兩者，但婉拒女人）。或者有人會揍他，那也沒有問題，他正好比很多人都會打架。這時，他才敢把頭髮留長一點。並不是太長，只是剛剛好可以打捲。即使現在他把下巴刮得光滑乾淨，也沒有人會疑惑地看他，彷彿瞇起眼睛看得夠久，就可以決定他的性別。他有工作。手上沒有工作的話，他有古柯鹼。偶爾，他可以整整幾小時（有一次將近整天）都不想起來。偶爾，他低頭看自己，心裡卻不會想：你只能走這麼遠了，可是還不夠。偶爾，他跟人談話，心裡卻不會認為：要是他們知道了你的祕密，就會討厭你。偶爾，他會忘記，他父親與他斷絕親子關係，他母親認為他有病，他哥哥曾經是他最好的朋友，如今卻是他幾乎不認得的陌生人。在這種時候，他想他很快樂。＊＊＊ 2005年4月5日，有個男人敲響了夏洛克．福爾摩斯家的門，遞給他一個包裹，向他說：他哥哥非常樂意他停止使用古柯鹼，所以請吧。包裹裡面有一組文件（駕駛執照，護照，更多更多），屬於夏洛克．福爾摩斯，1976年生，男性。還有性別承認證書。夏洛克簡直不敢相信證書是真的，只能打開筆電上網確認。另外有一張睪固酮處方箋，外加幾瓶實物，封裝得乾乾淨淨。他仔細檢查文件，再跟手上有的（當然是假貨，他找偽造師替他做的。就他所知，那人不但手藝高超，報酬他也負擔得起）交互比對。結果證明這些文件很可能真的合法。他用正本換掉皮夾裡的贋品，兩手簌簌發抖。包裹沒有附字條，但夏洛克也不需要。他跟麥克羅夫特將近五年沒交談了。夏洛克不確定要怎麼想，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會接受道歉。話說回來，麥克羅夫特接管政府的計畫顯然進行得相當順利。新法律才剛生效，他不確定當中究竟有多少麥克羅夫特的手筆。[註] 立法的事似乎正在他影響力之下，畢竟他機靈狡猾，甚至勝於夏洛克，他可不像夏洛克有什麼精神錯亂問題阻止他實現人生大計。夏洛克揉揉手肘內側的針孔。也許他古柯鹼是用得太多了。 [註]這裡指英國的《性別承認法》，主要目的是允許變性者在法律上改變性別，取得新的出生證明，以使這些人的後天性別有完整的法律地位，包含結婚的權利。本法在2004年7月1日通過，在2005年4月4 日生效——夏洛克拿到證書正是隔天。＊＊＊夏洛克去調查過，他所有就學記錄都在火災中損毀（除了大學那兩年，他以夏洛克．福爾摩斯，男性，這個身分註冊入學）。他的病歷竄改過，但還算完整：夏洛克．福爾摩斯，性別：女，有人用鉛筆仔細寫下乳房和子宮切除術的推斷日期。至於麥克羅夫特怎麼得知的，他不確定自己願意弄清楚。＊＊＊為慶祝全新的法律地位，他嗑了一大堆古柯鹼，最後淪落到在拘留所醒來，身邊有個兩鬢微微發灰的男人看守著。那人不是獄卒，階級卻又比普通警員高。他凝視著夏洛克，彷彿夏洛克才說過什麼不明智的話。「我可以喝水嗎？」夏洛克一邊問，一邊慢慢坐起來。他嘴巴發乾，他真想上床蜷成小球睡上好幾天。「你說你知道其他失蹤女孩的屍體在哪裡。」男人臉色冷酷地說，「你還說要不是警方那麼蠢，現在早該找到屍體了，因為你幹得太草率。」他蹙起眉毛。「因為我草率？我又沒有殺人。」「我們找到的屍體可不是這麼說的。你已經招認了。」「我沒有認什麼罪。」夏洛克又皺皺眉頭，試著拼湊昨晚的記憶。「我知道屍體在哪裡，因為太明顯了。」「是嗎？那你可要諒解了，因為我們要留置你訊問，福爾摩斯先生。」那人說道。夏洛克再也忍耐不住了，他不由自主露出滿足的微笑。福爾摩斯先生。「你是本案負責人。好吧，我保證我沒有涉案。」「我們留置你的另一個理由是吸毒。你身上搜出古柯鹼——難道你也要說東西不是你的嗎？」「喔，沒錯，古柯鹼絕對是我的。」夏洛克承認道，接著安安穩穩坐下來等。七十二小時內會有另一次謀殺，要是女孩失蹤時他在拘留所裡，就能洗清嫌疑了。＊＊＊他確實洗清了嫌疑。警方先沒收他的古柯鹼才放他走，但沒有關係，他想他不需要了。替警方工作的機會——真的工作，有挑戰性的工作——垂手可得，他不必嗑藥了。他出手替他們解決那個案子。連環殺手比小毛賊或縱火犯有意思多了，雖然這些人犯的錯一樣很低等。他花了三天破案，因為他的試驗需要等上一天才有結果。第三天傍晚，兇手被帶上警車，那位探長用手搔搔頭髮，向夏洛克伸出手。「謝謝幫忙。」他說道。「破案本身很愉快。」夏洛克回答，因為確實如此。「你有我的電話。再發生有趣的案子的話，打給我。」「你知道嗎？」探長沉思一番，說道：「搞不好我真的會打給你。」那個男人——那位警探，他甚至是探長了——叫做雷斯垂德。他認為夏洛克瘋了，也許還是精神病患。可是，他也認為夏洛克非常出色，夏洛克是很出色。雷斯垂德還認為夏洛克是男性，夏洛克當然是了。這……滿好的。有合法身分真的很不錯。他可以做自己，而不是又一個假名。他有十幾張假證件擺在銀行保險箱裡，哪一天他打算消失，或打算變成別人的時候，就可以用。『夏洛克．福爾摩斯』再也不是別人了。＊＊＊蘇格蘭場沒有付夏洛克錢，可是他的網站慢慢出名了，收件匣裡永遠不缺付費案件。更好的是，他有合法護照。有時候，一陣衝動會刺痛他的手，他想拿出護照，用手指擦過那些字母。他可以隨心所欲進出別的國家。連無聊的案子也值得調查，只要能帶他去從未見過的地方就好。＊＊＊「夏洛克，今天有人綁架我。」雷斯垂德自行進入夏洛克家時說道。他有鑰匙，因為夏洛克根本懶得應門，而又不想再被以為他又擅自扣留證據的雷斯垂德破門而入。「我在陽台，」夏洛克高聲說。雷斯垂德走到這邊，抽走夏洛克嘴上的香煙。「那是我的。」夏洛克陰沈地指出。但只是從大衣口袋裡掏出一個皺巴巴的紙盒，摸出另一根。「什麼樣的人？你怎麼脫身的？你沒受傷啊。」「高大、黑髮、手持雨傘。衣著非常講究。說他叫麥克羅夫特。」夏洛克僵住了。麥克羅夫特。「他有沒有，好吧，」他回答說，「他要你做什麼？」「很好笑，其實。」雷斯垂德深深吸口煙，又吐出來，煙霧不住盤旋，慵懶地飄向空中。「他想知道你為什麼被逮捕，又為什麼不停出入蘇格蘭場。」「那種事他早就知道了。他派了人監視我。」跟監小隊在他公寓外面站崗已經好幾個月了——夏洛克一發現就直接找了其中某人攤牌，那人說是麥克羅夫特派他來的。正如麥克羅夫特也在幕後指使，把睪固酮小包定期送到他門口一樣。省得夏洛克麻煩，不必親自去弄藥（他有處方箋，能合法取得，可是那樣真無趣）。夏洛克早就決定隨它去吧，至少現在。他猜擺脫跟監大概要費一番功夫，衡量得失之後，他沒有去做。就算不直接連絡，夏洛克也看得出來，麥克羅夫特的勢力範圍像飛躍般地成長，一點也沒有縮小的跡象。「他說他是你哥哥。」「他的確是。」夏洛克坦承道。「你知道吧，想跟弟弟聯絡的話，大部分的哥哥會打電話。他有你的電話不是嗎？」夏洛克謹慎地點點頭。「他是有。我們幾年沒說話了，我們鬧翻了。」兩人靜了好一陣子。雷斯垂德只是把煙抽成灰燼，又在欄杆上捻熄餘火，煙霧懶懶地繚繞他的臉。「他是危險人物嗎？你需要，呣，保護嗎？」夏洛克『哈』的爆出笑聲，「事情不是那樣的，探長，我可以擔保。他的確是危險人物，不過只在全球尺度。你根本不夠重要，他不會想操控你。」可是這不能解釋麥克羅夫特要做什麼。「他跟你怎麼說？」「他說，你是他弟弟，他擔心你，他想知道你在蘇格蘭場幹什麼。」猛然間，有些什麼在夏洛克胸口揪緊了。「他這樣叫我嗎？他弟弟？他到底說什麼？每個字都講清楚。精確一點。」雷斯垂德閉上眼睛。「『晚安，雷斯垂德探長。我注意到，近來你再三把夏洛克．福爾摩斯帶進蘇格蘭場。他並非遭到逮捕。』之類的，然後：『他是我弟弟，我擔心他。請你照顧他』。」他複述道。他把麥克羅夫特清脆的母音模仿得還不錯。「他像是出身很好。不過你也是，當你沒在努力表現你不是的時候。」噢。「真的，他那樣說嗎？」夏洛克拼命忍耐，卻還是憋不住，咧嘴笑了。「專心思考綁架那部分可以嗎？」雷斯垂德催促著說。雖然不明究裡，他一樣跟著露出了笑容。「喔，那個沒什麼。可能只是他不知在哪養成的壞習慣。如果，嗯，他又再犯了，你可以跟他說不用擔心，說我過得很好。我在戒毒了，而且我很好。」我很好。這話他說過幾十次了，可是，夏洛克想：他成年以來，可能是第一次說得誠心誠意。（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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