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 書摘，胡晴舫－旅人

看板wisdom作者kutheso (Joe)時間13年前 (2010/10/10 20:58)推噓19(19推 0噓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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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國時你無法擺脫你的家鄉，回來時卻無法融入你的故國。旅人帶著他的偏見趕路，有些舊偏見被印證成為真理；有些被修正，形成新的偏見。經由旅人的闖入，則影響了沒有離家的人們看待世界的態度－或，另一面的偏見。不斷移動的人，多了許多看世界的機會，但也失去了站在某個「立場」的權利。旅人對待自己城市的態度卻像個老太婆追憶起自己的青春。您不覺得，自己的城市就好像我們的老媽一樣，總叫人又愛又恨，有她在嫌嘮叨麻煩，沒她在身邊又覺得空虛，好像少了一件什麼很重要的情感依靠，讓人失魂落魄。旅行不僅僅只是將我們的身體帶往遠方，刺激我們官能，讓我們成長。旅行更大的功能是影響我們在自身社會的地位。就算去到世界的另一端，旅人終究還是會返回來。不然就沒人會知道他的勇敢，他的發現，和他的睿智了。我們證明了自己的價值，卻忘了這些名詞的真正意義。然，一個旅人的身分不是能夠一廂情願保持不變。身分就像幣值，隨著國境改變而升高或貶低。一個旅人在異鄉永遠是一個零。一隻狗上路，就是上了路。完全，徹底地，不回頭。一個人上了路，卻留下一半駐在原地。另一半被整理得好好，裝在箱子哩，帶走。你的無知成了重新發現世界的方式。現在哥倫布必得有一副天真的靈魂和貧乏的識見，他才能夠繼續他的旅行。繼續「發現」。即使，離開了舊的城市，習慣，還是千里迢迢像個影子黏在腳底跟過來。千萬別說莎士比亞偉大，造就了英語的優勢。事實上，應該是英語的優勢造就了莎士比亞的偉大。外國人選擇了英國的莎士比亞，成就一個全球性的文豪。語言是一種權力。英語的權力則是魔力，一種透過全球帝國主義滋養出來的文化魔力。我在那一刻明白，這個對我來說再新奇不過的城市，對他們來說，卻已經是一個太陳舊的居所。葡萄牙文人費南度一天從家裡返工，經過一道籬笆。從籬笆間的夾縫，他望出去，見到了一片景色，他心悸了。那一刻，他比任何旅人都走得更遠。在這個逐漸人工化，幻象化，電子化的超現實環境哩，幾乎所有有機物或無機物都可以複製，移植，概念化。食物依舊牢牢連接著原始的物質環境。成為唯一真實的現實。二十一世紀的旅人上路可以不戴帽子，不撐陽傘，沒有飯糰，沒有水壺，卻不能不有一台照相機或錄相機。旅人的照相機就像一個隨身帶走的電影院，你始終在看，卻也始終被保護著，被鏡頭保護著。一個不必真槍實彈上陣的人生，總是比較美好。影像的過度，造成一種浮濫，疲憊了所有感動的可能性。很久很久之後，我才學會欣賞一些不為旅人眼睛存在的城市。人生，從來不會因為一段旅行而停頓下來。差異是人們界定自己的一個方法。我們總以為說了自己不是什麼，就能證明自己是什麼。面對龐大的宇宙，個人渺小的程度，還不知道該如何描寫。令我驚異的並不是這個人如何得到深奧的知識，或這個見識多麼洞澈細膩，而是他的斬釘截鐵。旅行不是關於認識世界；而是，關於認識自己。透過偏見。如同深山一棵百年大樹轟然倒下，沒有人聽見，那麼這棵樹算不算倒下？有人提過這個問題。一個旅人以為只有他是清醒的，因為他是站在別人世界之外的觀察者。事實上只有他是最迷惑的，因為他總是在狀況外。只要人類一日還有生存資源分配問題，我們就會恐懼，就會自我保護，就會嫉妒，就會害怕，就會憤怒，就會懷疑任何我們不能一眼看穿其意圖的陌生人。即使敲碎了柏林圍牆，抹去北緯38度線，移開台灣海峽，人類總還有辦法畫出新的疆界，分辨幫助自我身存與威脅自我生存的敵友，漠視與我無關的生命。當列寧走進芬蘭車站的那一刻，歷史的勝利在望，過去流亡生活一切所受的挫折磨難，全都披上金光閃閃的外衣，有了光亮不可以逼視的重大意義。台上台下，差的是一份活靈活現的人性。經濟是好嚴重的字眼，我不懂。我只知道，這件事跟有錢人才有關。無論經濟衰退或復甦，窮人都僅求討口飯吃而已。身體上，旅人已經處在不同的世界；精神上，卻還在同一個地方。旅人在新時代能夠比一隻鳥兒更輕盈的移動，卻再也不能像流水一樣自由的遊盪。離開，之所以讓旁人厭惡，因為暗示了丟棄。人生有些事情，譬如愛情和旅行。是完全無法與人話清楚的；也只能留給自己收藏。一個小說迷之所以忍受偵探小說前兩百頁的廢話，是因為他要知道兇手到底是誰。旅人之所以浪擲生命，也是為了嚮往一個答案。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14.39.161.1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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