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 婚離(2)

看板tellstory作者PAFFEE (凡樂)時間6年前 (2018/02/13 12:10)推噓5(5推 0噓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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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沒意外的話，嘆氣這種事應該只會出現在不愉快的場合。所以現在，如果不是這個世界真的讓人無聊透頂，就是自己的人生越來越乏味了。　　「陪我去參加婚禮。」　　聽到這句話的當下，表面上雖然沒什麼太大反應，實際上張貿成早已在心裡哀號上千遍。　　他最討厭參加婚禮，如果會遇到老婆的那群大學朋友就更討厭了。她們會讓張貿成覺得自己像一頭待宰的牲畜，瞧瞧身上能有多少肥肉可以割下來貢獻給女人享用。如果他還沒結婚，肥一點最好，如果結了，那當然是瘦一點好。　　「是誰要結婚？」　　簡伶琳停下脫外套的動作，冷冷看了他一眼。「喔，你也會關心這個啊？」　　張貿成還來不及接下一句挽救，簡伶琳就說：「我還以為你就只會想著滑手機呢。」　　所以他就不問了。　　天底下不知道誰要結婚就去參加婚禮的，除了小孩子以外，恐怕也只有自己了吧。　　即使剛吃完料理得還不錯的龍蝦，張貿成還是忍不住小聲嘆氣，音量控制在恰到好處的範圍。他認為嘆氣不只是用來表達難受，多少也可以紓解一點難受。　　為什麼女人老是非得講一些讓人火大的話不可？　　什麼叫你也會關心這個？拜託，他關心的事可多著呢！至少比某人成天只關心保養品和八卦來得多。而且其他女人就算關心這些東西，也會分一點心思給自己的男人，像是嘗試做老公喜歡吃的菜、生日的時候穿個性感內衣之類的，不然也體貼一點，不要只給老公一點零用錢，然後自己買東西卻從不手軟。　　就像上次宅配員說出口的金額讓張貿成傻眼，張貿成還是認命地全付了。事後為了當個帥氣的男人，他並沒打算跟簡伶琳要錢，但那晚簡伶琳卻只顧著拆箱，連跟他分享買了什麼東西都沒有。張貿成經過時稍微觀察了一下，果然又是那種罐子做得漂亮精細、看起來就貴得要死的保養品，而且還是一整組。　　換個情況，如果自己只是請朋友吃頓飯，簡伶琳就突然變成了精打細算的守財奴，明明在小吃攤怎麼樣也不可能花超過五百塊，連那個宅配箱的十分之一都不到，還是得忍受酸言酸語。　　「有錢可以請常客，怎麼就不把錢花在家裡？」　　張貿成很清楚，雖然簡伶琳嘴上說「家裡」，但其實是「我這裡」的意思。而他真正不清楚的是，在大半薪水都交給老婆管理後，自己到底還有多少能耐可以花錢。　　雖然兩個人的薪水半斤八兩，自己還是比簡伶琳多出那麼一點，沒道理得在「錢不夠多」這個問題上當罪魁禍首。但一直以來，張貿成什麼都不能回嘴，只能裝出一副「很抱歉讓妳吃苦了」的模樣。要是能給他機會開口，他恐怕會說上一整天還欲罷不能。　　光想就不合理嘛！女人花的錢不一定比男人少，男人賺的錢卻一定要比女人多。神明佛祖啊！這公平嗎？　　隔壁桌突然傳來歡呼聲，把張貿成從無止境的抱怨地獄拉回來。原來是新人在逐桌敬酒，他連忙調整好坐姿。　　女人真是可怕的生物。張貿成不禁感嘆。　　稍早到了現場，知道今天婚禮的主角竟然是大學時老跟在簡伶琳旁邊的恐龍妹後，他就在入口死命盯著那面大幅婚紗照，連簡伶琳不爽地拋下他離開都沒發現。　　可能是本來就沒怎麼注意所以印象不深的關係，張貿成發誓他真的不認識照片裡那個凹凸有致的美女，不過如果身邊真有這種性感美女，又怎麼會印象不深？　　好不容易等到新娘第一次進場，張貿成拼命伸長脖子，才總算看清楚新娘的長相。果然如他所想，真人和照片還是有差距的，就像女明星卸妝後令人失望的素顏一樣，這下他才能將記憶裡的女生和眼前的新娘連結在一起。　　雖然不如照片那般艷麗，但對一個以前凸眼又大蒜鼻的女生來說，根本是從校隊打進大聯盟。瞧瞧那個依偎在老公身邊的漂亮小女人，看久了還真得覺得臉上的笑容很吸引人。靠長相讓人想多看一眼的美女很多，但光靠表情就讓人目不轉睛的就真的難找了。　　張貿成朝旁邊的老婆瞥了一眼，她正轉著手中的玻璃杯，從剛才就沒吃多少東西。　　想也知道，簡伶琳肯定忌妒死了。　　「小芸，妳今天真的太美了！」新人才剛離開隔壁桌，簡伶琳就立刻起身，起身前還用力捏了張貿成大腿一下。　　「噢……痛耶……嘿！小芸好久不見。」話剛說出口他就尷尬了，因為突然想不起名字，一不小心就跟著簡伶琳一起叫了「小芸」。　　新娘忍不住掩嘴笑起來。　　「哈哈，貿成你真的還記得我嗎？我是第一次聽你這樣叫我耶。」　　「他是聽我叫什麼就叫什麼啦，這個人健忘得很。」簡伶琳不容分說地往前一站，遮住他半個身子。　　「果然是婦唱夫隨的典範，我們以後也是這樣了，妳說是不是？」新郎說完就輕輕摟著新娘的腰。　　張貿成很想瞪一眼那個自以為幽默的新郎，特別是剛才那個人好像在他和簡伶琳之間來回打量。　　幹嘛？有點錢就了不起啊？別以為長得比較人模人樣，就只有你能娶得到老婆，而且長得帥也沒啥鳥用，沒看到我的老婆比你的漂亮百倍嗎？　　敬酒的時候張貿成故意把手攬上簡伶琳的肩，他察覺簡伶琳動了一下肩膀，但他知道自己的手絕對不會被甩掉，至少在這個時間點絕對不會。　　果然等到新人一離開，簡伶琳就撥掉他的手。　　「像酒鬼一樣。」簡伶琳低聲抱怨，但他知道這並不代表不開心。　　也是時候該補救了。看到一絲希望的曙光，張貿成開始動起腦筋。　　自從他大膽地不追問結婚主角是誰後，他們兩個不管是吃飯還是睡覺，突然都有了絕佳默契，絕對不一起開始，也不同時結束。下班後已經夠累了，回家看到的卻是老婆的臭臉、聽到的也是她摔東西的碰撞聲，搞得他快要精神衰弱。　　再這樣下去，他們想要好好對彼此說上一句話，恐怕得等到哪天誰中了頭獎或是得了癌症才有可能了。　　真是奇怪，他這麼做受益的明明是兩個人，為什麼每次都是他負責善後？　　「其實也沒有很漂亮。」張貿成湊近簡伶琳，用只有兩人聽得到的音量在她耳邊說。　　「你說什麼？」　　「我是說本人沒有很漂亮，剛剛在外面看了婚紗照，還覺得奇怪，我到底什麼時候認識這個人了？結果一看到本人我馬上就認出來是……是妳大學時候的朋友。」　　「她叫鄭淑芸，你的記憶到底有什麼問題啊？」　　果然有問題的是記憶，而不是關於朋友外貌的評語。　　「反正差很多就是了，說不定卸妝後更嚴重。」　　「聽你在亂說。」簡伶琳裝作對張貿成的話毫不在意，拿了筷子吃起到現在都還沒動過的蝦餅。　　好險有用。張貿成鬆了一口氣，現在只要在加把勁就行了。他伸手夾了一塊豬肉，瞄準簡伶琳的碗丟進去，肥肉無聲地疊在蝦餅上面。　　「幹嘛！我又不吃肥肉。」　　「反正妳就算吃了還是比新娘瘦啊。」　　他看到簡伶琳終於忍不住抿嘴偷笑，但很快假裝正經，用筷子戳著碗裡的肥肉。自走進會場後，簡伶琳第一次正眼看著他。　　「你負責給我吃掉。」　　「好啦，我吃就是了，幹嘛這麼兇？」　　或許這種求和的戲碼之所以常由男人來做，在於女人永遠不會承認自己會因此得到好處。男人不讓步就假裝對自己沒有損失，肯讓步就當原諒男人是種慈悲的施捨。　　無論如何，至少接下來吃起飯來輕鬆多了。雖然身邊還是有一尊被下咒的恐怖人偶，頭明明沒轉過來，卻能盯著自己的一舉一動，看他有沒有把目光投注在新娘或是其他穿著較暴露的女人身上。　　「親一下！親一下！」　　現在除了吃甜點吃上癮的孩子外，所有人都關注著舞台上的新郎新娘。新郎捧著新娘的臉，在眾人的起鬨下紳士地親吻新娘，這畫面讓現場的喧鬧聲更起勁了。　　三年前，自己也曾站在那個舞台上。　　那時簡伶琳穿著白紗站在自己面前，當伴娘把她的頭紗拉起來時，張貿成一時看傻了。簡伶琳的五官本來就很美，平時就算不畫妝也勝過其他濃妝豔抹的女生，跟自己約會的時候如果沒有旁人也不怎麼打扮，幾乎都以素顏面對他。　　婚禮那天的妝不多不少，正好襯托出簡伶琳亮眼的外貌，完全看不出一點膚質上的瑕疵，鮮豔欲滴的粉唇配上比平時更嫵媚的眼神，再加上現場的燈光，張貿成還以為自己在和哪位女明星拍電影。　　然後完全沒有眾人的起鬨，也不是該做這種事的時候，他就直接彎腰親了簡伶琳。　　這舉動換來的是簡伶琳雙眼圓睜的注視，還有眾人兩秒鐘的錯愕死寂，他往台下偷偷瞄了一眼，正好瞥見岳父不甚贊同的苦笑。　　「喂！張貿成你在猴急什麼啊！」　　有人大聲喊了一句，這下大家才哄堂大笑，主持人還調侃了近五分鐘才放過他。但那時他根本不太在意觀眾們，因為他只顧著看簡伶琳的臉。　　交往的時候凡事都由簡伶琳主導，他承認自己那個時候簡直聽話得不像樣，只要能讓女朋友開心，要他上山下海都沒問題，更何況只是服從這種小事。所以在婚禮上他第一次沒經過允許就親吻簡伶琳時，張貿成本來還有點擔心她會生氣。　　但他看到的是簡伶琳把頭微側著，似乎是不想和他四目交接，可是臉上卻笑出了酒窩，長睫毛下的雙眼溼潤且閃閃發亮。　　如果張貿成沒誤解的話，那是他第一次看到簡伶琳害羞的表情，但他也知道自己要是再多做點什麼，簡伶琳的害羞很可能就會變成丟臉，誰知道事後會不會發脾氣。所以當下他緊握新娘的雙手，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再做一次剛才的蠢行為。　　從那之後，他還真的成功克制了衝動，直到今天。　　簡伶琳現在也跟著大家把頭轉向舞台方向，所以張貿成只能看著她的後腦勺。　　　　她在想什麼？　　　　這個問題，從認識簡伶琳到現在，他還是沒十足把握。　　在忍耐了近兩小時後，這場漫長的婚禮終於結束了。能從那些七嘴八舌的女人中脫身，讓張貿成鬆了一口氣。　　離場時他靜靜跟在簡伶琳身後，看著她跟朋友挽手邊走邊笑著聊天，自己則像個被拖在後面走的累贅，只有遇到還算勉強認識的人時，他才能張嘴多說上幾句話，說的還淨是「下次再找機會聚聚。」、「之後來附近打電話給我。」等沒什麼意義的的應酬話，講得嘴巴痠，未來發生的機率卻幾乎等於零。　　張貿成大學時的死黨一個也沒出現在這裡，這倒也正常，簡伶琳和他的好友圈之間並沒有太多的交集，現在這些人都是因為簡伶琳才認識的。比起當時那些三不五時的聚會，現在只有在婚禮才會碰面，實在是萬幸。　　排隊等著和新人拍照時，他本來想找機會去上廁所，卻被簡伶琳的「等一下是會怎樣？」給纏住，硬生生就等到了終點。　　簡伶琳和新娘先合拍一張照後，張貿成就被趕著加入畫面。拍照的時候，中間雖然有隔著簡伶琳，但新娘那身又蓬又華麗的新娘禮服，還是讓張貿成有種被縮小的感覺。　　黑色相機對著他們四個人，深不見底的鏡頭似乎在狠狠瞪著他，一眼看穿他的狼狽。他有種感覺，等到照片出來，一半會鮮豔清晰，另一半則會是泛黃的模糊人影。　　「好，要拍囉！」　　張貿成站在簡伶琳側邊，簡伶琳的肩膀輕輕抵住他的胸口，他試著抬頭挺胸一點。　　　　今後每天都要吃雞排了。　　　　攝影師按下快門的同一秒，腦裡也浮起那句可恨的話。　　這是不說出口也會羞愧的想法。　　即使簡伶琳比現場所有包含新娘的女人都美，他還是覺得那個擁有嶄新妻子的男人占了上風。曾有某個同事打趣地說，就算別人新買的手機沒自己這麼好，但一看到別人買新的，還是會忍不住羨慕、多看幾眼。　　跟別人的幸福相比，自己的永遠比較遜色對吧？　　幸福真的有新舊之分嗎？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要是能回到三年前，他可能也會是彩色的那一半。　　拍完照後他總算去上了廁所。在照鏡子時，都還覺得自己的影像是黑白的。　　「你快一點好不好？」簡伶琳雙手抱胸在廁所外等著，看到張貿成出來，身一轉就快步往電梯走去。　　「喂！妳走慢一點啦……」　　張貿成一開始還想追上，他知道自己現在應該要跟上簡伶琳的腳步，讓她覺得占上風、讓她像個被呵護的老婆，大概就是主人牽狗走在前面的那種感覺。而且也只有這樣做，剛才的討好才不會功虧一簣，回家後就可以不用看臉色、吃飯睡覺不用屏息注意氣氛的變化…… 　　　　然後繼續這樣的生活。　　　　他停了下來。　　現在電梯已經到了，簡伶琳跟其他人一起擠進電梯。張貿成等到簡伶琳面向他，就舉起手比劃。　　　　我走樓梯。　　　　簡伶琳先是一臉詫異看著在電梯不遠處停步的張貿成，接著嘴角下向垂，換上不耐煩的嫌棄表情。張貿成最怕那個表情，一般這時候他就會縮著身子認錯，想辦法買什麼或說什麼都好，只要能讓簡伶琳不要做這個表情。　　但今天張貿成下定決心，他沒有迴避簡伶琳銳利的瞪視，不打算像以前一樣輕易認輸。　　他並不是想毀掉一切，所以這時簡伶琳如果按住電梯門堅持要他進去，或是跑出電梯劈頭臭罵他一頓，他還是會像以前一樣緊緊跟在簡伶琳身後。　　但沒有，什麼都沒有。　　電梯門關上前，簡伶琳甚至別過頭不看他。　　不知在原地等了多久，張貿成終於移動身體離開電梯口。他一步一步走下樓梯，暗自祈禱不要太快回到三年前自己做的決定，因為一個人像傻子走樓梯時，那些不管向左向右、要快要慢都隨心所欲的日子似乎短暫回到他的人生。　　他認真感受自己的腳步，一點也不覺得這樣的速度應該被人斥責。　　當兩個人不能並肩前行時，是要怪罪走太快的人，還是走太慢的人？　　如果在婚前，他會說兩個人都有錯。之所以會有這種爭執，通常是因為快的人不知道要等，慢的人也沒盡力去跑，並不是誰害了誰，只要各退一步就皆大歡喜。　　但幾年過去後，他習慣了故事裡不應該有兩個被害者，也不應該有兩個加害者，為了讓故事能進行下去，就非得是其中一個人的錯不可。　　張貿成踏進地下停車場，腳後跟脫離最後的自由。當望向空無一人的黑色轎車時，他嘆了今天最長的一口氣，仰頭看著灰色的天花板，努力吞下不斷湧上來的無奈。　　他腳步沉重地轉身，回到大廳找那個曾經發誓會愛一輩子的人。　　　　要是有天，他不願再當那個加害者了呢？ (待續)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12.105.73.104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tellstory/M.1518495026.A.879.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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