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文] 三百大卡
「謝謝光臨。」他用不到三百大卡的聲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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塑膠布工作服在他身上平整的很呆板，有一種嚼著生白菜的感覺。他沒有特別喜愛這份工作，只是想好好完成份內的事。
先是把地拖了一遍，再拿一個箱子把架上報廢的食材裝進去，裝滿了就抬到外面去給疊好，然後又從倉庫取了一個，繼續剛才的工作，做完後跟學長接手收銀台，一站就是四個小時。
歡迎光臨，謝謝光臨。進來的要喊歡迎，出去的則是要說謝謝。
每次快下班的時候，店裡會走進一個女生，叫王佳伶，年紀二十七歲。名子是拿包裹的時候問的，年紀是拿包裹時確認的身份證。
她總穿著寬襯衫和一件淡藍的牛仔褲，踩著黑色夾角拖鞋。淺色長髮盤起時像是個優雅的法國女人，垂落時是法國女孩。他想不到更好的形容詞。他沒去過法國，只曾在書裡讀到，「法國女人的美，是無聲的張揚」。
王佳伶會在冷藏櫃前停留一陣子，把便當、點心通通給翻過身。運氣差的時候，眉頭一皺就放回去，運氣好時，便握著勝利品結帳，兩百八十九大卡。
付錢時，她說不要發票。取貨時，自己的電話也給想了半天，真想不出來就打給朋友問。其實他早把包裹放在手邊了，在她走進門前。
偶爾王佳伶身旁會跟著一個男人，那男人留了一臉鬍渣，身高比她高上了許多，捲翹的頭髮梳成一捆馬尾，領口鬆了的上衣投降般垂掛在厚實的肩上。見王佳伶時不時側頭對鬍渣子男人說話，聲音比平時高了一些，也快了一些。那男人只是應著聲，點著頭，他從沒看過鬍渣子男人的其他表情。兩個人一個便當一個三明治。還是不超過三百大卡，他是說三明治的熱量，而關於便當，他不去注意。
日子過著，王佳伶繼續扮演著他的法國女人，在冷藏櫃前好不容易地挑了今日的晚餐結帳，順口說了一句不要發票，並在他感覺疲乏時，甚是周到的帶上鬍渣子男人。一個法國女人，一個鬍渣子男人，一個店員。日子跟王佳伶的晚餐一樣，不超過三百大卡。
有次王佳伶在結帳台放了一個長方形小紙盒子，讓他在結帳時慢了一拍，忘算了飯糰的熱量。
那天他提早下了班，幾乎是涎著王佳伶的影子出去，他直直走回公寓，平臥在足以支撐體重的床上，用力想著她剛剛買的是哪種飯糰，該會有多少熱量……
隔天，王佳伶依然把頭髮盤得高高的，依然穿著寬襯衫配上牛仔褲，依然說著不要發票，只是，王佳伶的晚餐再也沒低於三百大卡。
幾週後，王佳伶頂著齊肩短髮。她把長髮剪了，待店裡的時間也短了，選擇時間更短了，結帳時間也沒理由長了。短到了盡頭，便不再來了。
前班學妹託他買便當，他給她挑了一個不到三百卡的。學妹說不喜歡素食的，說要去換一個。他很生氣，把地又拖了三回。狼吞虎嚥地吃起那個不到三百卡的素食便當。
等到王佳伶再次進店時，已穿不進牛仔褲，遂換成黑色的連衣裙，配上短到耳際的黑髮和素面包鞋。他的工作服也已經皺得亂七八糟，還留了一點鬍渣子。
王佳伶走路的速度變得緩慢，她小心翼翼走到了陳列架，取了一袋酸梅肉，又從容地走到櫃檯。
「一共是３０元。」
「剛好３０。」她用食指和姆指把十元銅板一個一個捏起來，他趕緊用手去接。
是收銀機抽屜跳出的聲音，是錢放進去的聲音，是他輕輕把抽屜闔上的聲音，然後是發票機運轉的聲音。一氣呵成，不容許有絲毫的片刻。
「請問，您需要發票嗎？」慢了一拍的是他的聲音。
「不要發票。」她笑著把酸梅肉放進白色帆布袋裡，轉身走向門。她的步伐像是連串發條牽動的必然解果。
她從來不要發票的，他一直知道。
「謝謝光臨。」他說。
進來的要喊歡迎，出去的，則是要說謝謝。
他用不到三百大卡的聲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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